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奴婢專職灑掃庭院,連閣外臺階都上不得,實在不知道韓娘子的事情?!?/br> 這個宮人十三四歲,叫趙蓮,生著一張圓團臉,兩顆眼珠圓溜溜的,看著就帶著幾分機靈。 蔣蕊兒本要張口再問話,眼角余光看到身旁坐著的林木蘭,便改了主意,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接著問。 林木蘭有些驚訝,但她也參與了幾次問話了,大致知道該怎么問,便試著開口道:“那你可知道,韓娘子平日最信重哪個?” “就是金珠、銀珠她們了。”趙蓮飛快回道。 林木蘭又問:“金珠銀珠平日除了服侍韓娘子,還喜歡做什么?對你們怎么樣?” 趙蓮道:“她們整日都在韓娘子身邊,我也不知道她們喜歡做什么。金珠很厲害,我們都怕她,銀珠好些,可也不愛理會我們。” 就這樣一路瑣瑣碎碎的問下去,到后來就似與身邊熟人談天一樣,趙蓮也不知不覺說出了一開始不打算說的話:“……于祿嘴甜,哄得金珠高興得不得了,有好事總想著他,喬高班一看徒弟都要越過自己去了,難免不快,就幫著銀珠跟金珠爭。就前幾日,金珠和銀珠還吵了一場,被韓娘子聽見了,各罰了半個時辰跪?!?/br> 于是林木蘭和蔣蕊兒在問到銀珠的時候,就問起她和金珠因何吵架而被罰跪。 銀珠一開始不肯說,只說尋常口角,蔣蕊兒見林木蘭問不出來,就接過話:“尋??诮牵磕銈円卜添n娘子不短了,再蠢也不會忘了服侍主子,只顧自己吵嘴吧?能把韓娘子都驚動了,會只是尋??诮??我告訴你,金珠現(xiàn)在就在對面屋子里,劉司正在問她的話,若是她說的與你不一樣,我也不耐煩再問你,只把你也交給劉司正就好?!?/br> 宮人們都知道,劉司正最是嚴厲苛刻,問話是斷不會如蔣司正這么客氣的。銀珠剛才進來之前,還看到一個管花木的小宮人紅腫著雙頰被拖出來,顯然是受了刑了。 她猶豫半晌,還是不肯說,蔣蕊兒便道:“送她去劉司正那里,讓她跟金珠對質(zhì)?!?/br> “司正!”銀珠立刻開口,“我說。” 蔣蕊兒這才止住要去拖人的小黃門,道:“好好的說,若有半句遮掩,你知道會如何?!?/br> “是。那日我們爭吵,其實是因為,我不當心瞧見了她、金珠跟于祿抱在了一起。我有意不出聲,想看看他們在做什么,好去告訴韓娘子。就聽于祿抱著金珠求,讓她再求求韓娘子,想法送于苗兒出宮?!?/br> 蔣蕊兒插嘴:“為何要送于苗兒出宮?” 銀珠道:“我當時也不知道。后來我因受罰,心里怨憤,便將此事告訴了喬高班,沒想到,沒過幾日,于苗兒就死了。” “金珠和于祿還說了什么?” “金珠說,官家一直不來,韓娘子心緒不佳,她也不敢多言,就怕萬一再連累了于苗兒就遭了。接著他們二人便開始海誓山盟,我聽了覺得羞恥,便出去譏諷了他們兩句,想嚇唬嚇唬金珠,誰知她不甘示弱,竟與我吵了起來?!?/br> 蔣蕊兒又翻來覆去問了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她知道的確實不多,就讓人將她押下去關(guān)了,與林木蘭一起去看劉司正那邊。 金珠招出來的東西比銀珠多得多,當然她的情形也比銀珠慘得多,頭發(fā)散亂,嘴角都是鮮血,手上還插著長長的銀針,將林木蘭看的心驚rou跳,多一眼都不敢再看。 兩方人將口供匯在一起,整理提取,謄抄立檔之后,才一起上交給宮正王麗娘,由她拿著呈交到太后手里。 林木蘭本以為,經(jīng)過如此細致的調(diào)查之后,此案必定會大白于天下??伤锌诠┥辖恢螅蠛凸偌覅s都遲遲沒有動靜,直到陳曉青正式調(diào)任司寢,才聽說于貴人因嫉妒而害死呂月娘,又故意散布流言抹黑明烈皇后,慫恿韓順儀、合謀陷害彭才人,事發(fā)被賜死。 