第52節(jié)
他望著她的臉上,是一種悲痛中透著心酸的微笑,叫人看了只覺得此人仿佛背負(fù)了千年的蒼桑一般。 他又道:“你若不想回來,我不會再強(qiáng)逼你,但你要記住,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我,我總是你爹,你總是我的女兒,不是可以任人欺負(fù)的。若是那位爺欺負(fù)你,或是你在那府里過得不開心,你只管跟我說,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救你出來?!?/br> 趁著吉光被他這些話震得發(fā)怔之際,徐世衡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卻是嘆息一聲,轉(zhuǎn)身走了,只留下吉光呆呆站在那里。 直到周湛無聲無息地從旁邊一棵歪脖子柳下轉(zhuǎn)出來。 吉光看看他,再看看徐世衡的背影,茫然道:“他什么意思?” 周湛一聲冷笑,才剛要點出徐世衡話里的意思,卻忽地又住了嘴。就像徐世衡所言,不管怎么說,他們總是父女,有些事,需得吉光自己去想透。 而,再一次,他認(rèn)識到了吉光的聰明。 “他說他信錯了人?!奔獾溃八粫怯X得他沒錯,錯的是徐家人吧?” 她回頭看著周湛。 周湛的眼一閃,伸手一撥她那厚厚的劉海,道:“走了?!?/br> 吉光怔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會兒還是上課時間呢!這位爺,不會是逃課了吧?! ☆、第七十四章·皇帝打人 第七十四章·皇帝打人 晚間,吉光坐在窗下,揪著那長劉海,瞪著眼前的算術(shù)作業(yè)一陣發(fā)愁。 三姑最先看不下去了,便端著茶水進(jìn)來,推了推她的肩頭,沖她打了幾個手勢。 吉光好學(xué),只用了幾天,差不多就能看懂三姑大多數(shù)的手勢了??删退闼芸吹枚?,一向謹(jǐn)慎細(xì)致的阿江仍是忍不住過來替她娘翻譯道:“我娘的意思是說,這是爺?shù)淖鳂I(yè),姑娘只是爺?shù)男P,不該替爺寫作業(yè)?!?/br> 吉光一陣苦笑,揪著那劉海道:“這哪里是爺?shù)淖鳂I(yè),這是我的……” 說到這里,她兩眼不由一亮。是啊,“死臉王”不僅給她布了作業(yè),周湛也是一樣的作業(yè)。她不會,可以去問那位爺! 想到做到,吉光將面前的本子往懷里一抱,轉(zhuǎn)身便沖了出去,由角門進(jìn)了清水閣的中院。 中院里,即將出嫁的大丫環(huán)無聲正在廊下和無語說著什么,見吉光跑進(jìn)來,便忙抬手叫住她,道:“你明兒還跟爺去學(xué)里嗎?噤兒那邊把扇子的冊子理出來了,就等你來接手呢?!?/br> 吉光一陣猶豫。雖說算術(shù)課難了些,可其他課她還是很喜歡的。只是,去上學(xué)不過是爺對她的一點恩典,管扇子才是爺吩咐她的正事。想著明兒她不一定能跟著去學(xué)里,她心里微微一黯,到底沒表現(xiàn)出來,只笑著答應(yīng)一聲,道:“我問一問爺?shù)陌才??!庇值溃骸盃斣谀膬???/br> “書房?!睙o語指著東廂笑道。 吉光謝了一聲,便抱著本子進(jìn)了內(nèi)院。 在她身后,無語碰了碰無聲的胳膊,悄聲道:“jiejie可看出來沒?我敢打賭,她就是個小姑娘!”頓了頓,又道,“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太胡來了?!?/br> 無聲立刻回身瞪她一眼,道:“爺?shù)氖乱彩悄隳茏h論的?!”一抬頭,卻正好看到寡言躡在她們身后,看著仿佛是想要嚇唬她們的模樣,而此刻,他則顯然是被無語的那句話給嚇著了。 這無聲和無語是嫡親的堂姐妹,見無語闖禍,寡言又這模樣,她忙和無語兩個一左一右將寡言給架進(jìn)了一旁的廂房里,低聲威脅著寡言道:“不管你聽到什么,都只當(dāng)你沒聽到的。壞了爺?shù)氖?,看爺不扒了你的皮!?/br> 寡言猛地吞了口口水,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厲害?!庇秩滩蛔□谀_看看吉光消失的方向,疑惑道:“她真是女孩?!