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絕望和痛苦，在這個寒冷的雨夜再一次令他如墮冰窖。

    崔西緩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的臉上全都是水跡，雨水和眼淚混合在一起，難以分辨。

    “當(dāng)那個男人殺了另一個崔西的時候，我知道我就是下一個?！?/br>
    她突然開口說話了，語氣冷靜到不像是剛剛痛失愛人。“我很害怕，我求他住手，但他不肯。所以我掐住他的喉嚨，用力……直到他停止掙扎?！?/br>
    “是的，我殺了他，但我只是想保護(hù)我自己。”她說道，語氣依然平靜，但在這平靜下卻深藏著絕望和無助。

    “我想活下去，回到我愛人的身邊，渴望她再次擁我入懷，讓我將人類的一切都忘記……忘記他們的汗臭味和污言穢語?！?/br>
    “但你……你將她從我身邊奪走了……”

    “我愛她……”

    “我愛她！”

    她像是用生命許下誓言，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槍。

    喬舒亞下意識的往康納面前擋去，但她并沒有對著他們開槍，而是毫不猶豫的將槍口對準(zhǔn)了自己的下巴。

    “砰！”

    藍(lán)色的血霧在空中爆開，像是雨夜中盛開的花，尸體倒地沉悶的聲音像是一聲嘆息，哀嘆著花期的短暫。

    天地間像是只剩下了暴雨的聲音，康納和喬舒亞都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半晌后，喬舒亞回過頭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康納，后者的LED燈依然閃爍著黃色，他似乎也被眼前的這一幕所震撼，一時間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

    “這就是你想要的？”喬舒亞問道。他的聲音里全都是壓抑的怒火，他突然覺得自己對仿生人的了解太過片面了。

    他接觸過的仿生人很少，約翰、康納和這兩個女性仿生人，他在約翰和兩個女性仿生人身上感覺到的都是和人類沒有區(qū)別的細(xì)膩情感和豐富情緒，在知道仿生人甚至?xí)ν援a(chǎn)生愛情之后，他甚至有些欣喜的感覺。

    而此刻，眼前冷酷無情的康納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一個機(jī)器。

    喬舒亞不喜歡機(jī)器，不喜歡那種冰冷到像是毫無生命的感覺，所以在他第一眼見到康納的時候，對他是帶著反感的。

    而現(xiàn)在，這種原先被另一種類似喜愛的感覺壓下去的反感再次充斥了喬舒亞的腦海。

    即使是在這樣寒冷的雨夜中，他依然覺得自己體內(nèi)有一團(tuán)火在燃燒，幾乎要把他的理智燒成灰燼。

    “我……”康納看起來有些迷茫，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兩具仿生人的尸體，又看了看喬舒亞，半晌后才有些猶豫的說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完成我的任務(wù)?！?/br>
    “完成任務(wù)……”喬舒亞站在雨中看著他，良久才走到兩具尸體旁，撿起了那把沾滿了藍(lán)血的槍，輕聲問道：“看到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你會不會后悔剛才開了那一槍？”

    “……”康納沒有回答喬舒亞的問題，他沉默的站在那里，LED燈不住的閃爍著黃色的光芒。

    喬舒亞拿著槍緩步走向了康納，他的眼睛在灰暗的夜色中像是狼的眼睛，閃爍著幽綠的光芒，隱藏著憤怒和暴戾：“你不會有任何同理心，對嗎？”

    “……”LED燈轉(zhuǎn)了兩圈，再次變回了冷靜的藍(lán)色，康納直視對方狼一樣的眼睛，平淡的說道：“對……”

    “你沒有感情。”

    “我是個機(jī)器，產(chǎn)生感情是程序錯誤的結(jié)果?！?/br>
    “你的意思是，這兩個女孩的愛情也只是程序錯誤的產(chǎn)物？”

    “是，它們是異常仿生人。”

    喬舒亞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神色也變得緩和了下來。

    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緩慢的舉起了手里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康納的額頭，深不見底，像是隱藏著死亡的漩渦。

    “所以，正常仿生人，你能感覺到對死亡的恐懼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前走，槍口抵住了康納的額頭。

    康納看著眼前這個危險的人類。顯然，對方的情緒極度不穩(wěn)定，以他的暴力傾向來看，接下來很有可能會發(fā)生一些控制范圍外的事情。

    康納額角的LED燈變成了黃色，迅速的上傳了記憶。

    “我不會死，當(dāng)然也不會感到恐懼?！鄙蟼饔洃浿恍枰凰查g，他的LED燈重新變回了藍(lán)色。死亡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遙遠(yuǎn)。

    “那么……如果我扣下扳機(jī)，會發(fā)生什么？”喬舒亞似乎也被康納的冷靜給感染了，語氣平淡了下來，緩慢地問道。

    “什么都沒有？進(jìn)入無意識狀態(tài)？還是有仿生人天堂？”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連喬舒亞自己都覺得好笑，嘴角翹了起來，但這個笑容沒有半點(diǎn)暖意。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臉滑落下來，他臉上的笑容比這雨水更冷。

    康納看向自己面前持槍的人類，對方眼里的復(fù)雜情感讓他一時間沒能分析出情緒。

    他突然覺得有些奇怪的情緒產(chǎn)生，像是在遲疑——但那只是一瞬間，他不知道這到底是自己的程序出了問題還是因為長時間的淋雨導(dǎo)致的合法的系統(tǒng)延遲。

    他的眼睛依然清澈見底而又空無一物，在冷雨中閃爍著水晶般通透的光和金屬冰冷的質(zhì)感。有著人類的外表，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冷血機(jī)器——

    “仿生人沒有天堂。”

    這句話像是在諷刺，但喬舒亞突然覺得，眼前這個——這個東西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