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遲神態(tài)專注，未理會突如其來的動靜。反倒是他正對面的方慧聰聞聲扭過頭來，習(xí)萌立即乖覺喊：“方老師好?！?/br>
    嗓音清脆，甜甜的。

    她目光落在方慧聰微訝卻溫和的臉上，眼角余光卻越過她瞄向莫遲。

    他依然沒抬頭看她。

    也不知是真的聚精會神自動屏蔽了周遭環(huán)境，還是明擺著只是針對她。

    習(xí)萌一手扶門框，愣在原地。

    方慧聰見她傻站著，出聲：“來找你們莫老師么？進來啊?！?/br>
    她輕咬了一下唇，轉(zhuǎn)身將不斷滴水的長柄傘立在門外的走廊，空手走進去，順便帶上門。

    方慧聰已經(jīng)扭回頭，繼續(xù)敲鍵盤，核對起教務(wù)表格。

    她搓搓手，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莫遲正翻看一本厚厚的文件夾，a4紙插在透明活頁里，每翻動一下就會響起嘶嘶的塑料聲。那聲音極輕，卻又聽得人耳膜發(fā)癢，她突然就有點怯場了。

    直到她走到莫遲的辦公桌前停下，他才不咸不淡地偏眸看她，連說話語氣都很是清涼寡淡：“有事？”

    習(xí)萌無辜眨眼：“是你叫我來的啊?！?/br>
    他當(dāng)即露出沉思的神色，而后輕輕蹙眉。

    對面的方慧聰停下手頭工作，靜靜地打量過來。正欲開口詢問習(xí)萌是不是班里同學(xué)傳錯了話，卻忽然聽她自己撓撓頭，困惑地說：“唔，今天開會的時候，你不是說讓私下討論么？”

    說實話，她不是很想過來的?？捎謸?dān)心萬一他是認(rèn)真的該怎么辦？

    上回他約她七點cao場跑步，單這一件事就已經(jīng)因為分不清真假而莫名其妙地得罪過他一次，倘若這回又會錯意，又平白惹惱他，總覺得得不償失啊。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冒雨跑一趟，他如果只是隨口說說，那她就打道回府唄，至少心里一塊石頭能落下。

    手背身后，她拘謹(jǐn)?shù)孟裥W(xué)生面對班主任，眼神干凈又怯怯。

    莫遲稍稍愣了一下，神情微微凝滯。

    習(xí)萌心口亂跳，小心翼翼地問：“莫老師，我沒有會錯意思吧？”

    他眼瞳里的墨黑在點著燈的房間里濃得化不開，習(xí)萌只差沒捂著心臟嗷嗷求饒了。

    幾個意思啊老師？學(xué)生看不懂啊Σ（°△°|||）

    方慧聰敏銳地察覺出氣氛不對，可哪里不對她又有些糊涂。稍作斟酌，她試著調(diào)和：“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習(xí)萌巴巴看著她，別在背后的兩只手緊張地攪在一起。

    嗚嗚嗚，她也希望是個誤會，真讓她和這位祖宗討論園林樹木資源的問題，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了……

    她和方慧聰茫然相望，忽聽桌上有動靜，是整理物品的聲音，并且余光里，莫遲已經(jīng)倏然起身。

    她疑惑地扭頭，看見莫遲從座位上走出來，手里拿著那本淺藍色的文件夾。

    她一僵，眼睜睜看著他目光平視地繞過她，等回過神來轉(zhuǎn)頭望，他已將文件夾插進墻邊的白色書柜里。

    然后，他折回，她以為他又會看都不看她一眼，可，他在經(jīng)過她身邊時，卻將目光落下，那雙漆黑的眼睛在明亮的燈光下也跳躍著閃爍的光點。

    “我還有事，邊走邊說吧?！?/br>
    他拿起窗邊套著防水袋的折疊黑傘，和方慧聰頷首道別后，徑直朝木門的方向走。

    習(xí)萌一時之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他走到哪兒，她的視線就追逐到哪兒；可她只是木木地看著，直到他往門外走也沒立即跟上。

    于是，莫遲站在門口，輕斂著眉心回頭，便撞見一雙如兔子般懵懂的眼睛，小白兔歪頭盯著他看，明顯在走神；他突然轉(zhuǎn)身回視的一霎那，兔眼睛登時睜得大大的、圓圓的，像純凈的瑪瑙。

    “走不走？”他沉聲問。

    ?。?/br>
    習(xí)萌慌忙點頭，“走、走?！?/br>
    莫遲開門左轉(zhuǎn)，沒等她。

    淡黃色的木門在他松手后慢慢地自動關(guān)上，發(fā)出一聲悶哼。

    喂！不是說邊走邊說嘛？等一等啊！

    習(xí)萌拔腳急追，跑兩步想起忘了一件事，又匆匆扭頭向方慧聰告辭：“方老師，再見?！?/br>
    “再見?！狈交勐斎粲兴嫉乜粗?。

    ***

    北樓是回字形結(jié)構(gòu)，站在三樓以上的走廊扶欄邊，往下看，是二樓的學(xué)生作品展示區(qū)，往上看，是透明的屋頂遮光網(wǎng)。

    習(xí)萌追出走廊四下張望，看見莫遲已逐步接近西樓梯口，那挺拔俊逸的身影眼瞅著就要下樓了。

    她一陣風(fēng)似的追過去，每一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都格外沉，空蕩蕩的走廊響起一連串噠噠的腳步聲。

