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四雖然不識字，可是他好幾次聽到獄卒這么叫對面牢房的人。

    獄卒還說這人是個重犯，所以他周圍的牢房都是空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沒找錯人。

    “啊啊啊，鬼啊，”黃四看著那個黑影，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終于心底徹底崩潰。

    他本就是普通人，干著虧心事，提心吊膽，如今徹底被嚇破了膽子。

    謝珣打開牢門。

    他特地穿了一襲黑衣，這個添燈油的人不知是心虛還是心急，完全沒注意到牢房里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懷中小瓶子掏了出來，并且放進(jìn)燈盞里。

    黃四還在吼叫，可是謝珣卻冷眼看著他，轉(zhuǎn)頭對趕來的陳秋說：“翻他懷里的小瓶?！?/br>
    陳秋上前，果然有個小瓶子。

    謝珣接過瓶子，打開，就要湊上去聞。

    陳秋嚇了一跳，連忙勸道：“殿下?！?/br>
    謝珣卻已經(jīng)聞了聞，他冷笑一聲：“確實(shí)夠高明?！?/br>
    若不是他對草藥之味太過敏銳，只怕真的等張儉成了一具尸體，他還是一頭霧水呢。

    第137章

    夜風(fēng)呼嘯, 穿過牢房的走道，嗚咽作響，平添了幾分凄厲。

    黃四從未被這么多人圍著, 特別是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連眼風(fēng)都不會掃到他的御史大人們, 此刻正冷眼垂眸望著他。

    他雙腿發(fā)抖, 渾身顫栗, 再傻也知道，自己這是暴露了。

    他立即跪在地上，大聲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 小的是……”

    可這冤枉二字，卻如何喊不出口。

    他在都察院這么久, 豈能不知都察院是個什么地方, 能叫朝中文武百官聞之色變的地方，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輕易蒙混過去的。

    謝珣揮揮手，先前毫不知情的獄卒被侍衛(wèi)請走, 只留下陳秋。

    “方才你倒進(jìn)燈油里的是什么？”謝珣聲音清冷, 透著幾分寡淡。

    黃四幾乎是匍匐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聽著頭頂?shù)脑?，身體顫抖的更厲害, 他不敢說。

    他知道自己說出來，就是死。

    可是不說，難道就有活路？

    “怎么, 你也想見識見識都察院的手段？”謝珣平靜的聲音, 仿佛與周圍黑暗融為一體, 明明語調(diào)并不悚人，卻無端讓眼前跪著的人，連呼吸都格外困難。

    謝珣見他不說話，也不想再好言勸找死的鬼，抬手正要讓陳秋把人帶走。

    “世子殿下，是有個人給我的藥，他說只要我每天都將這個加到燈油里，等事成之后，就給我一百兩金子。”

    謝珣嘴角輕揚(yáng)：“張儉的命，便宜了?！?/br>
    黃四正要咧嘴求饒，他一向聽聞這位世子殿下性子溫和，看起來并不是濫殺成性的人，說不定自己還能在他手底下討得一條命。

    “殿下，饒命?！?/br>
    謝珣問：“想活命？”

    黃四拼命點(diǎn)頭，謝珣點(diǎn)點(diǎn)頭：“那個給你藥的人，還跟你有聯(lián)系嗎？”

    “他說要是這個犯人死了，就讓我去銅雀大街的一個酒樓，靠窗的位置連坐三天，他就知道事成了。到時候他會把剩下的五十兩金子再交給我?！?/br>
    原來對方已經(jīng)給了一半定金給黃四。

    財(cái)帛動人心，黃四也算是老實(shí)忠厚的性子，乍然見到這么多金子，迷了眼睛。

    謝珣聽完，直接揮手，身后的侍衛(wèi)上前將黃四帶走。

    陳秋不解問道：“殿下，要不我再審審？”

    “用不著，他只是個棋子罷了，事成之后，對方連面都不會見他。讓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大街上來來往往行人那么多，壓根抓不到?！?/br>
    陳秋一聽，深覺有理，這才作罷。

    “把他弄醒吧?！敝x珣轉(zhuǎn)頭，看著里面依舊安靜躺著的張儉。

    張儉醒來的時候，眼皮格外沉，睜了幾次，這才勉強(qiáng)睜開。

    “你抓到殺我的人了？”誰知他一醒，第一局問的竟是這話。

    謝珣笑了起來：“看來你也知道，你這條命太讓人忌憚了。”

    張儉：“從我被押送到京城之后，這京城里想要我死的人，就一直都沒有斷絕過。我只是有些奇怪，他們居然到現(xiàn)在才動手?？磥砟銓Χ疾煸旱恼瓶兀任蚁氲倪€要深?！?/br>
    一個都察院，特別是能接近牢房的人，都是被篩了又篩的‘干凈’人。

