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對聯(lián)，陸老讓兩個孩子去門口貼，大門后門以及進(jìn)客廳的門都得貼。

    進(jìn)客廳的那扇門不好放梯子。陸懷瑾蹲下，顧霜霜跨過他的雙肩，坐在他的肩上。她抱著他的腦袋，穩(wěn)住身體：“陸大哥，我好了！”

    陸懷瑾慢慢起身，把坐在自己雙肩的女人送上最高處。

    明媽一看這架勢，嚇得不輕，趕緊叫來老孟伸開手臂在四周接著，生怕顧霜霜摔下來。

    老孟把涂好糨糊的對聯(lián)遞給顧霜霜：“老霜，你小心啊！”

    顧霜霜接過對聯(lián)，貼好，用手拍緊實(shí)，確定不會掉下來，指揮陸懷瑾慢慢向左移動，去貼另一邊。明媽在陸家呆了三十幾年，她最是見不得孩子這樣調(diào)皮，這要摔著了可怎么好？

    直到顧霜霜從陸懷瑾肩上跳下來，明媽的手還在抖，抓著她的手長吁一口氣：“嚇?biāo)牢伊耍院蟛辉S爬那么高，這要是摔下來，還得了？”

    明媽對著她一陣碎碎念叨，陸懷瑾調(diào)侃說：“明媽，你這么擔(dān)心霜霜，怎么就不擔(dān)心我會閃了腰？”

    明媽齜牙，伸手掐了陸懷瑾一把：“你這臭小子，好意思！讓霜霜爬那么高，摔下來你怎么辦？你這個沒良心的臭小子?！?/br>
    顧霜霜看明媽急成這樣，心里涌上幾許暖意。

    中午吃過飯，陸家人圍著一張餐桌包餃子。

    陸父穿著襯衣，袖子挽至手臂；他不僅氣質(zhì)溫吞吞，就連包餃子也是溫吞吞，從他手里包出的餃子，一個個乖巧地跟金元寶似得，好似每個餃子里都有蘊(yùn)含著值得挖掘的大學(xué)問。

    看完陸父，再看陸懷瑾。

    他穿著一身黑色運(yùn)動服，袖子抹至胳膊肘。他的拉鏈拉得很嚴(yán)實(shí)，臉上明顯有些不賴煩，從他手里包出的餃子，一個個慘不忍睹。如果非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除了“歪瓜扭棗”，顧霜霜還真想不出其它詞。

    父子兩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晚上一家人不論身份輩分，圍著一張餐桌吃餃子。

    餐桌正中央擺著一只超大號骨瓷湯盆，里面有幾十個餃子。陸家包餃子素來有傳統(tǒng)，自己包的自己吃。

    陸父要過顧霜霜的碗，給她舀了幾個自己包的小乖餃。陸懷瑾看著自己碗里煮散的餃子皮兒和在湯里飄起來的餃子餡，對女朋友真是羨慕又嫉妒。

    “我長這么大，可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

    顧霜霜咬了一口陸父做的小乖餃，一臉幸福：“真好吃。”她把咬剩下的半口餃子遞給陸懷瑾，“陸大哥你也嘗嘗。”

    陸懷瑾樂顛顛咬住她遞過來的餃子，心情愉悅。

    雖然只是個很簡單的舉動，可這對于陸家人來說真是驚濤駭浪。陸父跟陸老面面相覷，端著碗發(fā)愣。

    明媽也愣住。

    顧霜霜扭過頭，看他們，一臉茫然：“你們干嘛這樣看著我們？”

    陸父很快收住驚訝神色，他笑得很溫和，溫潤的氣質(zhì)從聲音里透出來：“懷瑾連他媽吃過的東西都不會再吃，居然肯吃你吃過的東西，很難得?！?/br>
    除夕夜提起丁穎，桌上的氣氛頓時冷下來。

    還是顧霜霜打破尷尬，道：“在山村的時候，陸大哥經(jīng)常吃我剩下的面條。我吃一口，他吃一口?！?/br>
    “哦？”陸父更加感興趣，看了眼兒子，由衷感嘆，“不過自從他回來，火爆脾氣是收斂不少。現(xiàn)在嘛，總算有點(diǎn)男人樣子。”

    陸懷瑾有些不服氣：“難道我以前是女人？”

