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住了。我該上去了?！?/br>
    她微微轉(zhuǎn)過臉，低聲道。

    顧長鈞沒有說話，只望著她。

    她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顧長鈞目送著她的背影，低頭點另支香煙，忽然看到插在了衣兜里的那雙手套。

    他摸了摸，把手套拿了出來，戴在了手上。

    ……

    第二天，蕭夢鴻去蕭家探望了蕭太太?；貋砗?，買了些水果順道去拜訪魯朗寧太太。

    兩人一并結(jié)伴下船分開后，前些時候因為一直忙碌，蕭夢鴻今天還是頭回去她那里作客。

    魯朗寧太太看到她，很是高興。留她吃飯。蕭夢鴻幫她烤餡餅的時候，聽她說道：“親愛的，你有沒考慮過和我做鄰居？”

    蕭夢鴻看向她。

    “我丈夫有位朋友，在大使館工作了很多年，最近回了美國。他在這里有一處住所，托我丈夫幫他處理掉。你不是一直住在學(xué)校里嗎？路有些遠，有時我想找你都不方便?！?/br>
    蕭夢鴻心里微微一動。

    住在京華大學(xué)里，有利也是有弊。最大的不便就是交通。過去的幾年里，因為她一直一個人住，加上往來于國外，倒無遷居需求，一直就住了下去。這次回來，在和兒子的關(guān)系意外改善后，蕭夢鴻心里確實就開始有了另找一處適合的大些的居所的念頭，方便往后她接回兒子同住。

    魯朗寧太太的一句無心之語倒令她心里微微一動。

    倘若遷新居，第一要便于交通，第二環(huán)境要合適。這一帶靠近使館區(qū)，相對環(huán)境良好，去往各處也極方便。

    蕭夢鴻便道：“我正有這個打算。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這次回來，我和我的孩子相處的很是不錯。我正想著另搬一個地方，方便以后我接孩子同住?！?/br>
    憲兒此前與她生疏，魯朗寧太太也是知道的。忽然聽她這么說，也為她感到高興，笑道：“這真是個好消息。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那么下午我就帶你過去看地方?！?/br>
    ……

    這處門牌156號的房子是座改建過的兩層磚房，帶一個幾十平米的院落。院子過道里鋪著整齊的地磚，房子里裝地板，還有一個壁爐。一樓是會客廳和書房，二樓兩個臥室。除了地板有幾處腐爛需要更換外，別的保養(yǎng)的都還不錯。

    蕭夢鴻一眼就相中了，想象了下以后接憲兒過來在房子里同住的情景，幾乎沒怎么猶豫，當(dāng)場做了決定，以一千元的價格買了下來。

    這些年她自己存了些錢，一次拿出這筆錢并不算難，更重要的是，有了這個居所，往后能更方便地接憲兒來同住。

    離年底沒多少天了。既然有了房子，蕭夢鴻計劃在年底前就搬進來。第二天她便著手請工人打掃修補，布置房子，更換窗簾，忙忙碌碌著的時候，這天意外地收到了來自總統(tǒng)府胡夫人的一個邀約，請她次日過府赴個私宴。

    胡夫人每年都會不定期地舉辦婦女同仁會的各種聚會活動。往年蕭夢鴻在國內(nèi)時，也應(yīng)邀參加過幾次。但赴私宴還是頭一次。

    蕭夢鴻如約到了總統(tǒng)府邸，被仆從帶至胡夫人的宴客場所。胡夫人春風(fēng)滿面地到廳外接蕭夢鴻，笑道：“蕭小姐，我前些天看報紙，讀到了一條你回國的消息，很是欣喜，當(dāng)時就想請你來吃頓飯了。只是前些時候有些忙，又想著你剛回國，想必也是事務(wù)纏身，這才耐著性子等到了這會兒。你能來，我很是高興?！?/br>
    蕭夢鴻和胡夫人寒暄了了一番，隨夫人入內(nèi)，才見內(nèi)里另有幾位先生了，同起身相迎。其中一位她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北大的政治教授，現(xiàn)仿佛被聘為北平市政府的顧問。但另幾位就面生了。介紹過才知一位是上任不久的北平市長，另位是城市建設(shè)司長。

    舊北平原來是沒有建設(shè)司的，后來效仿西方才設(shè)立。蕭夢鴻與市長和司長相互認(rèn)識了，入座后，知道了胡夫人邀自己前來吃飯的目的。

    國府正在致力于一個全民提高素養(yǎng)的生活民主運動，此前顧家五妹詩華參與的鄉(xiāng)村醫(yī)療救助就是其中的內(nèi)容之一。而胡夫人一直就是這個運動的積極倡導(dǎo)者，擬在北平國府的近旁建一個以新運動為主旨的開放廣場，以配合國府的宣傳活動。

