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十一娘過來,劈手就奪過那木偶,回頭對周湛道:“這個好。七哥,這個送我吧,我正愁沒有好東西賀太后的壽誕呢?!?/br> 周湛道:“送了你,我拿什么賀太后的壽誕?” 十一娘道:“你不是說要排戲賀壽的嗎?” 周湛看著周沂道:“四哥那里早排了,我可不好跟四哥搶?!?/br> 周沂道:“我那就是家里的小戲班子,又不出彩,哪能比得上你那個錦繡班?!?/br> 周湛搖頭道:“我原也打算拿錦繡班的戲作為賀禮的,不想前兒宮里傳話出來,說是太妃娘娘指名要定錦繡班的戲作為賀禮,這一下倒搶了我的壽禮,我還不好說什么?!?/br> 周沂看看他,道:“這無緣無故的,太妃娘娘怎么突然想起定錦繡班的戲?”說著,扭頭看向常年住在宮里的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搖頭道:“許是臨安長公主給出的主意吧?!?/br> 那臨安長公主為太妃娘娘所出。周湛不由就看了吉光一眼。 十一娘嘆道:“為壽禮發(fā)愁的人,何止是我,八姐九姐也在發(fā)愁呢。” 四皇子笑道:“你們發(fā)什么愁,無非是繡一幅繡品就能表了孝心。真正為難的是我們,總不能年年都抄經(jīng)書吧,送金銀玉器又顯得沒什么誠意?!?/br> “說到誠意,”十一娘道,“那天六姐倒是出了個主意,說是不如我們跟當(dāng)年的世祖爺學(xué),親自上臺給老祖宗演一出戲,不管演得好壞,總是我們做小輩的一份心意?!?/br> 那周沂原就熱衷于音律戲劇,聽了不由兩眼一亮,忙不疊地道:“那也算我一個?!?/br> 十一公主卻是一撇嘴,道:“你和六姐一樣,都是愛看戲的,自然也能唱上兩段,我們可不行,上臺去只會丟臉?!?/br> 周湛聽了,忙趁她不備,將那木偶人兒從十一公主懷里奪了過去,笑道:“你們幾個湊合著演戲吧,我還是送這東西作為我的壽禮就好?!?/br> 十一娘鼓著腮幫瞪了他一會兒,到底不好硬搶,想了想,回頭對四哥道:“這要多少錢?我向你買一個?!币娝母缈聪蛑苷浚τ值溃骸拔也桓慵抑髯訐寜鄱Y,我就看著好,想要一個罷了?!?/br> 四哥一向?qū)嵳\,老實答道:“我不知道這東西值多少錢,工料都是王爺給的。” 周湛看著四哥笑道:“我覺得我又撿到了寶,沒想到你不僅能復(fù)原傀儡娃娃,竟還能自己折騰出一些新的玩意兒來?!?/br> 四哥道:“萬變不離其宗,我不過是覺得王爺?shù)哪莻€娃娃除了會走之外沒什么用處,想來想去,這也算是派上了用場。”——卻是地道的莊稼人的想法。 周湛聽了,不由就看著吉光一陣笑。 而叫鐘離疏覺得稀奇的是,那吉光也回應(yīng)了周湛一個笑,顯然她知道周湛是為了什么在笑。鐘離疏不由就伸手摸了摸下巴。 “要說起來,”他道,“我在西番倒是看過一種戲,人家不唱,只有念白,且每個人的動作看著就跟我們?nèi)粘Ee止沒什么二樣。那個叫什么‘莎士比亞’的人,他寫的本子就都是這樣演的。” 周沂聽了,不由就湊過去要打聽個究竟。直到長壽爺親自捧著藥碗上來,眾人這才想起周湛還“有病”在身,于是都紛紛告辭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那四皇子周沂竟因此動了意,和六公主兩個拉著威遠(yuǎn)侯一陣打聽,最后竟真?zhèn)€兒決定由他們這些皇室貴胄們親自排一出小戲。當(dāng)然,這是后話。 下午時,二十一王爺趙陵王周淙和安王世子周瀾也結(jié)伴過來“探病”了。 那周淙看著吉光對周湛道:“如今京里可算是人人都好奇你這個小廝呢。我看他生得也不怎樣,還不如你家那個鳳凰呢,你怎么竟如此寵著他?可是他有什么妙處?” 這話可就好說不好聽了,周湛的臉不由就沉了下去。 