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郎霖眼見徐璟帶著小四出了花廳,盯著腳尖看了片刻,到底小跑幾步追上前去,有些不放心,“王爺您的傷……” 徐璟蹙眉看她一眼,老四元生明顯不喜郎霖,故意側(cè)身用刀鞘擋了她一下,黑著臉蹦出倆字,“我會。” ——他說的是他會給徐璟的胳膊換藥。 郎霖微一頭,咬著嘴唇站了片刻,徐璟沒言語,轉(zhuǎn)身走了。 徐璟離開后,鄭佑誠在崔家留了兩日,第三天囑咐明玥留在清河陪著,他自先返回燕州去,免得王氏等人掛心不已。 明玥只好又在崔家與鄭明珠大眼對小眼的瞪了幾日,好在郎霖一直在旁,鄭明珠也不想叫崔家瞧了笑話去,因而二人雖不可能有親姊妹般的推心置腹,不過幾日之內(nèi)倒也相安。 按照郎霖的方子連服了六、七日的藥后,鄭明珠的臉色終于稍稍有了改善,咳嗽輕了,身上也松泛些。 郎霖晚間又給鄭明珠施了次針,中指刺出來的血珠沒有第一日那般粘稠,郎霖眉頭稍展,叮囑道:“夫人且再按此方子服一旬的藥,效果便可初見。之后再按照第二張方子所寫用藥,一個半月后,外癥就都可消了。只是若要根治,還需細(xì)水長流?!?/br> 鄭明珠原以為自己得了時疫,恐活不久了,如今竟不是,病情也當(dāng)真略見起色,心情敞亮不少,唇邊也見一絲笑容,郎霖又將巧格兒叫到一旁仔細(xì)叮囑第二張方子的煎服之法,之后想著明日便走了,姊妹兩個恐有話要說,便先行回去。 明玥也不繞彎,直接問:“大jiejie有甚么話要我?guī)Ыo祖母么?” 鄭明珠瞥她一眼,叫了巧格兒,巧格兒便取了封信來,鄭明珠本想讓鄭佑誠帶給王氏的,但那兩日她連筆都拿不穩(wěn),遂一耽擱,到今兒上午才寫,只得讓明玥捎回去。 “這信口有蠟封的”,鄭明珠警告似的看了明玥一眼。 明玥本叫紅蘭接了信,聞言又放下了,“大jiejie若不放心自可叫旁人帶回去,何必叫我費(fèi)力不討好?!?/br> 鄭明珠指著她氣道:“這是你該說的話么!我總歸是你的長姐,你怎沒丁點(diǎn)兒敬重的心意?是還非要讓我病重些不可!” 明玥瞧著她又咳了幾聲,終究有些不忍,說:“大姐既知道,便少生些氣罷,病里頭也別計較那么多,不是誰都像我一般好性兒的?!?/br> 明玥這話實(shí)是有所指,——崔煜的兩個meimei除了他們來的當(dāng)日和鄭佑誠走的那天露了面后,其余時候幾乎都沒見著人。 其中一個因開春才定了親事,索性將自己關(guān)在院子里,不出來也不叫旁人過去;另一個則據(jù)說是崴了腳,不能動,雖明玥前兒還碰見她在花園子里蹦達(dá)來著。 但明玥覺著這樣倒也好,正是要養(yǎng)病呢,需得個清凈,然鄭明珠順不過這口氣,昨日明玥與郎霖來時便在外間聽鄭明珠沖崔煜抱怨他兩個meimei,明玥上輩子也沒結(jié)過婚,不知道嫂子與小姑是否就是一對天敵,但以此時來說,沒必要生這個閑氣。 不過她尚未成親,在這個事上勸人大約顯得有些沒力道,鄭明珠便冷哼了一聲,斜著她道:“你懂甚?我是長嫂,這是合該的禮數(shù)?!?/br> 明玥一瞧,心說再勸也是沒用了,便即起身道:“大jiejie歇著吧,我先回去了,信我會親手帶到祖母跟前,放心,定是原封不動的?!?/br> 鄭明珠翻個白眼,由她去了。 