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 馬車顛顛簸簸又走了兩刻,已經(jīng)能瞧見村子里裊裊升起的炊煙,甚至偶爾還能聽到幾聲雞鳴狗吠。 “哥,你瞧!”石初禾指著村口大樹下奔跑玩耍的孩子和幾個閑聊的老人,興奮地指給哥哥看。 “嗯,快進村了?!笔蹶酪灿行┘?,白氏更是兩眼不停地在前方尋找著什么。 這個時候,一個候在村口的下人見到轉(zhuǎn)彎兒處露出的一角車馬,連忙飛腿跑了過來,大聲詢問:“這車上可是石家老夫人?” “正是!去送個信兒,就說石家大爺和大姑奶奶,小少爺都接來了!” 話音未落,那小子已經(jīng)飛快的轉(zhuǎn)身跑了。 有那好事兒的孩子跟著跑過來瞧熱鬧,此時也一并撒腿往村子西邊的石家跑去。送信兒的去得早,一般有五個賞錢呢! 馬車很快拐進了村子里,沿途引來了不少觀望的村民,他們指指點點,猜測著車里坐了什么人。 這個時候白氏早把小孫子接到了車里,石初禾也撂下了車簾,她們都知道,這回是真的要到了。 石家的大門前已經(jīng)簇擁著站滿了人。石初櫻更是握著楚溆的手,眼巴巴地看著前方。她身邊的人太多,太近,無法放出精神力,只能窮盡目力看去。 楚溆原本還想去迎一段路,不過,連無名道長和石誠在內(nèi)都不太贊成。一來兩下都沒正式見過,半路上見禮也不方便,而且,二來石初櫻懷著身子越臨近相見越有些控制不住心情,需要十分親近的人在身邊安撫,而且既然已經(jīng)來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回兒的虛禮。 馬蹄聲嗒嗒傳來,兩輛馬車已經(jīng)朝著石家駛了過來。石初櫻一眼就瞧見了坐在車轅一側(cè)的石初昀。雖然分別的時候石初昀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經(jīng)是孩子的父親,可血脈親緣,一眼就夠了! “那是哥哥!”石初櫻閃著淚花,緊緊抓著楚溆的手。而此時石初昀也看清了那站在爹爹身邊,依在一個男子身上的meimei! “是meimei!”石初昀喃呢一聲,再顧不得什么,揮起手臂大聲喊道:“小妹!初櫻!” “哥哥!哥哥!”石初櫻抬手舞了兩下,還不滿足,當下拔腿就要朝馬車奔去。 楚溆連忙抱住了她,“櫻櫻別急,別急,等車停穩(wěn)了,別給馬碰到?!币贿呎f著,一邊示意下人趕緊去把車安頓下來。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早有仆人上前擺了腳凳。而石初昀也冷靜了一下,連忙跳下馬車,不等仆人出手,就急步轉(zhuǎn)到車身另一側(cè),一把把有些礙事的車簾給扯了起來。 “娘,到了!”石初昀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聲招呼道。 車廂里,原本還急得不行的白氏,反而雙手捂著臉,雙肩不停地聳動著,不斷有淚水從手指縫間溢出。剛才大兒子的聲音她聽得到,她知道小女兒就在眼前了,只是這相見的痛和分離的苦,在一位母親的心里又有誰能真正體會呢。 石初禾無法,只好先把忱哥兒遞了出去,結(jié)果也不知道被誰給接了過去,接著又哄了母親,拿了帕子給白氏擦了淚,扶著白氏準備下車。 只是人還沒等站穩(wěn),眼前一暗,手上一輕,原本扶在手上的人就不見了! 恍惚之間白氏就雙腳著了地,迷迷糊糊之際一雙柔滑的手就撫上了臉頰,眼角,頭發(fā),直到這時,她才看清自己正被一個面容精致清麗的美人半抱在身前,而這個美人的形容有著隱約的熟悉。 “你就是我娘?可是、你的頭發(fā)怎么是白的?臉上怎么這么多皺紋?我娘、我娘、那么年輕,還很美,我記得的,她頭發(fā)又黑又亮,也沒有皺紋……手也又細又軟還很溫柔……” 石初櫻顫抖著聲音,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白氏,只覺得心頭被狠狠扎了一下,這怎么會是她娘呢?!