那周淙今年不過才十三四歲,比吉光才大了一兩歲而已,又因老子死得早,他被家里三代老王妃捧著護(hù)著長大,那性情里難免帶了霸王任性,且還多少有些不知世事——不然他也不會當(dāng)著周湛的面做出把吉光扔下馬車那種事來——聽別人說什么“男寵”,他原只是一知半解,故而才這么渾不在意地當(dāng)眾說了出來。 他不懂什么是“男寵”,吉光就更不懂了,見這小王爺圍著自己打轉(zhuǎn),她雖然心里不耐煩,可因著她自覺才給周湛惹了天大的麻煩,倒也不敢把這不耐煩帶上臉來,只得乖順地低垂了眉眼。 見她這低眉順眼的模樣,周淙只覺得一陣無趣,便又坐回到周湛的床頭,道:“我就不明白了,你這小廝有什么好的,連狀元公和‘死臉王’都一起替他說情?!?/br> 那吉光頓時就又和周湛對了個眼兒。 周淙又扭頭告訴周湛,“學(xué)院里夫子們說了,有教無類,說是要單給他們這些小廝也開個班,省得亂哄哄地擠在課堂里引得咱爺們都沒心思讀書?!?/br> 世子周瀾笑道:“別人家我不知道,我家那個小廝,可是把你家這小廝給生生恨出一個洞來??刹皇悄膫€小廝都愛讀書的。” 吉光低垂著眉眼站在那里,心里卻暗暗決定,打死也不去那個書院了。想著仿佛聽說涂十五涂先生以前曾中過舉,她決定還是留在家里自學(xué)為好,有不懂的可以問涂先生……啊,不,許是問王爺才最好。王爺明明不聽課的,可課上教的他竟全會。 吉光想著,不由就抬眼看向周湛。就見周湛也在看著她。那一刻,二人雖都沒有說話,但彼此竟忽的都明白了彼此眼里的意思。 等送走了周淙和周瀾,周湛便問吉光:“你是不是不想去學(xué)院了?” 吉光點點頭,仿佛一只哈巴狗似地吐著舌沖周湛笑道:“我在家里自學(xué),爺教我唄?” ☆、第七十七章·忠犬養(yǎng)成 第七十七章·忠犬養(yǎng)成 對景王府的人來說,自家主子挨板子幾乎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的事了,故而除了新來的小廝吉光看著有些心慌意亂兼不知所措外,府里諸人都是該干嘛就干嘛,甚至連周湛自己都沒覺得身上這點傷算什么大事。因此,當(dāng)吉光死倔著不肯離開,非要看護(hù)他過夜時,周湛還忍不住嘲笑了吉光好幾句。最后還是沉默硬把吉光給拉下樓去。 “爺不喜人守夜?!背聊林樀馈?/br> “可是,”吉光爭辯道,“萬一爺半夜需要人端茶倒水呢?他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呢?!?/br> 沉默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道:“我會在樓梯上守著?!?/br> 吉光忙道:“我來我來。” 沉默不由就瞪她一眼,怒道:“你惹的事還不夠多嗎?!” 吉光低下頭,揪著手指道:“我知道我錯了,都是因為我才害了爺。”又抬頭巴巴地望著沉默道,“你就讓我盡盡心吧。” 忽的,沉默就明白了王爺為什么對這小吉光特別容易心軟了。當(dāng)她以這種小狗似的眼神巴巴瞅著人時,連他都忍不住想要成全她的心愿了。 可他到底是長壽爺親手教出來的,只片刻后便又硬起心腸,讓寡言將吉光給扔出了后院。 只是,等他吃完晚飯,抱著一床薄被過來,準(zhǔn)備在那樓梯上守夜時,就看到吉光早已經(jīng)坐在那樓梯上了。他的臉不由就是一沉,上前拉了吉光就要把她拖下樓去。 吉光便抱著那樓梯欄桿一陣抵抗。 二人拉扯間,便鬧出了一些動靜,叫樓上的王爺給聽到了。周湛揚聲問了句,“誰?” 沉默只得狠狠瞪了吉光一眼,上樓將事情稟報了王爺。 吉光一向就不是個乖順的孩子,見沉默上了樓,雖然王爺并沒招她上去,她仍是悄悄躡在了沉默的身后。因此,當(dāng)沉默向王爺稟報時,他并不知道那吉光早已綴在了他的身后,王爺卻是看到了。 就只見那仙鶴燈座下,吉光那兩只烏黑的眼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看著就仿佛是一只等待主人招喚的小狗一般。