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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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故人 二人在廳堂中分賓主坐定,宰相李林甫摒退眾婢女家仆,從劉尚宮手中接過一封宮中的密信。紙上只有寥寥數(shù)行字,他凝視良久,才將閱后的信箋投入炭盆中焚毀,起身拱手道:“請劉尚宮回去之后代我轉(zhuǎn)告惠妃娘娘:臣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娘娘舉薦提攜,不敢有一日稍忘娘娘深恩。此事臣定當不負所托,但請娘娘放心?!?/br> 劉尚宮微笑頷首,因不便在外臣宅邸久留,當即起身告辭:“娘娘的意思都在信中,李相公既已知曉,我也就不多打擾了。李相公為壽王殿下盡心竭力,娘娘一直都看在眼里,來日一旦東宮易位,娘娘與殿下都不會忘記您的這份功勞?!?/br> 李林甫面北而立,躬身向?qū)m城的方向深深一揖,隨后親自將劉尚宮送至府門處,態(tài)度極盡謙恭。他雖是宗室后裔,起初卻不過只是個小小的千牛直長,后因其舅姜皎的引薦,升任太子中允,累遷國子司業(yè),又經(jīng)御史中丞宇文融提攜,引他與之同列,拜為御史中丞,歷任刑部、吏部二侍郎,如今高居宰相之位,靠的卻是武惠妃的大力提拔。所以,盡管劉尚宮的官位遠低于他,這位李相公卻是絲毫不敢怠慢的。 紫芝吃完了兩根糖葫蘆,正坐在馬車內(nèi)無聊地擺弄著竹簽子,聽到腳步聲便掀開車簾向外看去,笑盈盈地問道:“尚宮大人,咱們還要去哪里呀?” “逛了這大半天,吃了那么多東西,你都不覺得累么?”劉尚宮輕移蓮步,示意隨行的內(nèi)侍準備駕車,又對紫芝笑道,“以后啊,你就應(yīng)該自己去開一家鋪子,雇幾個手藝好的大廚,把油鍋就支在你面前,你想吃什么,好隨時吩咐他們……” 劉尚宮方欲登車,口中的話卻戛然而止,怔怔地望著街對面那一抹長衣如雪的身影,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是他么……那疏朗的眉目,英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俊朗面龐,疏狂傲世的錚錚風骨,一切似乎都與從前并無不同。腰間所佩的也依然是那柄古樸的寶劍,然而他的眼神,卻又為何會如此陌生? 見到劉尚宮,街對面的年輕男子亦是一怔,然后緩緩?fù)O履_步,定定地看著自己昔日曾無比傾心的女子,一時百感交集。漫長的凝望,時而有路人穿行而過,步履悠閑的,行色匆匆的,在兩人交錯的視線中織起一道道屏障。往事,如閃電般照亮心底——營州桃花塢,十六歲的少女與十五歲的少年,相遇,攜手,然后離別…… 真的是他么?劉尚宮幾乎不敢相信,不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闊別七年有余,他們彼此都改變了太多,包括容貌性情、襟懷理想,以及人生的際遇與命運。她不敢確定,面前這個瀟灑挺拔的青年男子,就是當初桃花塢里那個清秀寡言的少年宋君平。 然而,那人卻沒有一絲猶疑,走上前來清晰地喚出她的名字:“阿澈。” “君平……”劉尚宮聲音微微顫抖著,抬首看他時,眼神竟是那般悲欣交集,“你……你怎么在長安?” 宋君平?jīng)]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視著她,問道:“阿澈,這些年……你在宮里過得還好嗎?” “很好……很好啊?!眲⑸袑m深吸了口氣,竭力保持著平靜如常的笑容,“你知道么,如今我已是尚宮局的正五品尚宮,又蒙陛下和惠妃娘娘垂愛,宮中沒有一個人敢欺負我。我現(xiàn)在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養(yǎng)家,還可以……” “阿澈……”宋君平微微搖頭,打斷了她言不由衷的話。