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凌尤勝一凜,訕笑說:“這幾日,為父哪有心思……待莞顏入土,為父立時畫了畫……”冷不丁地瞅見呂三過來了,眼皮子不住地亂跳起來,忙催促呂三,“快賠了幾兩銀子給這女子,別耽誤了正事!” 呂三一頭霧水地,從身上摸出二兩銀子就遞給袁氏。 “父親不能給!”呂蘭城忙要去搶。 呂三趕緊地按住性子還不沉穩(wěn)的呂蘭城,看呂蘭城一臉不快,罵道:“混賬東西!還不快回城,仔細(xì)城門關(guān)了,回不得家!” “……瞧我回家跟jiejie怎么說!”呂蘭城待要沖著鄔簫語啐一口,又因鄔簫語站在凌雅崢身后沒那膽量,嘴里嘟嘟嚷嚷地不甘心地向外去。 “雅崢也回去吧。”凌尤勝不尷不尬地拖著腿腳,帶著呂三向停尸院去。 凌雅崢緊緊地跟上去,走到凌尤勝身邊,說道:“父親,我明兒個就要見到銀票。” “胡鬧!”凌尤勝皺緊眉頭,兩只手緊緊地握著背后。 “不然,我就叫哥哥來,瞧瞧父親是怎么個癡情模樣?!绷柩艒樠劬ο蛑x莞顏的靈堂一瞥。 “……知道了?!绷栌葎俨荒蜔┑貞?yīng)著,待凌雅崢終于帶著梨夢、鄔簫語走了,才對呂三說,“快打發(fā)個人回家去,拿了我的話取了丹心院里的字畫,去尋了瑞納齋的掌柜,將字畫賣了?!?/br> 呂三錯愕地一怔,忙說道:“老爺,就今晚上有下手的空檔,錯過了今晚,再去拿藥方就難了!咱們的人手本就不充足,倘若再打發(fā)一個人走,本來滴水不漏的計劃可就出了破綻了!” “不過就打發(fā)一個人走,會有什么破綻?”凌尤勝臉色鐵青地一蹙眉,想到若是凌韶吾過來,以凌韶吾的脾氣,定會拆了謝莞顏的靈堂,眉心便直跳起來——謝莞顏最后的體面,他一定要給她留下。 “……是。”呂三斟酌著,答應(yīng)下來,跟凌尤勝又商議了一回,見沒有紕漏,才忙慌地又向前去。 這邊廂,凌尤勝柔情繾綣地給謝莞顏上了香,默默地念叨著“莞顏千萬保佑我將藥方拿回來”,那邊廂,凌雅崢滿心疑竇地帶著梨夢、鄔簫語、袁氏向回走,聽著袁氏拐著彎地咒罵薄氏,冷不丁地問鄔簫語,“弗如庵里沒有鳳仙花,你要如何染指甲?” 鄔簫語一顆心亂跳,忙慌地說道:“回小姐,小姐落水病了,我琢磨著,老夫人會打發(fā)人回城取一些滋養(yǎng)的藥材給小姐補身,所以琢磨著叫人順道帶來?!?/br> “你去叫人給小姐請大夫時,還有閑心去想這個?”梨夢啞然失笑。 袁氏一撇嘴,“跟她娘一個樣,都是沒心沒肺的!” 鄔簫語忍氣吞聲地低著頭,覷見梨夢伸手搔了搔臉上傷疤,低著頭偷偷地一抿嘴。 梨夢冷不丁地瞧見前面莫三一個人坐在蓮塘岸上垂釣,就對袁氏、鄔簫語說:“袁mama先帶著簫語回去準(zhǔn)備茶點,眼瞅著,老夫人她們就從后殿里回來了。” 袁氏唯恐凌古氏回來訓(xùn)斥她多事,忙拉扯著鄔簫語說:“等我?guī)е?,去找那幾個老姑子說個清楚明白去!”拽著鄔簫語就要走。 鄔簫語趔趄了一下,忙求救地望著凌雅崢,“小姐……” “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绷柩艒樠垡黄?,瞧著袁氏拉著鄔簫語躲懶去了,腳步輕快地向莫三走去,“三哥好雅興?” 傍晚夾雜著涼意的晚風(fēng)吹來,吹得魚線兜成一個彎弓。 莫三提起魚竿,瞧見鉤子上的魚餌沒了,便放下魚竿,托著臉頰說道:“我在這邊等著你呢?!?/br> “等我?”凌雅崢忍俊不禁地一笑,“叫我猜猜,三哥定不是為了對我念念不忘才來等我,定是為了舒jiejie的事!” 