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正司三個字，膽小的宮人連提都不敢提，何況是宮正司的人就在眼前？那宮人立刻蔫了。

    ☆、第44章 長進

    這里不是處理事情的地方，林木蘭請曹小滿帶著那宮人下樓去，自己扶著柳晨到樓梯邊上，問她有沒有事。

    “我沒什么，幸虧有明珠扶住了我?！绷磕樕系男τ悬c勉強，“本來我是看見你，想過來與你說兩句話的?！?/br>
    林木蘭便問她何事，柳晨搖搖頭：“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問你最近可有見到曉青?！?/br>
    陳曉青就在官家身后立著，她卻要來問自己見沒見過曉青，這是什么意思？林木蘭疑惑的搖頭：“我們這些日子事忙，倒沒空出去。”

    柳晨神色黯淡，“那你去忙吧。那個宮人好像是高才人身邊的，你別得罪了她，來日高才人找你麻煩?！?/br>
    “jiejie不用擔(dān)心，我們凡事公正處置，不怕誰來找麻煩?！绷帜咎m一臉正色，氣勢十足的說道，“我一定給jiejie出了這口氣，叫她去給jiejie賠禮道歉?！?/br>
    這樣硬氣的林木蘭是柳晨從未見過的，她怔了一下，才笑道：“meimei去了宮正司，果然長進了，那我就托meimei的福了?！?/br>
    林木蘭一笑，讓她回去坐，自己下樓找到曹小滿和那個宮人，此時那宮人已經(jīng)自報了姓名，姓李，叫櫻桃，且果然就是服侍高才人的。

    “你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林木蘭不問剛才的事，反先問起名字。

    櫻桃微低著頭，眼珠子卻左瞧瞧林木蘭，右瞧瞧曹小滿，才答道：“是到才人身邊后改的?！?/br>
    “是你自己改的，還是高才人給改的？”林木蘭追問。

    櫻桃不明所以：“才人說我本來的名字不好，讓我改一個，便改成了櫻桃，怎么，這名字還有錯么？”

    林木蘭冷冷回道：“這么說是你自己改的了？你可知這個名字犯了明烈皇后的名諱？”

    櫻桃驚疑不定，林木蘭卻不再問此事，另道：“你學(xué)過規(guī)矩沒有？在貴人面前該如何自稱？”

    “稱奴婢……”櫻桃氣勢更低，小聲答道。

    林木蘭又問：“那你剛才見了于貴人，怎么自稱‘我’？這是哪里學(xué)來的規(guī)矩？”

    櫻桃喏喏不能答，林木蘭又說：“當(dāng)著貴人的面，與其他宮人口角，又該當(dāng)何罪？”

    櫻桃終于害怕起來，當(dāng)即求饒道：“我，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女史饒過奴婢這一次！”

    林木蘭道：“你這是認罪了？”

    “是，奴婢知錯?！?/br>
    林木蘭這才緩和了語氣：“我可以網(wǎng)開一面，讓你先回去服侍高才人，待明日再去宮正司領(lǐng)罰，”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看櫻桃先是一喜，后又面露懼色，才接著道，“但你得先去向柳貴人賠罪。”

    櫻桃面露不愿：“可是太后和官家都在……”

    “那好，你現(xiàn)在就去宮正司領(lǐng)罰，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向柳貴人賠罪，并向高才人說明實情。”

    櫻桃求了半晌，林木蘭卻不為所動，最后一咬牙，跟著宮正司的小黃門先去領(lǐng)罰了。

    曹小滿等她走了，才說林木蘭：“你又何必？高才人若知道了，準得不高興。”

    “若要人人都高興便好，還要咱們宮正司做什么？”林木蘭拿著櫻桃留下來的手爐，與曹小滿一起上樓去，“曹jiejie，煩你去一趟，將手爐送給高才人吧?！彼臼遣幌脒^去被官家看見，給官家添堵，誰知曹小滿并不樂意。

    “你既然說的硬氣，就還是你親自去吧！”

