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很有歧義，但兩人都知道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千帆挑唇微笑，以一種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鄭重語調(diào)緩緩地問：“關(guān)于生化人，你知道多少？”

    關(guān)于小墨的來歷，在她心頭已縈繞許久。除了知道他是生化人外，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她曾經(jīng)查過資料，甚至動用星網(wǎng)超級用戶的權(quán)限，卻發(fā)現(xiàn)這部分資料被封存在軍事檔案館，被列為國家最高機密，以她目前的手段，解密是不可能的。

    喬森曾是中央軍事機甲研究所的首席工程師，或許，他能了解一些外界所不了解的信息，所以，千帆有此一問。

    迎著千帆詢問的目光，喬森緩緩地笑了，“果然如此?！?/br>
    一副了然的神色，看來，他早就猜到了小墨的來歷，若是千帆一味隱瞞，怕是反而會被他認(rèn)為是不被信任。

    “二十年前，我曾接過一個任務(wù)?！眴躺従徥稣f，思緒飄到遙遠(yuǎn)的過去：“前往第九星域邊緣，調(diào)查一艘失事戰(zhàn)艦。初步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那艘戰(zhàn)艦遭到了神級機甲的攻擊，當(dāng)局派我去核實情況?！?/br>
    “經(jīng)過再三調(diào)查，最終核實，戰(zhàn)艦確實遭到了神級機甲的攻擊，而根據(jù)戰(zhàn)艦受損情況推測出的神級機甲的特征，不屬于聯(lián)邦的任何一臺已知神級機甲。”

    “我匯報給了上級，卻沒有得到任何指示。所以我推斷，對這個結(jié)論，軍方高層早有心理準(zhǔn)備。出于好奇，我偷偷翻閱了上級發(fā)給軍方的報告，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生化人基地的記述，以及生化人研制出神級機甲的調(diào)查結(jié)果?！?/br>
    千帆微微動容：“政府不是宣稱，生化人早就被消滅了嗎？居然還有生化人基地的存在，而且還在隱瞞事實！”

    “這就是政府?！眴躺樕下冻龀芭男θ荩骸捌垓_民眾是他們的慣常把戲，你想消息若是泄露，政府將如何解釋三百年前將生化人一舉消滅的輝煌戰(zhàn)役？怕是所有教科書和宣傳資料都得重新改寫。”

    他接著說道：“現(xiàn)今的政治格局，以及各大世家的地位，都是在三百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中確立的。否則，他們憑什么享有特權(quán)，作威作福？為了維護(hù)他們祖先的英雄形象，也為了他們現(xiàn)在的既得利益，他們不可能把生化人基地存在的消息公布出來的。”

    “哦?！鼻Х睦锵氲膮s是另一回事，原來小墨來自生化人基地，如果有一天他恢復(fù)了記憶，是否會回去？

    這么想著，她就有種心被揪住的窒息感覺，仿佛，無法承受這個事實的沉重。

    房間里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喬森打了個哈哈：“關(guān)于生化人，我就知道這些了。反正，這些對一般人來說是很遙遠(yuǎn)的事，對吧？”

    千帆勉強笑道：“不錯，是很遙遠(yuǎn)?！?/br>
    “那就不用去關(guān)心這些了！”喬森說道：“對了，還想讓你看看這個?！?/br>
    他的手指在觸摸屏上劃了一下，兩人面前的三維機甲投影為之一變，呈現(xiàn)出駕駛艙內(nèi)部的景象來。少年坐在駕駛位上，神情亢奮，肌rou暴起，銀發(fā)泛著血色，眸子成了豎瞳，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殺戮氣息。

    千帆心頭微微一震，這樣的小墨，她曾見過。就是那次她遇到刺殺，小墨為了救她，揮翼間連殺了十二人。她親眼見到，那些人在他的黑翼和指尖利刃下，凄鳴慘叫，血rou淋漓。他猶如來自地獄的死神，降臨人間，只為收割性命。

    “他是一個天生的戰(zhàn)士。”喬森意味深長地說，“只是他真正的戰(zhàn)場，好像不應(yīng)該是機甲賽場?！?/br>
    是生化人基地，是和人類為敵的真實戰(zhàn)場……千帆只覺心情更加復(fù)雜了，半響，她幽幽地說：“他失去了記憶……”

