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泠哼他。

    兩人說說笑笑間，劉泠倏地感覺有黑影在眼前一晃，瞬時感覺到她扶著的沈宴手臂肌rou繃緊。

    “沈大人，”有兩位錦衣衛(wèi)舒口氣，“白天刑部的人從詔獄帶走了云奕，錦衣衛(wèi)剛得到消息，有人劫獄，救走了云奕……刑部來借人，韓大人說讓沈大人你立刻過去。”

    云奕？

    不就是沈宴他們一路押送進京的官員么？不是進了詔獄的人，就是錦衣衛(wèi)負責么？怎么又和刑部扯上關(guān)系？

    劉泠心有疑惑。

    沈宴目光冷幽，“誰批準刑部帶人走的？鎮(zhèn)府一句話沒說？出事了又找上我們？”

    兩個錦衣衛(wèi)目光閃爍，因為錦衣衛(wèi)職責太多，搶了別人的飯碗。就說刑部吧，看到錦衣衛(wèi)就沒好氣，覺得錦衣衛(wèi)搶了本來該他們做的事。

    這次對云奕的審查，刑部也一直在爭取，只是沈宴這邊一直不松口。

    沒想到沈宴才離開半天，云奕就被帶走了。

    兩人答，“鎮(zhèn)府大人說云奕一案一直是沈大人你負責的，刑部來要人，鎮(zhèn)府大人當然不同意。結(jié)果后來韓指揮使來了，說沈大人你……總之，韓指揮使越過鎮(zhèn)府大人，直接讓刑部提走了人?！?/br>
    本來沈宴回京后，就會升官為鎮(zhèn)府。原先的鎮(zhèn)府早已有了別的去處，心思已經(jīng)不在北鎮(zhèn)撫司。誰知陸家橫插一腳，在朝上拼命彈劾沈宴，不許沈宴升職。

    鎮(zhèn)府明白，這是沈宴和陸家的博弈。他兩不得罪，就往邊上站好了。韓指揮使都說了把人交給刑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當然不會落韓大人的面子。

    而沈宴下午時不在北鎮(zhèn)撫司，他去忙另一樁事，就正好趕了這個巧。

    劉泠嘖嘖驚嘆:一晚上時間，刑部就把人丟了，韓大人現(xiàn)在肯定后悔死了，難怪巴巴地要沈宴回去主持大局。

    她心中有些難過和不舍:每次沈大人陪她一會兒，就要被叫走……

    劉泠正打算藏好自己的情緒，跟沈美人告別。就見沈宴問清楚事情經(jīng)過，卻不急了，笑一聲，“人既然都交給刑部了，我去越俎代庖干什么？”

    “沈大人！”兩人知道，沈宴這是在落韓墨的面子了。出了這樣的事，韓墨在錦衣衛(wèi)都不一定能呆的下去。沈大人擠兌韓墨沒關(guān)系，但是他們該怎么回話？

    沈宴說，“我不會過去主持大局，一聲不吭把人帶走，沒有人告訴我。出了事找我，天下怎么可能有這等美事？”

    “但是刑部求助……沈大人不去，不太好吧？”

    沈宴沉吟一下，“好，我去。一碼歸一碼，我以錦衣衛(wèi)身份調(diào)去抓人，云奕的事，我卻不管了。”

    沈宴還是要走。

    劉泠的心沉沉浮浮，就聽懂了這么個結(jié)局。

    見沈宴看向她，她淡淡道，“去吧，我自己會回去，你不用擔心?！?/br>
    為怕沈宴為難，她更是低著頭，再不多話，掉頭就走。她真怕自己再不走，就跟他置氣。

    她總共就讓他陪一晚上，他也做不到。

    還是在她最難耐的這一晚……

    沈大人千好萬好，就是這一樣不好。

    她才轉(zhuǎn)身，手腕被沈宴拽住。她心里不痛快，卻聽他悠聲，“你走什么？忘了我們出來干什么的？”

    忘了的人，明明是他??！

    她有些賭氣，“你走吧，我配不上你?！?/br>
    “配不上我？”他語氣一時玩味。

    沈宴不跟她開玩笑了，按著她的肩膀，把她一點點轉(zhuǎn)了過來，面向自己，“小阿泠，想不想走進我的世界？”

    她的頭，緩慢抬起，看向燈影下的青年。

    他說，“你向往人間繁華，那你向往我的世界么？”

    “我的世界腥風血雨，白骨堆山。沒有人群，沒有歌聲，沒有你那熱鬧的期待……你想不想來看看？”

    沈宴的世界……那是什么樣的世界呢？

    劉泠站在人群中，卻知道沈宴并不喜歡。她對平凡的民間感興趣，沈宴只是跟著她走，他并不感興趣。

    劉泠逛夜市，買煙花，放花燈，沈宴陪她走了一路，但他是真沒什么熱忱心。

    他只是看她高興而已。

    那么，沈宴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她終于被允許走進他的世界了么？

    “我要看?！眲鰧⑹址诺缴蜓缡种校J真而虔誠，眼睛里星星在跳動。她往前走一步，整個人落入他的陰影下，喃聲，“我要跟你去看?！?/br>
    在兩個錦衣衛(wèi)詫異的目光中，沈宴將劉泠抱入懷中，在他二人尚不及反應(yīng)的時候，沈宴就帶著劉泠躍上了墻頭，身形鬼魅般飄忽，幾下消失，在寒夜中很難察覺。

