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脖子上的青筋就露出來了，眉毛上的汗水似乎浸入了眼角上。

    “你在這兒簽個字吧?！贬t(yī)生把單子遞給他：“你簽了我們才能繼續(xù)手術(shù)，快點(diǎn)吧，病人情況挺不樂觀的，送來的時間有點(diǎn)耽擱了?！?/br>
    王東的喉嚨動了動，眼神有些飄忽，眉毛上的汗意浸進(jìn)了眼眶里。他在單子上簽了字，說：“請你們一定把他救回來，他平時身體挺健康的，他……”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的……”那醫(yī)生說完就又跑回了急救室，王東從房間里出來，靠在墻上。

    他以前一直覺得，他對王語，是一定要盡力追逐的，一定要得到的，至少要盡最大可能努力?？墒乾F(xiàn)在他想，只要王語能好，他就是一輩子得不到他，可是能看著他，在他身邊，知道他活著，就行。

    他的腦子有那么一瞬間的飄忽，是空白的，也不是悲傷，也不是驚恐，就是什么都沒有的那種狀態(tài)。他大伯過來拉他坐下，他微微張嘴，說：“剛才……他們開了一張病危通知單……我簽字了?！?/br>
    他大伯愣了一下，就松開了他，沒說話。

    他大伯母并沒有回去，而是開著電動車趕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跑過來，看見他爺倆坐在急救室門口，當(dāng)時腿就有些軟了。

    生死大事，何況里頭的人又是王語，王家最有本事的老四唯一的兒子，一根獨(dú)苗，要是沒了……

    王父跟王母立即坐車往這兒趕，王父雖然平日里對王語很嚴(yán)肅，可是愛子心切的心還是在的，王mama就更不用說，聽了這事之后就一直哭。

    王語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引發(fā)的急性支氣管炎，最后又轉(zhuǎn)成了急性肺炎，不過一番搶救，命總算是保住了，可是人留在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不讓人進(jìn)去。

    可是王東一直在門口守著不走，最后那主治大夫就對護(hù)士說：“給他個隔離服穿著，讓他進(jìn)去看看吧?！?/br>
    王東一聽說能進(jìn)去了，趕緊換了隔離服，消過毒之后戴上帽子口罩，走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

    王語雖然不是全身插著管子，可是那景象，看了也讓王東心如刀絞了。他在旁邊坐下，抿了抿嘴角，掉淚了。

    王東在床邊守到了王父跟王mama過來才走，才一天時間，就好像瘦了一圈。

    張素芹心疼他，說：“王語他爹娘都來了，你就別去了，在家好好睡一覺?！?/br>
    胡子拉碴的王東也不說話，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

    不過王語總算是度過了危險期，呼吸機(jī)拔掉了，過了幾天又從重癥監(jiān)護(hù)室出來，搬進(jìn)了尋常病房。

    這期間，王東都沒有再去過。

    王語能康復(fù)，最高興的還是王麗，除了真的替王語高興之外，更重要的，在王語病重的那幾天，她一直擔(dān)心如果王語有個三長兩短，她那婚事，估計也就完了。

    王父如果沒了兒子，哪還有心情給女兒辦婚禮，他們整個王家，恐怕都高興不起來。

    不過最疼王語的，還是王mama，一開始就是一直哭 ，哭的王父都心煩了，后來王語康復(fù)了，她就一直笑。

    王父身居高位，兒子病了也不能一直在醫(yī)院里，呆了一天就回去了，留下王mama留了下來。

    王mama打算無論如何，等王語康復(fù)了，立即回省城去：“再也不能讓你在這兒呆了，說是在地上睡了一夜受了寒，我怎么覺得還是因?yàn)檫@鄉(xiāng)下環(huán)境太差呢……”王mama皺著眉頭說：“你看你大伯家，喂的雞呀狗呀，又是散養(yǎng)，一個院子亂成什么樣了，臟的沒地下腳，那得有多少細(xì)菌，咱好了就走，一會兒也不在這留著了?！?/br>
    王語就笑了，一笑又咳嗽起來了，他這個愛咳嗽的后遺癥，跟了他大半生，折磨了他大半生。

