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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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幽咽的風聲當中,依稀傳來破空之聲。數(shù)十箭簇自石塊后射出來,很快就將最前方的一批馬賊射殺了?!盎熨~!有埋伏!”馬賊們驅(qū)馬想逃,但隨后第二波箭雨便趕到了。箭雨與箭雨之間幾乎毫無空隙,接應得天衣無縫。轉(zhuǎn)眼之間,不過是三四波箭雨而已,就將所有馬賊都殺了個精光。 胡商們目瞪口呆,幾乎難以置信眼前的情形:便是訓練有素、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士,也只能做到如此了。藏在戈壁中的絕非尋常人,用的應當是大唐赫赫有名的“箭陣”。據(jù)說,這是最適合弓兵設(shè)伏的戰(zhàn)陣,輪流射完幾輪之后,便能完全摧毀敵軍的步兵。只是,想不到“箭陣”對反應靈敏的騎兵也有如此奇效,這些弓兵射箭的準頭遠遠高于常人! “去。”一聲輕叱之后,自石塊后轉(zhuǎn)出一群戴著驅(qū)儺面具的矮小兵士。他們翻身下馬,默不作聲地割下馬賊的頭顱,身手利落、神情從容,仿佛割的不是人腦袋而是瓜果一般。另有些人將安然無恙的馬匹都栓在一起,重傷的馬則當場宰殺。為首的一人策馬來到胡商們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們,眼眸中仍帶著些許尚未完全褪去的殺意。 “原來你們也在殺馬賊?”那身量異常矮小的人道,“我還以為是馬賊們特地放出的風聲,意圖引誘我們上當,想不到竟是真的。陰差陽錯在這里遇見你們,也是緣分。你們只剩下這么些人了?或是尚有接應的人手?” “不想竟能在荒漠之中再遇小娘子,確實是緣分?!北蛔o衛(wèi)在中間的年輕郎君微微一笑,行了個叉手禮,而后不著痕跡地在附近仔細打量了一番,又略有些失落地移開了目光。他脫下皮帽,露出一張白皙俊美的臉龐:“某慕容若,謝過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馬上之人斜睨著他,忽地一笑,也摘下面具:“想來慕容郎君身份并不低,應當是吐谷渾貴族罷?千金之體,坐不垂堂,何須貿(mào)然犯險?若是郎君在大漠中出了事,恐怕也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罷了?!?/br> 慕容若勾起嘴角,回道:“因與馬賊有深仇大恨,又從涼州城得了些消息,所以才追蹤而來。若不能將這些馬賊殺個干凈,便不能撫慰亡者在天之靈,也無顏家去拜見阿娘。不過,到底準備不足,才被逼到了方才的境地。若無小娘子出手相救,恐怕某便要埋骨異鄉(xiāng)了?!?/br> “舉手之勞而已?!崩铄谟竦?,眼眸微轉(zhuǎn),“慕容郎君的侍衛(wèi)中多有傷者,不妨與我們同行,前往附近的綠洲歇息幾日?雖說附近大抵已經(jīng)安全,但畢竟仍然身在大漠之中,隨時都有危險。”冬季忍饑挨餓的不只是馬賊,還有狼群。身上的血腥味若飄遠了,恐怕隔著幾百里也能讓狼群追蹤而至。 “承蒙小娘子恩情,某感激不盡?!蹦饺萑艄笆中卸Y,便命侍衛(wèi)們包扎傷口,坐上駱駝隨行。李遐玉派出兩隊斥候,在附近游弋警戒,又另派一行人傳遞消息。她如今雖能帶著女兵單獨作輕騎奇兵突襲,卻仍會每隔兩個時辰便向謝琰通報情況,以防萬一。 慕容若細細察看,發(fā)現(xiàn)隨在她身后軍容異常整齊的一群人都是女子,禁不住暗暗吃驚起來。