    林木蘭只得拿著手爐往前面去，眼見高才人的座位離宋禎不遠，中間只隔著一個張美人，心里還是有些打怵，可她又不能不去，只能挨著邊兒悄悄走到高才人身后，將手爐遞給她。

    高才人接過手爐，順勢往她臉上看了一眼，不由驚訝：“怎么是林女史？”

    “您的宮人出了些差錯，去了宮正司。”林木蘭盡量委婉回話，“怕您冷著，先將手爐給您送來?！?/br>
    高才人卻還是一驚：“她犯了什么錯？”

    林木蘭低頭湊近她，低聲說了剛才的事情，又道：“待處置完了，就讓她回去服侍?！?/br>
    高才人聽完不免生氣，還說：“這個不長進的東西！你們只管秉公處置。”

    林木蘭應(yīng)了，又悄悄告退，順著邊兒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出官家的視線了，她輕舒口氣，往那邊瞄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官家正蹙眉看著自己的方向，林木蘭頓時頭皮發(fā)麻，飛快閃進后面角落去了。

    宋禎今日本來心情不壞，又見太后高興，便哄著太后說了幾句笑話，因太后提起彭嬌奴所生的大公主，他順便想起已經(jīng)有孕的高才人，正想問問她冷不冷、累不累，視線投過去卻發(fā)現(xiàn)她身邊的人很是眼熟。

    待確認那就是林木蘭后，他不由蹙眉，側(cè)頭吩咐梁汾：“去看看，林木蘭在這里做什么？”

    梁汾心知宮正司的人今日在此照應(yīng)，可官家吩咐的是要他去看看，他便答應(yīng)了，悄悄退后去尋林木蘭。

    林木蘭剛與曹小滿站在一處，梁汾就找了過來：“兩位辛苦，怎么不到下面喝杯茶暖暖？”

    兩人自然都說不辛苦，不敢擅離職守，梁汾也不過是客氣話，說完便進入正題：“我剛才一晃眼，彷佛看見林女史到前頭去了?！?/br>
    林木蘭心里一緊，立刻知道這是官家讓他來問的，忙將事情如實向他講了，連櫻桃的名字也一并說給了他聽。

    梁汾一聽這個宮人的名字就皺眉，他雖然不知道明烈皇后是怎么突然病故的，但卻知道這是官家心里不能碰的一處所在，心里先斟酌好了該如何回稟，才回去立在宋禎身后。

    此時太后正與宋禎說話，梁汾便若無其事的候著，直等到宋禎去更衣，梁汾才借機將此事仔細回稟了。

    “如此不知進退，當(dāng)初是怎么挑到高才人身邊的？”果然宋禎聽完就冷了臉，“令宮正司從重處罰，罰完也不必再送回高才人處?！?/br>
    待梁汾答應(yīng)了，宋禎又說：“高才人入宮晚，有些事不大曉得是常情，但服侍她的內(nèi)侍和宮人也什么都不懂嗎？該避諱的，難道不曾提醒高才人？你去一趟，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br>
    這是不想讓宮正司去，免得高才人面上下不來，梁汾見官家對高才人還是有幾分在意的，便心中有數(shù)，應(yīng)了下來。

    說完這事，本來該出去了，宋禎卻沒有動彈，而是沉吟了一會兒，問：“林木蘭在宮正司……”

    梁汾服侍他多年，只要他說上半句，梁汾立即就知道他想問的是什么。不過這個林木蘭實在有些特別，官家明擺著不是很想見到她，但對她這個人又比旁人多了許多在意，所以梁汾也不確定是該說林木蘭的好話還是壞話，最后干脆只說了實話。

    “林女史為人謹慎細致，在宮正司勤勤懇懇，臣聽蔣司正夸過她幾次?！?/br>
    宋禎聽完不置可否，抬腳走了出去，梁汾忙快步跟上，心里忍不住在琢磨，官家到底為何如此在意這個林木蘭呢？罷了，不管是為何，自己都最好不要摻合，梁汾打定主意，出去后就打發(fā)小黃門楚東去向林木蘭傳話，將官家的意思告訴她們。