    她希望蕭夢鴻能負(fù)責(zé)廣場總體以及標(biāo)志性建筑的設(shè)計。

    “蕭小姐，對于你過去幾年在美所取得成就，我是有所了解的，非常了不起，為我們廣大女性同胞之榜樣。此次在國府前建一面向全民的開放廣場，也是國府所倡導(dǎo)之民主新運動的一項重大提議，我盼你能接下這個重任，不知你可有意向？”

    “國府之旁建如此重要廣場，堪比白宮前之國家廣場。蕭小姐，這可是總統(tǒng)及夫人對你的信任??！”

    北平市長笑呵呵地道。同坐的政治學(xué)者與建設(shè)局長也點頭附和。

    ……

    身處的這個時代，與蕭夢鴻所知的那個時代并不盡然相同。但卻又有驚人的相似。

    在這里已經(jīng)安然過了多年，但蕭夢鴻的心里卻一直有著一絲隱憂，關(guān)于可能到來的那場戰(zhàn)爭的隱憂。所以她一直很關(guān)注報紙上關(guān)于時局的報道。

    最近這一兩年，已經(jīng)不斷有有識之士大聲疾呼備戰(zhàn)，痛斥國府消極應(yīng)對，恐在養(yǎng)虎為患，類似言論經(jīng)常見諸報端。

    蕭夢鴻心里的那絲憂慮也更重了。

    但她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這個國度里，也并不只有她有這種憂慮，還有無數(shù)人正和她一樣，甚至?xí)人氲母娱L遠。

    ……

    蕭夢鴻很快就決定接受這項任務(wù)。

    可以這么說，胡夫人是目下這個國度里最有權(quán)勢的一位女人。她沒有理由因為未來的不確定性而拒絕來自胡夫人的邀請。更何況，單純從功利的角度來說，如果能夠很好地完成這樣一項由總統(tǒng)夫人一手推進的官方性質(zhì)的標(biāo)志性建筑項目，對于她自己在北平的進一步立腳也是大有裨益的。

    過去的這五年里，蕭夢鴻一直處于浮萍般的生活狀態(tài)里。

    她往來于北平和紐約之間，事業(yè)日漸起色，卻始終沒有歸屬感。

    紐約和北平，哪邊都不是她的家。

    而那天夜里，從憲兒抱著她的脖頸喊她mama，依偎在她懷里熟睡的一刻起，她原本一直懸浮著的心，忽然就落在了實地上。

    她想立穩(wěn)腳的唯一理由，就是憲兒。

    數(shù)天前，來自顧太太的那場造訪，令蕭夢鴻更加堅定了這一點。

    戰(zhàn)爭并未到來，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

    唯有自己更強，才能獲得更大的發(fā)言權(quán)。

    ……

    “感謝夫人信任。我必全力以赴，為國府之民主生活運動效我微薄之力?！?/br>
    蕭夢鴻站了起來，微笑著道。

    ☆、第90章

    數(shù)月后，國府廣場終于在竣工，拆除圍墻向民眾開放。市民紛至沓來參觀。

    這個項目，因為得到了國府在人力和財力上的全力支持，后期建設(shè)其實相當(dāng)?shù)难杆?，最耗時的還是前期的設(shè)計階段。蕭夢鴻經(jīng)過幾度易稿，多次修改，設(shè)計方案最后才終于得以通過投入了建設(shè)。

    雖然此前在建造過程中，有報紙抨擊國府造此廣場華而不實，但自廣場竣工開放后，贊譽便紛至沓來，不僅僅只來自那些“御用”報紙，其展示出來的宏偉和大氣也同樣征服了絕大多數(shù)的時評家，稱從中可窺見新民國蓬勃向上的精神風(fēng)貌。

    胡夫人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十分滿意，對蕭夢鴻也是分外的另眼相看。

    幾天后，總統(tǒng)府舉辦一個慶典晚宴。

    當(dāng)晚，在京的軍政界高官攜家眷而來，濟濟一堂。蕭夢鴻作為胡夫人的嘉賓應(yīng)邀而來。

    蕭夢鴻當(dāng)晚極受矚目，不斷有人前來邀她跳舞。她起先跳了幾支，隨后準(zhǔn)備到休息室時，看見陳東瑜朝自己走了過來，請她共舞一曲。

    既然陳東瑜開口了，蕭夢鴻自然不會拒絕，隨他下了舞池。

    陳太太今晚有事，所有沒與丈夫同來。蕭夢鴻與陳東瑜一邊跳舞，一邊閑聊。

    陳東瑜恭喜她主持設(shè)計的國府廣場大受好評，又贊她越來越具魅力。

    蕭夢鴻笑道：“陳總參你今晚是怎么了，也拿我尋起了開心。幸好我認(rèn)識你多年，不會信你的恭維，否則聽到這樣的好話，豈不是要飄飄然了?！?/br>
    “句句是真?！标悥|瑜也笑道，“否則我那位老弟怎會到了現(xiàn)在還只身一人無意再婚？之前我說替他介紹我的一位遠房表妹，剛從北大教育系畢業(yè)的淑女，對我這位老弟是仰慕已久。這樣都被拒了?！?/br>
    顧長鈞現(xiàn)在人不在北平，年初時就又南下了，最近幾個月一直沒回來。

