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都是她親手送的，但既然做了這安排，他沒準(zhǔn)今晚已經(jīng)要忙了。何況她這還懷著孕，換院子什么的也累，還是收拾妥當(dāng)就好好歇著吧！

    到了新住處一看，阿杳已經(jīng)在了，扁著小嘴兒跟她說“見不到父皇了”，雪梨攬著她笑哄：“乖哦阿杳，好好睡覺，明天起床娘就帶你去找父皇！”

    而后各處收拾妥當(dāng)，她為了哄阿杳開心就領(lǐng)著阿杳前院后院地逛，逛著逛著，突然覺得莫名凄清。

    也不知是哪里的感覺。可能是因?yàn)檫@些日子二人都一直在一起，忽地得知今晚要分開住……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吧！

    覺得四下里都空蕩蕩的，陳設(shè)什么的沒有那邊講究也是當(dāng)然——這還是拜她自己所賜，皇帝早先直接吩咐了二人住在一起，所以這一處大概是現(xiàn)收拾的。

    雪梨走了一圈就覺得興致缺缺了，便攬著阿杳坐在廊下看了會兒月亮。月初，月亮也就那么一道小弧，她帶著阿杳念了兩遍《靜夜思》勉強(qiáng)應(yīng)景，之后看阿杳打哈欠了，就牽著她回屋睡覺。

    阿杳到底是小孩子，困了之后又盥洗一番就算扛到了極致，往榻上一栽就睡了。

    雪梨可還精神著呢。

    她就伏在案上開始瞎琢磨啦。琢磨他今天是不是又要躲去后面催吐好多回啊、琢磨這地方魚米之鄉(xiāng)是不是好酒烈酒特別多啊什么的，然后又特別擔(dān)心他明天早上起來會頭疼、今天晚上睡覺會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這兩樣在她看來都可難受了，尤其是第二樣，不能好好睡覺就連吃飯都沒胃口。

    哎……而且喝多了之后，吃東西都會覺得苦。

    雪梨胡思亂想得直嘆氣。目光一抬，見出去閑逛的蘇子?jì)购椭ヂ檎M(jìn)院，心念一動(dòng)，暗說：剛好！

    她便去找蘇子?jì)?，把自己剛才的那一堆?dān)憂說了，說想勞她去陛下那邊盯一盯，好歹勸著陛下吃些粥再睡。

    蘇子?jì)购椭ヂ榈纳裆冀┝艘凰病Ｉ夙?，蘇子?jì)咕従彽赜趿丝跉猓Ωf：“我看……不用了吧。御前那么多人呢，陳大人和徐大人這趟又都隨出來了，不用你cao這個(gè)心。”

    “我也知道。”雪梨嘆氣，“可就是不放心、越想越不放心，要不……要不你晚點(diǎn)的時(shí)候幫我去問一聲也成，我能聽到前頭回個(gè)話也就沒事了。他若真喝了酒吐完就餓著睡，那太難受了?！?/br>
    一貫和她挺親近的蘇子?jì)箙s沉默著沒應(yīng)她這要求，良久，蘇子?jì)褂终f：“肯定沒事，你就安心歇著吧。陛下九五之尊，為他上心的，從來都不止你一個(gè)?！?/br>
    雪梨稍一愣，或多或少地聽出點(diǎn)不對頭。

    蘇子?jì)拱雮€(gè)字都不肯再多提，咬咬牙，轉(zhuǎn)身就回屋去了，狠下心房門一關(guān)，只跟雪梨說她累了想睡了。

    雪梨怔在門外，末了，她看向芝麻。

    “……娘子?！敝ヂ樾奶摰弥钡钩槔錃猓е嵛?，“我、我也逛累了，想先去睡了。這兒有些點(diǎn)心，都是城里出名的東西，子?jì)筳iejie給娘子帶的……”