然而這重逢如此倉促,待要再開口時,卻不知此時此刻該對她說些什么。 他,本來就是一個在女孩子面前拙于言辭的人呢。想到這里,劉尚宮不禁低頭笑了笑,一顆在深宮中打磨得日漸冰冷的心,竟也忽然變得柔軟起來,于是又問他:“君平,你不是在云浦山莊跟隨蕭公習武么?怎么……怎么會來長安呢?” “師父派我來辦點事。”宋君平簡練地回答,又指了指身后不遠處的一座宅院,“那座宅子是師父早年在長安置辦的,如今我就暫住在那里?!?/br> 劉尚宮點了點頭,仿佛還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沉默半晌,卻終究只是問道:“慕容娘子……她還好嗎?” “師娘她很好。”宋君平淡淡一笑,聲音中似有嘆息的意味,“師娘性情疏淡,那一身絕妙的醫(yī)術(shù)與武功,這些年來除了自己的兒女之外,就只教過你一人。她時常和我提起你,說你本是閑云野鶴一般的人物,皇宮雖富貴至極,卻未必適合你?!?/br> 劉尚宮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別過頭去,悄然引袖,拭去眼角處那一點晶瑩的光。 隨行的內(nèi)侍冷眼旁觀,見劉尚宮神情大異于往常,生怕她因兒女私情而誤了正事,便走過來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尚宮大人,時候也不早了,娘娘還等著咱們回去呢……” 劉尚宮悚然一驚,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長長的指甲幾乎劃破了掌心處的細嫩肌膚。驟然而生的尖銳痛楚令她清醒,她定了定神,努力微笑著,用最平靜的語氣對宋君平說:“我還有事,現(xiàn)在必須得回宮了。君平,等你回云浦山莊的時候,替我向慕容娘子問候一聲吧。” 宋君平頷首答應(yīng),凝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阿澈,你自己多保重?!?/br> 劉尚宮艱難地倉促轉(zhuǎn)身,登車之前,卻又再次回首凝望那年少時曾經(jīng)喜歡過的人,目光無限溫存。 “君平?!彼f,“我真的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機會再見到你。那年你到我家來提親,我之所以沒有答應(yīng),并不是……并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我只是不希望像其他女孩子那樣,隨隨便便地就決定了自己的一生,然后一輩子困在家中,每日只是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我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再說什么都已經(jīng)太遲,可我還是想親口對你說一聲:對不起?!?/br> “你有你自己的難處,我都明白?!彼尉絺?cè)頭避開她的目光,眉宇間的神色復(fù)雜而遼遠,“阿澈,你天資聰穎,稟賦過人,絕不應(yīng)該如尋常女子一般,把終生的精力都消耗在瑣碎的婚姻與家務(wù)中。我宋君平喜歡的,就是這樣與眾不同的阿澈。所以,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都不怨你?!?/br> 劉尚宮釋然地笑了笑,步履一如往日般優(yōu)雅輕盈,直到置身于馬車幽暗的車廂內(nèi),才疲憊地閉上眼睛,雙眸中有兩行清淚簌簌滴落。紫芝乖巧地坐在一旁,默不作聲,驚訝地看著這個精明而強勢的女子流淚時的柔弱,良久,才鼓起勇氣輕輕握住她顫抖的手,仿佛要給她以安慰。 馬車行至宮城之北的重玄門,劉尚宮取出一面小小的銅鏡,仔細拭去頰畔淚痕,片刻后便又恢復(fù)了往日里的平靜與從容。