    又仿佛不知道該解釋些什么，房間再次陷入沉默。

    喬森微微一笑，一雙眸子洞若觀火：“那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最好的狀態(tài)，好好珍惜吧。對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嗎，什么事？”

    千帆臉上流露出猶豫之色，她此來，確實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找喬森幫忙，但經(jīng)過先前這番交談，她一時間又有些下不了決心。

    喬森也不催她，只是默默等著。

    心念起落，只在轉(zhuǎn)瞬之間。若是有一天小墨身份敗露，她該如何護(hù)他周全？她猛然驚覺，立刻斬斷所有的猶豫，下定了決心。

    “想請你看一樣?xùn)|西?！?/br>
    千帆把手探進(jìn)貼身衣袋，取出一枚指環(huán)，暗黑的金屬，繁復(fù)的花紋，乍看一眼似乎普通，仔細(xì)望去，里面似乎蘊含另一個宇宙星空，深邃奧妙，令人幾乎無法移開眼睛。

    喬森是識貨的，眸子里驟然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這難道是……”

    千帆鄭重地點頭，微閉雙眼，凝氣聚神，將精神力注入其中。指環(huán)泛出紫色光芒，越來越亮，最終爆發(fā)出一團(tuán)球形光芒，撕裂了空間。

    一臺巨大的機甲憑空出現(xiàn)，幾乎擠滿整個房間。幸好喬森的辦公室猶如倉庫般高大，才勉強容的下它。

    純黑的機身，透出一種說不出的低調(diào)華麗，暗示著用于外甲的金屬絕非一般質(zhì)地。機身左右側(cè)，延伸出巨大的黑色羽翼，整座機甲猶如一只展翅沖向星空的飛鷹。

    但這顯然是一只受傷折翼的飛鷹，一邊的翅膀毀掉了大半，右腹遭到重創(chuàng)，留下一個詭異的金屬熔化后形成的圓形大洞。

    喬森繞著機甲轉(zhuǎn)了一圈，在那圓形大洞下觀察了許久，嘖嘖驚嘆：“不愧是神級機甲，居然能從mega粒子光炮中逃脫！”

    mega粒子光炮是一種星防武器，因為體積巨大，只能轉(zhuǎn)載在戰(zhàn)列艦級的星艦上，它發(fā)射出的能量光束，能熔化一艘小型飛船的外殼。

    原來小墨之前曾遭遇過星艦的圍堵！千帆心下震撼，那晚通過監(jiān)控器看到小墨和星防軍的戰(zhàn)斗，已覺慘烈無比，沒想到，在那之前，他就遭遇過星艦，受了重創(chuàng)！

    想來也是，否則星防軍的那些機甲怎會是他的對手？

    “可以修好嗎？”她詢問喬森。

    “我試試，這臺機甲就先放在我這吧！”喬森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對一個機甲工程師來說，有什么比親手接觸到一臺傳說中的神級機甲更令人激動興奮的呢？

    “那就拜托了。記住，請一定要保密，絕不能第三人知道。”千帆鄭重叮囑道。

    “放心，我知道輕重?！眴躺萌菀撞虐涯抗鈴臋C甲上艱難地移開，他詢問千帆：“修好以后呢？是還給那小子嗎？”

    千帆心底有種被人擊中心事的慌亂，不過掩飾情緒是她的長項，因此她用平靜的語調(diào)淡淡回道：“到時再說吧?！?/br>
    喬森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看機甲：“隨便你怎么整，反正我只負(fù)責(zé)修機甲。不過提醒你一句：雄鷹一旦放飛，怕是再也不會回來。”

    ☆、56|帶你翱翔

    鄉(xiāng)間的夜晚是一如既往的靜謐。千帆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都睡不著。白天和喬森的那番談話反復(fù)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想之則亂。

    干脆起床吧！她找了件寬松的長裙，套在睡裙上，坐上輪椅，滑出臥室，前往廚房——這是她不知何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如果晚上睡不著覺，就來廚房做糕點，一邊做一邊整理思緒，既沉淀了心情，又解決了明天的早餐。

