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他低頭凝視著她,只覺得那撐著身軀的雙臂竟似忽地沒了力道,直想就這么俯下身去,去碰觸那柔柔吐出他名字的紅唇…… 他灼灼的目光在她的唇上徘徊良久,終究沒有把那在腦海中翻騰著的邪念化作行動。半晌,待他終于能夠出聲,才以同樣的柔軟聲調(diào),低低罵了她一聲:“傻瓜?!?/br> ——也或者,這一聲“傻瓜”,是在罵他自己吧。 這是他們在海上的第三天。前兩天,只要翩羽醒著,便片刻也不肯遠(yuǎn)離他,他也任由她像條小尾巴似地緊跟著她。到了晚間,依著翩羽的意思,原是想著要賴在周湛身邊不肯離開的。周湛卻再不肯把他的床借她了,每回都是押著她回她自己的廂房去,最多不過是看著她入睡后,他才回去就寢。 只是,想著她這夢魘的毛病,他半夜總要起來查看她一兩回。不過打剛上船那天她魘住一回后,這兩天她都睡得極安穩(wěn),卻是沒想到,今兒夜里她竟又魘住了。 “到底夢到了什么?竟笨到險些把自己憋死?!?/br> 對付夢魘,周湛自覺他也算是有經(jīng)驗的。小時候他也常常會做惡夢,那時候,長壽爺曾教給他一個對付惡夢的辦法。只要他做了惡夢,長壽爺便會抱著他,叫他把那恐怖的夢境一一描述出來。而他發(fā)現(xiàn),一旦他把最害怕的部分說出來后,那害怕竟就這么煙消云散了,之后他便能睡得極安穩(wěn),就像沒做過惡夢一般。 他翻身側(cè)躺在她的身旁,屈起一條手臂撐著頭,以另一只手撥開她長長的劉海,帶著說不出的溫柔,撫著她淡淡的眉道:“給我說說?!?/br> 翩羽原就有個豁達(dá)的好性情,就算夢里受了再大的刺激,一旦醒來,便會下意識摒棄那些不愉快的夢境。此時又有周湛護(hù)在她的身邊,那夢里的驚慌早就退卻了大半,聽著他問,她也不曾多想,便有一句沒一句的,凌亂地描述著她那已經(jīng)忘卻大半的夢。 這般緩緩描述著那被水淹沒無法呼吸的恐懼,連翩羽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一邊說這糾纏她多年的夢魘,一邊竟又睡了過去。 見她漸漸沒了聲音,那呼吸重新變得綿長,周湛便也知道,她又睡著了。 看著她的睡顏,他也打了個哈欠,將撐著頭的手臂屈起,枕在頭下,就這么近距離地默默凝視著她,漸漸的,他也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夢里,翩羽咬著唇,歪著頭壞笑著。那紅艷艷的唇,勾得他一陣饑火上涌。自那次失控吻了她后,他便常常會夢到她,夢到她的唇,夢到她的唇在他唇下的感覺。 那柔軟的芳香,令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更多。他抱住夢里的那個人兒,只覺得那小小的人兒柔軟得仿佛隨時會化作水一般。這種抓不住的感覺,令他一陣癡狂。他用力覆著她,在她身上廝磨著,便感覺到了身上那不可忽視的變化。 這種變化,他并不陌生。若是醒著的時候,他或許會羞窘,可這是夢里。夢里,他可以為所欲為,可以不用去管他的堅持,不用去管那些亂七八糟叫人糟心的事,他可以盡著他的性子胡來…… 于是,他摸索著拉起她的小手,揣進(jìn)懷里…… 直到那只手的主人忽地驚醒過來。 翩羽窘得要死。她是被他那激烈癡纏著的唇舌給堵醒的。醒來的那一刻,感覺到他正在吻她,感覺到他整個人都覆著她,她片刻都不曾遲疑,便滿心歡喜地迎上這讓她久盼了的吻。 只是,這個“親親”,和之前那個“親親”竟是全然不一樣的。他激烈地吻著她,整個人都不安地在她身上扭動著。她能感覺得到,他需要著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幫他,只能盡量地配合著他。即便是被他強拉著手,她也依了他。