也不知這小娘子究竟是何來歷,家中居然養(yǎng)了這么些悍勇的女兵,還敢單獨來大漠中殺馬賊。若論起勇武,他的護衛(wèi)也不差,但這群女兵顯然更加從容,想必是家學淵源的緣故。難不成是涼州都督李家的?他家內(nèi)眷與馬賊勾連,又怎么教得出這樣的小娘子?姑臧李家的?那一家尚文不尚武,也不可能——可是她的姊姊,不就是姑臧李家的? 雖說心中對彼此出身都有疑問,但這畢竟并不重要,也沒有追究到底的必要。因彼此太過陌生,女兵們與吐谷渾人一路無話,默然并行。三四個時辰之后,他們終于到達最近的綠洲。遠遠看去,那狹小的綠洲邊已經(jīng)升起了篝火,立起了重重疊疊的帳篷。慕容若尚且警戒幾分,李遐玉卻已然歡暢地策馬奔了過去。 綠洲邊緣,謝琰一手按著腰間的橫刀,靜靜等待著。遠遠見黑暗中一騎奔來,火光隱約映照出來者的面容,令他不由得淺淺一笑。“阿兄,送給你!”兇殘的小娘子揚起手,手中赫然提著一串馬賊的頭顱,而后順手便扔了過來。 “……”吐谷渾人目睹如此場景,心中情緒之復雜,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倒是女兵們已經(jīng)很是習慣了,紛紛下馬,自顧自地安頓去了。謝琰亦是十分淡定地接過那串血葫蘆般的頭顱,瞥了幾眼:“那我便卻之不恭了?!?/br> “……”誰家送禮會送一串頭顱?!當真不是割袍絕義么?!曾幾何時,那些嬌俏爽快而又羞澀的大唐小娘子,都變得如此可怕兇殘了? “一時射得順手,忘了留活口?!崩铄谟裼值?,笑盈盈地引見慕容若,“不過,遇見了這位慕容郎君。他們與這群馬賊交手頻繁,應當知道這些畜生的來歷。我想著,既然我們都想殺馬賊,不妨結(jié)成同盟也好,便將他們帶過來了?!?/br> 慕容?謝琰望向她身后的年輕男子,雙目微微翕張,瞬間便恢復原狀:“某謝琰,見過慕容郎君。諸位有傷在身,且先去帳篷里歇息再說罷。”說著,他便引著行了叉手禮的慕容若往自己的帳篷而去。慕容若朝著有些緊張的屬下們使了個眼色,很是自如地隨了過去。李遐玉輕輕地甩著馬鞭,轉(zhuǎn)身去了一旁,清點謝琰與孫夏的“功績”——許是因自己殺的馬賊都送給了兩位兄長的緣故,她比他們還更熱衷于計算,隔三差五便將堆起的頭顱數(shù)一數(shù),換算軍功。說來,孫夏已經(jīng)足夠授最低級的一轉(zhuǎn)武騎尉了,作為隊正的謝琰不但可得自己的軍功,亦能同時算屬下的功勞,至少能授二轉(zhuǎn)云騎尉罷? 帳篷內(nèi),謝琰倒了兩杯濁酒,慕容若一口氣飲盡,苦笑道:“謝郎君見笑了,被那群馬賊追了一日一夜,若不是遇上小娘子,險些就丟了性命。”他生得俊美,態(tài)度又坦然大方,目光銳利而直率,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若是境遇倒換,無論是誰都會拔刀相助,慕容郎君不必放在心上?!敝x琰淺笑著回道,“何況,以大唐與吐谷渾的關(guān)系,便如同親戚一般,伸出援手亦是應當?shù)??!?/br> “說得也是。不過,改日還須得送些禮物,感謝小娘子的救命之恩才是?!?/br> “那某便替meimei謝過慕容郎君了。說來,慕容郎君也想剿滅馬賊?不知帶了多少人手?走了哪些地方?若是慕容郎君有意,我們可互為倚助,將這河西附近的馬賊都篩一遍,也好教百姓與商隊能安寧過冬?!?/br> 慕容若略作沉吟,頷首道:“某與馬賊有舊怨,在涼州城發(fā)現(xiàn)些許痕跡,一時氣惱交加便追蹤而來。本來有兩百余護衛(wèi),殺了兩伙馬賊之后暫時分兵。留在某身邊的有數(shù)十人,余下者去抄馬賊的老巢,如今大概只剩下一百多人了,過幾日應當能會合?!