    航?，F(xiàn)在已是全國規(guī)模最大的空軍基地，作為直接負(fù)責(zé)人，他的日常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蕭夢鴻聽他忽然提到顧長鈞，又是這樣調(diào)侃的語氣，便笑了笑，道：“陳總參玩笑了?！?/br>
    陳東瑜大約也覺得自己失口，向她賠了聲禮：“我一時口快，蕭小姐勿見怪。”

    蕭夢鴻笑道：“沒什么。”

    陳東瑜環(huán)顧了下四周：“看今晚這里，個個談起國事都是頭頭是道，但真肯做實事的，卻實在是找不出幾個。也就我那位老弟算其中一位了。蕭小姐，你大約是不知道這幾年我那位老弟是如何做事的。去年底我一直在外，前些天我才回的北平，北上時順道路過了他那里，他正好犯著胃病，幾天都沒好好吃的下東西了，竟還不休息，親自考核殲機教員，簡直是……”

    陳東瑜停了下來，搖了搖頭。

    蕭夢鴻的心忽然有些微微地揪了起來。

    顧長鈞和她記憶里的那個前夫，仿佛真的變了很多。

    蕭夢鴻記得他從前抽煙不多，偶爾而已，很是克制的一個人。但現(xiàn)在，僅有的那么幾次接觸下來，就讓她感覺他抽煙比以前兇了很多。

    以前好像也從沒見他有犯過胃病。

    或許也是這幾年才開始落下的？

    “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我這位老弟確實無趣的很，也難怪你從前和他過不下日子了?！?/br>
    陳東瑜笑著轉(zhuǎn)了話題，仿佛無意般地問：“蕭小姐，我聽說，葉家的那位公子在追求你，都追到了京華大學(xué)里去？”

    ……

    有名氣的女人原本就惹人注目，何況像蕭夢鴻這樣，既有名氣，又曾有過離婚經(jīng)歷的漂亮女人。

    這段時間，隨了國府廣場的修建，蕭夢鴻再次成為了報紙關(guān)注的對象，尤其是八卦報紙，更是津津樂道，其中一則報道稱她受到不少名流公子的追求，甚至有某葉姓公子追求到了她所執(zhí)教的大學(xué)，令手下軍警在大學(xué)門外列隊助自己求愛，一時引無數(shù)學(xué)生圍觀。

    這事確實是真。不過沒報上描述的那么夸張而已。蕭夢鴻終于不堪其擾，事后向胡夫人寫了封信表述經(jīng)過，希望能得到夫人的幫助，以禁止葉舜郅這種干擾大學(xué)正常秩序的荒唐之舉。

    當(dāng)時正是國府廣場建設(shè)的緊要時期。胡夫人收到信，私會蕭夢鴻后，隨即親筆寫了封信致葉舜郅的父親葉榮友，隨后葉舜郅就銷聲匿跡了，再也沒在蕭夢鴻面前出現(xiàn)過，蕭夢鴻也終于得以解脫。

    但這事畢竟還是傳開了，陳東瑜也知道，并沒什么奇怪的。

    現(xiàn)在提起，蕭夢鴻心里依舊感到厭惡，只笑了笑：“無聊之人無聊之舉而已，不提也罷?！?/br>
    陳東瑜點頭，問道：“那個姓葉的，最近還有這般糾纏于你嗎？”問完，見蕭夢鴻望著自己，便笑道，“你與我那位老弟雖然勞燕分飛了，但咱們的交情還是在的，何況你又與我太太交好，我太太視你為姐妹，我便也不拿你當(dāng)外人了。這個姓葉的，仗著他爹攀著唐紫翔的那點交情，簡直是無法無天，我是看不下去了。倘若他還有為難于你，你盡管告訴我，我代你出面，好好給他點教訓(xùn)?！?/br>
    蕭夢鴻道：“多謝陳總參了。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br>
    “真解決了？”

    “是?！笔拤豇櫸⑿Α?/br>
    陳東瑜看了她一眼，“解決了就好。倘若以后再有類似事情，直接找我就是，不要有所顧忌?！?/br>
    ……

    舞曲結(jié)束了。

    蕭夢鴻遲疑了下，終于還是忍不住，叫住了轉(zhuǎn)身的陳東瑜。

    “陳總參，后來他胃病怎么樣了？”

    陳東瑜一怔，仿佛回過了味，哦了聲。

    “不曉得了。我當(dāng)晚便走了。應(yīng)該是無大礙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