    桌上的人笑開。

    顧霜霜一口氣吃了六碗餃子，她摸著肚皮，靠在餐椅上，感概說：“往年過年，我都是自己一個人，隨便煮點(diǎn)臘rou。或者磨點(diǎn)糯米粉，搓點(diǎn)湯圓，煮一鍋醪糟湯圓就這么過了。不過大年初七，劉大嬸會叫我去他們家吃年飯，每次看見他們一家其樂融融，我就在想，什么時候我也能跟家人一起吃飯……”

    陸懷瑾放下手中的碗，眼圈發(fā)紅。老爺子也沒好到哪里去，老淚差點(diǎn)飚出來。

    “霜霜?！标懜笇捨克?，說道：“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嫁給懷瑾，就是我兒媳婦，我就是你的父親。懷瑾的爺爺，就是你的爺爺，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陸懷瑾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緊緊抓住她的手：“以后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每年過年，我們都可以坐在一起吃餃子?！?/br>
    陸老揉揉發(fā)紅的眼睛，也道：“大孫子說得對，霜霜，以后你跟懷瑾加油，給爺爺生幾個小重孫，這樣咱們家里就更熱鬧啦！”

    顧霜霜看了眼陸懷瑾，頓時臉紅，趕緊捂臉。

    “現(xiàn)在說這個太早了……我跟陸大哥還沒打算結(jié)婚呢。”

    陸父溫醇的聲音飄過來：“七月吧，今年七月我看就很合適?！?/br>
    陸懷瑾沒說話，只是抓著她的手。

    吃過飯，兩人繞著小區(qū)散了會步。走得有些累，顧霜霜拉著陸懷瑾坐在公園椅上，她抱著他的胳膊感嘆：“你的金元寶要是在，現(xiàn)在一定撒了歡的跑?！?/br>
    陸懷瑾：“嗯，你的來財(cái)財(cái)要是在，也一定撒了歡的跑。”

    顧霜霜反駁：“不對啊，我家來財(cái)財(cái)很聽話，只會跟著人走，才不會到處亂跑。以前在山村，遇到暖陽晴天，我坐在院子里寫字曬太陽，來財(cái)財(cái)就趴在我腳邊，狗頭枕在我腳上打盹?，F(xiàn)在我還挺想它的，就是不知道，它想不想我，可能它都已經(jīng)忘記我是誰了吧。”

    陸懷瑾說：“你們來財(cái)財(cái)，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的啊?！?/br>
    陸懷瑾笑：“金元寶是母的，不如讓它們湊一對？”

    阿拉斯加配中華田園犬？呃……兩狗會來電嗎？

    一到除夕夜，江北市便格外熱鬧。

    她腦袋靠在陸懷瑾肩上，一抬頭，剛好看見五顏六色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煙花一簇接著一簇，一圈接著一圈。近處，遠(yuǎn)處的天空全是煙花。

    放煙花的聲音一直持續(xù)到凌晨。

    顧霜霜躺在床上，被那聲音吵得怎么也睡不著，陸懷瑾從抽屜里給她找了一只耳機(jī)，放了一首鋼琴版的《我愿意》給她聽。

    耳機(jī)質(zhì)量不錯，一瞬間將她和外面的世界阻隔。

    她跟陸懷瑾躺在床上兩兩相對，外面的煙花爆竹聲總算停了，她摘了一只耳機(jī)，塞在陸懷瑾耳朵里，跟他分享這段鋼琴曲。

    顧霜霜看著他的眼睛，說：“陸大哥，電視里的男女主角，經(jīng)常這樣共戴耳塞聽一首歌。我這是第一次欸?！?/br>
    陸懷瑾也看著她的眼睛：“嗯，陸大哥也是第一次?！?/br>
    “是嗎？”她有點(diǎn)不信，“你上學(xué)的時候，沒有跟其它女孩子共享過耳機(jī)嗎？”

    陸懷瑾：“不敢。”

    “不敢？陸大哥你那么兇，怎么會不敢？”

    陸懷瑾捏起拳頭，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兩下：“我是說，她們不敢?！?/br>
    等顧霜霜睡下之后，陸懷瑾去書房拆了顧二叔寫給他的信。