至于本來的罪魁禍首韓順儀,卻只是被廢為庶人,遷居后苑西北角廢棄的毓明閣幽禁。還未滿周歲的二皇子,被交與張美人撫養(yǎng)。 陳曉青私下問林木蘭:“jiejie不是說,是韓娘子做的么?” “你忘了么?于貴人只是宮人出身,韓娘子的祖父卻是尚書左仆射,輔佐官家有功,何況韓娘子還生了二哥呢?!绷帜咎m也不知是說給曉青聽,還是說給自己。 此案明明是韓芊雅心機深沉,知道于貴人兩面三刀,就說服她與自己結(jié)盟,讓她明面上奉承向穎。她們看準向穎的個性,有意挑動她去為難新進宮的八位御侍,進而讓太后和官家不喜。 向穎毫無知覺的上了鉤,她們又讓于苗兒將呂月娘騙到井邊推入井中淹死,并散布流言,說是向穎逼死呂月娘,讓她跟官家之間進一步爭執(zhí)疏遠,其后于貴人再去暗示向穎,此事都是韓芊雅所為,讓怒氣沖沖的向穎去尋懷著孕的韓芊雅質(zhì)問,最后成功讓官家徹底惱了向穎。 她們沒想到的是,向穎死的如此突然,且就與韓芊雅產(chǎn)子同一日。之后官家傷痛,對后宮諸人都十分冷淡,大家也都消停下來,直到官家開始獨寵彭嬌奴,她又順利有孕,韓芊雅和于貴人才又按捺不住,將于苗兒這顆早就插好的釘子拔了出來。 想到這里,林木蘭一個激靈,難道官家忽然獨寵彭嬌奴,就是為了引蛇出洞么? ☆、第39章 分飛 林木蘭立即就想提醒陳曉青:“曉青,你以后服侍官家,可不要……” 話說到一半,她又不知該怎么說下去了,難道叫曉青提防官家么?可是官家想怎么樣,難道是她們能夠提防的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們也只有承受的份。 “不要什么?”陳曉青不解道。 林木蘭默默咽下了那些話,只說:“不要學韓娘子和于貴人,只做你自己就好。你這樣的脾性,我相信,無論是誰都會很喜歡的?!?/br> 陳曉青給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jiejie才是真的讓人喜歡呢?!庇直WC,“我都聽jiejie的?!?/br> 這樣單純美好的陳曉青,會不會有一天也因迷失而誤入歧途呢?林木蘭著實不太放心,忍不住又說:“曉青,你要記得,官家是天子,他富有四海,天下萬民都是他的子民,他不是我們?nèi)魏我蝗丝梢元氄嫉摹!?/br> 陳曉青懵懵懂懂:“我知道呀?!?/br> “不,你還不明白。曉青,你知道圣人輸在哪里嗎?她就是輸在想獨占官家,她是太后的外甥女,出身名門,尚且僅因嫉妒就、郁郁而終,何況我等?” 陳曉青見她神色鄭重,便也正色說道:“我知道的,木蘭jiejie,我怎么敢生出那么狂妄的心思呢?你放心吧?!?/br> 此時二人尚未解情之滋味,因此都覺得只要意識到了這一點,便能防患于未然,卻并不知道,當真情降臨時,有些事就不由自主了。 這是陳曉青在慶壽宮的最后一晚,明日一早,她就要收拾東西去福寧殿,林木蘭說完了想說的話,便催著她早早睡下。 可陳曉青卻又怎么睡的著?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對即將要面對的前路,滿是惶恐和不安。 林木蘭聽見她的動靜,也知道什么勸解安慰此時都已無用,曉青要走她自己的路了,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于是便提議道:“曉青,我們再背一回《木蘭辭》吧。” “好。”