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月娥也跑得快，得了消息，不知道去了哪里。安雪采立馬將她摘了個(gè)干凈，雖語焉不詳，卻無非是說蘭月娥另有主人，心懷別意成為自己的外室。

    說到底，安雪采聲稱自己是被美色所惑，把自己給利用了。

    這話原也不假，說出來卻不大好聽，有些人也未必信。

    一時(shí)之間，安雪采也是鬧得焦頭爛額。

    之前的火還沒有歇，如今這把火卻越燒得更厲害一些。

    從前這盆臟水潑在念善會身上，那時(shí)候證據(jù)不那么確鑿，也讓念善會焦頭爛額。津州老百姓聽得多了，還覺得說不定當(dāng)真有點(diǎn)這么可能的調(diào)調(diào)?？涩F(xiàn)在，被針對的人卻成為了安雪采，就好像回旋鏢扎在安雪采身上一樣。

    蘭月娥搞得他焦頭爛額，使得他又愛又恨，誓要將蘭月娥尋出來。

    誰也沒想到，蘭月娥逃了后居然又主動(dòng)投他。

    安雪采也沒想到。

    這女人輕輕跪在地上，一派柔順姿態(tài)，紅唇輕啟，滿口又是體貼軟語：“我若當(dāng)時(shí)被念善會或者安陽王府抓住，公子便算舍不得我，也沒法子。我生與死，只想交到公子手里。若公子不愿意我活著，無妨拿我去做場戲，讓世人知曉公子大義滅親?！?/br>
    她說的話兒還是那么好聽。

    可安雪采卻已經(jīng)氣結(jié)。

    他揚(yáng)起手，狠狠抽了蘭月娥幾巴掌，使得她雙頰紅腫。

    蘭月娥卻頂著一張被毆打的臉，微微一笑：“若公子只舍得打我?guī)装驼?，那?shí)在是太愛惜我了?！?/br>
    這就是主角氣運(yùn)被砍的連鎖反應(yīng)。

    原書中，蘭月娥這些惡事是很久以后才讓安雪采知曉的。那時(shí)候一切都物是人非，小孩兒尸骨都涼透了。安雪采對蘭月娥睡得順意，終究還是原諒了她。

    知錯(cuò)能改，善莫大焉，不是嗎？

    可現(xiàn)在，苦主的火氣還正熾熱，送入京城的小孩兒的尸骨還沒有涼透。

    更重要的是，安雪采權(quán)勢還沒有穩(wěn)固。

    此刻他冷冷盯著蘭月娥，滿眼都是嫌惡之意：“你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泯滅人性，令人惡心之極?！?/br>
    蘭月娥卻輕蔑一笑：“就這？安郎啊安郎，我不覺這些事有什么。若不是為了你，我不覺得需要為這樣子的事情抵命。我結(jié)識你之前，做過更多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情?！?/br>
    她手指慢慢擦去了唇角血污：“我呀，自然是真心喜歡你的，所以才覺得對不住你。那些事情做都做了，我并沒有覺得不可以。若有一個(gè)對不住的人，我只覺得對不住你罷了?！?/br>
    蘭月娥的套路一連串如行云流水：“可你知道，我怎么會成為這樣子的一個(gè)人。”

    她自然有一個(gè)令人同情的悲慘故事。

    蘭月娥表白完深情，便準(zhǔn)備賣慘，整套大禮包給安雪采安排上。

    說到底，她今日來是求生不是求死。蘭月娥不但不想死，還想讓安雪采接受她。她這個(gè)人做事情，一向喜歡行險(xiǎn)。所謂富貴險(xiǎn)中求，不就是這樣嗎？

    第32章 032   　安雪采要女人善良而仁慈，可……

    蘭月娥輕輕說道：“好人家的女孩兒, 自然不會做出我這樣的事情。安郎，我小時(shí)候家里窮，能記得的, 就是終日餓著肚子。你知道餓是什么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你胃里面咬, 你身子發(fā)虛，胃里難受又一點(diǎn)點(diǎn)的蜿蜒到腦子里。安郎, 我餓呀，餓得什么都吃得下?！?/br>
    當(dāng)然她不但出身貧苦, 命運(yùn)還很悲慘。

    “那么這樣子家里, 無論對你做出什么樣事, 都是可以理解的。我那時(shí)候年紀(jì)還小, 就被家里賣到了窯子里去。因我臉兒好，mama沒急著賣了, 而是教我讀書、習(xí)字，學(xué)些才藝，將我打扮起來。等我樣兒生好了, 再將我梳攏喊價(jià)。這樓里姐兒被捧出來，紅也不過那幾年, 短短幾載, 便是身價(jià)一降再降, 落到最下等的窯子里。安郎, 你心腸好, 納了春娘, 大約也知曉這樣女子的苦楚。”

    春娘那樣子的人, 都知曉為自己打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春娘都會替她自己打算，蘭月娥則更不會甘心于此。

    “我運(yùn)氣倒是比旁人還要好些。那時(shí)候mama將我送去梅娘身邊, 讓我跟梅娘學(xué)琴。梅娘是樓里面最紅的清倌人，喜歡她的人不少，結(jié)交的人更多。梅娘溫柔，待我很好，讓我喚她jiejie。后來她被人贖出來，走時(shí)竟帶著我。贖她的人乃是那時(shí)朝中得勢的朱侍郎，mama也不敢得罪?？蒵iejie心里要沒我，也不會費(fèi)這份心。她待我，總歸是好的?！?/br>
    長那么大，也許蘭月娥只從梅娘身上看到些許善意。