紫芝掀開車簾向外看去,只見十余名內(nèi)侍正牽著馬等在宮門外,不禁驚訝道:“尚宮大人,你看,宮門怎么全都關(guān)了?” 此時才過申時,距離宮門正常關(guān)閉的時間還有將近兩個時辰。見是宮中高級女官的車駕,負責守衛(wèi)宮門的監(jiān)門校尉忙上前來解釋:“請劉尚宮略等一等。陛下有旨,封閉宮城四周所有大小宮門,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哦?”劉尚宮秀眉微蹙,如同其他乍然聽到這個消息的人一般,露出幾分訝異的神色,“敢問校尉,可是宮中出了什么變故么?” 監(jiān)門校尉點了點頭,語氣沉重地說道:“太子謀反,半個時辰前與鄂王、光王帶兵披甲入宮,走的就是這重玄門。陛下龍顏震怒,只怕沒多久,這朝中就又要變天了……” ☆、第24章 謀逆 太子李瑛率眾兵將披甲入宮,行經(jīng)宮城北部的重玄門,進入第二道宮門玄武門時,身后幾道金釘朱漆的大門竟悄無聲息地次第關(guān)閉。 “二哥?!惫馔趵铊⒎怕_步,微蹙的眉宇間現(xiàn)出一道深深的折痕,“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吧?” 宮門啟閉皆有定時,除非帝后親自下旨,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更改。今日武惠妃傳召太子與諸王入宮,說宮中有賊人謀逆,命眾皇子披甲帶兵入宮護駕。情況緊急,關(guān)閉宮門防止賊人逃竄亦屬正常之舉,然而,此時李瑛心中卻隱隱掠過一絲不安。他暗自定了定神,對身邊的鄂王、光王兩位兄弟囑咐道:“武惠妃素來陰險狡詐,今日剿賊一事恐怕也沒有她說的那么簡單。五郎、八郎,咱們兄弟三人務(wù)必要多加小心,切不可再中了她的圈套。” 李琚低頭思忖片刻,對太子說:“二哥,不如你先尋個借口回去,我和五哥留在這里頂著。你貴為儲君身份非同尋常,平日里又不常習武,真的沒必要來趟這個渾水。現(xiàn)在走,應(yīng)該還來得及?!?/br> “是啊,八郎說得有理?!倍跬趵瞵幉煊X宮中氣氛有異,也連忙隨聲附和,“我早就覺得,這其中必定有詐。說什么宮中有賊急需護駕,依我看,全都是武惠妃那毒婦耍的鬼把戲。如今武氏在宮中一手遮天,二哥若在這里被她困住,只怕會有危險。玄武門那邊也有咱們的人,二哥,你快些回去吧?!?/br> “不行?!崩铉鴶嗳痪芙^,回首望向不遠處緊閉的宮門,心事重重地說,“無論剿賊一事是真是假,我都不能走。武惠妃工于心計,幾次三番想要設(shè)局置我于死地,我又何嘗不知?只是今日之事涉及到父皇,就有些難辦了。你們且想想看,如果父皇當真被那所謂的‘賊人’所傷,而我身為太子卻遲遲不來護駕,豈不是落下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事后再經(jīng)武惠妃、李林甫等人一番中傷,那我這個儲君之位可就要拱手讓人了。” 李瑤氣憤地握緊佩劍,冷笑道:“武氏果真刁滑,咱們今天無論來與不來,還不都是難逃她的圈套?” “怕什么?”太子李瑛鎮(zhèn)定如常,看了看身后緊隨的五百精銳將士,眼神中依稀有一國儲君的睥睨氣度,“想要重演玄武門之變么?我倒要看一看,她武惠妃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取我的性命!” 宮苑內(nèi)格外安靜,冬日湛藍的天空下,冰霜封凍,積雪覆蓋,幾只麻雀在灌木叢中嘰嘰喳喳地覓食,看起來甚是安閑。眾人一路向南行至太液池畔,仍不見有其他親王前來入宮剿賊,心中更是疑竇叢生。李琚凝神沉思,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霎時變了臉色道:“不對……武惠妃這是要栽贓……” 太子與鄂王亦是聰明人,還不及李琚說完,就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武惠妃穩(wěn)居深宮多年,殺人根本就無需用刀,只要給他們?nèi)穗S便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就足以達到鏟除異己的目的。