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從近午時分一直到天色近黑,她都呆呆坐在床上,心情變幻數(shù)次,情緒也無數(shù)次波動,微笑一下,又氣惱一下,心中像開了染坊,五顏六色百味雜陳。 “夫人,您都一天沒用飯,廚房送來易克化的粥點(diǎn),不妨少用一點(diǎn)?!卑④坌⌒囊硪碓谂蕴嵝眩删咧疤匾饨淮^要照顧好夫人,她不能輕心大意。 “好”,憶君隨口應(yīng)一句,準(zhǔn)備下地先去凈房,剛掀起被子,又想到手里的半枚圓字印章,在手心里攥了半日都沒覺察到身上多出一件東西,她這是有多走神。趁著阿苒帶婢女們收拾床鋪,她把那枚印章塞到一個貼身荷包里。 小巧艷麗的繡花荷包,那是羅大嬸為女兒親手繡制之物,里邊裝著從寺里討來的平安符。她也是從不離身,晚上睡覺也要塞到枕頭底下,聆風(fēng)院上下包括尚坤全都知曉,先把印章收到荷包里,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等閑了再想法子收好它。 撇開心底雜擾,憶君后知后覺,尚坤應(yīng)該另外留下得力的人,不然以她的能耐和身份根本守不住,還有啊,她憑什么為他賣命? 后一種想法純屬解恨,憶君問起阿苒郎君有沒有別的吩咐。 阿苒就等著夫人問出這句話,清秀的面龐現(xiàn)出笑意,手指著屋外,“昭武校尉在外頭等了一下午,不知夫人什么時候有空見他?!?/br> 憶君收起笑意,隨口道:“就現(xiàn)在吧,叫他不必進(jìn)來,在門外回話?!?/br> 摒退其余雜人,只留下阿苒一個做陪,她一一細(xì)聽尚坤臨走前的安排,也沒別的,無非讓她放寬心,放大膽氣,不要怕任何人,凡事有他撐腰。至于別院的守衛(wèi)他交給阿顯,這點(diǎn)更不用她憂心,阿顯是個辦事穩(wěn)妥的人,萬不會令人生疑。 不會令人生疑,他騎走紫驊騮做什么? 憶君咽下疑惑,語氣無波發(fā)話:“既然郎君把一切安排妥當(dāng),你我只管依令行事,校尉要多辛苦。” 尚顯謙讓不敢,垂眸久久等不來下文,自己知趣告退,帶著人巡視別院四周,不放過任何一個死角。大長公主的地盤,敢來闖的人都不是善茬,他身上擔(dān)子不輕。 走到院門口,突然想到上回阿圓來還是以子君meimei的身份得郎君優(yōu)待,如今真成了郎君身邊最寵信的人,這等機(jī)密的事都沒瞞著她,郎君總算是有個貼心可以信賴的人在身邊做陪。 他們這幫親衛(wèi)盼著這一天有些日子,可是尚顯不明白自己為何不高興,浸著苦澀,一縷縷憂思填滿他的胸腔,沉甸甸輕快不起來。 第59章 至親蒙蔽 青峰嶺別院遠(yuǎn)離塵世噪雜,清靜幽然,好吃好喝養(yǎng)著,憶君日子過得消遙,美中不足大門外日日不歇的訪客太擾人。 尚坤離京的消息八成是走漏了傳過外頭去,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人到訪,借是打獵要進(jìn)來歇腳的王孫們,特意拜訪武英侯的低等武官,還有慕名想觀賞別院景致的權(quán)貴......更加上連日下雨,來避雨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花招百出,她上回來怎么沒見這么多人,統(tǒng)統(tǒng)都不見。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使,憶君在園子里清靜自在。門口的尚顯就沒那么輕松,郎君一日不回來,他面對的人愈來愈多,愈來愈復(fù)雜。 裕王打發(fā)人到青峰嶺探了幾回虛實(shí),全都被拒之于門外。外面的消息傳得玄呼,尚坤的座騎紫驊騮今天在晉地,明天又在豫地,隔天跑到長江以南,聽人說馬上的人眉心烙紅記,英俊非凡。 他知道,尚坤的確出京偷偷行事,至于具體去了何處,真是無處找尋。青峰嶺那就是一個大幌子,勾得眾人都去亮相露底。 苦于在父皇面前無證據(jù)抵毀尚氏,青峰嶺事非之地他還得要去,帶上三公主和夏云然兩人早起出發(fā),趕在午時前到得青峰嶺山腳下。此處并非只有晉陽大長公主一人的別院,另還有兩個老輩的公主和親王都有避暑莊子在附近。 裕王早盯好了一處最近的院子,恰好他同那家主人相交甚深,特特討要來,索性先住下,抓不住尚坤的行跡,總能盯住人回來的時候。 站在湯泉玉階上,憶君遠(yuǎn)眺到一大隊(duì)人馬進(jìn)了對面的山莊,不多時聽人回報三公主想進(jìn)來探望表哥,照例是不見。 下次再來人回報,說的卻是有人自稱是夫人的表兄,剛從京城趕來,捎帶羅大嬸的家信,想特意見夫人一面。 表兄?會是誰? 