周湛忍不住就想著,他若招呼一聲,她許真會像只小狗般撲過來吧。這么想著時,他不由就抬了抬手。 吉光見他抬手,果然如一只聽到命令的小狗般從沉默的身后竄了上來,直把毫無防備的沉默嚇了一跳,她則顛顛地跑到周湛的床頭,在那矮幾旁跪坐下來,沖著周湛一陣憨笑,道:“爺只管睡爺?shù)?,我就在這里守著爺,保證一聲兒也不出。” 周湛瞪她一眼,道:“你不知道爺?shù)拿??只要屋里有人,爺就睡不著?!?/br> 吉光的小臉立馬就垮了下來。 周湛看看她,不禁一陣嘆氣,不置可否地沖著她和沉默揮了揮手。 于是沉默便過來把吉光給拎下樓去??粗饽堑靡獾男∧樱K于又知道王爺為什么喜歡敲吉光的腦門了,便伸手毫不客氣地也敲了她一記。 那吉光倒不在乎沉默是否生她的氣,得了周湛的默許,她便理直氣壯地?fù)屨剂藰翘葑罡咛幍哪且粚优_階,像只小狗般乖乖趴在那臺階上,將下巴墊在手上,探著半個腦袋,隔著那屏風(fēng)聽著里面周湛的動靜。 沉默看看她,只一陣搖頭,便不再管她,也裹著被子坐在樓梯上,靠著欄桿一陣假寐。 上半夜時,一切都很平靜。四周安靜得吉光都忍不住打起盹來。月上中天后,吉光卻隱隱聽到那屏風(fēng)后傳來一陣模糊的動靜。她扭頭看看沉默,就只見他正睡得香甜,她正待要去推他時,屏風(fēng)后的動靜又沒了。 又靜默了片刻,吉光才剛又要打盹,那仿佛抽噎一般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吉光立馬睜大了眼,又細(xì)細(xì)聽了一回,確定是那屏風(fēng)后發(fā)出的聲音后,她便再次扭頭看向沉默。 沉默仍睡著。 吉光想了想,便決定先悄悄過去看一眼。于是她脫了鞋,只穿著襪子,躡著手腳輕輕走到屏風(fēng)旁,悄悄往那點著燈的屏風(fēng)后看了過去。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周湛。就只見他側(cè)頭趴在枕頭上,每隔這么一小會兒就抽噎一聲,仿佛是在哭的模樣。 吉光不由就怔住了。在她的印象里,周湛幾乎無所不能,別說是哭了,她都沒見他皺過幾次眉。 這么想著,她便忍不住跑了過去,跪坐在床頭,歪頭看著周湛。 這會兒周湛仍在夢里,那細(xì)濃的眉頭雖像往常一樣呈著八字型,卻是沒了往日的滑稽,看著一片愁苦的模樣。那覆著蒼白面頰上的濃密眼睫間,也隱隱沾了一層濕氣。 想著周湛雖然錦衣玉食,身邊卻沒一個親人,吉光心頭無來由地就是一酸,等她回過神來時,她的手早已經(jīng)落在周湛的身上,像當(dāng)年舅媽哄生病的她入睡那樣,輕輕拍著周湛的背。 在她的輕拍下,周湛并沒有醒來,那高聳著的眉尖倒是漸漸平復(fù)了下來,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漸漸放緩了。 于是吉光便這么輕拍著他,一邊歪頭打量著周湛的臉。 只要是醒著的時候,周湛的臉上總會帶著三分譏嘲三分無賴,那總是高挑著的八字眉也處處突顯著他的滑稽和不正經(jīng)。而如今沉睡著的他,則仿佛一個毫無戒備的孩童一般,那眉落了下來,含著譏誚的唇角也落了下來,卻是難得地叫吉光看到一個眉目清秀,且還帶著三分稚氣的少年郎。 這才像是十五六歲該有的模樣嘛??粗菑埬?,吉光歪頭想著…… *·*·* 迷蒙中,周湛知道他又做夢了,且還是小時候的那個夢。夢里,他仿佛被困在一個空曠的大殿里,四周一片漆黑。他雖然什么都看不到,卻能感覺得到,那黑暗中無處不在的黏膩觸手。他知道,只要他稍有動作,那些觸手立馬就會抓住他……周湛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有心想要學(xué)著別人叫“娘”,心里又十分清醒地知道,他沒有娘……于是他便小聲抽噎了起來。 