謀逆乃是歷代君王之大忌,寧可錯殺一千,也決不允許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哪怕是對妻妾子女、至親兄弟也毫不留情。李瑛驚出一身的冷汗,與二位兄弟對視了一眼,當機立斷道:“八郎,你帶著咱們的人先退至玄武門外,見機行事。五郎,你現(xiàn)在就隨我去面見父皇?!?/br> 然而,一切都已太遲。太子話音未落,就見左威衛(wèi)郎將王忠嗣已經(jīng)帶領(lǐng)二千禁軍將其包圍。這王忠嗣乃是已故的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王海賓之子,因父親在開元二年與吐蕃交戰(zhàn)時為國捐軀,自九歲起就被皇帝李隆基收養(yǎng)在宮中,成年后頗受其倚重。禁軍將士們身披戰(zhàn)甲,手執(zhí)刀戟,氣勢凜然如同黑云壓城。在這冰冷壓抑的甲光之中,有一位豐神俊朗的紫袍少年格外引人注目,正是武惠妃的愛子盛王李琦。 太子李瑛冷眼環(huán)顧,直視著這位異母弟意味深長的目光,淡淡問道:“二十一郎好大的陣勢,可也是奉了惠妃娘娘的旨意,帶兵剿殺宮中逆賊么?” “沒錯,剿賊?!崩铉⑿︻h首,聲音卻冰冷如刃上寒霜,“今日駙馬楊洄呈上密奏,說太子與鄂王、光王勾結(jié)謀反,意欲篡位。父皇龍顏震怒,遂命我與王郎將帶領(lǐng)禁軍前來鎮(zhèn)壓反賊?!?/br> 此言一出,太子身后的諸位兵將一片嘩然,場面頓時就亂了起來。李瑛扶了扶頭上戴的銀盔,顯然是不習慣穿這樣沉重的戎裝,整個人看起來都顯得有幾分頹唐。他揚了揚手,示意手下眾人先不要輕舉妄動,然后對王忠嗣心平氣和地說:“王郎將,請你手下的將士先行讓開。謀逆一事純屬無稽之談,我即刻就去蓬萊殿面見父皇,將此事解釋清楚。” 王忠嗣沒有答話,只是側(cè)首望向身邊的紫袍少年,謹慎地詢問他的意見。李琦負手而立,冷漠地瞥向三位面色陰沉的異母兄長,對王忠嗣說道:“王郎將也都看到了,太子與二王頂盔披甲,帶兵入宮,謀反一事已然屬實。所以,王郎將不必有什么顧慮,只要把自己親眼所見的如實向圣上稟明,就可以了?!?/br> 王忠嗣只得答應(yīng),即刻喚來手下一名校尉,仔細叮囑了幾句,便派他去蓬萊殿向皇帝稟明情況。宮苑被禁軍圍得水泄不通,太子與手下眾人雖心中怨憤,卻也只得強抑住怒火,站在原地耐心等待。李琦悠然踱著步子,從隨行的內(nèi)侍手中取來些備好的糕點,碾成碎屑灑在灌木下吸引鳥雀來啄食,一副怡然自樂的樣子。他廣袖迎風,一襲紫衣翩然華美,站在身披甲胄的眾將士中,風姿宛如遺世謫仙。 “二哥,你怎么如此糊涂?”李琦緩緩走到太子面前,步履從容優(yōu)雅,微微嘆息道,“二哥已貴為儲君,父皇百年之后,這天下遲早是你的,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太子李瑛固然性情溫文,然而此刻見他如此放肆,也不禁陡然沉下臉來,冷笑道:“父皇并非昏庸之君,你們玩弄的這些小小伎倆,他又怎會看不透?你百般阻撓我們?nèi)ッ嬉姼富剩瑹o非是心虛罷了?!?/br> “二哥誤會了。”李琦神色平和,云淡風輕地說出略帶嘲諷之語,“并非小弟存心阻撓,而是父皇實在為此事痛心疾首,親口說不愿再見到這幾個謀逆篡位的不孝子。小弟不才,論起玩弄心機與手腕,哪里能及得上幾位經(jīng)世濟民、運籌帷幄的兄長?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為君父分憂而已,慚愧,慚愧?!?/br> 李瑛聽了只是沉默,目光淡淡掃過少年眉宇間的明朗神采,唇邊銜起一抹冷笑。 