    曹小滿等傳話的人走了，對林木蘭說：“這下高才人就算再大度，也難免會記恨你了?！?/br>
    “……”林木蘭也沒想到會驚動官家，但細想想此事，自己又沒有做錯，也便坦然，“那也沒有辦法。”

    等這邊散了回去，林木蘭將此事報給蔣蕊兒知曉，蔣蕊兒倒沒曹小滿的擔(dān)憂，反而笑道：“你一向謹慎小心，這一回倒難得拿出了咱們宮正司的氣勢，以后就該當(dāng)這樣。咱們是宮正司，有人懼怕記恨乃是常理，若人人提起來都親熱稱贊，那成什么話了？太后和官家也是不依的。”

    有這話，林木蘭心里也更有底氣了，就將自己答應(yīng)柳晨，要櫻桃去賠罪的事說了。

    “這是該當(dāng)?shù)?，等明日罰過了她，你押她過去吧。”

    今日已晚，櫻桃只被暫時關(guān)押到了監(jiān)房里，處罰要明日才罰。林木蘭得了蔣蕊兒的話，放心的回去睡了，第二日等櫻桃挨了三十竹鞭，又改回原名春花，才帶著兩個內(nèi)侍拖著她去向柳晨賠罪。

    柳晨是真沒有想到林木蘭說到做到，她第一次覺得，林木蘭去宮正司也是一件于大家有利的事。柳晨本想再與林木蘭說幾句私房話，又想到她是有公事而來，若自己與她太親近，恐怕別人會以為林木蘭是以權(quán)謀私，便沒有多說，等春花賠罪完畢，便送她們走了。

    春花被派了尚食局雜役，此事辦完，林木蘭在宮正司的威信陡然高了不少，連劉司正都對她多了些贊賞——劉司正年輕之時就以不畏強權(quán)聞名。

    林木蘭極受鼓舞，也越來越自信，蔣蕊兒又喜歡在處置事務(wù)時帶著她，于是過了不到一年，林木蘭已能獨當(dāng)一面。

    這日她正在檢查一份犯錯宮人的供詞，曹小滿從外面走進來，似有意似無意的說了一句：“聽說了沒？高才人生了，是個皇子。”

    林木蘭心思都在供詞上，就隨口回了一句：“是么？好事啊?！?/br>
    “你還真是心寬?！辈苄M一見她這心內(nèi)無私的模樣就覺得心口堵得慌，“對高才人來說，當(dāng)然是好事，說不得就借此封妃，然后登上后位了?！?/br>
    林木蘭已將供詞檢查完畢，順手整理好了歸檔，才抬頭道：“唔，是啊，曹jiejie看見蔣司正了沒有？”

    曹小滿一噎，瞪著林木蘭看了半晌，才道：“在議事廳與宮正說話呢。”

    林木蘭道了謝，拿著歸好檔的供詞就走了出去，留下滿肚子話說不出來的曹小滿獨個抑郁。

    林木蘭卻渾然未覺，她去議事廳求見宮正和蔣蕊兒，將手頭這件事回報清楚，王宮正聽完笑著點頭：“木蘭果然能干，小小年紀，來宮正司也不過才一年多，就已能獨自處置事務(wù)了。”

    “蒙宮正信任、兩位司正提攜教導(dǎo)，木蘭若是再不爭氣，可也枉為人了?！绷帜咎m不好意思的回道。

    王宮正道：“那也是你自己知道上進。木蘭，太后有意在司正之下設(shè)典正之職，與六尚二十四典同級，為正八品，共設(shè)四人，同時女史由六人裁撤為四人。蔣司正剛向我推薦了你?！?/br>
    林木蘭又驚又喜，又有些微不安，“可，木蘭資歷尚淺，恐難服眾?！?/br>
    蔣蕊兒插嘴道：“你只說，你想不想做典正？能不能做好？”