然后……她便窘了。 有三年的時間,翩羽是長在鄉(xiāng)下的。之前她只是對于情感之事不曾開竅,可在其他方面,怕是比城里的姑娘們知道得還要更多一些。感覺到不對,她忙不迭地收回手,卻是被他牢牢地握著不肯放開。 “丫丫……” 睡夢中的周湛,那微啟的唇貼著她的臉頰,眉宇間滿是壓抑的苦楚,不如意的聲音帶著嘶啞,如哀求般軟軟地喚著她的名字,直喚得她心慌意亂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心癢與好奇。 好奇之下,她便做了一件錯事…… “嘶!”遭遇突然襲擊的周湛驀地吃了一痛,渾身一機靈,便從那春夢中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恰正好和那雙帶著好奇的貓眼撞在一處。 等他意識到,他整個人都趴在她的身上時,不禁嚇了一跳,才剛要從她身上滾下來,卻又要命的發(fā)現(xiàn),她的手竟在他的身上……而他,則不要臉地死死按著她的手不放…… 頓時,那以為夢境的事實,便這般鋪天蓋地向著他覆了過來。 凝視著身下那雙純真而好奇的眼,周湛用力一閉眼,一只手飛快地伸過去蓋住她的眼,另一只手則拉過不知何時被他推到一邊的被子,沒頭沒腦地將她整個兒蓋住。 等翩羽拉開被子探出頭時,那位爺早已落荒而逃。 翩羽的小臉兒紅撲撲的,貓眼水汪汪的,望著緊閉的門,她咬著唇,努力忍著不叫自己笑出聲兒來。認(rèn)識周湛這么久,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他如此狼狽。 她悄悄將那只被周湛強拉過去的左手在床單上蹭了蹭,略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心下忍不住一陣暗暗好奇,不知道被這只手隔著衣裳摸來摸去,又吃了一捏的那個東西,到底長什么模樣…… ☆、一百三十七章·得過且過 第一百三十七章·得過且過 一望無垠的大海,總叫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渺小之感。就連那五層高的巨大福船,在這片大海上,看著也仿佛只是一片不起眼的小小落葉。 落葉最下面一層的船尾部,一個高瘦的身影裹在一件寬大的斗篷里,伏著那船欄桿,默默凝視著東方那吐著白的天際。 趁著天亮之前,查過最后一班崗的老水手長打船尾處經(jīng)過,便正好看到了那個高瘦的人影。 這福船最下面的一層,除了水手艙外,便是價格最為便宜的通艙了。住通艙的,通常都是些沒什么錢的平頭百姓,可這裹著斗篷的高瘦人影,看著卻不像是沒錢的模樣。老水手不由好奇地多看了那人一眼。這多看的一眼,便叫他心頭升起一股疑惑來。 那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竟給人一種蕭瑟之感。 老水手長不放心地盯著那人看了又看,想了想,終究還是走過去,在離那人不遠(yuǎn)處的欄桿上一趴,指著日頭將出之處笑道:“太陽就要出來了?!?/br> 那人似沒料到周圍會有人跟他說話一般,寬寬的肩膀微微一抖,便扭頭看了過來。 水手長這才發(fā)現(xiàn),此人雖生得高大,可看年紀(jì)最多不過才十七八歲,且生得甚是英俊。 “會抽煙嗎?”老水手將叼在嘴邊的陶瓷煙斗遞過去,彎著細(xì)長的小眼笑道:“我孫子在南海艦隊當(dāng)兵,前些時候跑了趟西番,這玩意兒是他打西番帶回來的,可要嘗嘗?” 高瘦少年的眼落在那只煙斗上,然后又抬眼看看那個老水手,便熟不拘禮地接過那煙斗,也不管這煙嘴兒是老頭兒才剛叼過的,就著那煙斗吸了一口煙,又熟練地吐了個煙圈,卻是看得老水手一陣目瞪口呆。 “好煙。”周湛將煙斗還給老頭兒。 