而,這一回的夢境似和以前又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周湛正哭得傷心時,忽然感覺到身上仿佛落了一只沉重的大手。那手并不像那些觸手般帶著種種惡意。那只手就只是那么沉沉地放在他的身上,卻無來由地給他帶來深深的慰藉;那只手在提醒著他,他不是孤單一人,他的身邊還有人陪著…… 周湛睜開眼,頓時,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便落進(jìn)了他的眼里。 就只見吉光跪坐在他的床頭,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另一只手則屈起枕在頭下。那張小臉雖隱在暗影里,卻仍然能夠叫他清晰地分辨出她的眉眼。雖然這會兒她閉著眼,他卻仿佛能看到,她睜開眼,以歡喜的神情看著他的模樣。那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之前曾跟涂十五開玩笑,說要養(yǎng)一只忠犬的事來。 這只忠犬,算是養(yǎng)成了吧。 他悄悄抬起手,以指尖撫過她細(xì)嫩的臉頰。養(yǎng)了近一個月,這孩子如今變得越來越白皙,臉頰也開始微微有了一些rou,便看出有點女兒家的模樣了。 他微微扭頭,看著她落在他背上的手,心頭忽地就憶起夢里那種叫他難忘的慰藉感來。他忽然意識到,這種感覺他其實并不陌生,那天馬車?yán)?,?dāng)他抱著她,她也抱著他時,那時他所體會到的那種溫暖的感覺,便是這種難以名狀的慰藉感。 原來,那種感覺不在于他去抱她,而在于她抱著他。 周湛這么想著,便靜靜合上了眼。 打很小的時候起,只要身邊有人,他就會睡不著,而這會兒他只是想閉一會兒眼而已,卻是不知不覺中竟又睡著了…… *·*·* 沉默渾身僵硬地醒來,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原本睡在樓梯最高處的吉光沒了,臺階上就只剩下一雙鞋。 有那么一會兒,他竟荒唐地以為這孩子是羽化升仙了,只留下一雙鞋,可片刻后他清醒過來,便意識到,這小子定然是又違了規(guī)矩,鉆進(jìn)王爺?shù)膶嬍胰チ恕?/br> 想著若是叫王爺發(fā)現(xiàn),他也討不到好,沉默不由一陣咬牙,忙也學(xué)著吉光脫了鞋,躡著手腳上了樓。 而等他看到吉光不僅違了規(guī)矩上了樓,且還趴在王爺?shù)拇差^睡著了,更要命的是,她的一只手竟還搭在王爺身上,沉默的三魂七魄頓時就嚇飛了一半。 他剛要躡著手腳過去,心里想著要怎么無聲無息把這不知死的小廝弄出去,再怎么給“他”把家法十八規(guī)統(tǒng)統(tǒng)梳理一遍,不想那吉光竟忽地醒了過來。就只見她一歪頭,伸著脖子過去看著王爺,那落在王爺身上的手竟跟哄孩子睡覺似的,在王爺?shù)谋成陷p拍了起來。 沉默腳下不由就是一頓,那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里——王爺淺眠,可是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會醒的! 而叫他吃驚的是,王爺卻并沒有醒。 吉光拍了周湛一會兒,見他眉頭雖沒在高挑著,卻仍是在皺著,不由就拿另一只手去抹他的額。 就在沉默忍不住一陣皺眉時,吉光不由也是一陣皺眉。因為她指間探到周湛的額上一片guntang。 她不太確定,便學(xué)著舅媽那樣,將自己的額頭貼到周湛的額上——卻是嚇得沉默差點就要失聲叫了出來。 那周湛原就淺眠,自然也就被吉光的這一連串動作給驚醒了,便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