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孩子的愛，是源于血緣的一種天生的情感。

    這種感覺，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才能體會。

    她仿佛也感受到了身畔這個和她一樣，剛升級為父親的男人的心情。

    他此刻流露出的那種充滿了欣喜和感激的神色，竟然有些打動了她。

    畢竟，他是她孩子的父親。

    蕭夢鴻的目光再次落到兒子那張rourou的小臉上，凝視了片刻，最后抬手輕輕撫了撫他柔軟細(xì)嫩的一只小耳朵，低聲道：“他很漂亮，也很乖，吃飽了就睡，不哭也不鬧。”

    她的眉眼是柔和的，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意，聲音輕而柔軟。

    這是從她懷孕以后，這么久以來，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來的溫柔和軟化。

    ……

    他其實已經(jīng)有些忘記自己當(dāng)初想著的，怎么得到她的心，再晾著她，乃至報復(fù)種種了。

    事實上，他也一直沒機會去考慮得到她的心之后的所謂那些事。距離他太過遙遠(yuǎn)了。

    一直到了現(xiàn)在，這么久了，他其實就停頓在了第一件事上，始終躑躅不前。

    假戲或許早已真做，亦或許從頭開始，一向高傲如他，那不過就是個能說服自己向她低下頭顱的一個最好的理由罷了。

    他生平第一次，在女人身上費盡了心思。忍耐著，磨自己棱角，在她面前一點點地退讓。但她卻仿佛始終不領(lǐng)他的情，即便裸裎相對之時，和她做著這世上男女之間所能做的最親密事，他也能感覺到那一刻，她并沒有將自己徹底地交給他。

    有時候，顧長鈞也會想起從前那個曾將她迷的神魂顛倒、甚至讓她為了能和對方在一起而不惜出逃投奔的姓丁的畫家。

    當(dāng)時在火車上，那個姓丁的被蕭成麟像死狗一樣地帶下去后，他就沒再過問后續(xù)了。

    想必世上早已經(jīng)沒這個人了。

    但是一個男人，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如此打動她的心腸，讓她義無反顧地肯為了對方做出這樣的激烈舉動？

    對這一點，顧長鈞直到現(xiàn)在依然感到不解，而且每想到一次，他就控制不住地深深妒忌一次，這就像是刺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讓他總是沒法釋懷。盡管他在她面前早已經(jīng)絕口不提這段過往了。

    倘若她對自己能有一半這樣的情感，他覺得他也會感到滿足了。

    就是這樣的心情之下，他想到了孩子。

    ……

    孩子，應(yīng)該向來就是女人最大的軟肋，也是最割舍不開的羈絆。

    早幾年，還是各地軍fa內(nèi)戰(zhàn)的時候，他見過太多的為了躲避戰(zhàn)火被迫背井離鄉(xiāng)行在逃難路上的難民。

    一個炮彈落下來了，男人可能自顧逃命，而將孩子緊緊摟在懷里用血rou之軀去保護的，往往是做母親的柔弱女人。

    他在路過一個早幾個月前就成為廢墟無人村莊附近時，曾遇到個因為走不動路了坐在路邊懷里抱著嬰兒的孤身逃難女人。女人當(dāng)時撩開衣襟在用她萎瘦的□□去哺嬰兒。嬰兒吸不出來自母親的半點乳汁，餓的在哭，哭聲也奄奄一息。

    他可能是這個女人今天遇到的唯一一個人。女人立刻追趕著他的汽車求助。追出了幾百米，被拋出去很遠(yuǎn)，最后只剩一個黑點了，依舊在追，直到最后摔在路上。

    他原本并不是同情泛濫的人，畢竟，類似這樣的場景數(shù)之不盡，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當(dāng)時不知道為什么，最后他還是讓軍車退了回去，叫副官把這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帶上車，捎到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城里，放她下去時，給了車?yán)飵е膸装灨珊凸揞^。

    車開出去一段路了，還能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女人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的樣子。

    那個女人和她的嬰兒后來命運如何，他不知道了。但是一個母親抱著嬰兒不肯放棄地追趕他軍車的身影，直到現(xiàn)在，還留在了他的印象里。

    ……

    顧長鈞確實渴望當(dāng)父親了。當(dāng)她為自己生的孩子的父親。

    他也急需打破兩人之間的這種久久無法推進的僵化了般的關(guān)系。

    而讓她懷孕，生下孩子，這就是當(dāng)時他能想得到的唯一手段了。

    等他們有了共同的孩子，或許那時候，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也會因為孩子的到來而有所轉(zhuǎn)變。

    這就是顧長鈞當(dāng)時的想法。

    現(xiàn)在看起來，他當(dāng)初的這個決定仿佛被證明是對的。

    她愛他和她的這個孩子。這從他進到房間第一眼看到她依著孩子安眠時的樣子就能感覺的出來。

    不止如此，時隔大半年后，當(dāng)他再次親吻她時，她不過略微抗拒了下，就接受了來自于他的深吻，甚至，最后還主動地用這樣寵愛的口吻和他談?wù)撽P(guān)于他們孩子的事。

