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索性不跟他繼續(xù)“開玩笑”了，低下頭繼續(xù)批閱公文。

    李景若突然道：“一部分是要上供朝廷的，我自己留了些日常用度，還剩下的一部分我讓人送回襄城去了?！?/br>
    高展明一怔，眨了眨眼才明白他在回答自己方才的問題，不由奇道：“送回襄城？”襄城那么富庶，永王的子子孫孫幾輩子都吃不完，李景若不接家里的供養(yǎng)也就算了，還往家里送銀子？真是好大一個(gè)孝子！不是說永王不打算立李景若做世子嗎？

    李景若道：“我讓人替我購置家業(yè)，準(zhǔn)備迎接夫人。以后我有多少東西，也都是夫人的?！?/br>
    高展明想繼續(xù)往下問，又覺得有些僭越了，于是看手上的東西。

    高展明批完一本公文，抬起頭一看，李景若右手邊已經(jīng)放了三本積攢下來的訟獄案子了。

    高展明一驚：“這是你批完的？”

    李景若道：“是啊?！?/br>
    高展明只見李景若運(yùn)筆如飛，一邊看就一邊落筆，還以為他在亂寫。他忙伸手將那幾本案子撈過來，十幾樁陳年舊案，有疑點(diǎn)的地方李景若都拿筆圈出來了，該重審的還是該定罪的，定什么罪，下面都有李景若的批注。高展明不由大驚：這件事便是讓他自己來做，速度怕也沒有那么快！

    就在高展明重看的時(shí)候，李景若又批完了好幾樁案子。

    高展明驚道：“你怎么那么快？”

    李景若好笑：“你還真當(dāng)我……為夫是個(gè)紈绔子弟？”

    高展明和李景若一起去住了幾個(gè)月，李景若甚少在他面前辦事，有時(shí)候白天出去，半天就回來了，有什么公文送到他房里，他沒一會(huì)兒就把批完的送走了，多下來懶得看的就丟給高展明去處理。高展明不知道他自己批了多少，就見他把活都推給自己做了。高展明倒是聽說過他治理嘉州盜匪的事跡，不過李景若究竟辦了多少實(shí)事，其實(shí)他所知不多，只覺得李景若大部分時(shí)間都清閑的很，閑到只顧著拿自己來插科打諢。

    如今看來，反倒是他對李景若了解的還太淺了。

    就在這時(shí)候，一名守衛(wèi)跑了過來：“高大人，李大人，太守府派了人來?！?/br>
    高展明忙道：“讓人進(jìn)來吧?！?/br>
    不片刻，太守府的家丞跑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帖子。

    那家丞向李景若和高展明行了禮，高展明道：“不必多禮，這帖子是……”

    家丞忙把手里的帖子遞給高展明：“高判司，李都督，太守夫人邀請二位大人去府上過年。”

    過年原本是個(gè)團(tuán)聚的好日子，該跟自己的家人一起度過，可高展明在嘉州并沒有什么親人，身邊親近的就只有引鶴和李景若。先前雖然高展明拒絕了太守夫人的說親，不過太守夫人是個(gè)不記仇的，更何況她也是真心欣賞高展明和李景若，體諒他們出來嘉州做官，身邊無親人，怕他們在嘉州的第一個(gè)新年過的太冷清，便邀請他們到自己府上一起過年。

    高展明想了想，自己在府上也就是和李景若引鶴吃頓年夜飯，確實(shí)有些冷清了。倒不如去劉汝康那里，熱鬧不說，也好了解嘉州人過年時(shí)的習(xí)俗。

    他正準(zhǔn)備應(yīng)下，卻聽李景若問道：“不知太守夫人除夕夜有什么安排？”

    家丞怔了怔，道：“自然是吃年夜飯?！?/br>
    李景若道：“然后呢？”

    家丞道：“其余的安排，小的不知，應(yīng)該會(huì)設(shè)宴招待兩位大人，讓兩位大人興盡而歸?！?/br>
    李景若道：“往年太守府年夜的時(shí)候都是怎么過的？”