老頭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呵呵一笑,道:“沒想到,遇到個行家。”又道,“別怪小老兒多事,你看著像是遇到什么難過的事了。聽老兒一句勸??吹侥翘枦]?” 老頭指著日出之處。 “人都說日升日落,誰又知道今兒升起的太陽,是不是昨兒落下去的那一個?有天大的煩惱,只當(dāng)是昨兒的太陽落了便是,新的太陽,總有新的希望……” 老頭兒還待要繼續(xù)說教,不想那邊甲板上傳來一聲叫喚,“頭兒,別在那里瞎白呼了,趕緊來搭把手!” 老頭兒應(yīng)了一聲,笑著拍拍周湛的肩,轉(zhuǎn)身走開了。 周湛回應(yīng)給他一個微笑,客氣地沖他擺擺手,便又扭回頭,盯著天際處漸漸泛起的一抹紅霞,臉上的笑容卻是漸漸沉寂了下去。 今日升起的太陽,的確未必是昨天的太陽,可昨天的煩惱,卻必定會帶往今日。 他從沒想過,要任由事情發(fā)展到如今這種地步,卻不知不覺中,就淪落到了這一步…… 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看著翩羽開始眼神不對的。但他知道,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所以他才不愿意去打破她和他之間的那種平衡;所以,哪怕感覺到他對她起了不應(yīng)有的欲念,他也不愿意承認(rèn)……直到不知怎的,突然就忍不住吻了她。 那個吻,叫他很是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感覺到大事不妙,可又本能地不愿意去細(xì)探究竟,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都是抱著這種得過且過的心態(tài),他不想去細(xì)想,也不想去深究,只想就這么一直糊涂下去……直到,又發(fā)生了這種事…… 周湛垂下頭,默默閉上眼。 那時候,那丫頭就那么躺在他的身下,那仍帶著稚嫩的小臉上,滿是信任,滿是天真,滿是毫無保留的愛戀……他深信,如果他想要繼續(xù)做下去,她一定不會阻止,甚至還會積極配合…… 她對他,從來都是那樣的坦誠。她對他的感情,從來都不肯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偏他不僅不能回應(yīng)她的感情,甚至都給不了她對等的坦誠…… 那一刻,他只覺得一陣無地自容,只得那么匆匆地逃了出來。 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太陽努力掙扎著,終于掙脫了海面的束縛,緩緩露出海面,在海面上鋪出一條金紅色的大道。 上面幾層的甲板上,顯然也有客人在看日出。此時此景,便引得人發(fā)出一陣歡呼。那歡呼,忽地叫周湛感到一陣不耐。 誰說今天的太陽未必就是昨天的太陽?昨天的罪惡,即便一時忘卻,可總會在未來的一天被人翻出來。就如他的身世,一旦有朝一日暴露于人前,所有跟他有關(guān)的人,都會因為他而受世人恥笑,被人指責(zé),叫人以那種異樣的眼神看待。 那種結(jié)果,他早有準(zhǔn)備,卻不想叫其他無辜的人——特別是翩羽——跟他一同承受那樣的苦難。 所以那時候他才會向許mama承諾,他終有一天,會送她離開。 他希望她能開開心心地離開,一如他會開開心心地放手…… *·*·* 和糾結(jié)著的周湛不同,仍躺在床上的翩羽則是一陣且喜且羞。 想著那位天塌下來都只會不正經(jīng)地挑著個八字眉的爺,竟會被她嚇得落荒而逃,她忍不住就是一陣呵呵傻笑。再想著他強拉著她的手,想著他所做的那些事,她一陣臉紅心跳的同時,又忍不住一陣心癢癢地好奇…… 啊啊啊,她可真是不要臉! 這種事,她不是該尖叫著罵周湛無恥的嗎?