闭f罷,他定睛看向書案上的詳細輿圖,心中暗自驚訝,沉吟片刻后才圈了兩三個位置。 “我們本想將這附近的馬賊剿滅再作打算,不想慕容郎君已經(jīng)殺完了。如此,便可再行下一著了?!敝x琰說了些先前從馬賊處聽得的消息,“此處以北,盤踞著一伙二百余人的馬賊,性情極其兇惡,行蹤飄忽不定。慕容郎君可愿與我們同行?” 慕容若頷首:“寇仇尚未尋到,自然不能半途而廢?!?/br>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敝x琰微微一笑,“清剿馬賊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此處剛拔了個干凈,說不得另一處便又長了起來。慕容郎君若是有心,便定期前來走幾趟就是了。”馬賊是殺不干凈的,邊疆民風彪悍,又是諸族雜居之地,總有些心思不定者只想著以劫掠為生。何況,薛延陀、西突厥偶爾亦會扮作馬賊侵擾商隊,若不將他們徹底驅(qū)逐,“馬賊”便不可能消失。倒不如將這些個混賬東西都當成磨刀石,練出屬下兵士的悍武之氣,將來在戰(zhàn)場上亦能獨當一面。 慕容若略作思索,苦笑道:“確實如此??艹鸬木€索尚算不得明晰,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也只能將遇見的馬賊都清理了,免得放過什么漏網(wǎng)之魚?!?/br> “慕容郎君所說的線索……”謝琰想起李遐玉曾提起的事,眉頭一挑,并未挑明。而慕容若忌憚李遐玉的身份,也不欲多言。兩人十分默契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起了戰(zhàn)陣以及配合之事,竟也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第五十六章 蕩平賊寇 寒冬臘月,烈風呼嘯,卷起獵獵風沙如無數(shù)細小的兵刃,猙獰地撲向正倉皇東逃的人群。策馬奔逃整整兩日兩夜,這些人已經(jīng)顧不上叱罵詛咒,更顧不上信誓旦旦卷土重來。追兵就在身后,若逃脫不得,馳騁大漠數(shù)年已是赫赫有名的馬賊群最終也不過是別人記功的一顆顆頭顱罷了。 兩日不食不飲,馬賊們已是強弩之末,不斷有馬匹口吐白沫倒下,連帶著被壓倒的馬賊也奄奄一息再也爬不起來。其余人就似瞧不見一般,從倒下的人身側(cè)奔過去。若在平時,他們多少會伸手拉一把,但此刻身后是一群實力莫測的瘋子,誰都不敢冒著風險做多余之事。而且,絕大多數(shù)馬賊早便已經(jīng)無法思考,只知跟著首領(lǐng)不斷地往前逃,追尋那遠方的一線生機。 遠遠地,一座如沉睡的龍般臥在天邊的山脈出現(xiàn)在諸人眼前。馬賊首領(lǐng)精神一震,嘶啞著聲音道:“賀蘭山?。 辈诲e,涼州以北的大漠,東部邊緣與賀蘭山西北麓相交相望。此處山勢陡峭、幽谷狹深,地形十分復雜,亦是他們的巢xue之一。逃入賀蘭山,便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外人根本不知其中之險峻,利用錯綜復雜的地勢將追兵引入山中,再設(shè)伏全殲他們亦不無可能!! 想到此,馬賊首領(lǐng)嘿然大笑:“撐過這一回!殺他們個回馬槍!教他們嘗嘗老子的厲害!”然而,他大笑片刻,幾乎耗盡了氣力,卻并未聽見周圍的響應聲。他心中不由得有些驚慌,首次仔細地四顧望去,卻發(fā)現(xiàn)周圍不知何時只剩下區(qū)區(qū)十余人。且這些人神情呆滯,仿佛隨時都能摔下馬去,早已不復昔日精神奕奕的模樣。 