莫三一笑,抓著魚餌向蓮塘里撒去,瞅著幾只大魚張口啄食魚餌,琢磨著凌雅崢、秦舒一直這么不急不緩你來我往,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分出勝負(fù)”放他一跳“生路”,就挑撥說:“今晚上,舒兒約了我去前院里英雄救美?!?/br> “誰是美?” “我?!?/br> “那三哥可得慫著點?!?/br> 不急不躁?莫三一挑眉,“若是舒兒英雄救美立下‘功勞’,你這干女兒,就比不上她了?!?/br> “愿賭服輸?!绷柩艒樚谷坏匾恍?。 “……你們究竟看上我什么了?”莫三苦惱地蹙眉,被曾閱世拖在地上的狼狽相、私藏段龍局藏書的尷尬樣,凌雅崢都看去了,怎地還會瞧上他? “你猜?!绷柩艒樜⑽⑻裘?,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凌古氏、莫寧氏被人簇?fù)碇鴱暮蟮罾锘貋砹耍诺赜松先ァ?/br> 莫三將指縫間的魚餌抖落下蓮塘,瞇著眼瞅著滿塘搖曳的紅蓮綠荷,輕輕地一嘆,將裝魚餌的小竹筐掛在腰帶上,扛著魚竿慢慢地向最后一間院子去,將魚竿立在門后,瞅見關(guān)紹還留在秦家兄弟房中,便搖搖晃晃地踅過去,站在窗子邊,笑道:“幾位閉門不出……”冷不防地,望見窗下書案上擺著的一張惟妙惟肖的美人圖,不禁怔住,只見那美人站在一葉扁舟上,微微探著身子巧笑倩兮地擺弄船槳,瞧著有兩分眼熟,偏又認(rèn)不出是誰,眉眼之精致、神情之嫵媚,遠(yuǎn)超他這十幾年里見太過的所有女子。 書案后,跟關(guān)紹并肩站著的秦征握著拳咳嗽一聲,正氣凌然地問莫三:“你可聽說過畫骨?” 莫三搖了搖頭。 秦征十分推崇地望著關(guān)紹,笑道:“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紹兒畫技已臻至境,能望著女子此時相貌,畫出她日后模樣?!?/br> “……不知,這一位是誰?三兒是否有幸,見上她一面?!蹦旖俏⑽⑼鲁兜爻蛑叭绔@至寶”的秦征,這位不是不近女色嗎? 秦征敏銳地察覺到莫三的詫異,尷尬地咳嗽說:“這一位,就是今兒個下水救人的女中豪杰?!彼坪跽f了一句豪杰,便可掩蓋住對畫中女子容貌的欽慕一般。 “是她?”莫三眼皮子一跳,秦征跟凌雅文的事他已經(jīng)知道了,難道占了凌家一個女兒不夠,秦征還想將凌家所有女兒都弄進(jìn)紆國公府?想著好歹凌雅崢今兒個救了莫紫馨,不能眼睜睜瞧著她羊入虎口還不自知,于是忽地探著身子抓起那畫紙就向外跑。 “三兒,休要胡鬧!”秦征戀戀不舍地呼喊一聲。 關(guān)紹也愣了一下,旋即隨著秦征追了出來。 二人一直追到第一間院子門外,瞧見莫三一臉欣喜地將畫紙送到凌古氏、莫寧氏跟前,才慢下腳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老夫人,您瞧紹兒的畫技怎樣?”秦征竭力地拿出一身正氣來,眼睛卻因那畫的緣故,止不住地向先前還覺得一身孩子氣的凌雅崢身上望去。 凌雅崢一凜,緊挨著凌古氏去看那畫像,瞧著那跟她有四分相似的畫像,暗道若非她活過了一輩子,也當(dāng)真會信這就是她將來樣貌——她才不長這弱不禁風(fēng)的樣! “沒想到,八jiejie日后,是這副我見猶憐的樣貌?!绷柩艓V巴巴地瞧著,忍不住去摸自己個臉頰。 你才我見猶憐!凌雅崢狠狠地瞪了凌雅嶸一眼。 嘶——地一聲,凌古氏冷著臉將畫紙撕成一縷一縷,手一松,將紙屑拋在風(fēng)中。 “老夫人?!鼻卣飨乱庾R地低下頭,勉強地笑著賠不是,“老夫人,我們一時鬧著玩……” “鬧著玩怎不去畫你自家姊妹?”凌古氏冷笑一聲,意有所指地說道:“大公子該不會以為,我們致遠(yuǎn)侯府的女兒家,都跟那一個一樣,由著你戲弄?” 