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的一瞬，夜色中，那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青衫如煙似霧，清俊的眉眼霎時(shí)映入眸中，仿佛像是隔了許多年，久違的熟悉氣息撲面而來……

    七夏定定看著他，然后狠狠皺起眉頭，伸手就要把門關(guān)上，不料百里卻快她一步，胳膊一抬，手掌便將門死死扣著。

    一手的力氣不敵他，又不愿就此放棄，她干脆兩手并用，然而努力半天，門扉依舊紋絲不動(dòng)。

    夜風(fēng)吹在濕發(fā)上，又冷又冰。

    只覺得對方就是在看自己的笑話，七夏把手一松，一雙眼睛憤憤的瞪著他：

    “你來這里干什么？”

    百里靜靜垂下眼瞼，聲音出奇的平靜，“我有話對你說。”

    被他這般輕柔的語氣嚇得不輕，七夏愣在當(dāng)場，半晌無言無語，甚至以為自己尚在做夢，等緩過神來后，她才沒好氣地望著他：

    “說什么？我跟你沒有什么好說的！”

    眼見他擋門的手稍稍松了些，七夏扣上門板又想去關(guān)門。

    百里往前邁了一步，開口喚她，“小七……”

    “小七也是你叫的？別以為你喊小七，就能和我套近乎！”她咬了咬牙，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怎么？發(fā)現(xiàn)我這么久沒回去找你，你不樂意了？不高興了？就覺得我該跟在你身后轉(zhuǎn)悠才對是不是？”

    知道她還在惱，而且是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惱得愈發(fā)厲害了。百里待她說完才開始解釋：

    “我沒這么想過?！?/br>
    “沒想過？那你來作甚么？”七夏目光決絕，把頭別過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也沒在意，輕聲道：“我只問你……從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從前說過的話那么多，誰知道他提的是哪一句？

    七夏扁了扁嘴，索性全盤否定：“不算不算，全都不算數(shù)！”

    百里慢吞吞地接話：“嗯，這么說……那句再也不喜歡了，也不應(yīng)當(dāng)算數(shù)了。”

    她當(dāng)即一怔，渾身都僵了僵，心中百轉(zhuǎn)千回，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她苦苦追逐了這么久，幾時(shí)見他給過好臉色，幾時(shí)聽他說過軟話。

    除了不喜歡，不喜歡，就是沉默，再沉默。

    當(dāng)初能拒絕得這么干凈，眼下又來說這個(gè)有什么意思呢？真把她當(dāng)猴兒耍么。說是沒那么想，誰信呢！不就是舍不得自己鞍前馬后的伺候著么！

    七夏越想越氣，越想越傷心，即便是用力咬著嘴唇，眼淚仍是不爭氣地往下落。

    百里緩緩放下?lián)踉陂T上的手，傾身過去想替她擦眼角，七夏卻抿著嘴唇一巴掌揮開。

    “誰要你假好心了！我這個(gè)人素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說不再喜歡你，就永遠(yuǎn)不會再喜歡你。如今和我說這個(gè)有什么用？你早些時(shí)候又作甚么去了？！”

    他只得抽回手，淡淡嘆了口氣。

    “是，你說的不錯(cuò)。我以往的確待你不夠好?！?/br>
    ☆、第45章 【新的開始】

    他頓了頓，忽然問道：“既是要走，為什么不辭而別？”

    七夏只當(dāng)他是在怨自己不懂禮數(shù)，怒意更勝，“吵也吵過了，你還指望我能去和你告別？我就是臉皮再厚，那也是要面子的！”

    百里搖頭又是一聲嘆，“回杭州路途這么遠(yuǎn)，你孤身一人上路太過危險(xiǎn)……”

    一言未畢，七夏就打斷：“我危不危險(xiǎn)，不用你cao心！”

    “更何況……”百里似是沒聽到她開口一般，自顧說下去，“你還落了東西?！?/br>
    他將一個(gè)小包袱遞到她跟前。

    方方正正的，不知是什么。七夏狐疑地盯著他，猶豫了一陣才緩緩接到手中。

    包裹打開，描金的紫檀盒子映入眼簾，像是許久之前就在何處見過。

    她看著盒里靜靜躺著的兩塊白玉，依稀想起當(dāng)日問過那位老板娘的話。

    “給人拿走了？你不是用來贈人的么？”