馬賊首領(lǐng)大駭,側(cè)耳細聽,身后整整齊齊的馬蹄聲依舊不絕,顯然追兵仍然緊緊跟在后頭,不肯放過他們。因心中急切,他并未注意到,驅(qū)馬跑了這么許久,便是再好的馬此時也早已疲憊不堪,速度越來越慢。后頭的那群追兵則如戲耍獵物一般,追一段時間便輪換一回,歇息追擊兩不耽誤。而且,他們既未引弓射箭,亦未加緊追趕上來,仿佛驅(qū)趕牛羊群的獵犬,將他們往賀蘭山的方向逼去。 賀蘭山!賀蘭山!馬賊首領(lǐng)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抽打著自己的坐騎,完全不顧它的腳步已經(jīng)踉蹌起來。數(shù)息之間,已是疲憊至極的馬一頭栽倒在地,馬賊首領(lǐng)一時反應不過來,重重地摔了下去。他身后的馬賊依舊毫無反應,策馬從他身上踏了上去,繼續(xù)朝著東面狂奔而去。 馬賊首領(lǐng)胸膛劇痛,已然是動彈不得。他甚至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氣力判斷自己到底傷得有多重,只能拼命喘息著,瞪圓了雙目,望向后頭那些追兵。這群瘋子究竟是從何處而來?為何不痛痛快快地取了他們的性命,卻將他們追擊到如此絕望的地步?不錯,不久之前他仍覺得自己能逃得過這一回,如今他卻已經(jīng)全然絕望,只是硬撐著一口氣,想看清楚取他們性命的人罷了。 幾匹馬在他跟前停了下來,余下之人依舊繼續(xù)追趕所剩無幾的馬賊。 馬賊首領(lǐng)掙扎著,看向那翻身下馬的四人。走在最前頭的,是一位身量矮小戴著驅(qū)儺面具的少年郎,他身后亦步亦趨跟著一個魁梧的少年。在后頭漫步而來的,則是一個俊美雅致的少年郎與一位膚白姿容美的年輕胡人。 “聽聞你們過去經(jīng)常喜歡頑這樣的游戲,追得商隊無處可逃,然后殺個干凈。如何,覺得好頑么?有趣么?”面具小少年在他身側(cè)停了下來,言語中帶著諷刺之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也不過是替那些無辜之人討還一二罷了?!?/br> 馬賊首領(lǐng)瞠大雙目,喉嚨中涌出血流,儼然已是將死之身了。 面具小少年歪了歪腦袋,又嫣然笑道:“你想問賀蘭山中的巢xue?莫不是將老弱婦孺都藏在里頭了?便是老弱婦孺,吃用了他人鮮血換來的物件,也必須付出代價。呵,賀蘭山中的巢xue,位置真是再好不過了?!弊屑氄搧?,賀蘭山便是河間府的轄區(qū)范圍。若能將馬賊巢xue尋出來,功勞便不會打半點折扣了。故而,徹底滅去馬賊老巢,須得等到他們一行人回靈州之后再行事。 “真是沒意思?!睂O夏上前,一斧頭結(jié)束了馬賊首領(lǐng)的痛苦,將他的頭顱割了下來,“一天到晚只在后頭追著,還說是狩獵。雖說他們個個都是畜生不如的玩意兒,也算不上是什么獵物。浪費了這么些天,倒不如早些將他們都殺干凈得好?!?/br> “追在后頭,便能白白收割頭顱,不是很劃算么?”李遐玉笑著回道。他們無須做任何事,緊迫地追著這群被他們殺怕了的馬賊,便足以教他們一路驚慌失措,拋下所有死傷者了?!耙郧翱傆X得李丁很難撬開這些馬賊的口,不知這回是不是容易些。都已經(jīng)嚇成這付模樣了,想必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罷?!?/br> 孫夏撓了撓腦袋,完全不知這位meimei究竟在想些什么。便是慕容若聽了,也覺得這位小娘子的脾性之兇殘,已經(jīng)超乎意料。她的確是在伸張正義,也自有一些想法,但做下的事多少都帶著冷酷的意味。并非不決斷,而是太過決斷了;并非毫無同情,而是不會將多余的同情施給任何一個罪孽滿身的馬賊。 “不過是我們在練習奔襲追擊罷了,畢竟這般連日奔襲的機會不容易尋著。不過,阿玉說的也有些道理?!敝x琰接過話,“如今這些馬賊神志恍惚,倒是容易拷問?!倍?,他看向遠處雄壯的賀蘭山——越過去,便是靈州,便是河間府,便是弘靜縣了。 李遐玉似乎察覺他微動的心緒:“阿兄,都已經(jīng)臘月了,咱們也該回轉(zhuǎn)了罷?不然,便趕不及歸家過年了。”李和與柴氏將他們放出去之前,叮囑他們一定要趕回家過年團聚。在外頭轉(zhuǎn)了這么些時日,她也確實有幾分想念親人們了。 謝琰頷首:“收拾妥當之后,便回涼州辭別夫人?!?/br> 不過兩三個時辰,眾人便將周圍的痕跡抹得干干凈凈。謝琰與李遐玉留下一半部曲在此守住賀蘭山附近的大小要道,以防里頭馬賊老巢中出現(xiàn)任何異動。而后,一行人便帶著豐富的戰(zhàn)利品,徑直往南奔去。 當姑臧山再度出現(xiàn)在眼前時,李遐玉渾身的殺意與煞氣都已經(jīng)消散了。過去將近兩個月的血腥殺戮看起來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依舊是一位隨性的寒門小娘子,既尋常而又不尋常。對于她如今的自控能力,無論是她自個兒還是謝琰,心中都覺得很是高興。至少往后與親人們相會時,便不會惹得他們擔憂了。 “原來諸位與姑臧夫人頗有淵源?!蹦饺萑衾振R立定,掃了一眼身側(cè)的三兄妹,“某本應該拜訪姑臧夫人,不過眼下這模樣恐怕不合適。若是有機會,他日再前來拜會夫人,也好與三位一同絞殺馬賊。”他們一路緊趕慢趕,渾身風沙塵土,確實不適合做客。何況,吐谷渾與鐵勒部落昔日為寇仇,若是貿(mào)然拜訪恐怕也不合適。 “若是慕容郎君有什么消息,隨時可遣人去當日涼州南市那個金銀首飾鋪傳信?!敝x琰道,“日后我恐怕不能再遠離靈州,但阿玉應是無妨?!弊鳛楦?,鎮(zhèn)守轄區(qū)才是應有之義。除非馬賊主動進犯,不然輕易不能遠離轄區(qū),否則容易受責。如此次這般的好機會,往后怕是再也遇不著了罷。 “若是慕容郎君信得過我,便與我合作就是?!崩铄谟窠拥馈?/br> 慕容若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小娘子的身手與智計,某自是信得過。開春之后,某便會遣人傳遞消息?!闭f罷,他頓了頓,忽又低聲道:“小娘子的阿姊,如今也在姑臧山?”他這句話與之前毫無關(guān)聯(lián),謝琰、孫夏禁不住都一怔。 李遐玉眨了眨眼,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內(nèi)心卻已是疑惑萬分:“不錯。”這慕容若不過是見了十娘姊姊兩面而已,居然便念念不忘了?說來,以他吐谷渾王族的身份,倒也并非娶不得隴西李氏女。她心中轉(zhuǎn)過了許多念頭,卻又不免自嘲想得有些太多了。李丹薇已經(jīng)及笄,都督府想必也看好了門當戶對的婚事。以她阿娘與祖母的性子,又如何愿意將她嫁給鮮卑胡人? 慕容若不免又瞧了幾眼被雪覆蓋的姑臧山,垂眸靜思片刻,便撥馬告辭了。他仍然并未表明身份,亦未過問謝琰等人的身份,方才那句話也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然而,便是雙方互通名姓,李遐玉也未必會告訴他李丹薇之事。 吐谷渾人離開之后,李遐玉等人也回到了契苾部。在部落中稍微休整了幾日,他們便辭別姑臧夫人,頂著茫茫風雪趕回靈州。來時車馬眾多,歸時亦毫不遜色,帶足了姑臧夫人的禮物與各種涼州風物。不過,這一來一回之間,每人的心境卻都悄然改變了。 ☆、第五十七章 累計功勛 一路緊趕慢趕,眾人終于在祭灶(臘月二十六)之前回到靈州。因李和與柴氏早已帶著李遐齡、孫秋娘回了弘靜縣,李遐玉遂與李丹薇告別,過靈州而不入,徑直歸家。謝琰曾受李都督囑咐,須得前往都督府復命,故而稍遲一步。李都督許是聽聞自家部曲回報他們曾離開姑臧山數(shù)十天,頗有興致地問了他們的去處。謝琰亦不隱瞞,一五一十說與他聽。李都督不免生出愛才之心,又多留了他兩日才放了他家去。 如此,貞觀十八年便有驚無險地過去了。北地數(shù)千里邊疆安然無恙地度過了除夕元日,處處歡聲笑語。爆竹聲響延綿,萬家燈火連天,待得上元節(jié)熱熱鬧鬧地過去之后,新春的喜意才漸漸平息下來。然而,豐年富足安穩(wěn)卻始終令百姓們臉上洋溢著樸實而又平和的笑意。 二月仲春時節(jié),弘靜縣李家老宅內(nèi),依舊是人人精神抖擻、秩序井然。正院內(nèi)堂屋檐下,上元節(jié)掛上去的燈籠仍未取下,在寒風吹拂中輕輕地轉(zhuǎn)動著。半舊的青緞圍起的行障內(nèi),兩角擺著燒得火紅的銀霜炭盆,李遐玉與孫秋娘正在對弈。柴氏倚著憑幾坐在一旁,啟開甫收到的信筒,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嘴角微微勾起來。 孫秋娘正被逼得無路可走,棋盤上黑子的大龍已然成勢,她只得投子認輸。不過,輸給阿姊的沮喪轉(zhuǎn)瞬即過,與阿姊對弈的愉悅已經(jīng)足以令她高興兩三日了。于是,她一邊拈著棋子放進一旁的紅木缽中,一邊好奇地看向柴氏:“祖母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姑臧夫人回了信?!辈袷系溃皩⒑├傻幕槭露ㄏ铝??!奔抑形鍌€孩子,孫夏的年紀最大,已經(jīng)將滿十六歲,也是時候定下親事了。然而,雖說她與李和將孫家兩個孩子視同親生,但他們到底不過是寒門小戶,尋常官宦人家看不上他們,若是與平民結(jié)親卻又埋沒了他們的人才。這一兩年來,柴氏著實有些為孫夏的婚事頭疼。本想在李和的下屬中尋訪一番,原也有幾分眉目,不料姑臧夫人卻托謝琰轉(zhuǎn)述了結(jié)親之意,實在教她驚喜得很。 李和與柴氏本就沒有什么門戶之見,對胡族也并非一概視之,否則便不會與康五郎、石氏相交了。胡人又如何?胡漢結(jié)親之事,上至皇室世家,下至平民百姓,從來都不少。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太子的胡人血統(tǒng)恐怕還多些呢!而且五胡十六國之后,北地胡漢雜居將近兩百載,早就辨不清楚漢胡血統(tǒng)的是是非非了。只要那位小娘子懂得漢人的規(guī)矩,能夠撐得起內(nèi)宅中事,便足夠了。柴氏相信,姑臧夫人教養(yǎng)出的小娘子,品性能力絕不會太差。更何況,孫夏聽了這樁婚事之后,支支吾吾滿臉通紅,顯然是中意之極。 “阿姊,我那嫂嫂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孫秋娘猶豫片刻,禁不住問道。自家大兄的脾性她再了解不過,恐怕日后孫家上下都只會聽這位長嫂的。若是長嫂性情不錯,將來亦可彼此照應;若是脾性暴烈驕矜之人,闔家都不得安寧。 “我只與她見過一面,是個伶俐人?!崩铄谟竦?,“阿兄曾在姑臧山待了十余日,他若覺得這樁婚事不錯,想來那位小娘子性情應當合適。若是你仍不放心,咱們再尋個機會去問問十娘姊姊,聽聞她們之間頗有交情?!?/br> “也不必特地因此煩擾十娘姊姊?!睂O秋娘搖了搖首,“想來能讓謝家阿兄與十娘姊姊認可之人,應當很是不錯才是?!