陳曉青終于乖乖躺好,率先開始,“唧唧復(fù)唧唧,木蘭當戶織……” 林木蘭陪著她一起低聲背誦:“……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 “……脫我舊時袍,著我舊時裳……” 一遍背過,陳曉青心里安靜下來,她低低向林木蘭保證:“jiejie放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br> “嗯,睡吧?!?/br> 第二日起來,林木蘭陪著陳曉青收拾好東西,一起去太后那里告辭。劉青蓮也早早等在堂屋里,與她們一同去見太后。 “你是個好孩子,有你服侍官家,我很放心?!碧笫钦娴暮芟矚g陳曉青這個淳樸柔善的小娘子,因此也沒有說什么訓(xùn)誡的話,“該說的早都說了,你這就去吧。” 打發(fā)了鄭啟剛送她去福寧殿,太后只留林木蘭和杜鵑服侍,將王麗娘宣進來,聽她回報韓芊雅一事的后續(xù)事宜處理結(jié)果。 “喬軍、于祿籌劃參與謀害呂月娘、于苗兒,俱處絞刑;金珠、銀珠俱為同謀,賜自盡;其余蓮華閣內(nèi)諸人各處鞭刑,一體發(fā)配尚服局為苦役。另據(jù)于祿招供,宮人周云實因目睹于苗兒與呂月娘說話,威脅于苗兒,才被喬軍等人毒死,□□乃是喬軍自外間買來,夾帶入宮的?!?/br> 太后聽得心驚:“夾帶?他是怎么夾帶的?皇城司就是這么保衛(wèi)大內(nèi)的?” 王麗娘忙將問出來的詳細情形回稟了:“喬軍早先常辦外差,與皇城司的人見得多了,便熟悉起來,他們也不搜喬軍的身,他便夾帶了東西?!?/br> 太后留下了口供,打發(fā)人去等宋禎退朝,好即刻把他請來。 在等宋禎的時間里,太后已經(jīng)將整肅內(nèi)外宮禁的事想了個透徹,林木蘭等她回神,順勢送上一杯茶。 “木蘭啊,我正想問你,宮正司還缺兩個女史,你愿不愿意去?”太后捧著茶喝了半盞,忽然開口問道。 林木蘭怔了一下,回道:“奴聽太后的。” 太后一笑:“我啊,我喜歡人人都有本事,都能施展所長,我看你跟著辦事辦的不錯,宮正、司正也都夸你,你去宮正司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做宮人能有什么出頭之日?尤其是林木蘭這樣,早已被官家不喜的,自然只能選擇去做女官了。林木蘭便跪下道:“多謝太后。奴一定用心辦事,不辜負您的心意,不給您丟臉。” 她謝的誠心誠意,太后便滿意的點頭:“那你就回去收拾東西,過會兒我讓人送你去?!?/br> 林木蘭恭恭敬敬磕了四個頭,起身告退,出寢宮回后院。 劉青蓮正與薔薇等人坐在廊下,看見她出來叫薔薇等人進去服侍,忍不住問她:“太后又指派差事給你了?” “嗯?!绷帜咎m笑著點頭,“太后讓我去宮正司,我這就要走了。劉jiejie多保重。” 劉青蓮大為詫異:“去宮正司做什么?” 林木蘭道:“做女史。”她握了握劉青蓮的手,沒再多說,轉(zhuǎn)身回去,將自己的東西都裝好,又與月季等人告別,便跟著鄭啟剛一起出慶壽宮往南走。 “宮正司就在內(nèi)侍省以北,與御廚和六尚局不遠?!编崋値Я藘蓚€小黃門給林木蘭背著東西,自己與林木蘭閑話。 林木蘭道:“辛苦鄭殿頭跑這一趟?!?/br> 鄭啟剛擺擺手:“這有什么辛苦的?太后吩咐的差事,都是咱家的本份。姑娘能干,能到宮正司做女史,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咱家還得多承姑娘照應(yīng)呢?!?/br> 稱呼改的真快,這宮里伺候久了的人,就是應(yīng)變迅速,自己以后可還得多學著些呢。林木蘭心里暗自下決心,面上還是謙遜的回道:“您快別這么說,我哪里當?shù)闷稹!?