明玥一出門,便在廊下碰見了崔煜,崔煜自那日訕臉后倒不輕易搭話了,只總是笑模樣兒的,明玥便不客氣,剜了他一眼掩唇似笑非笑地福了個身道:“雖是夏天,但窗邊廊下還是有些涼的,容易著了溜沿兒風(fēng),大姐夫仔細(xì)些的好。” 崔煜被說的一噎,原本準(zhǔn)備好的話一時愣沒說出來,明玥已揚(yáng)長而去,他不禁摸著下巴嘖嘖兩聲,哼笑了一記方進(jìn)屋去。 第二日上午,明玥與郎霖離了清河趕回燕州。 郎霖一路上似有些緊張,明玥笑道:“郎大夫若是得閑就在府上住幾日,祖母定要好好謝你的?!?/br> ☆、第105章 因這陣子路上不大太平,明玥和郎霖兩個又都是女子,崔家派了不少隨從相送,她們沿著官道一路不停,不到半日便駛到了燕州。 王氏因已聽鄭佑誠說了期間經(jīng)過,便溫言對郎霖謝了一番,又細(xì)問過鄭明珠的病情,末了送了一福袋銀角子和銀瓜子做謝禮。 明玥因這次在清河呆了幾日,王氏實(shí)有些崔家的事想問,然轉(zhuǎn)念一想覺得明玥也不是個靠譜的,好在鄭明珠捎有書信,王氏隨隨說了幾句,也就將明玥打發(fā)回去。 郎霖在鄭家由鄧環(huán)娘和明玥招待著用過一頓飯,她好容易能回燕州一趟,也趕著要回去探望,鄧環(huán)娘不好多留,遂派了人先將她送回去,徐璟若是到了鄭家再叫人傳報與她。 但隔了一日,郎霖便又被鄭家請了去,卻非是因著徐璟到了,而是二夫人林氏請了她給鄭明薇瞧病。 鄭明薇那個身子請大夫是尋常事,郎霖原最早是游氏介紹給鄧環(huán)娘的,因而給長房里看病多一些,鄭明薇她倒也識得,但不如與明玥熟識,今兒林氏請她來郎霖自還稍有些意外。 請過脈,郎霖便道:“三姑娘沒甚大礙,不過是要入秋,難免會有些口干之癥,這些天長吃些雪梨生津潤肺便好?!?/br> 林氏“喲”了一聲道:“經(jīng)郎大夫這般一說,咱們也就放心了。我們薇兒的身子一向嬌弱些,不敢不仔細(xì)。這才請得郎大夫辛苦跑一趟。” 說著,叫人擺了一桌子的瓜果點(diǎn)心,親熱的拉著郎霖坐下拉家常,“聽聞郎大夫此次是與毅郡王一同到的清河?” “啊,是”,郎霖應(yīng)了一聲。 林氏掩著嘴笑起來:“郎大夫年紀(jì)輕輕便考入太醫(yī)院,如今又能跟在毅郡王身邊,想來是十分得王爺賞識。” 郎霖?fù)u搖頭:“夫人頑笑了?!?/br> 林氏親自夾開幾顆嫩核桃,將核桃仁剝了放在郎霖跟前,“上回見王爺還是去年上元節(jié)的時候呢,一晃便一年多了,王爺這一向可好?” 郎霖本一說徐璟心里就暗自敏感,如今聽林氏句句圍著徐璟打轉(zhuǎn)兒,不由心下警惕,只道:“王爺福澤深厚,一切都好?!?/br> 林氏聞言笑意更深,又說:“王爺統(tǒng)領(lǐng)黑騎衛(wèi),今年又總有戰(zhàn)事,郎大夫說到底總是個姑娘家,想必辛苦的很,合該給你多配幾個丫頭才是?!?/br> ——這話說的有點(diǎn)兒意思,郎霖即便竭力克制著,但仍顯得有絲不大自然,說:“都是份內(nèi)之事,何談辛苦。況且王爺身邊都不曾有丫頭服侍,我一個小小大夫,萬不敢求這些?!?/br> 林氏咯咯咯笑了幾聲,瞧了瞧鄭明薇,鄭明薇一咬唇,垂著頭淺淺笑了。 “我們明薇性子溫厚單純”,林氏說,“同誰都能合得來,我瞧著郎大夫也是個和氣的好性兒,你們該多親近親近,往后再見了就如同姊妹似的相處才好?!?