凌雅文一怔,果然,凌古氏沒將她當(dāng)做自己個嫡親的孫女! 穆老姨娘嘴唇微微蠕動,心道:凌古氏這糊涂鬼,連大公子都敢得罪!況且,還有關(guān)宰輔之子關(guān)紹呢,若是關(guān)紹出了什么事,看她怎么跟秦勉、凌詠年這些老家伙交代! “這畫,是紹兒畫的?!标P(guān)紹也忙走上來賠不是。 凌古氏怒道:“你沒有爹娘教誨,本該對你寬容一些,但瞧瞧,你做下的算是什么事?你自家姊妹畫像被人拿去外頭傳閱,你會坐在一旁拍著手叫好?” “……老夫人,關(guān)少爺自家的姊妹都死在京城了?!蹦吕弦棠飮\咕了一聲。 關(guān)紹應(yīng)聲落下眼淚,攥著拳,吸著鼻子,滿臉慚愧地說道:“老夫人……” “別給我來這一套,有這會子哭得,方才干什么去了?”凌古氏冷笑一聲,指著穆老姨娘說,“你去,再捎信給老太爺,就說我罵了忠良之后,瞧老太爺再怎么罰我!” 穆老姨娘訕笑道:“老夫人,婢妾不是好搬弄唇舌的……” “你不搬弄唇舌,我怎么進(jìn)得弗如庵?”凌古氏氣得將凌雅崢教導(dǎo)過的話全忘了。 凌雅崢忙低著頭悄悄地去看莫寧氏。 莫寧氏這二日早瞧出凌古氏并不虔誠,秉持著“慎獨”二字不敢腹誹凌古氏但也微微有些埋怨,此時瞧著凌古氏這番做派,反倒覺得她是難得的不作偽的“真人”,于是挽著凌古氏臂膀,勸說道:“老夫人,興許是大公子一時玩性上來了呢?索性也沒旁人見著,叫關(guān)少爺日后別再畫女兒畫像就是?!眲裰韫攀希众s緊地給秦征、關(guān)紹遞眼色。 玩性起來……沉迷于畫中美色的秦征仿佛挨了驚天霹靂,忙一揖到地地對凌古氏說:“晚輩錯了,老夫人放心,征兒定不會將八meimei的容貌傳出去?!?/br> 關(guān)紹也忙躬身道:“老夫人,紹兒對天發(fā)誓,日后再不畫女兒容貌?!?/br> “祖母,既然關(guān)大哥懂得畫骨,不如,請關(guān)大哥將祖母年輕時相貌畫出來?”凌雅崢笑盈盈地望著關(guān)紹,那宣紙上畫得不是她,她就不信關(guān)紹當(dāng)真會畫骨。 “這……”凌古氏沉吟起來。 莫寧氏和稀泥地說:“據(jù)說老夫人年輕那會子,稱得上是季吳第一美人,不如,就叫紹兒將功贖罪,給老夫人畫一幅?” 關(guān)紹額頭流下一滴冷汗,心知秦征已經(jīng)對凌雅崢上了心,若露出破綻,只怕反會叫秦征埋怨起他畫技不精又對凌雅崢沒了興趣,忙笑道:“有書骨詩魂的凌三叔在,紹兒不敢班門弄斧……況且,先前的錯,實在太大,倘若那幅畫傳揚出去,壞了八meimei的名聲,紹兒百死難辭其咎?!焙鋈还蛟诘厣希e起手來,望著夕陽余暉賭咒發(fā)誓道,“我關(guān)紹對天發(fā)誓,今生再不作畫,倘若有違此誓,就叫我落入季吳太子手上,遭千刀萬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寧氏蹙起眉來,“這孩子怎么這么小題大做?” 穆老姨娘慌張地叫道:“紹兒快呸一聲,收回這話!” 凌雅崢眉頭一跳,著急地說道:“祖母,這才怎么辦?若是祖父知道了,定會埋怨祖母逼迫關(guān)大哥?!?/br> 凌古氏心里也著急起來,六神無主地抓著莫寧氏,“這孩子怎么這么說不得?錯就錯了,知錯改了就是,這么一發(fā)誓,叫旁人怎么活?” “老夫人,您寬寬心。”莫寧氏也不知怎么收場,只能攙扶著凌古氏向禪院里去。 凌雅崢用眼神謝了莫三,覺察到秦征的目光又落到她身上,一凜之后,立時躲到秦舒身后。 秦舒自從見了那畫像之后便難以置信地望著秦征,將秦征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失望地瞧他一眼,認(rèn)定了他是個好色之徒,就牽著凌雅崢進(jìn)去。 