    “是贈人不錯(cuò)?！彼Φ?，“不過是贈給有情人的?！?/br>
    “那是贈給誰了？”七夏聽得莫名其妙，當(dāng)即皺起眉頭，“我向他買來就是?！?/br>
    “這個(gè)，我可不能說……”

    “為什么啊？”

    “你總會知道的?！?/br>
    原來那時(shí)候他就取走了？可為何一直不告訴她……

    七夏怔怔呆了半晌，又把東西塞他手上，雖是帶著怒氣，顯然比方才冷靜了許多。

    “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br>
    “這個(gè)不是……那這總是了？”他自懷中摸出一個(gè)香囊，輕輕放在她掌心之中。

    茶色的絹布上粗糙的繡針猶在，香袋里沉甸甸的，只是封口的針腳卻被人改過，整整齊齊打了個(gè)結(jié)，以絲絳串著，分明是有人補(bǔ)好的。

    七夏不由想到了明霜，當(dāng)即以為自己的香囊是她修補(bǔ)的，登時(shí)氣不打一處來。

    “你鉸都鉸了，還補(bǔ)好它還給我干什么？我送你的已經(jīng)壞掉了，補(bǔ)得再好也不是之前的那個(gè)?！?/br>
    百里低頭看她，閉目許久，又睜開。

    “香囊我一直有貼身帶著，若非事出有因，也不會鉸……如果我向你道歉……”

    “道歉？你肯道歉，我就一定肯原諒了？”七夏笑了笑，說不清是喜是憂，“我七夏，可以拼了命去喜歡你，也可以用盡全力去恨你。有些事情，既然已經(jīng)選擇，就不要去后悔?！?/br>
    如今再分個(gè)孰是孰非又有什么意思？縱然香囊能補(bǔ)好，拿著它心里也只覺得是種恥辱。

    像當(dāng)初說好的一般，他走他的陽關(guān)道，她過她的獨(dú)木橋。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見面了。

    “小七?！?/br>
    以往看慣了歪頭站在他面前笑得心無牽掛的臉，現(xiàn)下瞧著她眸中的敵意和戒備，百里心中澀然，只將錦盒輕放回桌上，低低問道：

    “……你就不愿再給我一次機(jī)會么？”

    “你找我要機(jī)會？我給你的機(jī)會還不夠多？從江南跟到開封，這一路上，我說過那么多，又做了那么多……”她曾經(jīng)為了他一句話跳入西湖里捉魚，去過妓院，跑過賭坊，他說什么，刀山火海自己都去了。

    換來一個(gè)沒有打下來的巴掌，一個(gè)能被隨隨便便一刀鉸斷的香囊。

    真有這么容易跑來要機(jī)會，他做人是不是太貪心了？

    七夏捏著掌心的香囊，冷聲道，“我送你的東西，你從來都沒認(rèn)真對待過……無論是吃的，是喝的，還是香囊。”

    她揚(yáng)起手，將香囊清清楚楚從他眼前晃過，然后一字一頓道：

    “所以，你的東西，我也一樣不要。”

    側(cè)過身的剎那，手里的香囊被奮力擲出窗外，一道弧線劃過，再抬眼已是滿目的漆黑，不見蹤跡。

    她的真心早在山莊看他揚(yáng)起手掌時(shí)就死了，如今也不稀罕這個(gè)打上補(bǔ)丁的真心，橫豎也是假的。

    “明姑娘那么好，人又端莊，相貌又美，依我看配你正合適?！?/br>
    百里一直看著她的動(dòng)作，聽得此話后，才靜靜地解釋：“明霜只是我的表妹，我對她并無非分之念……”

    七夏噙著眼淚，憤憤地望著他，質(zhì)問道：“那你不也把我當(dāng)meimei？”

    百口難辯，他無奈：“從前……的確是這么想的……”

    七夏又是笑又是冷哼，“從前？多久之前？三天還是五天？當(dāng)日你不是還想打我么？眼下說這幾句話，就想我巴巴兒地又倒貼回來？”