    ……

    顧長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蕭夢鴻沒聽到他的回應(yīng)，瞥了他一眼，見他只望著自己，表情似乎帶了點受寵若驚的味道，想了下，又問：“你想摸一摸他嗎？”

    顧長鈞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急忙點頭。視線落到依舊攤手?jǐn)偰_地躺在母親身邊的嬰兒身上，呼吸了一口氣，慢慢地伸出手。

    他的手指快碰到他幼嫩的臉蛋時，忽然又縮了回來，說聲“等等”，在蕭夢鴻不解的目光下快步跑到浴室里洗起了手。

    蕭夢鴻聽到里頭傳出嘩嘩的水聲，抿了抿嘴角。

    過了一會兒，顧長鈞飛快跑了回來，半跪在了她的床畔，然后俯身靠過去，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兒子的臉頰。

    軟軟的，嫩嫩的。他不敢用半點力，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蕭夢鴻見他屏住呼吸緊張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試著去碰憲兒的手，把手指放他手里，”最后她小聲地教他，“他就算睡著了也會抓住你的，力氣還很大?！?/br>
    顧長鈞照她教的，把自己的一根手指輕輕放到了兒子的小手手心里。果然，小人兒立刻就抓握住了父親的手指，握的緊緊。

    “你看，我沒騙你吧？”她的語氣里帶了點小小的驕傲。

    顧長鈞看向她，見她眉眼彎著，望自己在笑。

    漸漸地，她收了笑容，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略帶了些不自在地扭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有點含糊地道：“……你剛回來，路上應(yīng)該也累了吧。媽已經(jīng)給你收拾了個房間出來，要不你去休息吧……”

    “我想陪你和憲兒一起睡?！?/br>
    顧長鈞說道。

    ……

    時下農(nóng)村不少地方，舊日陋習(xí)依舊很重，尤其在廣東一帶，產(chǎn)婦做月子的屋子還被認(rèn)為是不潔，婆婆甚至禁止兒子出入，萬一進了，非沐浴更衣不能拜神。顧太太雖然不至于迷信到這樣的地步，但對于兒子回來后堅持要和蕭夢鴻同房睡，還是感到詫異，起先勸阻了幾句，見說不動他，也只得作罷了。

    顧長鈞這趟回來在家中留了幾天，晚上都是在蕭夢鴻母子的床邊另支了張床分睡。一有動靜就醒過來，照顧的體貼入微，令蕭夢鴻有些感動，他臨走前的一晚，終于將憲兒分睡在小床里，夫婦兩人擁眠了一夜。第二天他要走時，蕭夢鴻第一次，心里仿佛感到有些不舍，竟然隱隱盼著他下回能早些回來。

    ……

    轉(zhuǎn)眼憲兒滿月，蕭夢鴻也終于被允許出房了。

    憲兒是顧家長孫，逢新生兒的第一個人生大禮，滿月酒自然是要辦的。雖然顧家無意對外大辦，只在家里擺了幾桌酒水慶賀，但場面依舊十分喜慶熱鬧，除了顧家蕭家兩方親族里的女性和一些年長些的男性近親契友，陳東瑜太太、唐紫翔太太等不少平日和顧家有往來的也悉數(shù)攜帶賀禮到了。

    顧長鈞昨天也回了北平。

    蕭夢鴻這會兒還在房里穿衣，等下就要抱著憲兒出去第一次見客。

    她的健康狀況恢復(fù)的很好。但經(jīng)過孕期和這個月子里的吃睡，雖然自己已經(jīng)很注意控制飲食了，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豐腴起來。之前的衣裳穿著都嫌緊了，尤其是胸部，更是繃住。讓她很不習(xí)慣。

    今天要穿的衣裳，自然也是量體新做的了。

    蕭夢鴻對著鏡子有點發(fā)愁時，顧長鈞上來催她了，說陳太太她們已經(jīng)抓住他問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急著想看到憲兒。

    蕭夢鴻急忙加快動作，旁邊的珊瑚就笑道：“少爺，剛少奶奶還抱怨自己胖了呢。我見她哪里胖了？比起以前，氣色反而更好了些?！?/br>
    顧長鈞打量了眼蕭夢鴻，嗯了聲，道：“這樣正好。”說完視線又落到她的胸上，背著珊瑚附到她耳畔，用只有自己兩人才聽的到的耳語補了一句：“……憲兒喜歡，我也是……”

    因為產(chǎn)后才一個月，昨晚他回來，兩人自然沒有一起，但他一直黏過來，一些溫存是無法避免的了。

    蕭夢鴻聽出他話外之意，立刻想起昨晚她哺憲兒時，他非要在邊上看的一幕，微窘，推開了他。自己對鏡又理了理妝容，收拾妥當(dāng)了，從乳母手里接過已經(jīng)滿月，抱起來實墩墩的憲兒，下樓去見客了。

