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泠又不可能撼動陛下對廣平王殺除的心意，她在他身邊，左右為難，情緒激動下，還容易出錯。她會糾結(jié)，會難過，會懷疑。也許她不知道，更好些。等她知情時，塵埃已落定。劉泠本就對廣平王府好感不多，甚是厭惡，也許事后知情，能讓她理智些，不去挑釁陛下。

    但終歸，劉泠會恨他的。

    沈宴心頭微痛，卻斂下去。他一旦做了決定，很少有改變的心思。他知道怎樣對劉泠更好，怎樣能把對劉泠的傷害值落在最低點。就算劉泠恨他，也比她崩潰好。

    沈宴過來，本想帶劉泠走。但既然劉泠更喜歡徐姑娘，更想陪徐姑娘，沈宴也接受。

    他在這里留一天，第二天沈昱和劉泠上路后，他便回去。

    當(dāng)晚，幾人在院中燒了火，熱熱鬧鬧的，做一頓燒烤。圍坐的人，除了沈昱、沈宴、劉泠幾個，楊曄等侍衛(wèi)也被強迫入座。因為劉泠說，給沈宴送行，必須場面熱烈些。

    自沈宴來后，劉泠發(fā)現(xiàn)，沈宴和沈昱這對堂兄弟，是真的沒什么共同語言。兩人就談了一次話，之后再沒說過什么。沈宴極為克制，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沈昱和徐時錦的未來表示過擔(dān)憂和好奇。他旁觀這個秘密，只要沈昱不給沈家?guī)ヂ闊蜓缇筒贿^問。

    沈宴幫劉泠烤rou，聽劉泠問他，“你沒有想過，小錦醒后，和沈公子成親的事嗎？”

    沈宴無語，“我為什么要想這個？該想的人，是沈昱，而不是我吧？”

    “小錦現(xiàn)在的身份，要是嫁給沈昱的話，會給你們家?guī)?zāi)難啊。你不會阻止他們嗎？”劉泠托腮，認真道，“你就應(yīng)該是戲本上寫的那種，拆散一對有情人的惡毒配角。鐵面無私，不講情理，只顧家族利益，對愛情嗤之以鼻。戲本里抨擊的就是你這種人！你看，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關(guān)心過你的堂兄的愛情。你堂兄當(dāng)日為了小錦的事，肯定找你談過吧？但你肯定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哼！冷血無情！大義滅親！戲本里都是這么唱的?！?/br>
    她停頓一下，語氣換一個，“但我就不一樣了。你的無情，就是為了襯托我。我在戲本中，就是那種忍辱負重的善良姑娘。雖然嫁了個禽=獸夫君，卻依然心存善意，為世間真情感動。我勇于反抗兇殘可怕的夫君，冒著被夫君虐待的危險，也一定要成全一對有情人……戲本最后，你肯定眾叛親離。我嘛，在男女主的幫助下，幡然醒悟，拋棄你這個利欲熏心的人，找到真愛，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故事最后，我兒女雙全，和真愛走上街頭，看到你變身乞丐，可憐兮兮地乞討。我們就要感嘆一句：蒼天有眼，惡有惡報?！?/br>
    她想到戲本上一段，不覺哼唱了兩句，悠揚婉轉(zhuǎn)，引人側(cè)目。

    “……”一旁的沈昱一口茶噴出來，不停咳嗽，被楊曄等侍衛(wèi)同情地看著。楊曄等侍衛(wèi)心想：我家郡主就是這么謎一般的姑娘……沈公子你欣賞不了，你看沈大人多么淡定，沈大人從認識我家姑娘的第一天開始，就很淡定……他們望去，呃，好像沈大人也不太淡定。

    篝火邊，火光映著沈美人清俊的眉眼。沈宴架著兔rou的手一抖，差點掉進火堆，劉泠忙抓住他的手，“不要激動，沈大人?！?/br>
    沈宴冷眼，“往一邊坐坐，別靠著我。”