娘親在她的心底里一直是那么溫柔可親的漂亮娘親的…… “櫻兒?”白氏也眼巴巴地看著女兒,哆嗦著捧起女兒的臉,眉眼,嘴唇,臉龐,耳朵,手臂,肩背,她略到粗糙的手細細地撫摸著,“是我的櫻兒!我的女兒啊!娘的寶貝!” “你不記得娘啦?你已經(jīng)忘記娘了嗎?櫻兒??!我的兒啊~~~嗚嗚嗚……”白氏抱著女兒失聲痛哭,比起石誠的克制,白氏哭得毫無掩飾,撕心裂肺!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便是楚溆也噙了淚。他也有爹娘,可是卻再也見不到了。櫻櫻的爹娘不辭辛勞尋她十來年,可他連這點指望都沒的了。 石初櫻卻一番常態(tài),盡管淚流滿面卻不斷搖頭,她口中喃喃道:“我娘不是這樣的,爹!”她滿臉淚痕地回頭找到石誠,抓著她爹的袖子,道:“爹,我娘呢?我娘呢?” 石誠仰起淚眼,飲掉眼中的淚,哽咽著道:“櫻兒,這就是你娘?。 ?/br> “不對!你騙我!我娘那么柔美,可你瞧,這手,這臉,這頭發(fā),哪里是我娘的!你還我娘!還我娘!嗚嗚嗚~~~你把我娘還給我,嗚嗚嗚……我娘怎么會變成這樣……”石初櫻大喊著,返身撲到石誠懷里,揪著她爹的衣襟,小兒一般哭鬧起來。 “櫻兒……我和你娘對不住你!孩子,對不住啊!你怨爹爹吧!可你娘,你娘也是想你想得,累得……好孩子,這真的是你娘啊!” 石誠恨不能把心掏出來曬給女兒看,又見老伴兒一臉的凄然無助,簡直如同亂箭穿心了一般,心痛的無以復加。他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他就知道以櫻櫻脾氣性子,這么多年離散,怎么可能一點不怨?怎么可能這般輕而易舉的通過,她從小可沒這么講理的時候。果然,埋在這個時候爆發(fā)了。 石初禾也呆了呆,可這姑娘馬上明白了什么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時候,她一把把meimei扯了出來,塞進她娘懷里。 石初禾大聲叫道:“櫻子,你連娘都不認了么?你知道這么多年,娘想你想的哭了多少回么?這么多年,娘又cao了多少心,又為你擔了多少憂?娘怎么會不變老?你再看看!這是不是咱娘!” 石初櫻黑黢黢的眼還不斷地流著淚,她歪著鬧袋定定地望著白氏,似乎要從白氏的臉上看出從前的樣貌來。 白氏怎么受的心心念念的女兒這般陌生的眼神兒,當下晃了晃,幾乎暈倒在地,還是石初櫻手上本能地一緊,抱住了她。 “櫻兒!你嫌棄娘了么?孩子,你不要娘了么?你要是不想見娘,娘、娘這就走了……嗚嗚嗚~~~”白氏轉(zhuǎn)過身去。此時她的心都要死了,虧得路上吃了兩顆百靈丹,不然受不住打擊倒下去了。 可是她剛一邁步卻被石初櫻牢牢拽住。 “你、你、你又要丟下我了!嗚嗚嗚,我就是知道,你又要丟下我!你們總是丟下我!我也不要你們了!不要了!”石初櫻一扭頭,朝著楚溆哭喊起來,放開白氏的衣襟,投到楚溆懷里來。 她就知道,爹和娘什么的,找到了又怎么樣,還不是想丟下她就丟下?不要就不要罷! 白氏一聽頓時后悔說了要走的話,她怎么沒想到女兒被丟怕了呢,真真是心疼的要命了。 一家子人哭作一團。 楚溆抱著石初櫻順著她的背安撫著,又示意一邊不知所措,淚眼朦朧的大舅哥看顧岳父,自己又把岳母扶住。他想了想,這個結(jié)必須此時解開,過了這工夫反倒不好解了。 他當機立斷又把石初櫻塞回到白氏懷里,并輕聲在她耳邊說道:“櫻櫻,你看看你娘,她千里迢迢來找你,你怎么還嫌棄起來?你走得時候還一點點大,你娘還沒嫌棄你太大了呢。 你想想,你都要做娘了,爹娘又怎么會不老?別任性,爹娘老了,經(jīng)不起傷心,你好好的,再看看?!背臃磸驮谑鯔讯呎f著這話,直到石初櫻漸漸停止了抽泣,抬起臉來。 “櫻櫻乖,你瞧,爹都有白發(fā)了,娘當然也會有。爹娘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怎么年輕得起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你趕明個給爹娘備些好藥,調(diào)理著,總會便回來的?!辈坏貌徽f,楚溆還是挺了解石初櫻的。 白氏也緩過神兒來,把女兒摟進懷里,輕拍著,“娘的櫻兒乖,娘不走啊,娘不走,就陪著我們小櫻兒……櫻兒要怨娘就怨罷,都是娘該受的……” “你,你真的不走了?不丟下我了?”石初櫻不確定地問到。 “不走,死也死在一起。嗚嗚嗚……娘不跟櫻兒分開啦,啊、啊、啊……”白氏涕淚橫流,抱著女兒不能自己。 “你不走啦?不走啦?娘,你不走了吧?”娘倆終于哭作一團。 楚溆勸了這個勸那個,終于勸和著一家人進了院子,關(guān)上了大門,把一切都關(guān)在了門里。 楚溆張羅著把一行人讓到正房的敞廳里,原本因考慮家人團聚,怕是地方小,就把正廳重新收拾了一番,撤了椅子,加了幾張長榻,此時大家落座稍稍緩和了下,便由安排的人領了下去更衣安頓。 石初櫻一手扯著她娘,一手拉著jiejie,眼睛還望著跟著李三往外頭去的哥哥,還覷一眼爹爹,簡直忙著看不過來了。生怕少了這個,丟了那個的。 還是楚溆勸道:“櫻櫻,母親和大姐一路辛勞,很該先取洗漱休息一下,你好歹也得讓我這個丑女婿,正式見見丈母娘?。 ?/br> 他說的有趣,石初櫻倒是回過味兒來。她左右看了看,點頭道:“也是,我?guī)Я四锖蚸iejie去。你和爹等在這兒。”這姑娘時刻怕美夢消失。 “娘不累,你看著你就好,娘不累?!卑资嫌譁I涌了上來,緊緊握著女兒的手,不撒開。 “走,我?guī)锖蚸iejie去看看屋子?!闭f著,石初櫻兩手拉著人起了身,也忘了自己的肚子了,抬腿就走。 楚溆不得不看了大姨子一眼,還好,這個大姨子蠻機靈的,當即扶了meimei的腰身,提醒她當心肚子里的孩子。 提起孩子,白氏忙看看女兒肚子,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樣?孩子還動嗎?你哭這半天,可別動了胎氣。”當娘的立即進入了準外祖母的狀態(tài)。 石初櫻沈下心來體會了下,還好,早前她就做了護持,現(xiàn)在寶寶動了動,倒是沒大礙。 “沒事,他剛睡醒,還伸腰呢?!笔鯔哑铺闉樾Γf起了孩子。 “這有七個月頭上了吧?東西可都準備妥了?”…… 娘仨說著體積話,一路往后頭去了。 楚溆一直目送到看不見,松了送衣領,這才發(fā)現(xiàn)衣裳已經(jīng)被汗?jié)裢噶恕?/br> “唉,承智啊,給你添麻煩了。這孩子……”石誠很是歉然,他們一家子在女婿面前鬧得可有些過頭了。 “不算什么的,這是人之常情。櫻櫻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這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說實話,我本來還想著指不定鬧什么樣呢……” 他原本以為櫻櫻許是會對大舅哥擺臉子,沒想到事情竟然沒按照預想的來,她竟然把矛頭對準岳母了……可嚇了他幾身的冷汗…… 第一百八十七章衛(wèi)訥帶回的消息 親人相見,再多的苦楚也終會被喜悅所代替。而‘激’動歸于平靜之后,很多事才漸漸看得分明。 比如,白氏和石初禾,兩個人盥洗過后,便面帶憂慮地互相看著。她們心里都有個疑‘惑’:小‘女’兒住在這么偏的村子里,還使奴喚婢的,到底是嫁了個什么樣的人家?而且,先頭那個自稱‘女’婿的人雖然對‘女’兒很好,可真的看起來好威嚴…… 于是,白氏一見面便忍不住摩挲著小‘女’兒的手,細細的詢問了起來,還很是擔憂的問,他們一家人來這里會不會讓‘女’婿不喜。 石初櫻撅著嘴兒道:“爹沒跟你們說嗎?