/br> 鄭啟剛能在慶壽宮里坐上總管,自然不是常人,他看出太后對這位林木蘭很看重,還讓她參與機密事務(wù)的調(diào)查,便有心結(jié)個善緣,一路說些好話不算,還給她說了說宮正司三位女官的脾氣秉性。 “王宮正入宮二十余年,為人公正無私,早先服侍太后時,就常受太后指派處理各種宮中事務(wù)——就如姑娘這些日子一樣。她行事皆依法度,不卑不亢,就連先帝的貴妃等人,都對她客客氣氣。 “劉司正與王宮正同齡,性情嚴厲,遇上事情常固執(zhí)己見,就是王宮正也未必說服得了。當初明烈皇后在的時候,是很倚重劉司正的。 “至于蔣司正,雖年紀最小,看著也最和氣,卻是極聰明的一個人,在宮正司上下很有人緣?!?/br> 也就是說,頭上這三位上官,哪個也不好相與。林木蘭誠心謝過鄭啟剛,幾人也已到了宮正司門外。 蔣蕊兒得到消息,率先到門口迎接:“鄭殿頭大駕光臨,有何貴干?”態(tài)度恭敬,語氣里卻帶著開玩笑的意思。 鄭啟剛也笑著回道:“這不是奉太后之命,送林女史過來么!” 宮正司已經(jīng)事先得到了太后的通知,知道林木蘭正式調(diào)過來,所以蔣蕊兒也不意外,叫人接過東西,先陪林木蘭去住處,自己招待鄭啟剛。 林木蘭道謝,跟著引路的宮人向內(nèi)走,繞過三間議事廳和后面的監(jiān)房,再向里,兩棵柳樹掩映之間,有一排小小房舍,就是她們的住處了。 ☆、第40章 忙碌 此處房舍規(guī)制與尚儀局差不多,約分了有十余間屋子,因?qū)m正司除了三位長官,只有六位女史,余下就是尋常聽差遣的宮人和小黃門,所以她住的屋子是兩人一間。 這間屋子比林木蘭在慶壽宮住的稍小一些,也是兩邊各挨著墻放了一張小床,屋內(nèi)除了鋪蓋并沒有其他東西,林木蘭路上已經(jīng)問出帶她來的宮人叫楊春兒,便問她:“這里還沒有人睡么?” “是,”楊春兒生的體形豐滿,看著就有把子力氣,說話也有些粗聲粗氣,“另一個女史選誰還沒有定論,所以空著,林女史可以隨意選一張床,先安頓了?!?/br> 林木蘭從荷包里摸了二十幾個錢塞給她:“辛苦你們了?!?/br> 楊春兒不肯要:“林女史快別這樣,宮正有言在先,咱們宮正司決不許這樣私相授受?!闭f完便叫上兩個小黃門走了。 林木蘭將自己東西收好,然后原路出去,到議事廳尋蔣蕊兒。等她到的時候,鄭啟剛等人已經(jīng)走了,倒是劉司正也在,正與蔣蕊兒說話,見她來了,便停了話頭,一起望向她。 “好好的御侍不做,到宮正司來受累。”劉司正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木蘭,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 林木蘭沒有回話,只分別給兩人行禮。 蔣蕊兒讓她坐,說道:“宮正司不比別處,總掌大內(nèi)戒令糾察,總裁一切違法處罰事宜,可說事務(wù)繁重,林女史是真的想好了?” 林木蘭回道:“司正叫我木蘭便好。太后命我來宮正司,就是想讓我來輔佐王宮正和兩位司正、認認真真做事的,木蘭雖不才,愿效綿薄之力?!?/br> 蔣蕊兒一笑,未及開口,劉司正已道:“好啊,難得你有這個決心。正好前幾日多雨,有間存放舊檔的屋子漏雨,有些陳年舊檔都浸濕了,須得重新謄抄,你便帶幾個人去吧?!?/br> “是?!?/br> 蔣蕊兒眉毛微動,卻并沒多言,只叫了兩個人進來,介紹給林木蘭:“這是柳兒、曇香,慣于書寫,讓她們幫你的忙。你今日先過去看看,分一分,擬個章程,明日再開始謄抄?!?/br> 林木蘭應(yīng)了,與那兩個宮人一起出去,請她們帶路,去了存放舊檔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