    媽噠，等等她啊！

    她沿著一條直線跑，到盡頭急轉(zhuǎn)彎，可哪兒還看得到莫遲的影子，他已經(jīng)在樓梯口左轉(zhuǎn)下樓了！

    習(xí)萌左手扶墻，右手扶膝蓋。

    平時不運動，突然加足馬力動起來，喘得像狗。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左前方就是樓梯，可她心里生出一股怨氣，索性破罐子破摔。

    “去你大爺！”她瞪著前方虛無的一個點，小小地、哀怨地發(fā)出一聲嗚咽。

    她習(xí)萌雖然好吃懶做、胸?zé)o大志，可憑良心說那也算是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元氣少女，憑什么就要忍受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對待?。?/br>
    “還老師呢，看我好欺負(fù)是吧？”她憤憤不平，咬牙切齒。

    她無精打采地靠墻看著前方，視線渙散。

    突然，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左前方的樓梯口走出來，面對她，立定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

    心跳忽然就從胸口跳到嗓子眼，她慢慢、慢慢地匯聚焦點，慢慢、慢慢地將目光挪到那人的臉上，呼吸猛然停住。

    莫遲冷著臉，垂眸瞧著她，眼神說不出的嚴(yán)肅犀利。

    mama呀，最近究竟是冒犯了哪位神仙大姐，運氣簡直背到家了！

    崩潰o（≧口≦）o

    盡管嘴巴一直在哆嗦，可她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莫、莫老師，您不是下樓了么？”

    他沒回應(yīng)，深黑深黑的眼眸就那么一瞬不眨地凝視著她，她心突突狂跳，頓生出一種已被押至斷頭臺即將殞命的不好預(yù)感。

    他一定全部聽見了！

    他根本就沒走！

    mama，她死定了……

    她不敢與他對視，可又怕錯過一絲表情而沒能及時亡羊補牢。

    她緊緊盯著他，因為緊張，原本就大而有神的眼睛愈加振奮抖擻，看起來也更像一只兔子，一只渾身戒備的小白兔。

    莫遲倒是微微地笑了，那笑容淡得抓不住，只唇角輕輕揚起，落在習(xí)萌眼里，比不笑還恐怖。她頓時神經(jīng)更加緊繃。

    “聽過一句話么？”他清冷的嗓音和平常無異，卻又平白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習(xí)萌愣愣，大氣不敢出。

    他接著說，語氣幽幽的，仿佛瞬間把她帶進了森林鬼屋：“柿子專挑軟的捏。”

    所以呢？她大腦已經(jīng)短路了。

    他嘴角笑容仍在，“你不是看起來好欺負(fù)，是本來就好欺負(fù)?！?/br>
    “……”

    果然全部聽見了！

    她汗毛整個都炸起來了！

    “不是要和我私下討論問題么，現(xiàn)在還想談?wù)撁?？?/br>
    不想！

    她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知道？”

    她一愣，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故意的。

    她既悶又氣，撅嘴，瞪他。

    他還是那副冷靜而漠然的樣子，語氣輕飄飄、慢悠悠：“你想不想討論，說清楚不就行了。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討論，你說了我就知道你想不想討論了。你想討論的話我會奉陪的，我要是知道你想討論，當(dāng)然不會拒絕。不可能你說想討論我就拒絕，你說不想討論我就偏要和你討論。我也是一個講原則的人?！?/br>
    “……”

    特么好耳熟?。?/br>
    她好像那天在陳嘉甯外婆家的草莓地里說過類似的話……

    mama，他這是在惡意報復(fù)么Σ（°△°|||）

    “怎么，還不愿意講清楚么？”他輕輕歪了歪頭，那幽深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習(xí)萌眨眼，再眨眼，最后尚存的理智促使她堅定地發(fā)聲：“我不想討論?！?/br>
    他輕點頭，一副“他知道了”的神色，“你看，拒絕別人也沒有那么難對么？”

    習(xí)萌原本還在深呼吸平復(fù)胸口源源不斷涌上來的郁氣，聞言，又是一怔。

    他定定看著她，嗓音依舊清冷，可他的眼睛變得極其安靜，“你有想過你為什么好欺負(fù)么？”頓一秒，他向前一步，微俯身，盯著她瞬間戒備的眼睛，眼眸不經(jīng)意間深了一度，“因為你不懂拒絕。”

    一秒……

    兩秒……

    他保持這個姿勢沒有動。

    他們第一次距離如此近，近得呼吸可聞，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如此黑沉，隱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她能感覺到因為他的靠近，她的胸口繃得緊緊的，甚至有那么一瞬忘記了呼吸。

    三秒……

    他挺直，轉(zhuǎn)身。

    邁步離開的時候淡漠地留下一句：“那天的晚餐費用稍后我會打在你的卡上?！?/br>
    那背影筆直修長，習(xí)萌愣愣發(fā)現(xiàn)，他也是名副其實的大長腿呢。

    可一轉(zhuǎn)彎，大長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