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飯后,趙菀香把碗筷收拾到一邊。 沈奉看著她動作,貌似不經意地問,“你的新衣服和鞋都洗了?我看在院子里掛著?!?/br> “嗯,洗了?!?/br> 趙菀香神色自若,就像白天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沈奉突然有些生氣,脫口而出,“以后被人欺負要跟我說?!?/br> 趙菀香愣了下,隨后笑開,“你聽說了?是叫胡文麗吧,她潑水濺了我一身泥點子還不肯道歉,不過我找上門潑了她一身水,大家扯平了?!?/br> 沈奉倒沒想到她現在做事這么直接干脆,聽了這話心里的怒氣瞬間消失了,唇邊忍不住翹了下,笑意一閃而過。 隨后又繃起臉,嚴肅道,“你做的對,不用礙著什么身份不好意思指責回去,我在的地方如果還讓你受委屈,這個連長也沒法做了?!?/br> 趙菀香在燈下回頭看他,故意問,“沈大哥,你剛說我什么身份?” 沈奉抬眼看去,就見她姣好的面容染著一層淡淡光芒,烏黑的頭發(fā)和白凈的皮膚泛著溫潤的光澤,那彎彎的眉,笑著的眼,唇角翹起的弧度和臉部輪廓,都被渲染的分外鮮明。 只一眼,他驚心動魄,像被燙到一樣匆匆移開了視線。 趙菀香看著他紅紅的耳朵笑了。 她隔著一段距離問他,“你今天打算睡哪兒?” 沈奉低頭含糊道,“有地方?!?/br> 忽然想起過來要干什么,忙拉開桌子抽屜,翻出平時積攢的錢、各種票證,糧食本子和食堂飯票。 他放在桌上事無巨細地交代她,“錢和票證都在這兒,你拿著花,不夠再跟我要。食堂通常吃饃饃和菜湯,你吃不慣就回家自己做點吃的,明天我抽空給你砌個爐子,找點柴火。” “還有,帶過來的米面和rou你留著吃,不用給我做那么好的飯,我吃食堂就可以?!?/br> 他瞥了一眼屋頂明亮的燈泡,最后道,“以后燈泡留著給我擦,你不要踩那么高,小心摔著。早點休息,明天不用早起,過兩天我再給你安排工作?!?/br> 說完站起來就打算走了。 “等下,沈大哥?!?/br> 趙菀香喊住他。 沈奉側過身來,懷里被塞過來一床被子,他趕緊抱住。 趙菀香道,“李鳳蘭給了我八床被子當嫁妝,都被我?guī)н^來了,這床被子有兩斤半,剛好這幾天蓋。你去別人家睡,就抱這床被子過去吧,這幾天潮氣重,晚上涼,你蓋嚴實點?!?/br> “還有換洗衣服?!?/br> 她接著把他一身白天晾曬過的衣服放在被子上頭。 直到身后的門合上,沈奉還有點怔忪,忍不住回頭看去,那扇糊著白色窗紙的小小木格窗依舊被燈光照得黃潤,在漆黑的夜里散發(fā)出溫暖的氣息。 ### 遠在北方的小城。 呂枝梅頭天給兒子發(fā)了加急電報,第二天就收到兒子的回復,說菀香在他那里,叫家里放心。 呂枝梅聽聞菀香沒事,簡直喜極而泣。 她男人也是又驚又喜,“菀香怎么去的,一個人坐火車嗎?怎么公安那邊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當然坐火車去的。” 呂枝梅反復看電報上面的文字,頭也沒抬道,“除了火車還能怎么過去,只不過這妮子當時肯定多了個心眼,沒從省城走罷了。” 她放下電報信封,長舒了口氣,可算真正的放心了。 她有盤算過找到菀香怎么安頓,肯定不能帶回家里,免得趙家那邊的人糾纏不休,這下好了,菀香直接去了邊陲,那兒有她兒子在,再安全不過,哪怕哪天被趙家人知道行蹤,追過去要人,她兒子也不是吃素的。 她平時說起來挺嫌棄這個兒子,打小話少,經常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二十五歲的人了,就算國家提倡晚婚晚育,也不能對婚姻大事沒個計劃,整天就知道忙工作忙工作吧! 可真論起來,兒子是她的驕傲。 菀香去找他就對了,他一定能護她周全。 呂枝梅心里的石頭放下了,就開始挑起兒子的刺來,跟她男人說,“你兒子咋回事,話越來越少了,就發(fā)回來這么幾個字,前因后果也不提一下?!?/br> 她男人失笑,找了個借口,“電報貴,三分錢一個字,加急的得翻倍,他在那邊艱苦慣了,少發(fā)幾個字省錢?!?/br> 呂枝梅一聽這還得了。 她兒子艱苦慣了,菀香可不能,打小受了那么多委屈,好不容易逃出來,必須過上好日子。 她開始找家里的各種票和糧食。 家里現在就他們兩口子,雙職工,每月除了工資各自還有三十斤糧食的定量,兩個人年紀大了也吃不動。 兒子上交國家不需要管,另外有個閨女本身是老師,女婿家底也不薄,剛生了一個胖妞妞,他們送些麥乳精,小孩衣服什么的,也不需要怎么cao心。 手頭相對就寬裕。 呂枝梅找出家里的粗糧出了一趟門,悄悄在黑市換了精細糧和精米去郵寄寄了,又在銀行把兩口子這些年攢下的1200元存款匯了出去。 ### 李鳳華家里一片慘淡。 逼繼女嫁人,搞得雞飛蛋打,壞名聲傳的到處都是,被趙玉蘭趁火打劫弄走煤和爐子,家里沒法開火,每天連口熱飯也吃不上。 李鳳華氣得病倒,咬牙切齒地把這一切都算在趙菀香頭上,給遠在農村改造的趙建業(yè)寫信,添油加醋地痛訴繼女和大姑姐沒良心。 隔天街道辦那邊上門來催,她家到底誰去參加知識青年下鄉(xiāng)。 李鳳華再厲害,也不敢在這種大是大非上犯錯誤,讓趙德娣趕緊去報名。 