李琦微微一笑,又繼續(xù)說:“不過,二哥大可放心,父皇已經(jīng)急召李林甫、牛仙客等幾位宰相入宮,想必會秉公處理此事,不使一人含冤。只可惜張九齡遠在荊州,也不知如今朝野上下,還有沒有人敢為太子殿下您誓死效忠呢?” 光王李琚終于忍無可忍,忽然大踏步上前,錚然拔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抵少年的咽喉,怒喝道:“李琦,你們母子三人仗著父皇的寵愛,為了和二哥爭這個儲位,做出多少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事來?好,既然你們有本事栽贓陷害,我今天就索性殺了你,再一并去向父皇請罪!” “八郎,把劍放下!”太子李瑛揚聲斥道,“你冷靜些!他就是要故意激怒咱們,好坐實了謀反的罪名。” 李琚卻恍若未聞,雪亮的雙眸中殺氣彌漫,劍尖又向前移動了半寸,劃破了少年明凈的肌膚。 “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李琦冷笑著反問,用兩根手指緊緊夾住劍尖,語氣依舊波瀾不驚,“這樣的事情,八哥就敢說自己一件都沒有做過嗎?呵呵,生長在皇家的人,哪有一個手里是干凈的?” 李琚怒目而視,看著數(shù)滴鮮血從少年脖頸處的傷口漸漸滲出,心中頓時涌起一陣復(fù)雜的快意。而李琦依舊淡定,將劍鋒下的痛楚隱藏在幽深眸光中,良久,他終于等到了那個期待已久的人。 那是一位年過五旬的清癯老者,儀態(tài)威武,眸光炯炯,正是皇帝最寵信的近侍宦官——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高力士。高力士向盛王施了一禮,略帶悲憫的目光從太子臉上迅速掃過,然后對眾人說道:“陛下命我前來傳口諭:皇太子李瑛及鄂、光二王謀反屬實,朕為君為父,深感痛心,現(xiàn)廢李瑛、李瑤、李琚為庶人,暫拘于宗正寺?!?/br> ☆、第25章 青蔓 長安城東北角,朱雀大街東第五街有安國寺,寺東苑城即是諸位皇子親王的聚居區(qū),其環(huán)境之清幽典麗自與尋常坊間不同,時稱“十六王宅”。宋君平行至忠王府西角門處,遞上自己的名帖,須臾,便有一位青衣內(nèi)侍客氣地引他入府。忠王乃是今上李隆基的第三子,名喚李玙,為已故的貴嬪楊氏所出,雖不及壽、盛二王圣眷優(yōu)渥,在諸皇子中的地位倒也舉足輕重。不過,宋君平今日所要見的卻并非忠王本人。那內(nèi)侍引著他在庭閣回廊間穿行許久,終于在一小廳門前停下,躬身道:“張孺人就在里面,公子請進?!?/br> 唐制,親王的姬妾中有二人可冊封為“孺人”,視正五品,地位僅次于正室王妃。孺人張嫣嫣端坐于錦繡畫屏之前,一只纖纖素手緊握著小銀刀的刀柄,嫻熟地剖開果盤中的一只木瓜,切下一塊塊清甜沁人的淺橘色果rou,姿態(tài)嫵媚而優(yōu)雅,末了,又別出心裁地在瓷碟中擺成一個六芒星的形狀。待切完盤中木瓜,她才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頭來,眼波微漾,細細打量著面前白衣長劍的青年男子,淡淡問道:“江湖殺手們口中常說的那個‘青蔓少主’,就是閣下?” 宋君平一揖為禮,謙恭道:“宋某奉青蔓堂堂主之命,前來拜見張孺人。” 張嫣嫣伸手示意他坐下,唇角輕輕一揚,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雖是深閨女子,卻也對‘青蔓殺手’的名聲有所耳聞——江南江北,大漠西域,如藤蔓般綿延千里,無孔不入,殺人從沒有失手的時候。只是沒想到,掌管這樣一個龐大神秘的殺手組織的人,竟然如此年輕?!?/br> 宋君平略一欠身,淡然而不失禮節(jié)地回道:“輔佐忠王殿下運籌帷幄的謀士,竟然是一位如此美麗的妙齡女子,宋某亦是始料未及?!?/br> 再度抬眼望去,只見這張嫣嫣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娥眉淡掃,朱唇輕點,無需刻意妝扮,眼波流轉(zhuǎn)間自有一種百媚千嬌的旖旎風情。