    家丞赧然一笑，吐出兩個(gè)字：“馬吊……”

    高展明：“……”

    李景若轉(zhuǎn)臉向高展明攤手：“打馬吊守夜，君亮意下如何?！?/br>
    高展明扶額，干笑兩聲，把手里的帖子遞還給家丞：“抱歉，煩勞回稟太守和太守夫人，我這里還有許多帳要查，案子要辦，怕是要拂了夫人的好意，改日再去府上給夫人賠罪?！?/br>
    家丞接過帖子，行了禮，離開了。

    高展明將太守家丞送出去，回到院子里坐下，李景若用手里的筆端挑起高展明的下頜，笑道：“這可是為夫和夫人過的一起共度的第一個(gè)新年，閑雜人等就不理了吧?！?/br>
    高展明嘴角一抽，硬著頭皮道：“榮幸之至?！?/br>
    第六十三章 賭注

    就連大年二十九全天，高展明和李景若都是在批閱公文中度過的。原本高展明以為堆積下來的這些事務(wù)只怕要忙碌到元宵前后才能徹底完成，然而有了李景若的幫忙，效率大大提高，高展明算了算，只要李景若肯幫手，再等初三以后一些胥吏陸陸續(xù)續(xù)也都回來了，興許初七左右就能把事都辦完，元宵節(jié)前還能騰出幾天假來讓他松一口氣。

    轉(zhuǎn)眼就到大年三十了。

    大年三十的這一天，高展明原本還想在白天繼續(xù)做事，李景若卻不讓，沖進(jìn)書房奪了高展明的筆：“好歹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我們出去逛逛吧?！?/br>
    高展明無奈：“去哪里逛？”

    李景若道：“上街走走吧。再出去，就要明年了，物是人非吶。”

    高展明好笑，但還是丟下了手里的卷子，取了件大衣披上：“走吧。”

    街上還挺熱鬧，一些在外游學(xué)任職的子弟趁著過年的時(shí)候回了鄉(xiāng)，走親訪友逛街串巷，別有一番生氣。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起了紅辣椒和新春聯(lián)，意味著新的一年要紅紅火火地開始。

    馬吊館的生意不比往常冷清，悠閑的鄉(xiāng)民也就趁著眼下還是上午，最后耍上兩把，下午就要早早歇業(yè)回家過年去了。

    就連一些平日里看不到的事情也都擺到臺面上來了。嘉州府原本有禁賭令，馬吊牌倒是可以玩，不過其余的一些骨牌博戲都是明令禁止的。不過大過年的，官差們都回家去了，也沒人管，賭桌子都擺到店門口來了。

    高展明和李景若乘著馬車經(jīng)過一家酒館，只見有幾個(gè)人圍在一張桌子邊上，好像正在下注，李景若好奇地探頭張望。

    高展明以為李景若打算捉人，不由道：“你大年三十出來，該不會(huì)是來管閑事的吧?！?/br>
    李景若笑道：“大過年的，讓老百姓松活松活，我要是抓他們，豈不要被他們記恨一整年？我不過是好奇，這嘉州的老百姓都喜歡賭些什么？”

    高展明道：“骰子？骨牌？”

    李景若吩咐車夫：“你去看看?！?/br>
    車夫?qū)④囃５揭慌裕哌^去擠進(jìn)人群中。沒多久，他又回來了。李景若問他那些人在賭什么，他卻一臉為難地不愿意開口。

    高展明道：“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有什么不好說的。你說了，我們也不怪罪他們，不過是好奇罷了?！?/br>
    車夫抬頭看了高展明一眼，又看了李景若一眼，低下頭去，把嘴閉得死死的。

    李景若見狀便要下車：“你不說，那我自己去看便是?！?/br>
    那車夫連忙拉住李景若，苦著臉道：“大人，大人，你千萬去不得啊！”