    “芝麻?！毖├嫔裆焕洌馍锨耙徊?，目光在她面上劃來劃去，“怎么回事？你們知道什么了？說來聽聽?！?/br>
    “娘子……”芝麻向后一跌都想給她跪下了，偏雪梨一拽她，口吻清淡：“快說，我懷著孕呢，別讓我著急?！?/br>
    芝麻哪敢讓她著急??！知道她懷著孕，被她這么一拽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于是芝麻就小心翼翼、磕磕巴巴地把鄉(xiāng)紳們送美女的事跟她說了。從最初在城里聽到坊間街頭的傳言、到回來時(shí)恰好看見美女們排成一列往正廳去……

    芝麻抹著眼淚寬慰她：“娘子別傷心。我湊近了瞧了瞧，那些個(gè)官家小姐雖然生得標(biāo)致，但比后宮的嬪妃們應(yīng)該還是差遠(yuǎn)了……陛下就算召幸了誰，那也就是一時(shí)興起，跟娘子您的分量不能比的。而且娘子您這不是有著孕不能侍君么，這事也、也……”

    芝麻口中一句“這事也正常”還沒說完，雪梨便已轉(zhuǎn)身往房里走了。

    回了房也不想說話，她揮手讓豆沙杏仁都退了出去，然后自己躺在榻上發(fā)愣。

    這事是正常，可她就是心里難免小別扭。

    還可以有別人侍奉他……

    雪梨蹙著眉頭翻個(gè)身摟住阿杳，心頭一陣突然而至的無助。

    接著她就在想，萬一這些人里，真有那么一個(gè)特別好的呢？特別漂亮或者特別有才，或者就是合了他的眼緣，然后她們的家世還比她好，又正是她有孕不能侍君的時(shí)候。

    雪梨咬著嘴唇擦擦眼角的濕意，忍不住擔(dān)心等到她能侍君的時(shí)候，“君”也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不會的不會的！別瞎“多思”了！

    雪梨攬著阿杳的胳膊一緊，心里直罵自己最近心思太重。他才不會就這么忘了她呢，她這兒有阿杳，肚子里還有另一個(gè)孩子，哪是那么輕易地就能被忘掉的！

    一口氣忘掉三個(gè)人很難呢！

    可是、可是他這些日子，都不會來見她了吧……

    芝麻說，有二十幾個(gè)人呢。就算賜給藩王一部分，留在他身邊的也還能有四五個(gè)，那都是漂漂亮亮的姑娘，論年紀(jì)跟她差不多，可她懷著孕身材都走形了，臉也胖了丑了……

    雪梨想著想著就困了，犯著困，眼淚還是出來了。她一邊知道這很“正?！保贿呌钟X得好不公平——畢竟辛辛苦苦懷孕的是她??！他在這個(gè)時(shí)候去寵幸別的姑娘……

    她寧可他平常去。

    最后她就這么胡思亂想著入睡了，一整夜，都不由自主地緊緊擁著阿杳，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覺得這樣不安全過了。

    .

    皇帝鮮少有這樣宴席之后竟不用大吐的時(shí)候。

    這還得多謝藩王們識趣。平日逢了宴席可勁地灌他都不要緊，今天他說了一句“阮氏有著孕呢”，大家就都一臉了然了。

    每個(gè)人都有意識地少敬兩杯，整個(gè)宴席下來他就能少喝不少。

    是以回到房中后，他也就是頭沉得厲害，胃里并不難受。栽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天都沒亮就已經(jīng)醒了。

    皺皺眉頭，謝昭伸手往旁邊一摸：空的？

    他這才睜了眼，坐起身想了想，覺得是不是又是陳冀江多事，怕他喝酒之后按捺不住傷了雪梨，把人安頓去別處了。

    便叫了人來，皇帝稍打了個(gè)哈欠：“雪梨呢？”

    進(jìn)來回話的小宦官低著頭：“挪去持月塢了?！?/br>
    皇帝“哦”了一聲便下了榻，吩咐人服侍更衣，而后穿著舒服的常服小飲了半盞茶緩神，出門便讓陳冀江領(lǐng)路，往持月塢去。