彼行╆P(guān)心則亂,一時倒忘了自家阿兄再如何不靠譜,也仍有謝琰在一旁靜觀呢。 “祖母,如今尚且只是定親?婚期何時定下?”李遐玉又問。 “總須得憨郎謀個官身,才好成親?!辈袷系溃胺駝t如何稱得起姑臧夫人的青睞?” “不錯!咱們家的郎君,須得立業(yè)之后才能成家?。 崩詈痛笮χ运闪种修D(zhuǎn)出來,眉宇間皆難掩喜意,“今日也算得上是雙喜臨門了!待會兒別忘了將好酒好rou都拿上來,咱們一家人好生慶賀一番!” 孫秋娘尚未反應過來,李遐玉卻眼眸一動,透出驚喜之色,望向他身后的謝琰與孫夏:“軍功都已經(jīng)計勛了?!”他們從涼州帶回的馬賊頭顱,終于派上了用場?前些時日,阿兄又帶著屬下冒著嚴寒風雪去了一趟賀蘭山中,將剩下的馬賊巢xue一舉攻下,累積起來應當至少是二轉(zhuǎn)三轉(zhuǎn)罷?! 說起來,國朝授勛一向嚴格。戰(zhàn)場上獲得軍功須得由書記官仔細記錄,以頭顱與俘虜計算每人所獲與總計全軍所獲。首先,會分為以少擊多、兩者相當、以多擊少三種戰(zhàn)況,即“上陣”、“中陣”、“下陣”。其次,又按戰(zhàn)果分為三種結(jié)果,即殺敵或俘虜四成以上、殺敵或俘虜兩成、殺敵或俘虜一成,分別為“上獲”、“中獲”、“下獲”。于上陣得上獲者,最高計五轉(zhuǎn);于上陣得中獲者,計為四轉(zhuǎn);于上陣得下獲者,計為三轉(zhuǎn),依次遞減降等。若是身為軍官,功績實在出眾,也可能破格授勛。 殺馬賊雖并非上戰(zhàn)場,但亦是府兵得軍功的重要升遷之途。否則,那些非邊疆不能上戰(zhàn)場的府兵,哪里能得機會升遷授勛?不過,馬賊盜匪之流到底不比戰(zhàn)場,累計功勛時會酌情減等。至于謝琰是否奉命剿匪,又為何去了涼州轄區(qū)內(nèi)爭功,有李和與李都督力保,倒也應當無妨。涼州都督李襲譽不至于因此為難姑臧夫人與契苾何力看重的晚輩。 “哈哈哈!有崔尚書、都督與契苾將軍的提點,吏部司勛郎中并未為難,很是痛快地擬定了勛階!雖說如今公文尚未正式下來,但長安已經(jīng)給了消息——憨郎如今是二轉(zhuǎn)云騎尉,三郎是三轉(zhuǎn)飛騎尉!”李和眉飛色舞,“雖說并非職官,但到底也是六七品了!”說著,他舉起蒲扇般的大手,咧著嘴用力地拍著兩個孫兒的脊背,砰砰作響。 跟在后頭的李遐齡笑容一僵,心里有些同情兩位兄長:祖父的力氣大得很,這么拍幾下少不得被拍傷了。他曾經(jīng)親眼得見祖父的下屬被拍得臉色青白,據(jù)說后來還特地去請了跌打醫(yī)者看診!然而,當他再仔細端詳謝琰與孫夏的神情時,卻發(fā)現(xiàn)二人皆是面不改色——想是已經(jīng)早就被拍習慣了。 “如此說來,再過一兩年,說不得他們便能升到五六轉(zhuǎn)了?”柴氏很是驚喜,當即便讓侍婢吩咐廚下好生準備夕食。雖說勛官有俸祿,亦能蔭蔽子孫,但國朝連年戰(zhàn)爭,低級勛官滿地走,也不值當什么。若是中級勛官,到時候謀職缺便更有利了,說不得便能尋個旅帥甚至于校尉的職缺。在戰(zhàn)事膠著緊急之時,中級勛官也更容易臨危受命越級提拔。 “那可不容易?!崩詈蛯嵤虑笫堑氐?,“聽聞咱們靈州夏州的馬賊都東遷,去了勝州、朔州附近,涼州之地的馬賊則西奔去了甘州、沙州。便是再立功心切,也沒有一而再再而三越境行事的道理?!本退闫渌姼]有能力剿滅馬賊,貿(mào)然行事也是不守規(guī)矩的行為。 “想是咱們的兇名已經(jīng)傳開了?”李遐玉笑道。因天候已經(jīng)漸漸溫暖起來,她著了一身鮮艷的春衫——桃紅色及胸六幅長裙,碧藍色半臂與素色夾纈花瓣紋窄袖衫,更顯得身姿高挑,且已經(jīng)日益顯出少女婀娜的身段。