    李景若道：“你不肯說，還不許我去看，難道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車夫一臉要哭的表情，小聲道：“他們賭的東西和……和……和兩位大人有關(guān)。”

    “什么？！”高展明一驚：“和我們有關(guān)？”

    李景若立刻來了興致，意興盎然地往車軾上一靠：“說來聽聽，你若老實(shí)交代，晚上你回去的時(shí)候我多封你幾錢紅包，你若敢有半點(diǎn)欺瞞，我就治你一個(gè)欺上的罪過！”

    那車夫把頭低得極低，用蚊子叫般的聲音道：“他們下注，賭究竟高大人是李大人的……面首，還是李大人是高大人的……面首……”

    高展明和李景若為了拒絕眾人的說親，這斷袖的名聲算是傳遍了大街小巷，老百姓們見這兩位都不近女色，對傳言更是深信不疑。

    李景若的身份并不是人人知曉的，但因了一些事，李景若來歷不凡的流言還是在民間傳開了，也有人猜他就是那個(gè)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都督，更有人曾無意中看見過高展明對李景若畢恭畢敬的場面。再說李景若看身姿氣度，都不輸高展明，又被人稱一聲大人，怕是就算不是都督，官位也未見得比高展明低。因此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八卦的老百姓們有些微爭議。這大過年的，節(jié)前娛樂活動(dòng)，賭上一把，就算是過過小癮。

    “什么？！”高展明驚訝得合不攏嘴。

    李景若哈哈大笑：“賠率多少，你去問問?！?/br>
    那車夫又去了一趟回來，回稟道：“買高大人是李大人面首的，一賠八。反之，十賠一。”

    李景若嘴角一抽，高展明心情總算舒坦了些?？磥砝习傩諅冞€是向著他的。他挑釁地?fù)P眉道：“李兄覺得如何？”

    李景若撇撇嘴：“這些有眼無珠的家伙們。”他從兜里取出五兩銀子交給車夫，第三次打發(fā)他去，“去，買一賠八的?！?/br>
    車夫愣了好半天，捧著銀子走了。

    高展明哭笑不得，抬手摸了摸李景若的額頭：“李兄，你湊什么熱鬧？！你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李景若挑眉：“怎么，高大人不服氣？還是高大人對我的選擇有異議？”

    高展明好笑：“你出手可真大方，一出手便是五兩銀子。這擺明了哄人呢。便是我們當(dāng)真……那坐莊的又從何知道？難道買通我府上的小廝？這結(jié)果開不出來，銀子便一直扣在莊家手里，他拿著這筆錢利生利，過上一年半載，再把賭金退回去，白賺一份利錢，又沒人能說他的不是。你倒還給他送五兩銀子。”

    李景若無語地看了他半晌：“你就只想到這個(gè)？”

    高展明翻了個(gè)白眼：“若不然呢？”

    李景若目光深沉地看著他不語。

    不一會(huì)兒，車夫回來了，手里攥著賭票交給李景若。

    高展明用鄙夷的目光看了李景若一眼，轉(zhuǎn)身地鉆回車廂里去。他把車簾一關(guān)上，情不自禁摸出錢袋，點(diǎn)了點(diǎn)，發(fā)現(xiàn)自己也帶了五兩銀子出門。他想了片刻，啞然失笑，把銀子揣回錢袋里，暗道自己真是瘋了，居然還真動(dòng)了心思去湊合。實(shí)在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吶！李景若這家伙，得離他遠(yuǎn)點(diǎn)才是！不過不買幾張賭票扳回這一局來，還真有點(diǎn)輸了一籌的感覺。不痛快，真不痛快！