    陳冀江緊張得頭皮發(fā)麻。

    那邊的事他聽說了。豆沙過來回的話，說鄉(xiāng)紳獻(xiàn)美女的事阮娘子已經(jīng)聽說了，心情不太好，但也沒說什么，早早就睡了，飯也沒吃。

    現(xiàn)下倒好，陛下在宴上倒沒把坐到身邊侍候飲酒用膳的轟走，但宴后只隨口賜了幾個(gè)藩王，自己壓根沒提要召人侍寢——如此這般，陳冀江這會兒心里哪能不慌啊？這不成了他們無緣無故讓阮娘子委屈了一回嗎？陛下不得活剝了他啊？

    這么想著，陳冀江就一路都沒敢抬頭。到了持月塢、進(jìn)了院子，他一欠身就縮了，斜眼瞟著陛下進(jìn)去，立時(shí)三刻就想把他那得意門生徐世水拉來揍一頓！

    都怪徐世水，干得這叫什么事！前前后后乍一看每一環(huán)都像個(gè)樣子，其實(shí)每一環(huán)都沒到位！

    .

    正屋里，原在臥房外打盹的豆沙杏仁乍聞得圣駕到了，連起身都沒來得及，就地由坐改跪行了個(gè)大禮，而后皇帝進(jìn)屋，她們趕緊隨進(jìn)去掌燈，再然后便退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了。

    謝昭走到榻前定睛一愣。

    他原就是想來看看來著。他有宴席的時(shí)候，雪梨總要熬著等他，他怕她今天也熬著或者睡不踏實(shí)，就想過來知會一聲他沒事。

    孰料這么一瞧，竟看見她雖是側(cè)躺著背對著他，也還能依稀瞧出未干的淚痕在臉上印著。人是睡著了，但也是眉頭微蹙著，好像睡前正有很不開心的事情。

    謝昭躊躇了片刻擾她熟睡是不是不太好，最終還是覺得先問了為上——萬一是什么大事，拖到明天早上就耽擱了呢？

    于是皇帝在榻邊坐下，輕拍拍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邊輕道：“雪梨？雪梨，先醒醒?！?/br>
    雪梨正睡得意識模糊，做夢夢到自己懷胎已經(jīng)七八個(gè)月了，挺著大肚子看到他攬著水靈靈的江南美人兒從面前過去，理都沒有理她，弄得她難過死了！

    夢里的委屈十分真切。那股心酸正逼得她想哭，肩頭的感觸就讓她醒了過來。

    雪梨睜睜眼，眼前的面容由模糊變清晰，她禁不住地一縮。

    “怎么了？”謝昭攬著她，想把她翻過來變成面朝著自己，但她居然有點(diǎn)抗拒，身子僵著不動(dòng)，過了會兒之后反手推他：“這么晚了……陛下還不休息？”

    謝昭皺皺眉，目光再度投在她面上的淚痕上，這回問得直接：“好好的怎么哭了？”接著就想把她從阿杳身上扒拉下來，“還抱著阿杳？你就不怕她踹到你？”

    阿杳現(xiàn)在手腳都可有力氣了，昨天晚上非要蹭到他們床上睡，半夜的時(shí)候小拳頭一下糊到他臉上，他當(dāng)時(shí)便覺得眼圈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一陣麻。

    然后他趕緊把阿杳挪到床榻最內(nèi)了，自己又隔到二人之間去，生怕她睡在中間一會兒朝著雪梨來一拳！

    雪梨就這么被他強(qiáng)扯著放開阿杳，不情不愿地倚在他懷里，望了他一會兒之后，眼淚到底還是下來了，她趕忙給自己擦眼淚，跟他說“沒事沒事”，然后逼出個(gè)笑臉：“我孕中多思嘛！陛下您去歇著吧！”

    別的她還能說點(diǎn)什么？說她不想他去召幸別人，還是說她正吃那些官家小姐的醋呢？

    謝昭凝視她一會兒，越看越覺得不對。眸色一沉，厲聲把陳冀江喝了進(jìn)來。

    陳冀江才不打算自己扛這火氣！他是拎著徐世水一起進(jìn)來的，倆人撲通就一起跪下了：“陛下息怒！”

    皇帝冷眼睇著他們，思了一會兒，把話說得實(shí)在：“后頭的事你們肯定清楚。她突然換住處是怎么回事？哭成這樣又是怎么回事？”