    他眉峰緊擰，聽到此處，只輕聲插話：“……往后不會了，我可以向你起誓……”

    “誰要跟你有往后！”盡管說著狠話，卻沒忍住地掉眼淚，又不愿在他面前丟了顏面，七夏兩手揉著眼睛，狠命地想把淚水逼回去。

    “……你別再揉了。”他倚在門邊，只見她用力擦眼角，直把眼圈揉得紅腫，心下不忍，“我就在這兒，要打要罵都隨你，好不好？”

    他的語氣較起往日溫柔了許多，七夏聽在耳中卻愈發(fā)感到要命的難受，心道：我若是不走，你是不是永遠(yuǎn)都不會對我說這些話？

    “不好，不好！”她放下手，咬咬嘴唇，伸手把他往外推。

    “你走你走，出去，我不想跟你說話，不想看到你，你走！”

    盡管于百里而言，她的力氣并不足以推動(dòng)自己，但現(xiàn)下也不欲再逼她，遂悠悠往后退了幾步。

    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關(guān)上，站在門外，似乎還能想象得到她靠著門緩緩坐在地上的模樣。

    事已至此，覆水難收，或許無論他說什么，在她來看也不過是假意虛情。

    聽不到廊上一點(diǎn)動(dòng)靜和聲響，七夏自臂彎里抬起頭，桌上的玉石在燈光下熠熠閃耀，那上面精致的紋路仿佛是有人在嘲笑自己一般，她越看越生氣，站起身把它狠狠摔在地上，又覺得不解氣，抬腳一陣猛踩。

    “假好心，假好心……誰要領(lǐng)你的情！哼！”

    坐回床邊，訥訥出了會兒神，胸腔忽然就感到空虛。

    靜默了片刻，七夏垂頭看著地上被自己踩得污濁不堪的玉佩，驀地又去撿了起來，小心翼翼拍掉面上的灰塵，用嘴吹了兩下，這才放到包袱里。

    一夜難眠。

    第二日，因?yàn)闆]有睡好，早起時(shí)她覺得腦袋昏沉沉的，有氣無力地穿戴好衣裳，帶了點(diǎn)銀兩便出門去用早飯。

    一大早廚房灶上就蒸了一籠子的白面饅頭，熱氣騰騰，和屋外吹過的陣陣寒風(fēng)形成鮮明的對比。

    今日不僅有饅頭吃，廚子還格外做了蟹黃燒麥和荷花酥。

    七夏本就喜歡吃甜食，加之這荷花酥還是杭州的特產(chǎn)，難得有機(jī)會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吃到，她自然歡喜不盡，端了碗盤握著竹筷興致勃勃就要開動(dòng)。

    怎想剛咬了一口，正對著的桌邊，有人款款落座，她糕點(diǎn)在嘴里，嚼都沒嚼一下就吞了進(jìn)去，險(xiǎn)些沒被噎住。

    “咳咳……咳咳……”滿桌找茶水，把茶壺提起來，倒了幾下，竟是空的，七夏暗暗叫苦，正要起身去找小二，手邊一杯清茶被他好心地推了過來。

    一見是百里，這會兒愈發(fā)感到喉嚨堵得厲害。

    七夏捧著茶水咕嚕咕嚕喝完，抬頭時(shí)，他已坐回原位，低頭若無其事地吃早點(diǎn)。

    猶自嘀咕了兩句，不欲離他太近，她利索地把盤子和碗端走，換了一桌坐著吃。

    荷花酥之所以有此名，主要是其外形形似荷花，層層疊疊，炸得很酥，吃起來還有點(diǎn)膩。他對甜的東西著實(shí)愛不起來，不過吃兩三口就得去喝茶。

    抬眼時(shí)，遠(yuǎn)處的七夏已經(jīng)吃完一碟了，正叫了小二過來要第二碟。

    她吃東西的時(shí)候有個(gè)習(xí)慣，尤其喜歡吃一陣又偏頭想一陣，不時(shí)還會拉住店伙詢問菜的做法。原來她也不是什么做菜的天才，大約只是因?yàn)橄矏鄄艑@個(gè)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