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節(jié)
躋了軟靴下床,他扯過床頭的衣袍穿在身上,邊扣好斜襟上的盤扣,邊走到書架旁邊。 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檢查男人的情況,然后,每隔兩個時辰看一次,今日也不例外。 抬手抽出一本書,書架“嘩啦”一聲移開。 水晶棺里,男人一動不動躺在藍(lán)色的藥水里面。 他傾身探上男人的脈搏,還是沒有,再探上對方的胸口,心跳也依然在。 他低低嘆了一口氣,雖然沒有醒來,但是,大限之日已經(jīng)過去兩天了,心跳還在,也算是萬幸。 直起腰身,他走回書架,將抽出的那本書又插到原本的位置,書架再次“嘩啦”一聲歸位。 他得去廚房弄點(diǎn)東西吃,一人在這里還真真不方便。 其實(shí),一年多以來這里并無人看守的,只是帝王跟他偶爾會過來看看,幫男人檢查檢查,換換藥水之類。 之所以這半個月守在這里,是因?yàn)槟腥说拇笙拊谶@段時間,所以,帝王讓他過來守著,防止對方醒了沒人在旁,也防止對方死了無人知道。 可現(xiàn)在大限之日已過,人也未死,他不知道是不是要繼續(xù)一直守下去? 等幾時帝王過來,他問問,后面怎么搞吧?在這里簡直憋死他了。 為了省事,他早膳就煮了幾個白蛋。 揣著幾個熱乎乎的雞蛋,他一邊走一邊自娛自樂地將雞蛋循環(huán)拋起、接住、拋起、接住。 剛踏進(jìn)廂房,就隱約聽到了悶哼的聲音,極輕,但畢竟是內(nèi)力深厚的練武之人,還是捕捉到了。 他腳步一滯,凝神細(xì)聽。 起先他以為是外面院子里的。 警惕之余,又不免疑惑,此處如此隱蔽,且外面被布了陣法,外界根本找不到此處,怎會有人進(jìn)來? 可靜聽了半響,又什么都沒有,他蹙了蹙眉,難道是他聽錯了? 搖搖頭,他也沒放在心上,外面風(fēng)雪太大,他進(jìn)屋關(guān)了門,屋里暖爐燒著,溫暖如春。 走到桌邊坐下,他提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便敲碎了蛋,開始剝蛋殼,悶哼聲再次響起。 他手中動作一頓,較第一次,這次明顯清晰了幾分,不是他聽錯了,而且,聲音來自于屋內(nèi)。 屋內(nèi)?他眸光一斂,驟然想起什么,連忙將手中未剝完的雞蛋擲在桌上,快速起身,疾步走到書架前,抽書,滑開書架。 果然就看到水晶棺里的男人睜開了眼睛,正蹙眉吃力地伸手,想要抓住棺木的邊緣,借力讓自己起來。 樊籬眸色大喜,快步上前:“你醒了?” 他不知道該叫他什么?皇上?可一年多以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叫另一個男人皇上,可如果直呼其名,他又的的確確是皇上。 對方見到他,也是眸光一亮,將手吃力地伸向他,并艱難開口:“樊……樊……樊籬……” 聲音破碎沙啞得厲害。 樊籬怔了怔,對這個男人竟然認(rèn)識自己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他們之前似乎并未曾見過面。 難道是某人跟他提及過自己?可是就算提及,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來,也還是讓他意外。 此時卻也容不得他多想,見對方伸手,他連忙將他的手握住,然后用力帶著他將他從水晶棺里扶起來。 “你不能離開藥水,先就坐在里面吧?!睂⒛腥朔銎鸷?,樊籬讓他靠坐在水晶棺的棺壁上,并伸手探了他的脈搏。 終于有了,只是很虛弱。 見男人脈搏虛弱,臉色蒼白,而且,只是起身坐著這么個小動作,且還是在他的幫助下完成的,都累得喘息不已,樊籬眉心微攏,心里并不樂觀。 或許真的是回光返照了。 想起答應(yīng)某人的事,若是此人回光返照或者醒來,他要第一時間通知給他,便連忙直起腰,轉(zhuǎn)身,準(zhǔn)備去院中燃放煙花。 可邁開步子,衣袍的袍角就驀地一重,他一怔,垂目。 衣袍是被男人的大手攥住。 他疑惑回頭。 “是……是我……” 男人面白如紙地看著他,聲音虛弱、喘息連連。 樊籬愣了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嗯,我是受人之托守在這里,自然知道你是誰。” 實(shí)在沒有力氣,連抓攥衣袍的氣力都沒有,男人大手一松,虛弱地閉了閉眼。 樊籬卻誤以為他松手是了然了他的回答,便再次轉(zhuǎn)身,大步朝壁柜的方向走,那里面放著傳遞信號的煙花。 “我是……郁……墨夜……” 男人虛弱蒼啞的聲音再次傳來,樊籬腳步一滯。 猛地想起方才對方的表現(xiàn),樊籬愕然睜大眼,難以置信回頭。 “你……你……你……” 太過震驚,太過錯愕,樊籬“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你是…….”樊籬臉色大變,折身奔了回去。 男人蒼白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嗯……是我……” 樊籬依舊難以置信,“你怎么會躺進(jìn)去了?那……郁臨淵呢?” 凝目看著男人,認(rèn)真仔細(xì)地端詳,男人知道他不信,又虛弱地道了句:“塤……生辰……你送了塤……” 樊籬這一次才徹底相信了,連忙將他從藥水里面抱起來,放到房中的躺椅上,然后,將暖爐移到躺椅邊上。 “到底怎么回事?” 邊問,樊籬邊在壁櫥里取了干的衣衫過來,將他身上被藥水浸透的濕衣服一件一件換下來。 