她掩口一笑,臉龐的柔美線條猶帶幾分少女的稚氣,然而那雙瀲滟美目,卻如幽峽潭水般深不見底,漣漪漾動時,閃爍著惑人的點點粼光。只剎那間,宋君平便覺心中掠過一陣異樣的寒意。 他自幼習武,刀光劍影都見得慣了,卻從未在一個年輕女子的眼眸中,看到過這樣勾人心魄的復(fù)雜目光。于是愈加不愿在此久留,宋君平取出隨身攜帶的一只小葫蘆瓶放在幾案上,對她說:“我?guī)熌锬饺蒈熬ǘ纠磲t(yī)理,這‘斷魂散’是她親手所制,毒性奇詭,想必可以令孺人滿意?!?/br> 張嫣嫣略一點頭,也不將那葫蘆瓶取來驗視,只是問他:“解藥呢?” “解藥?”宋君平猜出她的顧慮,微微一笑道,“孺人無需多慮。師娘的技藝甚少外傳,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此毒該如何去解?!?/br> 張嫣嫣滿意地頷首微笑,見他當即起身告辭,便又開口道:“我答應(yīng)你們‘青蔓’的事,自然也會一一辦妥,宋公子和貴堂主大可放心。久聞青蔓少主不但武功卓絕,而且熟諳兵法,智謀過人,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若有心于仕途,只怕做個十六衛(wèi)中的大將軍也綽綽有余呢?!?/br> 有意忽略她言語中的拉攏之意,宋君平淡淡道:“孺人謬贊,宋某實不敢當。宋某資質(zhì)平庸,全靠堂主栽培提攜才能在青蔓中享有一席之地,故而行為處事,自然也是惟堂主之命是從,并不敢有一絲非分之想?!?/br> 張嫣嫣亦不再多言,只是微笑著吩咐內(nèi)侍送客,待宋君平行至廳門前時,才又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不韋釣奇,委質(zhì)子楚。華陽立嗣,邯鄲獻女。及封河南,乃號仲父。徙蜀懲謗,懸金作語?;I策既成,富貴斯取……” 宋君平腳步一滯,再度回首望向那女子意味深長的微笑,眸光微動,若有所思。 片刻后,忠王李玙從屏風后緩步踱出,走到張嫣嫣身側(cè),把手輕輕搭在美人香肩之上,唇角微露笑意。他年方二十五歲,容貌雖不算十分俊美,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種皇族與生俱來的貴氣,讓人不敢小覷。張嫣嫣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略一打量他的神色,便含笑問道:“有什么好事,讓殿下這么高興?” 李玙淡淡一笑:“你猜?!?/br> 張嫣嫣凝神思索片刻,忽而嘟起了嬌艷的小嘴兒,一臉郁悶地說道:“想必是殿下又得佳人,以后……只怕就該將嫣嫣棄若敝履了。” “你呀,想到哪兒去了?”李玙不禁失笑,伸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戳,解釋道,“宮中剛剛傳來消息,太子與鄂王、光王領(lǐng)兵謀反,已被左威衛(wèi)郎將王忠嗣鎮(zhèn)壓,父皇隨即下旨將太子與二王廢為庶人?!?/br> 王忠嗣自幼在宮中長大,與三皇子李玙私交甚好,如今亦被他引為心腹。張嫣嫣聞言眸光閃亮,忙站起身來仔細理了理衣裙,走到李玙面前鄭重下拜道:“恭喜殿下?!?/br> “哦?”李玙卻故作不解,笑著反問,“儲君失位,得利最大者無疑是壽王,我又喜從何來啊?” 張嫣嫣嫵媚地抿唇一笑,徐徐道:“陛下并無嫡子,依照舊制,儲君之位自然是要推長而立。慶王李琮雖為皇長子,卻因早年游獵時被野獸抓傷面部,已經(jīng)不可能再有繼位的資格。如今太子被廢,諸皇子中唯有殿下您年紀最長,壽王排行第十八,縱然有陛下與惠妃的一己私愛,又怎能與您相比呢?” 李玙笑而不語,隨手拿起幾案上的那只小葫蘆瓶,打開蓋子輕輕嗅了嗅,雙眼微微瞇起,若有若無地露出一絲陰險的光。張嫣嫣又坐回到他身邊,把那葫蘆瓶搶來放在一旁,含笑提醒道:“殿下小心,這毒藥可厲害著呢?!?