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根據(jù)這百年來的了解——他淺薄的了解——羽二重鳴花的鬼設(shè)一直是弱小、周全、溫順一類。秘書小姐正面懟人,還是懟身為頂頭上司、性格差到令人窒息的鬼王……見所未見。

    然后更見所未見的事情發(fā)生了：被正面懟了一通、甚至被罵‘活該’、氣得失態(tài)獰笑的鬼王先生,竟然輕飄飄放過了性情大變的秘書小姐。

    ....

    “把她扔給鳴女，”鬼舞辻無慘額角的青筋還在微微跳動，“再扔到海里、或者荒郊野外?！?/br>
    事情揭過了。猗窩座和鳴花同時想道：真是神奇啊。

    不止猗窩座感到震驚,鳴花心中的迷惑不少半分。突如其來的澎湃情感褪去,屬于小秘書的敏銳警覺逐漸回籠——她和鬼舞辻無慘的反應(yīng)都很奇怪。

    “現(xiàn)在。”鬼王重新在軟墊上坐下，仿佛不愿意再看和服少女一眼,“滾?！?/br>
    無慘話音剛落,高臺下就慢吞吞走出一位稠紫外衣、抱著琵琶的女性。新‘鳴女’站在燈火昏暗的角落盯了鳴花半晌,看不太清表情地沖她微微頷首。

    “走吧?！扁⒏C座低聲道，“她會把你送回去?！?/br>
    亢奮過后的疲憊和困惑席卷而來，鳴花正面對抗的實(shí)力幾乎為零,無限城的控制權(quán)還是未知數(shù)；擔(dān)心鬼王先生一個不高興再生枝節(jié)，和服少女稍作思索，悄無聲息地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權(quán)做告別。

    無限城通過堆疊的空間人工營造出永恒的夜色，暖黃的燈火被攏在制式統(tǒng)一的純白燈罩內(nèi),圓形的燈輝互相交錯，嫻靜而純?nèi)弧?/br>
    猗窩座沉默著站在原地,目光遠(yuǎn)遠(yuǎn)落在黑暗中。另一邊,和服少女靜靜地跟在她的繼任者身后,單薄瘦削的脊背筆挺也孱弱，最終消失在高臺之下。

    “鳴花……小姐？”身形高挑的女性低啞開口,“把你送回，那家店里，可以嗎？”

    大腦混混沌沌的鳴花一愣，趕緊回應(yīng)：“可以的。麻煩你了。”

    ‘鳴女’短促地嗯了一聲。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走在鳴花身前的女性比她身量稍高，身形也豐.腴些，從步態(tài)和姿儀中都能看出良好的教養(yǎng)，不能篤定人類時出身高貴，但至少是系統(tǒng)學(xué)習(xí)過儀態(tài)的美人。

    她懷抱著樣式樸素的琵琶，不急不緩地行走在無限城的木質(zhì)走廊上。

    無限城的搭建時期較早，整體使用燭臺和油燈，當(dāng)然了，就算鬼王先生開恩撥款搭設(shè)電燈，包工頭 建筑工人鳴花也找不到拉線供電的地方。

    古老的油燈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續(xù)燈油或者換燈芯，為了避免自己被累死，鳴花在每個燈臺下刻了一個簡單的小血印，以達(dá)成‘人走燈滅’的物理感應(yīng)效果。

    新任‘鳴女’基本上延續(xù)了鳴花作為初代的形象——獨(dú)眼黑發(fā)、樸素和服、懷中抱琴。

    人生經(jīng)歷微妙重合的兩鬼走在無限城寂靜的走廊上，只有身邊短短的一段路有燈火照明；向前是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向后依然。

    “鳴花小姐，”‘鳴女’似乎很久沒有和人交流，聲線嘶啞而遲緩，“是什么時候，被變成鬼的?！?/br>
    是好奇嗎？鳴花對除無慘外能正常交流的同類心態(tài)很好，輕聲回應(yīng)：“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具體的時間早就記不清了……大概，有一千多年吧？”

    “鳴花小姐，為什么會，會變成鬼呢？”女人斷續(xù)而緩慢地繼續(xù)道，“為了，活下去嗎？”

    “可能吧。”兩人似乎走了很久，昏暗安靜的環(huán)境讓鳴花感到放松，“對不起，我也記不太清了?！鼻陙砺L而單調(diào)的生命里，仿佛只有孤單被牢牢記住。

    “我是，因?yàn)?，未婚夫，才變成鬼的?！闭f到‘未婚夫’三個字時，女人古井無波的語氣出現(xiàn)一瞬波動，哀傷又痛苦，“他得了很重的病，我懇求，無慘大人，救救他?！?/br>
    ‘鳴女’頓住，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她的聲音像涼涼的雪花一樣。她一定、很愛她的未婚夫。鳴花有些難過：“……抱歉?！?/br>
    “請不要，”女人似乎笑了笑，“感到抱歉?！边@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你明明……嫻靜又美好。就算在深淵的底層，無助地陷進(jìn)沼澤，你也能鼓足勇氣，擁抱糟糕的一切。

    “我剛，接手，無限城?！薄Q女’放慢腳步，最終在和服少女身邊停下，“還，不太熟練?！彪m是略顯猙獰古怪的獨(dú)眼，但女人的確擁有一張線條柔和、肌膚柔潤的美人臉，在黯淡燈輝下寂寂發(fā)光。

    所以才沒能調(diào)動空間、直接把我扔出去嗎？鳴花莞爾：“請不要這么說，辛苦你了?！?/br>
    “我不能，離開，無限城的核心，太久。”女人注視著鳴花，“直走，打開門，就到了。對不起……接下來的，路，就要，請，鳴花小姐，自己走了。”

    她咬字的速度很慢，斷句不穩(wěn)，卻又帶著奇怪的韻律；獨(dú)特的語速和嘶啞的嗓音融合，在黑暗的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蒼涼的溫柔。

    一種……令鳴花感到熟悉的溫柔。

    臉頰的刮傷被粘液腐蝕，復(fù)原力與霸道的毒液糾纏角斗，整張臉、連帶著大腦都在隱隱作痛。肋骨折斷引起的內(nèi)臟破裂伴隨著失血，一路走來，鳴花的眼前早就出現(xiàn)了虛弱的重影。

    和服少女眨了眨眼，惶惶看向‘鳴女’，似乎想張嘴說些什么，腦海中卻只有一片滯澀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