    “……為什么？我擋到你了？”劉泠疑惑。

    “怕你離我太近，我忍不住對你動手，”沈宴將rou翻了一圈，淡淡規(guī)勸道，“劉泠，你別逼我當(dāng)眾揍你。我暫時還不想打你，但你再說下去，我可能就真要如你看的戲本那樣，做個禽=獸夫君，大義滅親?！?/br>
    “……”招惹完沈宴，劉泠自覺地往旁邊坐一坐，乖巧地撿起火，拿串素食，討好一下沈宴。

    沈宴最終沒回答他對沈昱和徐時錦的看法，劉泠只是跟他作一作，她也知道沈宴對此不感興趣。沈宴根本對徐時錦的事情毫無想法，可能在他眼中，徐時錦最后保留一份柔軟的心，把自己害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很是失敗。他一點也不想點評。

    而沈昱之后該怎么辦，沈宴也不在乎。如他所說，這是沈昱該想的問題，而不是他。一切事情，都得徐時錦醒后再說。徐時錦并非那么好打發(fā)的人，并非愛情至上的人。她醒后，恐怕鄴京又是一陣風(fēng)波。

    沈昱喝多了酒，斷斷續(xù)續(xù)說一些他和徐時錦的故事。沈宴聽得心不在焉，劉泠卻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沉默著，似感觸極深。

    “……她會醒來的。之后，她想做什么，我還會陪她。愛不愛的，其實我沒那么在乎。那都是我的事情，我沒想過她回報。只要她能醒過來，過多的，我都不想了。比起她來說，那些才是很沒意思?！?/br>
    沈宴搖一搖劉泠，她倒在他懷中，撞到他鎖骨，吃痛，眼中起了水霧。劉泠臉頰緋紅，眸子清亮似雨。仰在他懷中，劉泠看著他，安安靜靜，柔情似水。

    “喝醉了？”沈宴一手攬著她肩，一手伸到她膝窩處，將她抱起來。

    劉泠喝醉后很靜，軟綿綿的，閉上眼，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我愛你?！?/br>
    “……”鬧騰的人群，沉默的片刻，劉泠的聲音，被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沈宴抱著她的手臂，把她攬進懷中箍緊，壓著她的肩胛，想要把她揉進身體一樣，guntang得令人窒息。

    ☆、第88章 看望沈大人

    沈宴將劉泠一徑抱回了屋，關(guān)上門，沒有點燈。借著熹微的月光，將她放到床上。因他的動作起伏，劉泠有些不舒服，細細哼了一聲，拿手背覆在面上，轉(zhuǎn)過了身。她躺在那里，月光一樣。

    沈宴搖一搖她，“劉泠?！?/br>
    “嗯？”她應(yīng)得敷衍。

    他卻站在床邊，不說話了。劉泠轉(zhuǎn)個身，頭枕在手臂上，仰起臉，瞇著眼，努力地看他。沈宴低眼，他眼底這個腮如荔玉的姑娘，榮若云霓。她問，“你是不是想問我，我剛才說了什么？”

    沈宴似乎笑了一下，彎下腰，給她蓋上錦被，細致周全。

    劉泠看了他一會兒，眼睛疼，閉上眼。又說了一遍，“我愛你?！?/br>
    月光照在她敷著面的手上，那三個字，輕微而專注，干凈而簡練，直接而溫存，被她輕飄飄的語氣，說得蕩氣回腸。

    沈宴又笑了一下，淡淡的。他說，“睡吧。”

    “你不回復(fù)我嗎？”劉泠問，她聲音輕，帶著酒氣，說出的話有些含糊，嘀咕著，沈宴卻聽得清楚。

    他聲音沉郁而溫和，“等你酒醒后，我再說給你聽?！?/br>
    “好?！?/br>
    沈宴出了門，屋中安靜。劉泠看著照在床前的月色半天，翻身轉(zhuǎn)了過去，再沒聲音。

    第二日醒來，劉泠坐在床頭發(fā)呆，忽然想到沈宴說他今天要走。她連忙跳起來，穿上衣，就著涼水隨意梳洗一下，就往屋外跑去。今日的陽光很好，院子里昨晚未收拾的柴火還擺著，劉泠一徑穿過，中途問了楊曄，才在村口見到沈宴和沈昱二人。