    這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可宮內(nèi)女官遷轉(zhuǎn)也是有定數(shù)的，林木蘭看過許多舊檔，知道自己這個年紀和資歷恐怕不夠格，更會引起不少非議，便忍著不舍答道：“我想，但人貴有自知之明，以木蘭如今的資歷和本事，恐難勝任，反給宮正和司正添麻煩?！?/br>
    王宮正和蔣蕊兒相視一笑，“果然還是你猜的對。難得木蘭能不驕不躁?！?/br>
    “我最喜歡她的就是這一點。”蔣蕊兒回道。

    王宮正點頭：“那好，那你就再做幾年女史，好好與兩位司正學(xué)，不愁沒有升遷的一天?！?/br>
    林木蘭應(yīng)了告退，剛回自己房里，呂秋菊就尋了過來，“你聽說沒有？咱們這里要設(shè)典正了?！?/br>
    “剛聽宮正提起了?！绷帜咎m雖然自己推辭了，心里還是有些遺憾的，語氣也難免帶著些失落。

    呂秋菊卻一臉驚喜：“這么說，是真的了？宮正怎么說？會選誰？”

    林木蘭搖頭：“宮正沒說。只說會有四位典正，女史要裁撤到四個?！?/br>
    呂秋菊若有所思：“怪不得……，楊玲跟何梅一直竊竊私語，姜葵也整日跟在劉司正身邊，連曹小滿都去蔣司正那里探口風(fēng)了。”

    林木蘭知道這事已經(jīng)跟自己無關(guān)了，就也不太關(guān)心，隨手拿起自己做了好久的荷包繼續(xù)做，聽呂秋菊繼續(xù)喋喋不休。

    “肯定是都想找門路呢！只是四位典正，總不會都從我們女史里選，我們資歷還差些呢，倒是楊玲跟何梅比較突出些……”

    這件事很快傳開，宮正司里人心浮動，只有林木蘭最淡定，每日該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受干擾，落在有心人眼中，只以為她有了倚仗，不免添了嫉恨。

    就連呂秋菊都忍不住問林木蘭是不是有了什么門路，待知道林木蘭是因自覺資歷淺薄、絕不可能選上，所以才如此鎮(zhèn)定時，呂秋菊簡直哭笑不得。

    “你竟然想的這么簡單？旁人還都以為你是有了倚仗、心中有必勝把握了呢！”

    林木蘭老老實實搖頭：“我才進宮幾年？到宮正司更是時日最短，年紀又最小，怎么算也輪不上我。”

    呂秋菊細想也是這個道理，便說：“那也是你想得開。像我，明知資歷不足，還是期盼著這好事能落到自己頭上，哪有你這般淡定……，咦，前面那是不是柳貴人？”

    林木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柳晨就站在往花園去的路口，正與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說話，那女子也十分眼熟，“劉青蓮？”

    “啊，好像是彭才人身邊的那個。哎，木蘭，你聽說沒有？這位劉青蓮，似乎也得了官家寵幸呢，只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得封?！?/br>
    她們兩個怎么會在一起說話？林木蘭根本沒心思聽呂秋菊說了什么，柳晨和劉青蓮曾經(jīng)沖突過好幾次，可沒有什么交情，這兩人湊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

    呂秋菊見她不答話，只往那邊看，就問：“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算了，咱們還是快回去復(fù)命吧！”林木蘭不知為何，并不想讓那兩人看見自己，就拉著呂秋菊轉(zhuǎn)頭快步回了宮正司。

    ***

    陳曉青端著一盞茶，小心翼翼的送到宋禎手邊，柔聲勸道：“官家，歇會兒吧?！?/br>
    宋禎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了一聲：“唔?！毖劬€看著手里的書。

    陳曉青就將聲音大些，再勸道：“天漸漸黑了，您再看要傷眼睛的，還是喝盞茶歇一歇吧。”

    宋禎終于回神瞟了她一眼，然后依依不舍的放下書，端起茶慢慢喝了幾口，才笑著調(diào)侃道：“你現(xiàn)今膽子倒是大了許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