憶君溫聲問報信的人,聽描述來人外貌氣度,猜測到應(yīng)該是馮青衣,好端端的一個書生也來淌這趟渾水。 說起青衣,臨來時青蘿生了病,也不知要不要緊?憶君明白,那女孩兒心底已經(jīng)恨上她,回去后尋個借口打發(fā)她回家,一來自己在府里也少了許多啰嗦,二來真是看在羅大嬸的面上放青蘿一條生路。 青蘿也是涉世未深,見過尚坤心生愛慕,又不會掩飾心事,每回見到憶君眼中都帶著深深的妒意。 跟無數(shù)個女人爭搶一個男人,如果她真是喜歡那個人,只在心底這么一想就覺得自己輸?shù)靡凰?。她不能等著尚坤把所有一切都捧到面前,有些事得要靠自己的努力?/br> 憶君淡淡回復(fù)道:“讓表兄留下口信先回罷,日后回京我再謝過他?!?/br> 傳信的人無奈道:“那公子死活不肯說,只一再叮嚀讓夫人派個人回家遞個信,府里的老安人已經(jīng)急出病茶飯不思?!?/br> “知道了”,憶君聲音愈發(fā)冷,“告訴他,我會打發(fā)給阿娘報平安,多謝馮家阿兄費(fèi)心。” 盯著門口清秀儒雅的書生,尚顯沒好臉色,半瞇眼鐵面無情將人拒之門外,等著傳信的家將出來,聽他捎過話夫人吩咐好生將人打發(fā)走,有話接著就是。 尚顯頷首,幾步走過去,“夫人謝過馮公子的好意,她自會派人回家送信,府里不方便待客,還請公子先回?!?/br> 青衣微抬眼皮看向尚府親衛(wèi),微不可察點(diǎn)一下頭,再回望一眼半山翠峰亭臺樓軒,慢吞吞上馬往回走。一人一騎走到僻靜的地方,見過裕王身邊親隨,向?qū)Ψ揭缹?shí)回報表妹的動向。 那人笑語:“馮兄,真是沒瞧出來,你家表妹手段了得,攏得住武英侯,又勾走了你的三魂六魄。依你說,她會不會打發(fā)人進(jìn)城?” 青衣心事重重,似沒聽到對方調(diào)侃的語氣,公事公辦回道:“別院里嚴(yán)防死守,不放一只鳥出來,何況是人。” 那人也是猜到,面露失望,最后冷哼:“我倒要看著武英侯如何能回得了京,出去容易進(jìn)來難,尚家把這謊編圓了才叫能耐?!?/br> 耳邊響起尚家兩字,青衣不耐煩皺緊眉頭,好好的一個meimei進(jìn)尚家才幾個月,活潑亂跳進(jìn)了公主府,奄奄一息叫人送回家,說是得了重傷寒怕傳染府里其他的人,挪回家養(yǎng)著,留下許多金銀和名貴藥材。 可眼看著阿蘿一天比一天要虛弱,睡夢里都囈語武英侯,瘋瘋顛顛說病了好,跟阿圓一樣能得侯爺?shù)臍g心。 知道m(xù)eimei這是魔障了,鬼迷心竅。青衣暗恨她心里那個鬼——武英侯尚坤,還有那么一絲絲恨意針對阿圓,同在一個府里,又是姨表親姐妹,阿圓就不能微微照顧一下阿蘿的癡心。 念頭生起,他自己也吃驚,灑落茶水打濕半紙書稿,全寫著相思慰情的話,心道若馮家也同尚家一樣顯赫,阿圓還會拒絕他的一顆摯心? 停留一小會兒,青衣上馬告別同伴趕回京城,下雨路滑,格外難行,比往常慢了近一個時辰才回家。進(jìn)門先去看meimei,聽小丫頭說她才服過藥睡下,倒是再沒說胡話,人也比前兩日要好了許多,勉強(qiáng)用過一碗粥。 他放下心,出來尋到阿娘處,似是不經(jīng)意提起:“聽人說阿圓跟著小侯爺去了青峰嶺,連著下大雨沖斷來往的石橋,也不知阿圓可還好?她身子弱經(jīng)不起風(fēng)寒,這樣天的京里正是涼爽宜人,青峰嶺那邊可冷得慘人?!?/br> 馮姨媽氣不打一處來,呵斥兒子:“那小sao蹄子眼里心里就沒你這號人,有那閑心多替你親妹子cao心,不管怎么樣,先把人治好,在家養(yǎng)得水靈,沒有小侯爺,也還有別的公子哥瞧上她?!?/br> 青衣不再說什么,喝過茶回前院書房,又好心提醒一句:“阿娘,那邊羅姨媽什么時候搬新宅子,兒子好早做準(zhǔn)備,置下恭賀的禮,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br> 青蘿生病養(yǎng)在家里,馮姨媽忙得焦頭爛額,心內(nèi)替女兒叫屈,也不說長公主府的好處,背地里把尚家上下罵過來,乍一聽到羅家、阿圓,更如火上澆油,抓起手邊的茶碗摔出去,擦著青衣的袍角砸到門框打碎。 趕走兒子,她自己又伏在桌上流淚,完了洗把臉去看女兒,青蘿仍是不見大好,把早間吃過的粥點(diǎn)和藥全吐出來,噴濺得滿帳子都是穢物,一張小臉蠟黃如紙,青絲塌在頭上,張著口大喘氣,哪里有半分以前風(fēng)流嫵媚的樣子。 摟著女兒心肝rou兒痛哭一回,馮姨媽親自給青蘿灌下藥又瞧著睡下,滿腔的暗火無處發(fā)泄,站在院里沉吟一回,衣服也不換,乘轎上羅家,一進(jìn)門就失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