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jié)
一副相貌,兩個迥然不同的年紀(jì),尚坤似是預(yù)見到年邁的自己,尚召陽則憶起當(dāng)年的上京第一公子的翩翩風(fēng)姿,可惜他們都不是彼此。 山路崎嶇,尚坤也不讓車隊減速慢行,任尚召陽那把老骨頭在車?yán)镱嶔?。老者好強不求饒,他也裝做不知道。 “下來,用飯。”尚坤的語氣生硬,卻也是他最大的耐心。 車外月明星稀,樹葉隨風(fēng)律動,發(fā)出沙沙聲響,尚召陽艱難地扶著隨從下車,他身邊的一應(yīng)親信全被孫兒鏟除干凈,現(xiàn)在服侍他的都是兒子的心腹。 “這地方我以前來過?!鄙姓訇柊櫭颊f道,好似在報怨孫兒敷衍了事,隨意帶他出來逛一圈就急著交差。 “還沒走到你要去的地方?!鄙欣じ硬荒蜔筇げ诫x開老遠(yuǎn),坐在篝火旁拿起酒袋,忽暗忽明的火光照在他臉上,眉目俊美無雙,若不是眉間一股煞氣,他可稱得上是世間罕有的美男子。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七天的晚間,仍沒有走到尚召陽要求的目的地,他一意孤行想離開大周的疆域,深入北漠腹地,念叨著生父游靈飄蕩,讓他長年夜不成寐。 尚坤失去最后的耐心,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明天照原路返回。涼州城里有阿圓,她懷著他的孩子,甘州又一直是個大隱患,還有京城的密探傳來的消息表示裕王那邊也極不老實。 這一路行來,很少見到游牧的牧民,在夏天青草肥美的牛羊成群的季節(jié),本就是件很反常的事。 一切的一切,讓他無法再陪著尚召陽耗費時光。 “坤兒”,尚召陽氣若游絲,聽在尚坤耳中出魔音咒語。 “你可知曾祖是怎么死的?” “死于他最親信的手下,那人拿著曾祖的人頭換了同等份量的黃金?!鄙欣ふf起家族舊事卻是心平氣和,當(dāng)年那個出賣曾祖的人輾轉(zhuǎn)幾次落到尚家手里,被五馬分尸,可奇怪之處就在,那人也說不出曾祖尸骨的下落。 父親正是被身邊的人出賣,輕信別人的話,貿(mào)然出兵,連帶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 尚召陽憶起往事,仍恨得咬牙切齒,華白的頭發(fā)凌亂貼在額前。這幾年他愈老,對往事的執(zhí)念更深,恨出賣父親的人,恨無上的君威逼死了母親和meimei們。 縱是夏日里,漠北夜里寒涼,露氣濕重,尚坤又有心折磨祖父,故意不許人給他添足被褥,就讓冷著他幾分。 好似尚召陽受凍打哆嗦,他就能一夜好夢睡到天亮,其實兩個人都是清醒著的。 尚召陽再是身體健壯,也是近七十歲的老人,又在府里幽居近兩年,以前的功夫漸漸拉下,又經(jīng)過節(jié)食耗損身體,他確實抵擋不住寒冷,咬著牙關(guān)堅持。 多年以前替父雪恥的那一戰(zhàn),他也是這樣咬著牙齒熬過寒夜,第二天帳中多出全副的紫貂裘鋪蓋,毛色柔軟油亮。不用問,定是晉陽大長公主派人送到他帳中。 他曉的晉陽的心思,天之嬌女把對他的傾慕之情就差昭告天下,在他鮮衣怒馬做無憂公子時,頗為沾沾自喜。 后來家中生變,是晉陽在大家面前力保下他,又說服君王給他領(lǐng)兵的機會。 她給他天大的恩惠,卻只字不提要他回報。 尚召陽恨著晉陽,就像同樣深恨她的父兄,厭惡晉陽長眉廣額—那是武家兒女特有的外貌。 想起往事,尚召陽劇烈地咳嗽,沉重的喘息聲驚醒身邊的人,侍從爬起來喂水給他喝。 所有動靜落到尚坤耳中,他怒氣沖沖掀起賬蓬,從下人手里duo 第122章 林中幽暗,縷縷光線穿透樹冠照射進來,道道白光似是利劍,一道投在尚召陽的胸口,另一道照在尚坤的臉上,周遭氣氛萬分詭異。 老者劇烈咳幾聲,山林空寂,只聽見他一個人的動靜。 