趙德娣這幾天家里沒法開火,給帶回來不少吃的,雖然都是些咬不動的干饃饃,或者是剩下的飯菜。 可總比啥都沒有強吧。 結果呢? 她媽吃的時候從來沒含糊,吃完就忘了她的好,把她妹留在家里,讓她下鄉(xiāng)受苦去? 趙德娣氣得夠嗆,指著她媽罵,“你讓我下鄉(xiāng),咋不讓趙梅梅下,她是你親生的,我就不是你親生的了?從小到大給我們做棉衣,你兒子棉衣里塞棉花最多,趙梅梅的第二多,我每次就排最末,每次要吃虧!你現在還讓我吃虧,你等著吧,我會讓你后悔的!” 她說完就跑了。 李鳳華氣得渾身發(fā)抖,也放下狠話,趙德娣不下鄉(xiāng)就別回這個家了。 然后撐著身體,一如既往地到單位上班。 燒鍋爐要放水、鏟煤炭、生火,都是力氣活。 她本來氣得頭暈腦脹,吃不飽飯也提不起多大力氣,今天干活的時候就比平常要慢,等到中午的時候還不等走人,單位職工們三三兩兩結伴過來打水了。 李鳳華以前心氣多高,現在就有多狼狽,為了避開人趕緊躲進了后面的小房房里。 然后就聽見打水房里有人道,“你們說,李鳳華知不知道她家那個二閨女天天纏著個四十來歲的男的,非要沒臉沒皮地跟了人家?” 其余人笑,“咋不知道?說不準就是她唆使的。” “對,就她那人品,為了過上好日子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了,哪天給自己換個有本事的男人都不稀奇……” …… 李鳳華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他們在說啥,她家二閨女不是趙德娣嗎,趙德娣天天纏著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非要跟了人家?! 她要把她的臉都丟盡嗎! 第12章 “我是你對象,要像你一…… 李鳳華氣得渾身發(fā)抖,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幾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 趙梅梅剛從同學那兒回來,一進家門見她媽在地當中背對站著,心思敏銳的她立馬察覺到氣氛不對。 她小聲道,“媽,你回……” 話沒說完,李鳳華猛地掉過頭吼道,“你不是找你姐去了,你回來了,她死哪兒去了?!” 她瞪著眼睛,眉頭緊皺,額頭和太陽窩的幾條青筋漲了出來,隱約在跳動,鼻翼隨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一張一翕,渾身戾氣,模樣兇狠,仿佛隨時撲上來咬人,那一嗓子更是裹挾著怒氣好像炸雷一樣可怕。 趙梅梅耳邊震得嗡嗡作響,身體出于條件反射,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奪門而逃。 李鳳華這還不夠,幾步上前,逼近她臉跟前,大喘著氣,雷轟似地質問,“她為啥不回家?她最近天天跑出去到底干啥去了?每天帶回來的吃的從哪兒來的?!” 李鳳華曾經動輒大吼趙菀香,或者哪天被趙德娣激怒,母女兩斗雞一樣吵架的時候,就是這副情緒失控,可怕的模樣。 趙梅梅打小長得好看,聽話會來事,從她媽那兒得到不少偏愛,因此從沒被這么吼過,每次看她媽吼趙菀香,和她姐干架的時候也跟局外人一樣,表面緊張,內心其實什么感受都沒有,甚至隱約還有點優(yōu)越感。 此時猛然承受她媽巨大的怒火,她心跳加快,如臨大敵,害怕的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眼淚也不禁在眼眶里打轉。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我,我不知道……” 李鳳華冷笑,“你不知道?我真是白疼你,白養(yǎng)你了!你也長能耐了,敢跟你姐合起伙來騙我!” 趙梅梅猜到瞞著的事被發(fā)現了,腦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連為自己辯解的能力都失去了。 只看見她媽指著她鼻子,嘴巴一張一合地吼道,“她是不是天天纏著個四十來歲的男的,非要人家娶她?!” “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說,那個男的是誰——” …… 此時的趙德娣在國營飯店門口等人。 快到晌午時分,蔣向嶸騎著自行車,車把手上掛著個半新不舊的公文包來了。 趙德娣遠遠地嗔了他一眼,扭身進了飯店。 蔣向嶸差點從車上摔下來——那一眼飽含的矯揉和做作,硬把他看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嘆口氣,下來支好車,揉了揉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提起包也走進飯店。 “今天想吃啥?” 蔣向嶸坐下后問道。 趙德娣嘟了嘟嘴唇,說話的時候也故意咬字不清故作可愛,“紅saorou?!?/br> 她不知道長得好看的人裝可愛叫賣萌,長得丑的叫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