秦征也瞧見了秦舒的目光,緊緊地攥著拳頭,思忖著如何挽回,又見關(guān)紹還跪著,就埋怨說:“我可被你害慘了,好端端的談?wù)撛娫~歌賦,無端端的畫什么畫?偏又畫出八meimei!”一甩袖子,便洋洋灑灑地先回去了。 “大公子……”出師不捷,關(guān)紹心一墜,唯恐秦征日后就為了這事遠(yuǎn)著他,手一伸,將折扇拿在面前扇了一扇,上下掃了莫三一眼,便不慌不忙地追上秦征。 莫三站在柳堤上,扯了一片柳葉噙在嘴里,瞅著地上隨著山風(fēng)紛飛的紙屑,拿著腳踢了踢岸上鵝卵石,好半日呸了一聲吐出柳葉,瞅見秦云跟著兩個婆子抱著一罐子幼蟬猴過來,笑道:“你們姐弟跟弗如庵的之了有什么深仇大恨?jiejie射殺金蟬、弟弟去挖幼蟬猴?!?/br> “有本事,你別吃。”秦云哼了一聲,待要走,見莫三抓住他臂膀,就疑惑地站住,令兩個婆子去找秦舒,就問,“什么事?” “關(guān)紹給你大哥畫了凌家老八將來的畫像?!?/br> “什么叫做將來的畫像?” 莫三嘰嘰咕咕地將畫骨并關(guān)紹發(fā)誓一事說了。 秦云說道:“如此說來,就算關(guān)紹身上沒有可疑之處,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性子,也非可堪大用之人?!?/br> “二公子明白就好?!蹦е郯颍偹愕鹊侥獙幨?、莫紫馨、秦舒從凌家住著的院子里出來,趕緊猴著臉湊了上去。 “三兒,你覺得,崢兒那相貌如何?”秦舒跟在莫寧氏身后,跟莫紫馨擠著眼笑著問。 “美則美矣?!?/br> “然卻……”秦舒接了一句,那畫上的風(fēng)韻跟她迥然不同,若是莫三瞧上了那個,她就該死一半心了。 “然卻沒有韌性?!蹦持郑貞浺环?,暗嘆果然秦舒、凌雅崢兩個都要早早擺脫才是,不然,依著那畫上神韻,倘若凌雅崢尋死覓活地賴著他,他向哪里訴苦去? 莫寧氏咳嗽一聲,“不可再提起那畫像的事,去吃飯吧?!?/br> “是?!?/br> 夕陽不過瞬間便沉入東海,后山猿猴啼叫聲中,掐算著時辰,莫三、秦舒一前一后地摸出二道山門,藏在前院影壁之下,虧得此處也栽種了一叢瑞香花,二人藏身其后,卻也沒露出什么破綻。 “你必須要保護(hù)好我?!蹦自诨▍埠?,輕聲地對秦舒說。 “知道?!鼻厥婢璧厍浦饷?。 莫三瞅了眼陰影下秦舒顯得格外英氣的側(cè)臉,兩只手扯著瑞香花花葉,暗道:孤男孤女,他跟秦舒藏在暗處,一不覺心猿意馬、二不覺尷尬難堪,若是秦舒想開一些,交上她這么個朋友,卻是人生一大幸事。 “來了!”秦舒輕聲地說,莫三趕緊地去看,先瞧見馬塞鴻帶著大批人穿過角門向后去,須臾,便有兩三個人鬼鬼祟祟地開了山門竄了出來向倒座房去。 “走!”秦舒利落地喊了一聲,忽然聽見程九一喊了一聲“賊子向哪里跑”,就先一步竄了出來,不見莫三跟出來,心里疑惑,忽然聽見程九一又喊“別叫他們跑了!”顧不得莫三,架起弓箭,就隨著程九一追出山門。 “說好了保護(hù)我的?!蹦龂\咕了一聲,不敢掉以輕心地接著躲著,忽地瞧見一個人一拐一瘸地進(jìn)了倒座房,眼皮子跳著,認(rèn)出是誰,略等一等,不再見人過來,才從瑞香花后走了出來,快步走到倒座房門外,聽見里頭悉悉索索的動靜,推開門望見那人四處翻找,不由地愣住。 面上蒙著黑布、一身黑衣的凌尤勝手插在公文中,也傻傻地呆住。 “抓住那賊子!”馬塞鴻的聲音忽然響起。 凌尤勝手忙腳亂地整理公文,待要躲藏,又沒地去躲,瞅著莫三的眼神一冷,心一橫,拔出匕首就要挾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