    ☆、第64章

    憲兒穿蕭太太那邊送來的一身簇新小衣裳，戴頂小帽，原本一直在襁褓里睡著了的，被抱到賓客面前就醒了。來客無不爭抱，又贊不絕口，這個說孩子腦門高闊，長大了必定聰明，那個說生了一雙元寶耳，一看就是福相。

    顧太太心情極好，笑容滿面地應(yīng)酬著。

    憲兒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人，還被傳遞著抱來抱去，也不怕生，只睜大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好奇地看著。

    滿月禮最重要的儀式就是給新生兒剃胎發(fā)。照時下慣例，被容光煥發(fā)的舅舅蕭成麟抱著給剃了，剃完后將胎發(fā)用彩色絲線結(jié)絡(luò)裝進了一個鎏金小銀盒里留作紀(jì)念。婦人們見憲兒大膽，還能應(yīng)逗發(fā)笑，無不喜愛，又是一陣爭抱，隨后見他困了打起呵欠開始，才由蕭夢鴻和乳母抱著先回了房間。隨后開宴，顧太太應(yīng)酬著女客們。席間唐太太湊趣，羨慕顧太太有個能干的兒媳婦，如今還當(dāng)了祖母，福氣滿滿。

    陳東瑜太太也笑道：“我平日沒事也看看報紙的。前幾天看報紙說京華大學(xué)新址就要竣工了，很是夸贊。德音的名氣，往后只會更大?！?/br>
    顧太太也覺臉上有光。只是照她的想法，現(xiàn)狀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笑呵呵地道：“什么名氣不名氣的，我們也不指著這個過日子的。以前德音沒生孩子，出去做點事，權(quán)當(dāng)是興趣，打發(fā)時間而已。如今添了憲兒，自然是以孩子為重，往后不會再做事了。”

    “這真可惜了，”陳東瑜太太笑道，“我就常羨慕德音，哪點也不比男人差。不過您說的也是，女人有了孩子，恐怕往后確實沒從前那么方便了。”

    同坐的金玉鳳笑道：“我看呀，女人多子才是多福，別的都是虛的。我在家就和媽常說，二妹生了憲兒，養(yǎng)好身子，趁年輕再給憲兒多添上幾個弟妹，才叫有真福氣?！?/br>
    金玉鳳說的這話，極投顧太太的心意，便點頭笑道：“舅母這話說的是。我也是這么想的。往后不拘男孩女孩，再多生幾個，家里才會熱鬧?！?/br>
    剩余的太太們紛紛點頭附和。

    ……

    京華大學(xué)經(jīng)過將近兩年的建設(shè)，日前終于完全完美竣工。

    坐落在北平北郊的這座園林式校園，外觀有著中式建筑的傳統(tǒng)之美，內(nèi)里設(shè)計和設(shè)施卻完全現(xiàn)代化，對內(nèi)部空間的合理利用更是匠心獨具，很多設(shè)計都是前所未見的?？⒐ず蟛粩喃@得各方高度好評，蕭夢鴻的名字也時常被人提及。

    憲兒滿月禮的一周后，京華大學(xué)舉辦了一場隆重的新址落成慶祝典禮。典禮就在主樓的禮堂里舉辦，當(dāng)天來賓如云，到場了許多教育文化界人士和社會名流。

    蕭夢鴻早早就接到了邀請。

    作為建筑設(shè)計師，當(dāng)天的活動她毫無疑問是要出席的。

    這是她從去年懷孕后，第一次在公共場合的露面。

    顧長鈞一周前回來的，現(xiàn)在還沒回去。當(dāng)天陪同蕭夢鴻一道去了京華大學(xué)禮堂參加典禮。

    在現(xiàn)場，蕭夢鴻收到了不少的恭賀。正與幾位認(rèn)識的大學(xué)教授敘話時，魯朗寧帶著一個四十不到的美國人過來，向她介紹。

    理查德，美國建筑師協(xié)會的理事，同時也是哥倫比亞大學(xué)建筑學(xué)院教授兼教務(wù)長。

    在美國建筑師協(xié)會成立之前，沒人能自稱是建筑師，因沒有專業(yè)的建筑學(xué)校和建筑許可法。而到了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是代表當(dāng)今世界最高建筑水準(zhǔn)的專業(yè)協(xié)會。

    哥大建筑系是美國東海岸最有名，也是歷史最悠久的建筑學(xué)院之一，以教學(xué)理念成熟、設(shè)計思想包容前沿而著稱，此外，因為地理位于世界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紐約，所以時常舉辦各種交流展覽講座，學(xué)術(shù)氛圍十分活躍。

    理查德和魯朗寧是朋友，對中國的古代建筑非常感興趣。前段時間來的中國，參觀了新落成的京華大學(xué)之后，就要求見一見建筑師的面。當(dāng)時聽魯朗寧介紹，說建筑師是位出身高貴的年輕女士后，很是驚訝。今晚過來，特意就是為了和她碰面。

    理查德和蕭夢鴻認(rèn)識后，先是稱贊了她關(guān)于京華大學(xué)設(shè)計所留給自己的深刻印象，隨后話題就展開到了當(dāng)今西方世界的各種建筑流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