    這對堂兄弟彼此默然，沈昱靠樹而站，姿勢懶怠，灑然入畫。與其說他在送行，不如說他站在樹下看風(fēng)景，順便觀望沈宴離開。

    與沈昱的隨意不同，沈宴站在馬前，梳理著馬的鬢毛。并在旁邊侍衛(wèi)的幫助下，將干糧等物裝入行囊間。他動作熟練，不緊不慢，很顯然常做此事。待劉泠趕過來，喘口氣，沈宴和沈昱都轉(zhuǎn)過臉來，看到了她。

    劉泠上前，為沈宴送行。

    沒什么好送的，沈宴已經(jīng)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他牽著馬出了村子，劉泠跟在他旁邊，走了一段路。沈宴時不時回頭，看她兩眼。

    劉泠走的很是淡然，孔雀一樣。她偏了頭，“看我干什么？你終于發(fā)現(xiàn)我的美了？”

    平常情況，她這樣調(diào)侃他，沈宴定回以調(diào)侃。但這次，沈宴只是笑了笑，問她，“還記得你昨晚說了什么嗎？”

    “我說了什么？”劉泠疑惑問。

    “……”沈宴別了目，情緒有些淡了。

    兩人默不作聲走一路，到臨別時，沈宴上馬，低頭看劉泠。他突然說，“我愛你?！?/br>
    劉泠怔然，似有恍惚片段想起。她沒有來得及完全想起，沈宴俯下身，在她眼上親了一下。他的呼吸靠近，劉泠的心一下子被他揪得跳上半空，待馬蹄聲隱去，她面孔仍微紅，那顆飄上半空的心，還沒有蕩下來。

    她到底想起了兩人昨晚的對話——

    “等你酒醒后，我再說給你聽?！?/br>
    “好?！?/br>
    劉泠低頭，微微笑出聲。

    她其實不是要沈宴給什么回應(yīng)，也不是要跟他訂什么明日之約。只是在目睹沈昱和徐時錦之間的慘劇后，忽然有感而發(fā)，想清楚明白地表達自己的心意。她有很多話跟沈宴說，但話到口邊，覺得再沒有比這句更直白。

    沈宴說不說倒無所謂。

    他說了，劉泠反而有些失望。

    沈大人是那種很少跟你直接告白的人，他的話像承諾，不輕易說出口。他會做給你看，指給你看，但是太像承諾的話，他是不說的。劉泠多次想過，沈宴跟她說“愛”的時候，該是他計劃很久后，多么美好的場景，多么激蕩人心的告白。

    結(jié)果事實上，只是在一個無名小村前，沈宴臨行起意般，隨意就說出口了。

    劉泠想：她不會此一生，再聽不到這句話了吧？

    多么失落啊。

    劉泠將沈宴從腦海中趕出去，陪沈昱，繼續(xù)去平州。但她這邊出了些問題——當(dāng)日離京得匆忙，沒有帶侍女也罷，連換洗的衣裳都沒有多帶幾件。不光是衣裳，還有別的東西，讓劉泠有些不方便。

    再加上京中的府邸，靈犀給她寫了一封信，說老侯爺病重，開始說胡話，公主真的不回京來看看嗎？

    劉泠有些著急，早知道，當(dāng)日沈宴走時，她就跟沈宴一同回京了。

    她左右為難半天，去跟沈昱說明，讓他先帶著徐時錦去平州，自己回京一趟，如果沒有大事的話，再去平州。沈昱瞥她一眼：沒有你，我一個人就夠了。你還是回去陪你夫君一同過年吧。

    劉泠沒理會沈昱的暗示，她陪的是小錦，又不是沈昱。

    劉泠回京的決心下了后，有些雀躍。一想到才隔了幾天，又能再次見到她的夫君，她覺得甚是開心。但是回京后，劉泠先去了侯府，確定外祖父沒大礙，再回到自家府邸時，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沈宴并不在。

    侍女們告訴公主，“沈大人昨天就離京了啊?！?/br>
    “為什么離京？”劉泠吃驚，沈宴前幾天見她時，并沒有提到這件事啊。他還問她回不回京過年，劉泠那時以為，他是想讓她陪他的意思。