竟一點都看不出來。” “仔細(xì)看還是能看得出來的?!睙o語小聲道,又不放心地叮嚀著寡言,“管好你那張大嘴巴。” 寡言不由就是一撇嘴,“jiejie也太小看我了,我若真是那種多嘴的人,爺哪能容我在他跟前侍候著。爺讓說的我才會說,爺不讓說的,什么時候見我亂說過話?!” 且不說那邊寡言仍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只說吉光抱著本子跑進(jìn)內(nèi)院,就只見廊下竟沒一個人伺候著,她便躡著手腳上了臺階,又站在東明間的門檻外往那落地罩里的書房探頭看了看,卻是一個人都沒看得到。她正猶豫著要不要進(jìn)去,那脖子后面忽然就落下一只大手。 僅憑著那觸感,吉光便認(rèn)出,這扣著她脖子的人,定然是周湛。 她忙一扭頭,還沒看清周湛,便先沖他一陣憨笑。而等看清了,她的憨笑不由就僵在了臉上。 就只見周湛仿佛才剛剛沐浴完,身上的袍子竟是散著前襟,露出其下一片潔白如玉的胸膛。且,那片潔白中,竟還染有一點嫩紅。 鄉(xiāng)下沒有城里人的那般講究,因此吉光在舅舅家也常能看到舅舅和哥哥們赤著個上半身,但哥哥和舅舅們一個個都被太陽曬得油光發(fā)亮,卻是沒一個如周湛這般,竟如和田美玉雕就成似的。 吉光忽地就扭開了眼,不敢看向周湛。 周湛卻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窘迫,還以為她是不滿被他扣著脖子,這才扭著頭要遠(yuǎn)離他,便又將她的脖子扣緊了一些,還故意將她往身上一帶,笑道:“你這探頭探腦的,是要做什么?” 吉光一個不防備,便被他帶得一下子倒進(jìn)了他的懷里。吉光那里嚇了一跳,不想周湛自己也嚇了一跳,竟是一下子就憶起在馬車?yán)锉е哪欠N奇特感覺來。 于是,他忽地伸手抱住她。 吉光一驚,正待要掙扎,那周湛竟忽地又松開了她,仿佛剛才那一抱不過是她的錯覺般,伸手抽走她一直抱在懷里的那個本子,看了一眼那上面寫著的那道雞兔同籠的題目,抬眉笑道:“是不會做,想叫我教你?”說著,再次伸手扣住她的脖子,將她拉進(jìn)了東廂的書房。 吉光這里以為那一抱不過是她的一時錯覺,周湛那里心頭則是一陣古怪。 剛才那一抱,竟沒了之前在馬車上那種叫他心動的感覺。他忽然覺得他確實是個荒唐王爺,不過是無意間兩個人撞在一起而已,竟就叫他對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接觸生出一種隱隱的渴望來。 而,垂眼間,看著他扣在她那纖細(xì)脖頸上的手,他的眉微微一蹙。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果然很喜歡碰觸這個小丫頭,不是扣著她的脖子,就是去戳她腦袋。 而他,一向是最討厭跟人有肢體接觸的。 *·*·* 第二天,吉光仍是沒能接她的正經(jīng)差事,因為王爺又帶著她去了學(xué)院。 且不說那寡言時不時拿異樣的眼神偷偷瞅著吉光,只說那吉光跟著周湛進(jìn)了課堂,卻是發(fā)現(xiàn),這一回課堂上的小廝,就不只是她一人了。 卻原來,有那景王開了頭,其他的皇室子弟們自然是有樣學(xué)樣,紛紛以小廝好學(xué)為借口,把人給帶進(jìn)了課堂。只是,吉光是真正的好學(xué),別人家的小廝可就未必了,因此一時間不是這個端茶就是那個磨墨,倒擾得課堂上一刻不得安寧。 眾先生昨天只是被景王一下子拿住,且看著吉光果然好學(xué)才松了口的,卻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偏昨兒才松的口,今日也不好一時改口,于是那“死臉王”便想借著作業(yè),把最先惹事的吉光給趕出課堂。不想檢查之下,竟發(fā)現(xiàn)昨天聽課時還是一臉迷茫的吉光,竟把作業(yè)給做對了。他不禁慎重打量了吉光半晌,一時又起了愛才之心。 不過既然不能怪那好學(xué)的“小廝”,那這件事就該怪“他”那個胡鬧的主子了,于是“死臉王”又去查了周湛的作業(yè)。偏那位爺?shù)淖鳂I(yè)本上竟是一片空白,且周湛還大咧咧地沖老先生一攤手,回了一句“不會”,直把老先生的胡子氣得一陣亂翹。 