/br> 郎霖覺著這話頗有些莫名其妙,且不說她與鄭明薇沒甚么交情,論不上投不投契一說,況這幾日徐璟一來她便要跟著離開燕州了,也沒多少機(jī)會再給鄭明薇瞧病,只道林氏這是太客氣了,遂說:“三姑娘這般人物,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惜,想要與之親近的,倒是夫人與姑娘不嫌棄我便好?!?/br> “哪里的話”,林氏拉著她的手打量一番,“郎大夫也是個美人兒?!?/br> 從二房里出來,因見明玥院子里的丫鬟正在外面候著,郎霖便又去了趟長房。 明玥實(shí)際也沒甚么事,只是聽聞她來了,便請過來坐坐,順道讓郎霖幫忙看了看鄧環(huán)娘的腳腕的傷。 看完后郎霖也無事,便到明玥的繡樓說會子話。 她們進(jìn)院時正趕上青楸帶著兩個小丫頭在用清水煮明玥的陶塤,塤這一樂器吹起來是雅,只是不好保養(yǎng),好在明玥最喜的幾只都是高溫陶,清洗時可直接用清水煮,低溫陶便更要費(fèi)事些。 郎霖瞧見了便有點(diǎn)兒意外的看看明玥:“七姑娘會吹塤?” 明玥不大好意思的一笑:“原是幼時學(xué)琴偷懶,覺得這塤更簡單些,后竟學(xué)下來,也是無聊時消磨消磨時光罷了?!?/br> 郎霖卻若有所思,“七姑娘可能吹奏一曲?” “只要郎大夫不嫌污了耳朵就好?!泵鳙h笑著叫紅蘭去另取了一只塤,“郎大夫要聽甚么曲子?” 郎霖極淡的笑了一下,“我于塤曲上不甚懂,七姑娘定吧?!?/br> 明玥想了想,便吹了一曲幽蘭。 蘭之猗猗,揚(yáng)揚(yáng)其香。 眾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明玥如今已然大了,這幾年下來氣息控制和指法自愈發(fā)純熟,便是郎霖不不精于此音也覺沉醉,一曲即了,她默了默,不禁又蹙眉說了句:“原是七姑娘會吹塤?!?/br> “郎大夫?”明玥瞧她神情恍惚,不由喊了她一聲。 郎霖抬頭瞧她,似剛認(rèn)得一般上下打量了好幾眼。 紅蘭在一旁有些不喜,便道:“如今會吹塤的姑娘雖在少數(shù),但我們姑娘的技藝便是同哪家精通的公子比也是絲毫不遜的,郎大夫何以如此神色?” 明玥微瞥了她一眼,紅蘭立時沒聲了。 郎霖倒像是沒聽見,只盯著幾個微有些脫色的陶塤發(fā)呆。 “那幾個都是開始練時用過的”,明玥笑笑,“郎大夫若是喜歡,我送你只新的吧?!?/br> “不了”,郎霖一側(cè)身,神色已恢復(fù)如初,搖頭說:“我不精通音律,便是給了我也不過是在那擺著,白瞎了一只好塤。且好東西也不一定非要拿在自個兒手里,其實(shí)就這么瞧著也不賴?!?/br> 明玥見她說的誠懇,不似客氣,也便作罷。 徐璟本說的大約七、八日后能到燕州,鄭老太爺數(shù)著日子,然過了十來天也沒見他登門,只聽聞關(guān)中又起了一路反賊,想來徐璟是顧不上,一時又有些氣餒上火,嘴邊起了一溜兒小水泡。 時至八月初,郎霖因一直沒得到信兒,也打算先去京里的郡王府上,這日恰來了鄭家辭行,卻聽丫頭來與鄧環(huán)娘和明玥報說:“毅郡王到了,老太太叫夫人和七姑娘快些去見禮呢?!?/br> 鄧環(huán)娘一聽笑道:“這可正趕巧,郎大夫如今不必獨(dú)自往京中去了,否則這一路上賊人四竄,可真叫人不放心了。”