    人的一生真的很奇妙，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就來了個難，突然之間就來了個喜，擋不住，也躲不掉。王語健康順?biāo)斓幕盍硕畮啄?，突然有一天，身體就不行了。

    他大伯跟大伯母是非常愧疚的，天天跑過來看他，王麗也來，倒是張素芹沒來，只買了點(diǎn)東西托王麗帶來，她跟王mama脾氣不各，倆人見不了面。

    這么多人要么親自來了，要么就是托人帶了口信，唯獨(dú)王東沒來。

    可是王語是有印象的，知道是王東送他來的醫(yī)院。王mama也知道，一直說要感謝他：“他人怎么沒見過？”

    “誰知道?！蓖跽Z喝了口水，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床上躺著，忽然又咳了出來，王mama埋怨地說：“叫你喝水悠著點(diǎn)悠著點(diǎn)，你就是不注意！”

    王語咳得滿臉通紅，肺好像都要咳出來了，王mama埋怨著替他拍了拍背，眼圈忽然紅了，噙了眼淚。王語也咳出眼淚來了，笑著說：“你干嘛??？”

    王mama非常委屈地說：“我好好的一個兒子，突然成了這樣，我怎么能不哭?！?/br>
    王語就握了握她的手，說：“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他還是很樂觀的。

    王語身體病了一場，精神頭就不大好，晚上睡得早。王mama正在給王語掖被子，回頭突然看見有人進(jìn)來，眉頭皺了一下，輕聲問：“你找誰啊，怎么不敲門的？”

    “我找王語……我是王東，是……”

    “哦，我知道你……”王mama說著輕輕走了過去，壓低聲音說：“剛睡著，讓他睡吧，醒了又要咳。”

    王東朝病床上看了一眼，看見王語睜開了眼睛。

    “怎么醒了？”王mama趕緊跑過去，王語坐了起來，看著王東笑了笑：“東哥來了？”

    “嗯，來看看你?！?/br>
    第97章 驚喜

    “聽說你把王語送過來的，我們沒來之前都是你替我們守著，真謝謝你了?！蓖鮩ama回頭說。

    “應(yīng)該的。”

    “媽，你不是還沒吃晚飯么，你去街上吃飯吧，我跟東哥聊一會兒?！?/br>
    “聊什么聊，老老實(shí)實(shí)睡覺。”

    王東就說：“您去吃飯吧，我在這守著，不讓他說話?！?/br>
    王mama看了看王語，猶豫了一下，說：“那行，我去吃飯。那麻煩你了?！?/br>
    王東等王mama走了，才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王語。

    王語坐了起來，王東就在床邊的板凳上坐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怎么說話，王語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他的指甲有點(diǎn)長了，一直沒有剪。

    王東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王語有些傷感，所以也沒有躲閃，反而輕輕觸碰著王東的手。

    兩個人很久都沒有說話。

    時間長了，王語忽然覺得有點(diǎn)尷尬，就松開手，拉著被子躺了下來，露著頭，看著王東。

    “你跟張惠談戀愛了？”

    他開口問的第一句就是這句話。

    王東低著頭，卻沒吱聲。他的臉上少了一種光彩，感覺整個人有種很暗淡的感覺。這種暗淡讓王語有點(diǎn)難受，大病初愈的人，心底都是非常脆弱的。鬼門關(guān)上轉(zhuǎn)一圈又回來的人，有一種近乎重生的傷感和釋然。

    “問你呢。”他語氣有些不滿。

    王東還是不說話，就那么低著頭坐著。

    王語看了他一眼，就翻過身，給了他一個背影。

    王東居然就這么不聲不響地在那兒坐到王mama回來。王東站起來，說：“四嬸，要不今天我來陪護(hù)吧，您去休息休息。”