    “是這樣，”靈犀條理很清楚，“大魏和夷古國在邊關(guān)那邊的戰(zhàn)事出了點問題，到冬天，糧草被燒了。兵部那邊爭取了新派發(fā)的糧草，但是快過年了，朝廷都封印了，朝中大臣都不太想負責(zé)此事。沈大人卻跟太子請了折子，愿意出京。太子簡直大悅，怕沈大人反悔，立刻上了折子，令沈大人即刻出行。所以昨天，沈大人才回來，就又走了。”

    “他過年不回來了嗎？什么時候回來？”

    “應(yīng)該是過完年，一個月以后，沈大人才會回京?！?/br>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沈宴居然會跟你說這個？”劉泠懷疑。

    靈犀嘆氣，“因為這是沈大人交代婢子的啊?！?/br>
    劉泠心中一麻，想起那天沈宴問她的話。聯(lián)系現(xiàn)在他出京的行為，他當(dāng)日的問話，明顯有些想帶她一起的意思?？墒巧蜓缒菚r候說的太隱晦，太輕描淡寫，劉泠沒有領(lǐng)悟到他的意思。

    所以，他們要兩個月都見不到面了？

    劉泠開始難受，不舒服。

    她喃喃自語，“兩個月啊……我得想他多少天啊?！?/br>
    “哦對了，沈大人走之前，說如果公主提前回來的話，可以把這封信交給公主?！膘`犀心中感嘆，沈大人真是神機妙算，連這個都想好了。

    沈宴給她留的信？

    劉泠眨眨眼，她發(fā)現(xiàn)，她好像從來沒看過沈宴寫的信是什么風(fēng)格。去年她住江州時，給沈宴寫過信，但那時候兩人正在鬧別扭，沈宴根本沒回她。以至于到現(xiàn)在，劉泠沒有收到過沈宴一封信。

    兩人曾經(jīng)討論過這個話題。因為沈宴錦衣衛(wèi)的身份，讓他可能經(jīng)常出京執(zhí)行任務(wù)。劉泠不干涉他的事務(wù)，卻對寫信很有執(zhí)念。

    劉泠說，“我不喜歡讀言簡意賅的信，看上去一點感情都沒有。沈大人，以后你給我寫信，不能就干巴巴兩句話。我抱以熱忱給你寫信，自然希望你以同等的心來回應(yīng)我。我不喜歡猜你那冰冷的字體下，是怎樣的心情。我擔(dān)心你，你應(yīng)該以最大的誠意回復(fù)我?！?/br>
    沈宴“唔”一聲，“但是我一般出京，是不允許寫信的。”怕暴露行蹤。

    “……”劉泠的滿腔心意啊……

    沈宴摟著她肩，笑道，“好了，我會想辦法的。不就寫個信嗎？不至于讓你心驚膽戰(zhàn)?！?/br>
    所以，不讓她心驚膽戰(zhàn)的信，沈美人能給她寫些什么？他又不喜歡跟她談公務(wù)，寫信，該不會是滿篇的情愛吧？

    劉泠讓靈犀去取信，躍躍欲試，“我最喜歡看這種信了?！?/br>
    靈犀猶豫一下，讓侍女們抱回來厚厚一沓信，要三四個人抱著。這么多的信，把劉泠嚇了一跳。

    她眼皮跳了跳，沈宴還沒有出京，信都給她寫好了？

    “沈大人說，公主回來后，三四天，給公主看一封，”被公主用靜靜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看著，靈犀立刻領(lǐng)會了公主的意思，轉(zhuǎn)了陣營，“但是我是向著公主的。公主一問，我就把信都帶來了?！?/br>
    劉泠滿意，坐下開始拆信。

    洋洋灑灑，字體俊逸飛揚，果然不是三言兩語。但也不是如劉泠想的那樣，跟她談情說愛。

    沈宴說：任務(wù)結(jié)束前，我又不想跟你談公務(wù)，也不想暴露我的行蹤，更不想跟你說些沒營養(yǎng)的話。怎么辦呢？

    劉泠想：是呀，你說怎么辦？

    沈宴：不如我講一講以前看過的風(fēng)景吧。鐘山秀水，翠鶯鳴柳，江南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