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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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突然闖進她腦海里的那個場景。 一個人吩咐著另一個人,要發(fā)賣了她這個后患... 含釧低低地垂了眼眸,十年的沉鹽事件,曹含寶應(yīng)該什么都不知道,問她什么也問不出來。 不遠(yuǎn)處的花間一陣黑影閃過。 含釧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曹含寶頓時語聲喑啞地哀嚎起來,“我什么都說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對我用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了!” 含釧手上力度放輕,直至松開。 曹含寶一把歪斜在地上,發(fā)髻凌亂,左臉高高腫起。 含釧拍了拍膝蓋,利索地站起身來,目光再也不曾放在曹含寶身上了,如同丟棄了一只沒用的玩偶,“...把她關(guān)押到柴房去,手腳都用麻繩緊緊捆住,讓兩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嚴(yán)加看守,吃的喝的全都經(jīng)心,如無我的指令,誰都不許與她接觸?!?/br> 小雙兒點點頭,訓(xùn)練有素地像拖一麻袋潲水一樣,將曹含寶拖出廳堂。 含釧仰頭灌了口沏得nongnong的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擺,不知何時沾染上了曹含寶的血跡。 挺好的。 這樣去見余氏,才最好。 含釧手上沾了沾茶湯,將那抹血跡輕輕抹開,讓血染的范圍更大一點。 ...... 花間,只有一盞油燈。 孤零零地被放置在杌桌上。 余氏手腳緊緊纏著白布固定,臉腫眼紅地驚懼看著含釧拿著一只燭臺,越走越近。 “你對含寶做什么了!” 余氏用盡力氣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破掉的鼓面,“含寶和五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苦杏仁!什么紫砂蓋子!什么陸管事!全都是我一個人所為!憑什么五爺為你們出生入死之后,還只是一個小小管事?你們卻什么時候想將我們丟開,就可以毫無代價地丟開...我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大家都姓曹,為什么你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我們卻只能成為這個家的陪襯!” 余氏手筋腳筋、手骨腿骨俱斷。 含釧讓孫太醫(yī)配了藥,給余氏灌下,至少不能讓余氏此刻死掉。 含釧執(zhí)起燭臺,看向余氏,余氏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猶如回光返照般,不正常的潮紅。 “嬸娘大義!” 含釧放下燭臺,擊節(jié)贊賞,“背了所有的罪孽!認(rèn)了所有的過錯!真是個讓人敬佩的女人。” 余氏覺得自己應(yīng)該渾身疼痛,可她靜下心來仔細(xì)尋找,身體卻一絲痛感都沒有,她抬頭看向含釧,顧不得身體的奇異,提高聲音,“你不必激我!你將含寶放了,將我是殺是剮,都悉聽尊便!” 悉聽尊便? 看著一貫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余氏,如今也是一副貞潔大義的模樣。 含釧有些感慨。 父母之愛,倒是不分好人與壞人的。 無論是惡貫滿盈的壞人,還是慈悲心腸的好人,待子女,卻都是滿身滿心,全心全意。 可惜呀。 用錯了地方。 父母之愛,若當(dāng)真計之深遠(yuǎn),便應(yīng)當(dāng)教子向上向善向好... 而不是帶領(lǐng)子女,像臭蟲一般蟄伏在華服錦衣之下... 含釧手一抬,黢黑的夜色中,水芳低著頭,手里捧著箱籠,“砰”的一聲,箱籠被砸在地上,泥塑、桑蠶絲絹帕、土偶...散落一地。 余氏頓時面色煞白! 含釧笑了笑,“你說小叔不知道?他如今已經(jīng)在京郊后等候著了吧?只待曹家掛上白花、披上麻衣,他便會像一個英雄一樣沖出來,成為引領(lǐng)曹家的新的領(lǐng)頭人吧?” 含釧笑意沉了沉,低聲道,“就像十年前,在我母親死后,小叔叔斷了一只手,血rou模糊地出現(xiàn)在江淮碼頭那樣?” 余氏猛地抬頭,眼中精光大閃,許多情緒交織在一起,一開口卻被融合成這樣一番話,“無憑無據(jù)之猜想,你如何敢說!?我縱有千般錯萬般不好,你小叔卻是扎扎實實為漕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什么十年前!什么沉...” “閉嘴吧!” 含釧高揚聲音打斷了余氏后話,“你女兒!曹含寶什么都說了!” 余氏喉頭一堵,眼眸明暗交錯,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剛剛的廳堂... 