忍下喉嚨里上涌的腥甜,尚召陽雙臂撐在樹干上坐直身,夠到眼前的劍,借助長劍撐起身。 “還不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大丈夫豈可輕言生死?!彼鲱^緊盯著孫兒如是說道。 尚坤輕蔑一笑,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站起身牽過紫驊騮準(zhǔn)備上馬繼續(xù)趕路。 聽見有利器劃過密林的唿嘯聲,他向左偏一下頭,一支箭矢擦著他的耳邊射到一旁的大樹上。 敵軍離得愈來愈近,而他只輕裝帶著百人的隨從,又有一個腐朽之人做拖累。真是怕丟掉尚氏的英明,若不然他真想把尚召陽丟下,輕輕松松專心趕路。 之后的數(shù)日當(dāng)真是在和時間搶先機,尚坤憑借對當(dāng)?shù)氐氖煜こ潭龋看味际窃谇рx一發(fā)的時刻將敵軍甩開。 沒日沒夜逃亡了五六日,人困馬乏,連紫驊騮也快到耗盡最后一份力氣,更別說其他的馬。 在林中設(shè)下圈套,尚坤一行人躲在山洞中歇口氣,他在靜等著派出去的斥侯回來,趕明天就能到雁塞,照眼前這個情形,恐怕前路兇多吉少。 他背后箭囊里的剩下不多幾枝箭,隨身帶的干糧也快要吃完。怕招來突厥人,林中也不敢生火,大家就著泉水啃幾口,胃中不空就行。 尚召陽還在咳,用了尚氏的祖?zhèn)鞯睦m(xù)命丸,可他沒有好轉(zhuǎn)的跡像。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是艷陽高照,轉(zhuǎn)眼間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外面的路更是泥濘難行。 尚坤負(fù)手立在雨簾前,半邊身子被雨打濕渾然不知,他已清醒地意識到?jīng)鲋莩且苍谖kU中。 有人專等用尚召陽將他誘出城,挑他不在涼州坐鎮(zhèn)的時機發(fā)難,突厥人也在這個時候發(fā)兵。他惟慶幸之前派阿顯偷偷回京,但愿阿顯能護著祖母她們平安,也希望阿圓能撐到他回去,她一定要等著他,決不能有任何意外。 “坤兒”,尚召陽的噪間沙啞如破鑼,見孫兒不曾回頭,咳過兩聲后,他繼續(xù)說來,“烏鞘嶺有條不為人所知的暗道,可避開追兵,繞進關(guān)內(nèi),直穿過去就是雁塞?!?/br> 尚坤回首,冷笑一聲,“既然有密道,為何不見你前幾日說起?事到臨頭,誰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br> 尚召陽垂目黯然,那是晉陽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年塞外偷襲全靠它發(fā)揮威力。他不想說,是想撇清與他糾纏了一生的晉陽。 家中孩子們都尊重他們的母親及祖母,可尚召陽獨獨想避開晉陽是他妻子這一身份。他恨著武氏,可家中兒孫全帶著武氏的血脈。 尚召陽又開始劇烈咳嗽,在洞中發(fā)出回音。身邊的長隨差點以為老國公要死掉,嚇得又掏出藥瓶倒出一丸藥喂到老國公嘴里。 到了約定的時辰,還不見斥侯現(xiàn)身,尚坤又耐心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聽不到方圓幾十里有人經(jīng)過的動靜。 明白派出去的人八成是遭遇不幸,他握緊雙拳,轉(zhuǎn)過身回起尚召陽:“你說的路在哪里,速速帶我們?nèi)?,再遲一步,別說是雁塞和涼州城,上京都有危險?!?/br> 覆巢之下焉有安卵,尚家歷代做著保家護國的武神,這一點尚召陽也是明白,說到底他恨著武家,卻不曾恨著大周和萬萬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