/br> 李玙微笑著一攬美人纖腰,吻了吻她細嫩白皙的臉頰,慢條斯理地說:“嫣嫣,剛才那個什么‘青蔓少主’,好像并不肯領(lǐng)你的情呢。” 張嫣嫣低眉淺笑,用銀匙挑起一小塊切好的木瓜送至李玙唇邊,待他吃下之后,才曼聲道:“宋君平也好,他們那個從不露面的神秘堂主也罷,做‘青蔓’這種不見天日的殺手生意,無非是為了謀利。只要殿下給他們的‘利’足夠大,這些所謂的江湖豪俠,也必定會心甘情愿地為您效犬馬之勞。以武惠妃的心機和權(quán)勢,除掉太子,再讓自己的兒子拾級而上并非難事。不過,陛下最忌諱臣子結(jié)黨營私,而壽王這幾年來為奪儲位廣結(jié)朝臣,只怕遲早……” 李玙頓時心中了然,接口道:“所以,你便要為我籠絡(luò)那些江湖上的能人異士,一來可以暗中擴張我們的勢力,二來也可以避免父皇的猜忌。” “殿下英明?!睆堟替虦厝岬赝熳∷氖?,略正了正神色道,“那些江湖豪俠雖只是庶民,但其能力之強、勢力之大,卻遠遠超過地方上的官員。朝中各派勢力盤根錯節(jié),殿下日后若要鏟除異己,與其自己動手,不如利用‘青蔓’。” “鏟除異己?”李玙自嘲似的呵呵一笑,“如今滿朝文武大多拜在武惠妃母子門下,剩下的那些也幾乎都是與廢太子交好的東宮舊人。在他們看來,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庸碌親王,對付我都嫌浪費時間,又何來‘異己”一說呢?” 張嫣嫣緩緩搖頭:“壽王非嫡非長,入主東宮名不正言不順。況且壽王在明,殿下您在暗,只要能夠?qū)彆r度勢、把握時機,扭轉(zhuǎn)局勢就只在您翻手覆手之間?!?/br> 李玙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略一欠身道:“愿聞其詳。” ☆、第26章 運籌 張嫣嫣斂容正坐,把盛滿木瓜果rou的瓷碟移到李玙面前,指了指自己適才擺出的六芒星,冷靜分析道:“除了殿下您自己之外,朝中最有勢力的也只有這六個派系——廢太子李瑛、壽王李瑁、盛王李琦、禮部尚書兼中書令李林甫、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高力士、以及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牛仙客。牛仙客雖素與李林甫親善,在立儲一事上卻始終搖擺不定,而且他出身微寒,拜相前曾屢次被世家子弟排擠,殿下若想籠絡(luò)他以及他身后那一批極富才干的寒門子弟,應(yīng)該并非難事。高力士乃天子近臣,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行為處事又難得的不偏不倚,殿下想要獲取他的支持,就不能像對待尋常人那樣誘之以利,而是要設(shè)法以自己出眾的才德品行,去爭取他的信任與贊賞。李林甫立場鮮明,世人皆知他是壽王一黨,然而此人jian猾陰險,背主求榮的事絕對做得出來。此外,盛王年少而居高位,難免……” 聽到此處,李玙忽然出言打斷:“壽王與盛王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又為何將他們分成兩派?” “親兄弟又如何?”張嫣嫣微笑反問,“昔年武惠妃接連三子夭折于襁褓之中,誕下壽王后便不敢再把愛子留在自己身邊,而是送到陛下的長兄寧王府中撫養(yǎng)。壽王自幼生活在寧王夫婦身畔,直到十一歲時才被接回宮中,與盛王這個同母兄弟又能有多親近?更何況世事難料,人心易變,盛王身為武惠妃次子,無論陛下是立長還是立賢,這儲君之位都落不到他頭上。陛下最重兄弟友悌,依妾愚見,殿下不如私下里對盛王多加親善,再時時施以美言,一來可以贏得陛下的好感,二來……長此以往,盛王與壽王之間必生嫌隙。屆時他兄弟二人鷸蚌相爭,殿下則可不動一兵一卒,坐收漁翁之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