    李景若重新鉆回車上，高展明立刻裝作毫不在意地模樣坐到一邊去。

    李景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吩咐車夫：“繼續(xù)走吧?！?/br>
    車夫一手揚(yáng)起馬鞭，一手摸了摸自己懷里揣著的賭票。剛才李景若差他去買賭票，他也把自己身上帶的錢全給押上了。一賠八呢！李大人自己都押了，看來這事跑不脫是真的了，他是趁著職務(wù)之便得了第一手的消息，這筆銀子賺定了！嘖嘖，只是沒想到，高大人在外面說一不二，回到房里，原來竟是……

    管他的！誰還沒點(diǎn)七情六欲呢？一會(huì)兒要是回去的早，湊點(diǎn)銀子再來買幾張賭票，這可是個(gè)發(fā)大財(cái)?shù)暮脵C(jī)會(huì)啊！車夫心情大好，揮舞著馬鞭上路了。

    沒走出多遠(yuǎn)，高展明撩起車簾往外看，只見不遠(yuǎn)處的一條巷子里蹲著幾個(gè)穿著兵服的，幾顆腦袋湊在一起正不知嘀咕著什么。

    高展明心里覺得奇怪，這大過年的當(dāng)兵的應(yīng)該回家去省親了，這都快中午了，還聚在這里做什么？于是吩咐車夫：“慢點(diǎn)走?！庇指呗暯心菐讉€(gè)：“你們在干什么？”

    那幾個(gè)當(dāng)兵的回頭一看，認(rèn)出高展明，神色變得很是慌張，其中一個(gè)掉頭就想跑，被同伴給拉住了。幾個(gè)人走到馬車邊上，為首的道：“高大人，我們正準(zhǔn)備回家呢?！?/br>
    高展明蹙眉，來來回回打量他們幾個(gè)，只見有的人低著頭一臉心虛，看來就不像做了什么好事。然而今天畢竟是大年三十了，他也不想多管，心道這幾個(gè)人剛從軍里出來，興許是動(dòng)了嫖妓的心思或是別的什么違反軍規(guī)的事，大過年的，放他們?nèi)ヒ簿褪橇?，因此叮囑道：“早些回家，別在外面生事。”

    那幾人迭聲應(yīng)了，匆匆忙忙轉(zhuǎn)身就走。

    高展明和李景若在外面逛了半天，回到府上休息了一陣，天也就黑了。

    酉時(shí)，李景若抱著一壇子酒走進(jìn)了高展明的房間。

    第六十四章 你是認(rèn)真的嗎？

    高展明府上只有兩位主子，一個(gè)是他自己，另一個(gè)就是李景若，奴才不好上桌和主子們一起吃飯，因此引鶴和府里的幾個(gè)下人們聚在一起，而高展明只能和李景若單獨(dú)相處。

    只有兩個(gè)人，鄭重其事地弄一大桌子菜也沒什么意思，李景若就讓把做好的菜送到高展明房里，自己抱著一壇酒去了。

    菜不多，因他們只有兩個(gè)人，下人送來了七八個(gè)小碟子裝的菜。大鍋燒的菜，盛了兩個(gè)人的份，余下的高展明讓仆人們分著吃了。都是蜀地的特色菜，一眼望去，紅紅火火地漂著一層辣子，還有一人一碗擔(dān)擔(dān)面。

    李景若把一壇子蜀地的清酉票酒放到桌上：“喝這個(gè)解辣?！?/br>
    高展明破開酒封，湊上去聞了聞，只覺酒味無比醇厚，就這照面而來的一陣酒氣就快把他給扇醉了。他揉了揉鼻子，問道：“這是蜀酒？”

    李景若點(diǎn)頭：“是啊，清酉票酒，解辣暖身效果最好?！?/br>
    高展明一驚：“清酉票酒？聽說這酒厲害得很。”此酒發(fā)酵期很長，冬釀夏熟，有一醉累月之稱。高展明道，“這么厲害的酒，喝醉了怎么辦？”

    李景若笑道：“夫人喝醉了豈不是正好？要不然為夫還真愁沒機(jī)會(huì)下手呢?！?/br>
    高展明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可真是……”頓了頓，又道，“得了得了，我快餓壞了，吃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