挑眉淺笑時,衫裙隨風而動,不知為何,卻是令人的目光也不自禁地隨之微微一動。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敝x琰挪開視線,淡笑著回道,“若是我們一直靠著四處剿馬賊升遷,恐怕許多人心中不會平靜。”莫說是被搶了功勞的那些軍府,便是河間府內(nèi)的其他人,亦會心生怨懟。誰不想立功勞?眼見著年紀輕輕的同僚“輕而易舉”地一升再升,又如何能以平常心視之? “我正想著,過一陣便帶著女兵部曲去一趟甘州以北的大漠,將馬賊都趕到賀蘭山去呢。到了賀蘭山,便是河間府的轄區(qū),理應剿滅馬賊。阿兄與大兄可多帶些人,一同分了這份功勞?!崩铄谟裼值?。 聞言,李和瞪了她一眼:“你以為驅(qū)趕馬賊是件容易的事?上回也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該殺的便須得就地格殺,不可因取巧而心生懈?。 鳖D了頓,他又語重心長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時候不夠正大光明,有些失之陰狠,不如給他們個痛快也好?!彼宰勇手保m能理解各種計謀,但卻不喜斤斤計較耍心思手段。 “不錯,就算是替天行道,咱們也不是什么游俠兒?!辈袷相恋?,“莫要看低了自己的心性,將自己降到與馬賊盜匪一般的境地?!彼降兹允菗膶O女殺孽太重,移了性情。 自涼州回來之后,李遐玉已經(jīng)被兩位老人教訓了好幾回,自是立刻作出垂首聽命之態(tài):“是兒輕敵,想錯了,祖父祖母莫要生氣。放心罷,兒先前也不過嚇那些馬賊一嚇,絕沒有凌虐他們的心思,不會胡來?!敝x琰、孫夏都不在,到時候便只有她一人獨自做出判斷,獨自與慕容若合作,確實應當更沉著冷靜一些才是。身為“主帥”,自然不能與過去一樣。 “那阿兄與大兄只能等著開戰(zhàn),才能博取功勛了?”李遐齡緊接著又問,“眼下咱們大唐正與薛延陀議親,何時才能開戰(zhàn)?難道阿兄與大兄還須得等上十幾年不成?”兩人若不能立業(yè),便不能成家,姑臧夫人家的阿嫂恐怕等不得那么許久罷! 謝琰微微一笑:“放心,不出一年,薛延陀必會故態(tài)復萌。雖短時期內(nèi)無大戰(zhàn),但若能抵御其時不時的侵擾,也能累積功勛了?!彪m說如今很難晉升,但為了大戰(zhàn)考慮,至少也須得謀個旅帥或校尉之職。區(qū)區(qū)數(shù)十人,在成千上萬人的戰(zhàn)爭當中,根本毫無作用。然而校尉手底下有兩百多人,已經(jīng)能夠獨立行事了。 “阿兄怎么知道?”李遐齡更是好奇,“不是說,朝廷已經(jīng)讓薛延陀按著貴主的嫁妝單子下聘禮了么?”便是他小小年紀,也知道六禮當中下聘禮等同于納征。聘禮與婚書齊備,按國朝禮制而言,新興公主便已經(jīng)是薛延陀可汗的妻子了。此時若無故幡然悔婚,大唐天子定然顏面無存。那些遵循禮制信義的文人士子,也會將此事視為恥辱。 謝琰笑而不語。李遐玉彎著眉眼,將孫秋娘攬過來:“秋娘,想不想知道貴主的嫁妝單子上都有些什么?” 孫秋娘點了點頭:“想!” “那咱們過兩日去尋十娘姊姊問一問?!彼蚕胫溃ρ油泳烤鬼毜谜骷嗌倥Q?,才能湊夠這一份聘禮。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勛官遷轉(zhuǎn),資料來自于百度,么么噠~~ 勛官十二轉(zhuǎn),附錄如下: 十二轉(zhuǎn) 上柱國 視正二品 十一轉(zhuǎn) 柱國 視從二品 十轉(zhuǎn) 上護軍 視正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