含寶的聲音... 含寶說什么了來著? “...我什么都說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對我用刑!” 什么都說了... 含寶說了什么?。?/br> 含寶又知道些什么! 余氏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她一時間竟無法確認(rèn)——含寶當(dāng)時還小,她與曹五商議時都避開了女兒,可萬一含寶在熟睡中聽到了一言半語呢?萬一含寶聰慧,在偶然間發(fā)現(xiàn)過什么蛛絲馬跡呢? 賀含釧動刑了啊! 動刑了! 含寶是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孩子! 從小到大,連油皮都未曾破過一分! 如何能承受這樣的酷刑! 那必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余氏眼珠子來來回回滴溜溜地轉(zhuǎn),眼風(fēng)小覷了含釧的神情,像極了曹十月的賀含釧如今面色冷漠寡淡,看不出絲毫喜怒。 賀含釧是不是在詐她? 詐她說出些什么? 余氏的神色隱匿在黑暗中,油燈與燭臺亮相交錯的光暈照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讓她看起來像一只蜷縮在角落、卑劣可憐的耗子。 含釧挑起唇角,笑了笑,“嬸娘,當(dāng)初你們是想將我賣到遠(yuǎn)方的窯子里去的吧?” 余氏驚悸地抬起頭。 含釧背過身去,手從燭臺上一點點拂過,將剛才的猜想組成一段篤定的話語,“...曹含寶說,她曾經(jīng)偷聽到你與小叔叔的談話,說當(dāng)時你們沒想殺我,而是想將我發(fā)賣到遠(yuǎn)處的窯子。馬車從山上墜下,我父母親當(dāng)場喪命,我卻陷入了昏迷,如果再動手將我殺害,難免在仵作眼中落下錯漏——從高處墜落的傷口與外部蓄意的傷口是不一樣的,而當(dāng)時的時間已經(jīng)不容許你們再拖著我爬上高高的山坡,再將我推下來了?!?/br> “既然如此,你們還不如將我發(fā)賣,賣到窯子里去,下九流的行當(dāng)...就算以后祖母與哥哥找到了我,出于對曹家的保護,也不一定會認(rèn)下我。甚至,那時的我如若認(rèn)祖歸宗,不置可否地會成為哥哥帶領(lǐng)漕幫變黑為白的阻礙——我將變成母親、哥哥、祖母、甚至整個曹家的污點。” 含釧笑了笑,“誰曾想,發(fā)賣我的人,卻遇到了出價會更高的內(nèi)廷,錢財利欲熏心之下,我沒被賣到窯子,而是進了掖庭?!?/br> 一股冷流沖上余氏后腦。 含寶...含寶是什么時候聽到的? 這是五爺先頭的盤算! 確實是! 含寶都說了些什么! 含寶...含寶又都知道些什么! 如今賀含釧又知道了些什么! 余氏懼怕地向后縮了縮。 小雙兒跟在含釧身后,低下頭,藏住了眼中的奇怪。 含釧輕輕挑起余氏的下頜,目光落到了光明敞亮的廳堂,“含寶說了很多,說了她爹在我父親母親沉鹽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說了她爹身為庶子所出從小遭受的冷遇和薄待,說了她爹對我母親的憎惡與迫切想取而代之的欲望,甚至說了她自己與你對我的厭惡和嫉妒...” “所有的憎惡和欲望,會讓人迷失方向?!?/br> “含寶說了很多,為了活命、為了開啟新的人生...她求我,是不是她說了,我就放她一馬?” “我說是?!?/br> 余氏順著含釧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花間之外,那間澄清明亮的大堂。 她死都想堂堂正正坐著的那個地方。 含釧的聲音帶有幾分蠱惑,“我答應(yīng)了含寶,她說了她知道的,我考慮放她一馬,待此事過了,我會履行承諾,給她豐厚的嫁妝,為她挑選平庸卻老實的夫婿,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出嫁,既活命又活出她想要的人生...” 含釧的呼氣聲,打在余氏的耳朵邊上。 余氏聽見含釧輕笑一聲,繼續(xù)說道。 “我說的是考慮。” “如果嬸娘,您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三個問題,我會將考慮變成至死不渝的承諾,讓你心愛的女兒逃出您和小叔叔帶給她的陰影與魔障...” “嬸娘,您看這個交易怎么樣?” 余氏鬼使神差地順著含釧的話問道,“什么問題?” 含釧輕輕站起身。 “第一,沉鹽事件,是誰的手筆?” “第二,小叔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三,曹家,還有其他人卷入沉鹽事件嗎?” 第三百四十八章 鹽(中) 三個問題,對余氏而言,如當(dāng)頭棒喝。 她驚恐地仰頭看著含釧,像看一個來自遙遠(yuǎn)之處的神明。 燭臺閃現(xiàn)出忽明忽暗的微光,光暈正好籠罩在含釧的面龐上,風(fēng)吹燭心,光亮朦朧氤氳地將含釧的面容模糊得似曾相識。 余氏張了張口,“月...” 是月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