    從冰箱里取出雞蛋，放入打蛋器，分離出蛋白，加入砂糖，進(jìn)行打泡。再找出低筋面粉，用漏篩篩細(xì)，和已經(jīng)成為泡沫的蛋白一起攪拌。攪的時候，要小心仔細(xì)，不要把蛋白里的空氣攪散了，因為這決定蛋糕的松軟程度。再放入黃油，香草粉……最后是倒入模具，放入烤箱，設(shè)上時間和溫度。

    她做的是最簡單樸素的海綿蛋糕，這反而是最考技術(shù)的，這點和機甲cao縱類似，越是簡單的cao作，就越考驗基本功。

    忙完這些后，她洗干凈手，胳膊肘撐在料理臺上，托著腮幫。一邊等蛋糕烤好，一邊繼續(xù)整理思維。

    這時，她聽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來，只見小墨站在廚房門口。

    他一襲利落的黑衣黑褲，銀發(fā)如月光般靜靜傾瀉在肩頭，淡金的眸子望著她，俊美無雙的眉間，流淌一種星空般的深邃寧靜。

    千帆笑了下：“你也沒睡嗎？”

    小墨想當(dāng)然地回道：“小帆沒睡，我當(dāng)然不會睡?！彼嵝岜亲幼哌^來：“好香，小帆又在做蛋糕了?！?/br>
    “嗯。”千帆慵懶地看了眼烤箱上的時間：“還要等一個多小時呢?！?/br>
    “我陪你?！毙∧f著，拉過一張椅子在千帆面前坐下。

    千帆倒了兩杯水，一杯給小墨，一杯給自己。她緩緩地喝著水，邊思考邊問：“小墨，你真的一點都記不得以前了嗎？”

    “記不得。”小墨的回答干凈利索。

    “那戰(zhàn)斗的時候呢？你那些戰(zhàn)斗技巧是怎么想起來的？”

    “我也不知道，一種本能吧！”

    本能，千帆想起喬森的話：小墨是個天生的戰(zhàn)士，只是他真正的戰(zhàn)場，不應(yīng)該是機甲賽場。

    見千帆不語，小墨追問：“怎么了？”

    千帆輕輕搖頭微笑：“沒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以前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機甲戰(zhàn)士。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恢復(fù)記憶后，做些什么呢？”

    “當(dāng)然是和小帆在一起！”小墨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管是否能恢復(fù)記憶，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在一起?！?/br>
    他的語氣堅決而又真摯，熔金的眸子深處燃燒著火焰，似乎要將她點燃。千帆下意識地避過，輕嘆了口氣：“小墨，你這是雛鳥情節(jié)?！?/br>
    “雛鳥情節(jié)？”小墨表示不解。

    “就是說，小雞剛才蛋殼里孵出來，看到第一眼的，就認(rèn)為是mama，不管那是只雞，還是只鴨?！鼻Х忉尩?。

    小墨笑了：“我可不是一只小雞?！?/br>
    千帆也莞爾：“我知道，你是一只雄鷹，一只迷失的雄鷹，但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里，展翅高飛，回到你的群體里?！?/br>
    說這話時，忽然間，她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煩惱。因為，是在害怕失去。

    她禁不住暗笑自己，何時也變得這樣患得患失。她從來都不喜歡拖泥帶水，無論是做事，還是對人。

    小墨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抬頭，目光灼灼注視著千帆認(rèn)真地說：“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也要帶上小帆一起走。”

    千帆微笑著搖頭：“我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之路，我的路在這里，我不會離開。”

    “那我就不走了！”小墨堅決地說。

    千帆望著小墨，目光似憐似嘆：“你在我身邊，永遠(yuǎn)都沒有展露翅膀、自由翱翔的機會。算了，”她輕輕搖頭，不想再就這個問題深入下去：“以后再說這些吧！”

    她的話似乎提醒了小墨什么。小墨看了眼烤箱，倒計時顯示還有五十五分鐘，于是他提議道：“要不，我們出去散散心，等回來，蛋糕就烤好了?！?/br>
    千帆對小墨的建議感到意外：“這么晚了？”