說罷,忙讓人伺候她和明玥換了衣裳,她的腳剛好,便乘了敞轎帶著明玥和郎霖趕緊往待客的攏翠齋去。 她們進(jìn)院子的時候三夫人也剛到,眾人一并進(jìn)去,林氏帶著鄭明薇卻已比她們早到了半會,正在下首陪著說話。 眾人行過禮,明玥一瞧鄭澤瑞竟也跟著回來了,想起徐璟之前說他受了傷,忙上下看兩眼,萬幸,胳膊腿兒都健在。 徐璟在座上道:“想來先生也有所耳聞,近期匪患猖獗,四郎過年時恐是不能回府了?!?/br> 老太爺捻捻胡須,“合該的,王爺體諒,如今特允他跟著回來一趟已是顧念體情,老夫心里明白?!?/br> 徐璟便朗笑了一聲,老太爺又道:“四郎性子魯莽,王爺?shù)枚喽嘟虒?dǎo)才好?!?/br> 徐璟擺擺手:“四郎是驍勇,實(shí)不瞞諸位,四郎上次受傷是遇上了正欲趁亂犯邊的突厥兵,他帶人以少勝多,全殲了敵兵,這才受了些傷?!?/br> 王氏一聽便在旁邊抽了口氣,她是方知道鄭澤瑞受傷,老太爺恐她再說出個甚不受聽的話,遂立即蹙眉瞟了她一眼,王氏耐著性子將話忍了,一味狠狠瞪了幾下鄭佑誠,怪他不與自己分說。 徐璟也渾不在意她們這些眼里官司,只往下掃了一眼端起茶盞微微勾唇笑了。 郎霖在下面半聲不吭的,不時悄悄覷他一眼,正瞧見徐璟這不甚明顯的笑意,不由隨著他的目光一轉(zhuǎn),卻見明玥眨著眼睛超鄭澤瑞豎了個大拇指,鄭澤瑞挺直了腰板兒在吊眉毛。 郎霖心下忽悠一酸,攥著手默默轉(zhuǎn)開了眼。 老太爺大抵是心情很好,與徐璟說了好半晌的話,林氏在一旁好幾次想插嘴也插不上,只好先去偏廳瞧晚飯備的如何。 鄭明薇見林氏不在身邊,不由更是緊張,自到了這攏翠齋除了見禮時她滿臉通紅的看了徐璟一眼,其余都沒好意思抬頭,連大老爺鄭佑誠提及大昭寺之事時她也只聽了個恍惚。 一時林氏來請說晚飯已備好了,請眾人現(xiàn)行用飯。 正是快到中秋,府里才進(jìn)了新鮮的螃蟹上來,溫了黃酒,酒香飄進(jìn)廳里,眾人也都餓了。 老太爺今兒興致好,竟也勸起酒來,說了不少陳年往事,徐璟也覺有多年沒有與他暢談,不由多喝了幾杯。 因此行除了鄭澤瑞外他沒帶旁人,便應(yīng)了與瑞哥兒同在鄭家歇息一晚。 飯后老太爺還未盡興,便將徐璟又請去了書房,鄭澤瑞也跟著去了,結(jié)果沒坐多大會子,鄭佑誠便叫他去給王氏和鄧環(huán)娘請安,鄭澤瑞只得先去松菊堂,想著速去速回。 郎霖因見徐璟晚飯時吃了不少酒,顧忌他的身子,特去廚下煮了醒酒湯送過來,快到院門前,卻見另有人也提著食盒過來了。 ☆、第106章 “親事?”攬月樓的書房里,徐璟端著盞新添的熱茶,被鄭家老太爺給說楞了。 鄭老太爺背著手哈哈笑了兩聲,“正是正是,按說這姻親一事應(yīng)有媒妁之言,不過今兒既趕到這了,老夫便自己做主也罷,王爺對三丫頭的心意我這做祖父的也略有知曉,這孩子養(yǎng)在深閨,心性單純,既承蒙王爺看重,自是她的福氣。王爺也不必著羞,男婚女嫁本是倫常,王爺大她幾歲,這婚事……先定下來也可,皇上定也是樂見的。” 說到這老太爺停了停,繞過黃金樟的茶海,與鄭佑誠一前一后站定,兩人都肅正了神色,垂著大袖朝徐璟深深一禮,老太爺鄭重道:“以此,也可表我鄭家對王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