    “那你再猜猜，這次想要你命的人，是誰？”謝珣一派云淡風(fēng)輕。

    若不是張儉助紂為虐，死有余辜，其實(shí)他并不厭惡張儉。

    此人在揚(yáng)州之前的政績一直都是上佳，官聲也極好，要不然不至于從毫無背景的，一步步爬到天下鹽都的府尹之位。

    只可惜他太過愚忠。

    忠誠是可貴的品質(zhì)，可是忠誠之前加了一個愚字，就顯得格外蠢。

    張儉這次似乎有了跟謝珣攀談的性質(zhì)，反問道；“其實(shí)我一直沒搞懂，你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你若是端王的人，就不該出現(xiàn)在揚(yáng)州，更不該是你親手抓住我?！?/br>
    “可你若不是端王的人，為何一直想要從我口中，得知太子與揚(yáng)州之事的關(guān)系?！?/br>
    “世子殿下，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張儉聲音嘶啞，但是思緒卻依舊敏捷清晰，多日來的牢獄之災(zāi)，并未讓他的腦子生銹。

    哪怕在有限的信息中，他也依舊提取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如果我說我誰的人也不是，我只是想要替那些死在揚(yáng)州的流民討回公道，我只是想讓那些死在進(jìn)京告御狀的書生死得瞑目，我只是想要讓參與這件事的人，都付出該有的代價(jià)?！?/br>
    不管是布局的太子，還是因?yàn)樨澙啡刖值亩送酢?/br>
    這世間的公道，總是理不清。

    這次他偏偏想要理清楚。

    張儉徹底怔住，直到最后，他忽而仰天大笑，笑聲放肆而悲憤，待笑聲斷絕，他徒然望過來，原本一雙已被蒙塵的雙眸，竟全所未有的亮。

    “你不像謝家人?！?/br>
    張儉語氣嘲弄，他說：“謝氏皇族的人，可不會說出如此天真的話。”

    “你去看看這朝堂之上，黨派林立，朝爭不斷，各懷鬼胎，真正想著為百姓做事的，又有幾人？你以為你是清流？你以為是一心為朝廷的功臣？到最后你只會成為無法融與潮流的一抹異端罷了?！?/br>
    “你可知你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伯父是如何對待功臣，他誅了功臣的全族?！?/br>
    謝珣：“衛(wèi)楚嵐的全族，當(dāng)真都死了嗎？”

    張儉一口氣仿佛被堵在嗓子里，死死盯著他。

    “怎么，你們還要把衛(wèi)家人的尸骨都再起出來，鞭尸一遍嗎？”張儉悲憤怒道。

    謝珣一字一句道：“若是衛(wèi)家后裔無人在世，你們這些人又因而團(tuán)結(jié)？”

    衛(wèi)楚嵐死了已十八年之久，他哪怕有舊部，這么多年下來，這些人靠著什么力量聚集，人心何至于不渙散。

    張儉諷刺望著他：“那是因?yàn)槟銐焊涣私庑l(wèi)公，你不了解衛(wèi)楚嵐是何等英雄，哪怕他身死又如何？只要我們這些人活著一天，我們就會想盡辦法，為他伸冤。十年不行，便二十年，二十年不行，便三十年?！?/br>
    “總有一日，衛(wèi)公的清名會重見天日?！?/br>
    *

    謝珣知道他從張儉這里，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自然也就沒打算對他嚴(yán)加逼問。

    夜晚，別院內(nèi)一片安靜，這處王府別院平日里只有謝珣使用。

    是以這也成了他見客人的秘密之所。

    一輛馬車在后門悄然停下，里面走出一個全身被黑色披風(fēng)，遮蓋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人，此人很快閃入后門。

    輕車熟路走到議事書房的門口，黑色披風(fēng)敲響房門。

    待里面?zhèn)鱽砺曇簦谏L(fēng)推門而入，明亮的燭火一下照亮了他的臉頰。

    若是有旁人在的話，定然要驚詫不已。

    因?yàn)榇巳吮闶谴罄硭虑湔聸K。

    三法司會審時，必定是重案，可是這個安靜的別院內(nèi)，都察院和大理寺卿的兩大巨頭，同時出現(xiàn)在此處。

    卻見章汯上前兩步，躬身行禮：“微臣見過殿下?！?/br>
    “行了，你我之間，何須如此虛禮?！敝x珣坐在案桌后面，語調(diào)熟稔。

    章汯卻是一笑：“許久未見殿下召見，我還以為殿下是打算修身養(yǎng)性，徹底不趟這波渾水了呢。”

    此話有些放肆，倒是與方才的客氣成了鮮明對比。

    章汯此人性情跳脫，就連永隆帝都直言過。

    謝珣：“渾水？只怕是大浪淘天吧?！?/br>
    聞言，章汯神色微肅，又突然略帶幾分興奮道：“難不成這次太子和端王殿下，終于要徹底撕破臉面了？”

    “怎么，你是生怕他們打不起來？”

    謝珣微瞇著眼睛，盯著他這一副要看好戲的模樣。

    章汯一笑：“豈敢，豈敢，下官這不是盼著這些龍子鳳孫早日分出個勝負(fù)，也好過叫咱們這些底下人成天提心吊膽的，生怕一個站錯隊(duì)，腦袋就跟脖子分了家咯。”

    嘴上說著怕，其實(shí)內(nèi)心毫無忌憚。

    當(dāng)初謝珣跟章汯相識時，他還不是如今大理寺卿這個位置。

    那會兒他還在刑部員外郎的位置上混著，謝珣是高高在上的王世子，只因?yàn)槟谴喂偎臼玛P(guān)護(hù)國寺。

    雖說護(hù)國寺乃是和尚們的聚集地，可也是皇家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