    這回雪梨真慌了！他們照實(shí)一說，不就等于把她吃醋的事都說了嗎？！

    除了那次對安錦以外，她還沒當(dāng)著他的面顯示出這種嫉妒呢！

    她這么一急，覺得還是“先下手為強(qiáng)”比較好，猛一拽皇帝，主動(dòng)解釋道：“陛下息怒。我、我沒什么嫉妒的意思，就是怕陛下見了那些官家小姐之后，徹底把我給忘了！所以小哭了一場……”

    她把“徹底”兩個(gè)字咬得特別重，好像如果不是擔(dān)心這個(gè)她就一點(diǎn)都不難過似的。

    謝昭回眸瞅了她一會兒，“嗤”地一聲笑了，語氣無奈：“你這吃的哪兒的無名醋！”

    這種醋要吃，是吃不完的。世家們不會用這種法子往他身邊送自家女兒，顯得顏面有失。但世家們的大小門客都不少，送送這些門客家的小姐可不丟人，對門客們來說同樣是件好事。

    從他還是個(gè)皇子開始就在經(jīng)歷這種事，惠妃淑妃還親自出面接待過這些官宦小姐來著。眼下……

    雪梨還在他懷里扭呢，嘟囔著非強(qiáng)辯自己沒吃醋！沒嫉妒！沒不高興！

    ——謝昭心說，不會裝大度就別裝了，這么強(qiáng)頂一點(diǎn)都不像好嗎？

    他就板著張臉，兩只手一起擺弄她，把她在懷里擺成個(gè)看起來很乖順的姿勢，然后自己也躺舒服了，摟緊點(diǎn)兒，開始哄：“吃她們的醋，你有沒有點(diǎn)出息？你在宮里七八年了，還不比她們強(qiáng)？她們哪有你好？”

    這話聽著純屬哄人，其實(shí)也是實(shí)話。

    這些個(gè)門客家出來的官家小姐，一般才貌都有一些，規(guī)矩也不差。一個(gè)個(gè)又都是家里寵大的，心氣兒同樣不低。這就導(dǎo)致她們被家里送來討好達(dá)官顯貴總覺得抹不開面子，想上前侍奉周全給自己掙個(gè)前程又格外扭捏，弄得他比她們還別扭。

    這些天日日守著雪梨、頓頓看她大快朵頤，他都有日子沒吃飯吃得這么別扭過了。剛才旁邊坐著的那個(gè)，看姿色確實(shí)是一行人里最好的不假，但坐在旁邊身子僵得連筷子都不會拿了。

    搞得謝昭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可是，罵她哄她又都沒必要，他就只好當(dāng)她不存在，自顧自地把這頓飯吃完了。

    回來就看見這個(gè)呆梨子吃飛醋吃到哭！

    雪梨伏在她懷里被反問得臉上直熱。好一會兒，她往他臂彎里鉆了鉆，磕磕巴巴：“其、其實(shí)……也沒什么，畢竟我懷著孕呢，你若是……”

    他突然放開了她，驚得她一啞。卻見他坐起身兀自脫了鞋子，從她腳邊的地方上了榻，把熟睡著的阿杳往里一挪，徑自面對著她以手支頤，微笑：“我若怎么著？你說。”

    他本就生得俊朗，眼下這么溫和微笑……

    雪梨一下就傻了，什么醞釀好的大度話全噎了，翻過身蹭過去，伸手緊緊一摟他：“沒什么！我忘了我要說什么了！必不是要緊事！”

    她才不要把他往別人榻上推呢！他這么好又這么好看！那么違心的話她說不出來！

    什么叫“也沒什么”？可有“什么”了！關(guān)系可大了！

    雪梨心里執(zhí)拗面上羞赧，往他懷里鉆得就特別努力。

    皇帝眼眸輕垂，笑看著面前的這只泥鰍也不吭聲，隨她別別扭扭地使勁鉆。

    ——他又不傻，她那句話說到一半他就知道她想說什么了。

    能讓她說出來就怪了！

    待她消停之后他也躺下去，俯首一吻，嘖嘖嘴：“你個(gè)醋梨！以后是不是不能慣著你了？不然你總胡思亂想……要不我勉為其難多去去后宮？哎這個(gè)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