吉光自然知道周湛是會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教她好幾種不同的解題方法。如今看著先生罰周湛,她忍不住就想跳出來替自家爺說話,不想她還沒開口,那位爺就向她拋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她只得悶悶地忍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吉光忍不住責(zé)怪周湛道:“你明明會,為什么說不會?” “自己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就好,干嘛要告訴全天下我是什么樣的人?!?/br> 靠在車壁上,周湛興意闌珊地道。 那一刻,吉光忽然就覺得,自家爺心里一定藏著什么很深的秘密。 *·*·* 小廝進(jìn)課堂的事,一時間鬧得杏林書院一陣沸沸揚(yáng)揚(yáng),傳到書院外面,這件事便又變成了景王干下的“好事”。 自然,這些風(fēng)聲吉光是聽不到的。如今她每天都很忙。一早起,她就要被周湛拎過去一同練射箭;然后還要被他壓著一桌子吃飯;之后是一同去上學(xué);回來后,周湛是從不肯做功課的,卻逼著翩羽把每一門功課都很認(rèn)真地完成了……總之,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竟是同進(jìn)同出,叫京里又傳出不少不太好聽的傳聞。 對于周湛拉著她練箭,又拖著她破壞規(guī)矩一桌子吃飯,吉光原是不樂意的,可周湛這人定下的主意,又豈是她不樂意他就不會做了的。且看著王爺在書院里形單影只的模樣,吉光心底多少覺得他有點可憐,又覺得他處處拖著自己,是因為他孤單的緣故,故而只象征地掙扎了兩下后,她就心軟地依了他。 只是,這樣一來,直叫長壽爺把她給生生恨出一個洞來,連許mama都跟著一陣提心吊膽,就生怕哪天王爺不再寵著自家姑娘了,會來跟自家姑娘秋后算賬。 要說起來,別人讀書總有個奔頭,而桂風(fēng)院里就讀的,都是些皇室子弟。雖說大周不限皇室子弟入仕,可這些含著金湯匙而生的人,人人身上都有已定的前程,誰又真心去關(guān)心什么科舉、舉官,讀書不過是隨行就市,像周湛這樣不肯做功課,上課不認(rèn)真聽課的人比比皆是。叫吉光意外的,倒是周湛明明不曾用心聽課,可課上講的東西他竟全都聽進(jìn)去了,回家做作業(yè)時,竟是不管她有任何一點不懂的地方,他都能教她,一時直把吉光崇拜得兩眼放光,當(dāng)著面就恭維王爺是少見的天才,卻是叫景王周湛很是臭屁地仰著頭應(yīng)了句“那是”。 書院里每五日休沐一次,在逢著第一次休沐后的第二天,正是“死臉王”的課。雖然有王爺替吉光補(bǔ)著課,她聽起算學(xué)課來仍是有些吃力,因此在他的課上她總是格外入神傾聽。 而“死臉王”經(jīng)那一次檢查了吉光的作業(yè)后,也認(rèn)定吉光是個可造之才,加上滿課堂的王爺和小廝們沒一個是真心向?qū)W的,故而他上課時,有大半時間竟都是盯著吉光一個人在講課,見她臉上露出不明白的神情,他便會把那一段掰碎了再講一遍,直到吉光聽懂為止。因此這二人一個講一個聽,都同時入了神,竟是誰都沒有注意到課堂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堆人。 直到門外傳來一個尖細(xì)的嗓音,呼喝著“皇上到”。 那原本亂哄哄的課堂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連周湛在內(nèi),人人都起身躬身見禮。 作為小廝,吉光原就是站著聽課的,故而眾人這么一起立彎腰,竟只有她和“死臉王”這兩個仍沉浸在教學(xué)中的人沒能及時回神,只突兀地站在那里,慢了一拍才想起行禮。 吉光急急彎下腰去,心里一陣“砰砰”亂跳,到底沒敢抬頭,直等門外的人走了,她都沒能看到當(dāng)今圣德皇帝到底長什么模樣。 那圣德帝招了“死臉王”出去,這堂課便半途而廢了。而叫吉光提心吊膽的是,不一會兒,又有個太監(jiān)來把周湛叫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兒,便有人回來悄悄通報,說是因為小廝們進(jìn)課堂的事,圣德帝在那里發(fā)火,命人打了景王的板子。 