    信封很厚一沓?？赐晷牛憫谚P室看了眼，心中感慨。

    顧二叔打算為當(dāng)年的事情負(fù)責(zé)，在兒子高考后自首。當(dāng)年他酒駕致同車的人死亡，這是罪一；抱走孩子，這是罪二。他利用孩子來打磨自己這些年的愧疚，可是到頭來虧欠只多不少。

    該來的總會來，他躲不過。

    信封里也有提及孟家遺產(chǎn)，當(dāng)年因?yàn)榉蚱尴嗬^去世，孩子不知所蹤，孟家也沒什么親戚，財(cái)產(chǎn)無人繼承，歸國家所有。

    至于顧霜霜的身份戶口，信中也有詳細(xì)解釋。

    當(dāng)年農(nóng)村辦戶口并不難，給村里干部塞點(diǎn)錢，找個已故的村里人做父，再寫個父母死亡證明，去村里戳個章子，讓村干部多跑幾趟鎮(zhèn)里，身份戶口就這么下來了。

    現(xiàn)在想給顧霜霜改回戶口，很麻煩，幾乎不可能。

    陸懷瑾拿著信去書房，找到老爺子和父親商量。三爺們坐在書房相對感慨，心頭惆悵。

    陸老說：“霜丫頭應(yīng)該知道真相?！?/br>
    陸懷瑾想了一下：“我打算等顧二叔自首之后再告訴她，你們覺得如何？”

    陸父想了一下，說：“順其自然的好，如果顧二叔真的會去自首，她遲早會知道?！?/br>
    三人坐在書房，理了一遍顧霜霜的身世。

    陸父聽完事情經(jīng)過，搖頭感嘆:“真的是緣分，緣分；有些事情，它偏偏就是這么巧。所謂無巧不成書，大抵就是這么個意思。”

    顧霜霜忘記自己是什么時候醒的了。

    她光著腳站在書房門口。門縫里泄出燈光，落在走廊柔軟的地毯上。

    是啊，無巧不成書。

    她居然差點(diǎn)成了陸大哥的老姑。

    她這狗血曲折的身世，再添點(diǎn)苦情戲，就可以成為一部豪門狗血苦情劇。她就是那個苦情戲女主。

    顧霜霜回到臥室，躺下，用被子捂住自己的頭。

    如果不是自己偷聽到，她還真不信自己有這么狗血的身世。她總算明白陸大哥和二叔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她翻了個身，長吸一口氣。

    她恨二叔嗎？知道真相后還是有點(diǎn)吧。

    二叔已經(jīng)打定主意自首，愿意接受法律制裁，可能睡一覺，她心里那點(diǎn)恨意都徹徹底底沒了。

    直到陸懷瑾鉆進(jìn)被窩，將她摟進(jìn)懷里，她還是覺得有點(diǎn)不真實(shí)。

    迷糊間，陸懷瑾貼著她耳朵輕輕地說：“以前就就讓它過去，壞人會遭受報(bào)應(yīng)。”

    二叔是壞人嗎

    其實(shí)好壞本就模棱兩可，分辨不清。

    她困意上頭，腦袋拱進(jìn)他懷里，迷迷糊糊說了一句話。

    “陸大哥，咱們現(xiàn)在過得好就好。我們不求壞人有惡報(bào)，老是期盼著壞人遭報(bào)應(yīng)，自己心里也會受到折磨。所以我們只求好人有好報(bào)，這樣能心安理得，問心無愧?！?/br>
    陸懷瑾本來以為她睡著了，沒想到她卻突然嘰里咕嚕冒出一句話。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陸大哥……我不求二叔有報(bào)應(yīng)。只求陸大哥、爺爺、叔叔、老孟……以及你們所有人都能快快樂樂，長壽安康?！?/br>
    陸懷瑾抱她很緊。

    難道她……知道了什么？

    他問：“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懷里傳來她勻稱的呼吸聲。

    ——她已經(jīng)睡著了。

    *

    初三剛過，陸父就已經(jīng)回到公司上班。

    顧霜霜他們也一起回了廈川。飛機(jī)剛落地，陸懷瑾接到丁女士的電話。

    從廈川機(jī)場出來，陸懷瑾一直蹙著眉頭不說話，顧霜霜扯著他衣服問：“陸大哥，怎么了？”

    陸懷瑾把行李扔上車，才回過身告訴她：“她在廈川，讓我們過去一起吃個團(tuán)年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