    兩人目瞪口呆:哪有聽說過錦衣衛(wèi)辦案，還帶家屬圍觀的啊？

    但沈大人本就不愿過去，他非要特立獨行，其他人有什么辦法？

    劉泠走進沈宴的世界。

    寒夜?jié)忪F，皓月當空，她站在屋檐上，裙裾飛舞，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幽藍色的巷中，沈大人長刀出鞘，氣勢陡拔。數(shù)人與他戰(zhàn)在一處，血腥味漸濃，沈宴橫刀的架勢，讓劉泠把眼睛全放在他身上。

    他是真正的雙手染血，踏著白骨向上走。黑夜中，他來自地獄般，腰間的繡春刀，與他人的氣勢相融。他面無表情，眸子冰冷，人一個個倒下后，他擦把臉上的血，抬頭看向屋頂上的劉泠。

    怕不怕？

    他的眼睛在問她。

    其實有那么點兒怕。

    劉泠真正害死的人，只有她母親一個。她避免殺人，怕自己成為行尸走rou。但看到這樣的沈宴，和他相比，她那點兒委屈，簡直不叫事。

    劉泠笑著搖頭，從屋檐上往下跳，跳入那個滿身鮮血的人懷中。

    她這義無反顧的樣子，倒把沈宴給驚了一下。

    她一步步走入他的世界。

    一路追殺云奕，劉泠被他帶著走。

    他領(lǐng)她看他沿途看到的，看他經(jīng)常看到的血，骨，還有那些人死不瞑目或充滿怨恨的眼睛。

    他領(lǐng)她聽黑夜中快如梭的風聲，一滴露水從檐角上濺落，屋頂?shù)暮淝煮w，霧氣一層層漫上。

    他領(lǐng)她走在草地上，走在墻頭，走在碎瓦間。他衣角的血怎么也擦不掉，他面對敵人的質(zhì)問一聲不吭，他冷漠陰沉的……像另一個人一樣。

    但是他抱她時，他的懷抱那么冷，全是血味，劉泠卻覺得很安全。

    有人看到劉泠，想殺劉泠時，卻從沒有得逞。

    沈宴護著她，一路護著她。

    他敢把她帶出來，就敢保證她的絕對安全。

    “劉泠，還敢嫁我么？”沈宴問。

    “嫁！”劉泠斬釘截鐵。

    她要怎么告訴他呢？

    他是那么好看，吸引她！連他拿刀的手勢，劉泠心里都在尖叫。

    女人是膚淺的。

    真的是視覺動物。

    劉泠就看到她的沈大人怎么這么迷人——你看他從低頭到抬頭，血跡濺在眼角，冷硬退去，溫柔浮現(xiàn)。

    你看他上一刻殺人，下一刻問她冷不冷，劉泠怎么會不喜歡呢。

    要愛的，風刀霜劍，天降大雪，道路崎嶇，她也要愛的。

    但是沈大人的世界不止如此。

    和其余人合作，沈宴將云奕交還給了刑部。無視刑部人和韓指揮使的欲言又止，沈宴領(lǐng)著劉泠就走了。

    沈宴繼續(xù)帶劉泠看他的世界。

    他們站在鄴京最高的角樓，高聳入云，往下是星空往下是浮霧。

    他們在這里，聽各種聲音。風聲，落葉聲，花開聲，露水滴落聲。清晨的鐘聲，角門開起的吱呀聲，小販推車在青石板上的碾壓聲。

    他們還看萬物生象?；蕦m的燈火徹夜不滅，二市的光影由多到少，再一點點亮起。頭頂腳下皆是云，劉泠伸出手，觸摸到清晨的濕潤潮氣。

    孤獨的，安靜的，寂寞的，又是美麗的。

    原來這就是沈宴的世界。

    這么迷人。

    就像他給她的那種感覺。

    劉泠側(cè)頭看沈宴的臉，覺得自己要愛上他了。

    她窩在他懷中，被他摟抱著，在他懷里迷迷糊糊睡了一晚。

    等天亮，他們是第一個看到陽光的。

    那碩大的，火紅的，燃燒的，帶來一切希望和光明的太陽。

    “沈宴，你的世界，真漂亮。”看紅日一點點升起，鐘聲敲響鄴京的沉夢，劉泠喃喃而語。

    沈宴心臟強大，他與孤獨為伴，他錦衣夜行。但他并不寂寞，他能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能聽到被世人忽視的各種聲音。他的精神世界那么豐富，劉泠深深羨慕他。

    他就是那種讓她迷戀不能自拔的人。

    劉泠望著腳下浮云，心中魔鬼蠢蠢欲動。

    沈宴問，“想跳下去？”

    劉泠遲疑一下，原想說“不想”，但想到抱著她的人是沈宴，他和別人不一樣，她就點頭，誠實道，“想。”

    沈宴點頭，低頭拂去劉泠面上凌亂的發(fā)絲。

    劉泠被他伺候得很舒服，瞇眼，慵懶漫聲，“雖然想跳，但我不會跳。我能控制……??！”

    她發(fā)出一聲尖叫，因為猝不及防，她身子懸空，被沈宴拋了下去。

    但同時，腰也被沈宴緊摟著。

    他抱著她，從高空一起墜落。兩人的衣衫纏繞上掀，被風吹得鼓脹。

    劉泠摟著沈宴的脖頸，望著他俊秀側(cè)臉，心中又在尖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