因?yàn)閮扇岁P(guān)系甚密,而且樊籬多次幫他在溫泉池里脫衣療疾,且兩個都是大男人,所以也沒什么避諱。 男人微微瞇了眸子,想起發(fā)生的一切,緩緩開口:“昨夜……我不是……提了壺酒過來嘛……” “不是昨夜,是前夜?!狈h將他的話打斷。 男人怔了怔,有些意外,他竟在藥水里泡了兩夜。 “你繼續(xù)?!?/br> 衣服換好,樊籬也搬了凳子坐在邊上。 “我當(dāng)時……心情不好,你走后,我就……坐在水晶棺邊上…….跟他……跟他說了很多的心里話……” 他記得,他是真的說了很多。 從自己小時候在岳國的經(jīng)歷,灰暗的童年,以及他們母妃去世后,他一人的艱難。 當(dāng)然,說得最多的,便是那個女人。 那個他深愛著,對方卻深愛著他哥的女人,那個置之死地也要報復(fù)他的女人。 其實(shí),他并不是一個喜歡跟別人講心事的人,也絕不是一個會輕易透露自己情緒的人,但是,當(dāng)時,他的心情真的很糟,糟到了極點(diǎn)。 他很難過,很失望,他感覺到了深深的挫敗,那種輸?shù)靡粺o所有的挫敗。 那種感覺他畢生只經(jīng)歷過一次,就是十歲那年,他母妃離世,留下他一人在岳國的冷宮。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支撐,也失去了活下去為之努力的目標(biāo)。 所以,難以抑制的,他喝了酒。 他喝了壺里的酒。 然后,毫無意外的,他發(fā)病了。 可就在這時,他哥竟然醒了。 他欣喜若狂,可對方卻趁他不備,也趁他酒后發(fā)病毫無反抗能力,忽然出手擊暈了他。 再后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樊籬聽完甚是震驚,卻也有些恨鐵不成鋼,“在酒上面,你吃的虧還少嗎?上次已經(jīng)差點(diǎn)死了,這次還喝,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你?” 男人垂眸苦澀地彎了彎唇,沒有做聲。 他的心情旁人自是不會懂。 “他能讓你脈搏沒有,那肯定是給你封住了,將頭低一點(diǎn),我看看?!狈h起身,在男人頭頂?shù)陌l(fā)叢中仔細(xì)找了起來。 果然尋到一枚銀針。 樊籬小心翼翼地將其拔了出來,蹙眉:“難怪我早上買好炭粒子回來的時候,他在整理身上的龍袍,想來是剛剛跟你換下來,穿在身上。還有,龍袍的背上、屁股上到處都是灰,我還以為是你夜里躺在地上睡沾染上的,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是他將你擊暈,你倒在地上弄上的?!?/br> 樊籬又想了想。 “其實(shí)當(dāng)時蹊蹺挺多的,我一直說話,他一直不說話,態(tài)度很冷,雖然你心情不爽的時候,態(tài)度甚至更冷,但是,他的那種冷,怎么說呢?說不上來的感覺,還有,最后,又跟我說了句莫名的話,說,朕的事,你還是不要管為好,我當(dāng)時就在想,明明是你讓我守在這的,怎么就變成管你的事了?當(dāng)時他走得快,我還準(zhǔn)備回一句,誰愿意管你的閑事?” 頭頂?shù)你y針被拔了出來,男人頓時感覺呼吸順暢了不少,他閉眸,微微調(diào)息。 樊籬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可是,我就不明白了,他醒了就醒了,是可喜可賀的事,而且,你們兄弟之間,又不是敵人,你在幫他,他也清楚,做什么要將你擊暈,還封了你的脈搏,將你泡在藥水里面,換你出來?難道……” 男人睜開眼,樊籬繼續(xù)道:“難道是怕你做帝王做了一年多,貪戀權(quán)勢、貪戀帝位,怕你不還政給他?” 男人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年,我也不是第一次頂替他坐皇位,以前他身子不好的時候,我也坐過,只是時間從未有這么長過,一般都只有幾天,這次最長,或許他會真的這么想吧……” 樊籬卻惱了,“就算他這么想,也不應(yīng)該這樣對你呀,這些年你為他做了多少?一直是你在幫他,一直都是??墒撬屇氵€政的方法有很多種,他用了最傷害你的一種,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命硬,指不定就醒不過來了?” 憤然說完,樊籬又嘟嚕了一句:“而且,誰知道他是不是回光返照?這樣對你,就不怕你們兄弟兩個都掛了,江山又落到了太后的手上?那樣,你們兄弟兩個這些年就白忙活了,苦也是白受了。” “所以,他應(yīng)該不會這么做,這也不是我大哥的作風(fēng),我覺得……他應(yīng)該有其他原因?!?/br> 男人蹙眉,忽然想起天牢里的女人,臉色一變,噌的從躺椅上起身,嚇了樊籬一跳,“怎么了?” “快,快去打探一下,宮里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 不對,有些事情也不一定打探得出來。 心中一急,男人舉步往外走,可只走了一步,就腳下一軟差點(diǎn)摔跤,所幸樊籬眼疾手快,連忙將他扶住。 “你喝了酒,本就身體大損,然后又被封了脈搏,五臟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還在藥水里泡了一日兩夜,你這樣的身子哪能到處跑?我去打聽就好了,你就等在這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