    “有何不可？”小墨說著，站起身來，彎腰，手抄到千帆的腿彎下：“輪椅太不方便了，我抱你出去！”

    千帆來不及反對，就被小墨打橫抱了起來。當(dāng)然，如果她強硬一點，小墨完全沒有靠近她輪椅的機會，也不想想她在這副輪椅上花了多少錢，裝了多少機關(guān)暗器？

    “放下！”千帆惱怒，不是早就約法三章，不許對她摟摟抱抱的嗎？

    可是一向聽話乖巧的小墨這次卻蠻橫霸道起來，不顧她的反對，用胳膊肘推開廚房通往花園的玻璃門，把她抱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靜寂，只有花叢中的長明燈發(fā)出朦朧柔和的光暈。如果千帆大喊大叫，住在二樓的少年們絕對會驚醒，立刻從窗戶上跳下來救駕。

    她沒有喊叫，因為那會很尷尬。情急之下，指尖匯出一道精神力殺刃，逼向小墨胸膛，低聲威脅道：“放我下來?！?/br>
    小墨僅僅是低頭看了一眼，滿心歡喜地贊道：“小帆竟然這么厲害了，竟然能將精神力凝為實質(zhì)！”

    千帆：“……”臉皮不要這么厚好不好，要不是你，別人敢這么無禮，早就死了十次了！

    院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千帆回頭，只見r7站在臺階上，正揮著小手帕向兩人拜拜，╮(╯_╰)╭，連機器人管家都不聽話了！

    千帆郁悶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墨在她耳邊柔聲哄道：“不要生氣了，我?guī)闳ジ咛幙纯葱切?！?/br>
    千帆聽見風(fēng)過耳邊的聲音，原本輕柔的晚風(fēng)，一下子變得呼嘯起來，那是小墨在奔跑，她禁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千帆在他懷中睜大眼睛，看見兩旁草木和房屋的綽綽黑影在飛速后退，他正帶著她，向后山奔去。

    不多時，穿過一片薰衣草花田，便離開了鎮(zhèn)子的范圍。確定周圍沒有人，也不會有任何監(jiān)視后，小墨深深吸了口氣，兩肩的布帛驟然撕裂，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生長了出來！

    千帆只覺身體一輕，便被拋上了小墨的后背，耳畔的風(fēng)聲猛然迅疾，然后，他托著她飛了起來！

    她緊緊抓住他的肩膀，生怕掉下去，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她睜大眼睛，環(huán)望四周，看見流云掠過身際，山巒就在腳邊，而頭頂是深邃墨藍(lán)的夜空，群星默默注視著蒼茫大地。

    這是一種和乘坐懸浮車飛船截然不同的奇妙感覺。她仿佛墜入了魔幻世界，成為了龍騎士，駕馭著飛龍，在天空翱翔，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她內(nèi)心對自由的渴望！

    她甚至忍不住地想要高呼，想要尖叫，想盡情抒發(fā)心胸，想要告訴世界，她要沖破一切束縛，飛的更高更遠(yuǎn)！

    許久，小墨收翅穩(wěn)穩(wěn)停在一個山頭，將她從背上放下，扶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她輕且急促地喘息著，臉上是興奮的紅潮，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實在是太刺激了！對于雙腿無法行走的她來說，能像剛才那樣，在空中自由翱翔，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那種感覺猶如夢幻，心眩神迷，令她激動的無法自已。

    人類，從極其古老的年代，便向往著能擺脫地面的束縛，像鳥兒一樣翱翔天際。雖然飛船、懸浮車等工具幫助人類實現(xiàn)了飛上天的夢想，但和憑借翅膀飛行，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小墨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也不說話，只是仰頭靜靜望著她，等她從激動中平復(fù)過來。這種放低馴服的姿態(tài)，似乎在無聲地傳達(dá)一個信息：他的翅膀唯她所用，只要她愿意，他隨時都能帶她在空中翱翔。

    千帆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過于激動，和她處變不驚的性子不太符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伸手觸向小墨身后的翅膀，輕輕撫摸那冰涼輕薄而又鋒利無比的羽翼：“小墨，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