吉光聽了不禁一陣心焦,等看到被兩個魁梧衛(wèi)士架著過來的景王時,她便全然忘了一切,不管不顧地?fù)溥^去,急急撐住臉色蒼白的景王。 “你、你,你沒事吧?”她小聲問道。 周湛推開那架著他的兩個衛(wèi)士,將身體的重量壓在吉光身上,雖疼得額上冒著冷汗,臉上卻仍是那么自若地笑著,道:“能有什么事,不過就是幾板子。打得老繭都快出來了,沒什么了不起的?!?/br> 此時正值秋老虎的季節(jié),天氣仍很炎熱,周湛穿的單薄,吉光一回頭,便看到他衣襟下擺處染著的幾點血跡,那眼淚頓時便涌上了眼眶。 周湛看看她,嘲笑她道:“不是說,只哭最后一次的嗎?這是第幾個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多少發(fā)多少,今天居然寫了兩章,嘿嘿,加油! ☆、第七十五章·清水閣 第七十五章·清水閣 寡言等人聞訊趕來時,就只見周湛撐著吉光的肩,個頭僅到他胸口的吉光則吃力地?fù)沃司瓦@么緩緩?fù)馀仓椒ァ?/br> 在他們身后,那兩個奉命送景王回來的衛(wèi)士幾次想要伸手幫忙,不是叫周湛揮手趕開,就是叫吉光拿眼惡狠狠地瞪得他們不得不縮了手。 見狀,侍衛(wèi)長趙允龍趕緊領(lǐng)著一隊侍衛(wèi)上前,兩個強(qiáng)壯的侍衛(wèi)從吉光手上接過周湛,寡言則拉著吉光,一行人靜默而迅速地往大門處掠去。 大門外,老劉早已套好了車等在那里。見王爺出來,他趕緊拉開車門,等侍衛(wèi)們將周湛送進(jìn)馬車退出來,他便鉆進(jìn)了馬車。 吉光也想跟著上車,不想叫寡言搶了個先,頓時,那原本就狹小的單人馬車?yán)锉粩D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只好站在車門旁,伸頭往車?yán)飶埻?/br> 車廂內(nèi),周湛趴在那座椅上,老劉坐在他的對面,正在給他號著脈,寡言則熟門熟路地從座位下的暗格里拿出一只藥箱——吉光發(fā)現(xiàn),自侍衛(wèi)們從她手上接過王爺起,眾人的一整套動作就做得極為流暢,她忽然就意識到,這怕是因為王爺常常挨打的緣故。 寡言將藥箱拿出來后,便轉(zhuǎn)身下了馬車,將空間騰挪出來給老劉治傷。 吉光只微偏了偏身子讓寡言下車,便又堵著那車門,眼淚汪汪地望著車內(nèi)。 她不懂規(guī)矩,寡言卻是知道,這時候的王爺是不喜歡人圍觀他的,便伸手拍拍吉光的肩,才剛要開口說話,就對上她那濕漉漉的眼。他心頭忽地就是一跳。 對于吉光是男是女,無語雖那么信誓旦旦,寡言多少還是有些半信半疑,可這會兒對上她那因淚水而更顯濃密修長的眼睫,他頓時就百分百信了無語的猜測——吉光這眼淚汪汪的小模樣,太像個女孩子了! 吉光扭頭看了寡言一眼,便又扭回頭,問著老劉道:“爺怎樣了?” 老劉還沒答話,就只聽得周湛趴在那座椅上咬牙笑道:“不過是小菜一碟,十板子而已,最多的時候我挨過三十板子呢。”卻是說得仿佛這是軍功一般。 吉光不由就是一陣氣惱,踩著那踏腳板,伸手過去就是一戳周湛的腦門兒,怒道:“挨打還光榮了!”想著他是因為帶她聽課才挨的打,她嘴唇一抖,帶著哭腔道:“我不懂規(guī)矩,爺難道不懂?害爺打了板子,你叫我怎么辦?!” 她的意思是指他為了她才挨的打,叫她心里難受,周湛卻想到那圣德帝一向就不是個心慈手軟的,如今雖打了他,怕是后續(xù)還要派人來教訓(xùn)吉光,他的眼一沉,扭頭對老劉道:“動作快些?!币惶ь^,卻只見老劉舉著個藥罐愣愣望著他和吉光,他不由就是一擰眉,“怎么了?” 老劉這才回過神來,忙伸手過去就要掀開周湛的衣袍下擺,不想周湛忽地按住那下擺,抬頭沖著吉光喝道:“出去。” 吉光一陣搖頭,竟是抗命不遵。 那寡言忙過來將她從腳踏板上拉下來,又隨手關(guān)上車門。老劉想了想,干脆過去拉上車窗簾,低頭對周湛道:“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戳爺?shù)哪X袋?!?/br> 周湛一怔,她戳他時,他竟沒意識到。他不由抬手摸了摸剛才被她戳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