偏她不僅沒阻止他,還好奇地主動去摸他、捏他…… 遲來的羞臊令翩羽捶著枕頭在床上一陣亂扭,然后晶亮著一雙眼眸,瞪著漸漸泛起天光的艙頂,一陣甜蜜微笑。 她以為她定然會睜著眼看著天光大亮,不想果然是少年人覺多,等門外的動靜驚醒她時,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她竟又睡著了。 門外,無言和無語兩個正一邊輕聲說笑著,一邊收拾著客廳??吹剿龔姆坷锍鰜?,二人不由一陣驚訝,才剛要開口,就聽到翩羽問道:“爺呢?” 翩羽一邊問,一邊探頭往隔壁看去——照規(guī)矩,如果有主子爺在,下人是不該進(jìn)來收拾屋子的。 和廂房僅一道板壁之隔的周湛臥室里,寡言和沉默兩個也在收拾著床鋪。見她探頭進(jìn)來,寡言倒先一步搶著道:“咦?你怎么沒跟著爺?” “爺出去了?”翩羽一陣驚訝,她一點動靜都沒聽到呢! 沉默皺起眉,回頭吩咐寡言繼續(xù)收拾房間,他則一邊放下挽起的衣袖一邊道:“爺許是去了餐廳,我去看看?!?/br> 翩羽其實也很想去,可她若要去餐廳,勢必就得出門…… 門外的甲板雖寬,可隔著一道欄桿,外面就是一望無垠的大?!?/br> 她正猶豫間,沉默已經(jīng)拉開了門。 隨著艙門的打開,一陣海風(fēng)吹了進(jìn)來,也帶進(jìn)一陣清朗的笑聲。 “是嗎?這倒是頭一次有人這么夸我?!?/br> 海風(fēng)中,那熟悉的聲音里,帶著熟悉的慵懶。 翩羽一眨眼,忍不住就歪著頭,隔著沉默往門外瞅去。 門外,那臨海的欄桿處,披著一襲斗篷的周湛正背風(fēng)而立。罡勁的海風(fēng)拉扯著那斗篷,也吹亂了他那頭隨意束成一束馬尾的長發(fā)。長發(fā)不時拂過他的面頰,偶爾還調(diào)皮地貼上他的唇。他伸手撥開發(fā)絲,垂眸望著對面的什么人微笑著。 這種微笑,以往只在他對著翩羽時才有——至少翩羽從沒見他對著別人這樣微笑過。 驀地,翩羽心頭一跳。她下意識橫出一步,視線繞過堵在門口的沉默,向著站在周湛對面的那人看了過去。 周湛的對面,一前一后站著兩個女孩。前面的女孩,頭上戴著頂帷帽。后面的女孩,則明顯是一身丫環(huán)的打扮。 那戴著帷帽的女孩正以一只手壓著帷帽,以免它被海風(fēng)吹走。雖然那按著帷帽的手臂遮住了她的臉,可翩羽知道,周湛這人一向愛美食美器美人美物,能叫他露出這種微笑,這女孩定然長得不差。 頓時,翩羽心頭滾過一陣奇怪的感覺,就仿佛消化不良般,有些灼灼的燒心。 沉默似乎也沒料到,自家王爺竟就站在自家的艙門前。因此,他拉著艙門不禁一陣呆愣。 周湛聽到那邊開門的動靜,扭頭隨意看了沉默一眼,又看了一眼被他半遮在身后的翩羽,便扭回頭,對著那個按著帷帽的姑娘笑道:“我還怕我貿(mào)然出手,會唐突了佳人呢?!?/br> “哪里,多虧了王爺肯讓座,才叫我們主仆二人不曾丟臉,多謝了呢?!睂γ娴哪莻€女孩按著那帷帽,羞答答地向著周湛屈膝一禮。 女孩身上穿著襲緋色窄袖長衫,海風(fēng)吹拂著她的衣衫,令那柔軟的絲綢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即便她身上籠著輕紗帷帽,仍是叫那美妙的曲線一覽無余。偏這女孩似不曾注意一般,仍那么亭亭玉立著,略帶羞澀地低頭按著那帷帽。 周湛輕聲笑了起來。這笑聲隨著海風(fēng)傳進(jìn)艙內(nèi),直撩撥得翩羽心頭一陣煩躁。 堵在門口的沉默則是看著自家王爺好一陣眨眼。打小吉光跟了他們家王爺后,他已經(jīng)有兩年不曾見過王爺這般跟人調(diào)情了。他還以為自家王爺終于是改邪歸正了呢…… 忽的,有人在他背后猛地推了一把。沉默踉蹌著抓住艙門,回頭看去,就只見翩羽臉色不善地從他身后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