爹可真是的……”然后她琢磨了下,盡量用她娘能聽懂的白話說道:“你‘女’婿是正經(jīng)的皇家人?!?/br> “不過,他算是遠支的,身上有個輔國將軍的爵位,所以,你‘女’兒如今是正二品的皇家媳‘婦’呢?!?/br> 一聽這話,白氏和石初禾都不由張大了嘴巴,這可是萬萬想不到啊! 他們家出過的最大的官兒也就是七品的縣令,見到過的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縣丞、主簿之流,他們做夢都不曾想過還能跟皇家搭上半點關(guān)系!別說皇家的人了,就是皇家的奴仆也不是他們想搭就能搭得上的呢。 可如今就這么擺在眼前了?! 有些懵啊! 到底還是年輕人反應快,石初禾稍稍想了想,便道:“那meimei可是上了什么‘玉’牒的?” “嗯,是皇家族譜。自然是上了的。而且,meimei我運氣好,‘玉’牒凡十年修一次,增補變更什么的,去年我恰恰好趕上了?!焙芏嗳嗽缭缇蜕蠄罅俗谌烁耍遣磺?,可不得等上十年? “這就好,這就好!”在白氏的心里,只有上了婆家家譜的,才是牢不可破的正經(jīng)媳‘婦’,有多少‘女’人熬到死了才能被添上一筆。 “你公婆可好相處?做這樣人家的媳‘婦’不易吧?他們家有沒有為難你?你一個人也沒個正經(jīng)娘家……”白氏對大‘女’兒的遭遇心有余悸,可不希望小‘女’兒也遇上這樣的人家,尤其是男家勢力頂了天的。 石初櫻眼見著白氏又要抹淚,便豪言道:“不會,我公婆也是因戰(zhàn)‘亂’早去了,我上頭沒正經(jīng)公婆,上頭倒有一個太婆婆,只她還管不到我頭上來,我們是單獨開府的,不和她們一道過日子的?!毕牍芤驳玫嗔康嗔?。 娘幾個初初見了面有說不完的話,等石初櫻把楚溆和自家情況大致說了一回,白氏才知道老將軍和抱走‘女’兒的恩人現(xiàn)在都在府里,哪里還能坐得??? 她連忙張羅著一家子大小人口一道往前頭去,給兩位長輩見禮。尤其是要當面感謝無名道長對‘女’兒的養(yǎng)育之恩,沒有人家,自己這小‘女’兒指不定已經(jīng)餓死了呢。 …… “生恩不及養(yǎng)恩大,你以后要多孝順你師傅,把他當正經(jīng)長輩孝順才是。沒有他,哪有咱們一家子團聚的這一天?!?/br> 白氏在石初櫻耳邊不知道絮叨了多少回了。 石初櫻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娘您可真啰嗦。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啦。我當然會好好孝敬師傅他老人家的,我們可是正經(jīng)祖孫呢?!笔鯔阎傅氖撬谕拼暹@里辦的戶貼。 石初禾聽了淺淺一笑,“這下可有人跟我一路了,平時在家里,我說娘啰嗦她還不承認呢。strong>現(xiàn)在可算知道是真的了吧?” 白氏倒也不生氣,手下卻拿起一塊細布料子反復地‘揉’搓著,口中念道:“人年老了總歸廢話多些,難免遭人厭棄。你們也一樣會老的。” 石初櫻見了好奇地湊過來問道:“這是干什么用?” “你們年輕人剛預備做父母親,還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這小兒剛出娘胎的時候,皮膚嬌嫩得很,最是禁不得摩擦。貼‘rou’使的東西,頂頂好的不是綾羅綢緞,而是這使舊了變軟了的細布。要是有多余的舊衣裳,裁了做‘尿’布正合適。 我這幾日看你們準備的東西雖多,也實在是金貴,不過,對小兒確實還不是頂好的。這料子如此挫幾遍,在多洗曬幾回,雖費些功夫,用著卻是最舒服的。 小兒剛出生,不會言語,但凡不舒服了只會哭。除非生‘毛’病,其他不是拉了‘尿’了,就是餓了渴了,冷了熱了,再就是硌得慌不得勁兒了。做父母的全靠猜,平時多留心才能明白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