    “不用了，你能來看我就很感激了，天都黑了，你回去吧。王語睡著了吧？”

    王語扭過頭來，看著王東跟他媽一塊走出了門。他的眉頭皺了皺，坐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討厭王東的沉默寡言。

    居然不理他，實(shí)在很過分，他問出那個問題，可是思想斗爭了很久的，好不容易問出來了，居然不理他。

    王mama從外頭回來，笑著問：“怎么坐起來了？”

    “他走了？”

    “嗯，走了?！蓖鮩ama說著打開一杯粥：“給你買了一杯，養(yǎng)胃的，喝了?！?/br>
    王語接過來就喝了，王mama就在旁邊說：“你這個堂兄，人倒是不錯，穩(wěn)重，就是話不多。他干什么的？看著不像是種地的?！?/br>
    “他是個軍人，休假在家的。他走的時候沒說什么啊？”

    “沒說什么?！?/br>
    “下次他再來你就把他堵在外頭，他這人超悶的，跟他在一塊，特別不舒服?！?/br>
    “那你還說要跟他說說話，還把我轟出去了？”王mama笑著接過他喝光的杯子，說：“不過他也有點(diǎn)不懂事，來看你，居然空著手就來了，咱也不是想要他那點(diǎn)東西，可這樣做，是不是也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王語說：“就是。”

    王語喝了粥就睡下了，王mama在旁邊的陪護(hù)床上睡下，睡到半夜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想撒尿了，就偷偷爬了起來，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要是王mama知道了，一定讓他尿在便盆里然后給他端出去，雖然是親媽，他也覺得有些尷尬，所以還是自己親自去廁所的好。

    他一下了床就想咳了，趕緊一路小跑跑遠(yuǎn)了，才咳了出來，結(jié)果一抬頭，發(fā)現(xiàn)走廊里居然坐著一個人。

    居然是王東。

    他嚇了一跳，怔怔看著王東，王東也看著他。

    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diǎn)多了，沒有什么人。走廊盡頭的燈泡不太穩(wěn)，時不時地閃爍一下。

    他愣了愣，佯裝沒有看見，一路小跑跑進(jìn)廁所里去了，撒完尿出來，王東已經(jīng)站起來了，叫道：“王語?！?/br>
    王語在廁所門口站?。骸澳阍趺催€沒走？”

    “我想陪陪你。”

    “那你進(jìn)去啊?！?/br>
    “你媽不是不愿意么……”

    王語哭笑不得：“我媽那是客氣，你要是堅持，她一定同意啊?！?nbsp;他走過去，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王東：“太冷了，你還是回屋吧?！?/br>
    “你不是想陪我么，正好，我都快悶死了，咱們出去走走吧?！?/br>
    “外頭挺涼的……”

    “少廢話，你走不走??？”

    王東只好跟著他往外走，倆人下了樓，王語忽然又咳了兩聲，可能咳的久了，他一咳胸部就特別疼，捂著胸口皺起了眉頭，罵了聲“媽的”。

    “我背你？”

    王語擰了擰頭：“不用。”

    外頭大樓外的院子里更安靜了，只有昏黃的路燈照著，兩個人并排走著，昏黃的燈光照在他們身上，在地上投射出兩個影子，長長的。

    “你知不知道我這回生病，都是因?yàn)槟?。”王語說。

    他知道他這么說了之后王東可能會很愧疚，可還是說了出來，他不但要說，還要變本加厲地說，他就是要讓王東愧疚。

    王東果然很吃驚，看著他。

    “我給你發(fā)短信你不回，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我太生氣了，所以在院子里氣睡著了?！?/br>
    王東就停了下來，王語接著問：“你自己說，你是不是跟張惠談戀愛了？你們倆沒有睡在一個房間吧？你不是知道他喜歡你么，你不是不喜歡她么，你不喜歡她，還跟她睡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