    那些世家貴女，又或者葉凝霜那樣千金小姐，又怎么會看得起她們這樣的人。還不嫌棄她們臟，多看一眼也不樂意。

    “朱侍郎已經(jīng)四十多了，不過怎么說也是儀表堂堂，也知些情趣，待jiejie也不差。朱家有一女兒叫朱嬌兒，以姿容出色聞名。女人生得美貌些，便是會招禍的。那日朱嬌兒和侍郎夫人前去上香，卻被惡匪堵住，索取朱嬌兒。一家子人跌跌撞撞回來，鬧得好不狼狽?！?/br>
    “朱家折了些侍衛(wèi)，朱嬌兒衣衫不整，可我jiejie卻沒回來。后來梅娘尸體被尋回來，她生前那么個(gè)如花似玉漂亮人，被糟蹋得沒一塊好皮rou，也不知多少男人糟蹋過她。我瞧著她臉，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捎幸患?，更為可巧。她發(fā)間發(fā)釵，乃是朱家小姐之物?！?/br>
    蘭月娥美麗臉龐染上了一層幽潤之意，透出了冷潤的狠色。

    那些狠色，使得蘭月娥面頰之上透出了安雪采從未見過的陰冷。

    她平時(shí)的菩薩樣兒褪得干干凈凈，展露于他眼前的是如此一派冰冷之色。

    “jiejie和朱侍郎女兒一樣大，被逼著換了衣衫，弄壞嗓子，推出去擋災(zāi)。她并非處子之軀，那些賊人知曉自己上當(dāng)，自然將憤怒都發(fā)泄在她身上。這些，還是后來我從侍衛(wèi)那里打聽出來的。安郎，一邊是冰清玉潔的官宦千金，一邊是個(gè)窯子里贖出來的妓子，有人生來高貴，有人卻生來卑賤。一個(gè)人貴賤，原來生來都不一樣。”

    “安郎，所以我就喜歡你這個(gè)樣兒，絕不肯安分守己。便算是陛下，你怕也是想要扯下來。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們都是一個(gè)樣兒！”

    安雪采厲聲：“你別胡說！”

    可他卻聽到自己一顆心砰砰亂跳，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他胸中沖撞。

    蘭月娥美眸之中流轉(zhuǎn)了nongnong的污黑，就像一面鏡子似的照著自己身影。那些丑陋，是安雪采避之不及，想要躲開的。安雪采是個(gè)自命不凡的人，自然不愿意墜入邪道。

    蘭月娥微笑：“你在我跟前，才是最坦誠，最誠實(shí)。有些話，你不可以跟那位高高在上的明玉公主說。從前你跟葉凝霜好的時(shí)候，也不能跟你那位妻子說。你更不可能，在那位高高在上的越劍仙跟前直抒胸臆?？墒前怖桑阍谖腋?，是什么都可以說的。”

    她抿了一下微潤的唇瓣，眼珠子輕輕流淌光輝。

    就像在夜色里浸潤的黑寶石，這般閃閃發(fā)光。

    “后來紅花衛(wèi)要搞朱侍郎，他們尋上我這丫頭，許了些好處。你知道的，我自然是應(yīng)了?！?/br>
    安雪采當(dāng)然知道。

    這還是蘭月娥這位密首揚(yáng)名之作。

    那時(shí)候朱侍郎風(fēng)頭正盛，圣眷正濃，十分得寵。誰也沒想到，他府中一個(gè)小婢女出面告狀，拿出書信賬本，力證朱侍郎與叛黨勾結(jié)，私供鐵器。

    那時(shí)紅花衛(wèi)的騎長衛(wèi)玄剛上任，他樣貌不錯(cuò)，可惜跛了一足，心思一向極深。

    衛(wèi)玄上任沒多久，就搞了件大事情。他刺人隱私，抓住朱侍郎把柄，以謀逆之罪誅其九族。朱侍郎幾個(gè)兒子腰斬棄市，朱侍郎自己被判凌遲，他熬到了第二天，便抵不住死了。

    這件事情鬧得極大，當(dāng)時(shí)也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那小侍女以奴告主，本該斬首。以奴告主，又或者亦妻告夫，便算主人有殺人、貪墨等行徑，也該處死。親親相隱，便是如此。

    不過衛(wèi)玄把事情搞得有點(diǎn)大，把這件事情搞成謀反。那么既是如此，這案子便不適用于奴為主隱得條例。

    這小婢女作為一顆棋子，居然便活下來。

    衛(wèi)玄覺得她是個(gè)人才，便將她納入紅花衛(wèi)，當(dāng)作好苗子栽培起來。

    那時(shí)候蘭月娥已經(jīng)惹得許多人不滿意，旁人只覺得她身為婢女竟對舊主如此無情，未免心腸太狠。

    朱侍郎大約也并無謀反之意，只是貪圖財(cái)帛，私賣鐵器。他縱然應(yīng)該獲罪，卻絕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這也是朱侍郎運(yùn)氣太差，恰逢衛(wèi)玄這么個(gè)冷面閻羅上場，以他一家子人命用以揚(yáng)名。

    從此京畿之地，倒是被朝廷壓得服服帖帖。陛下倒覺得衛(wèi)玄干得漂亮，只求身側(cè)安寧，別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當(dāng)年那個(gè)小婢女，入了紅花衛(wèi)后倒是如魚得水，后頭竟成為紅花衛(wèi)中五位密首之一。

    就好像蘭月娥說的那樣，這樁舊事安雪采是知曉的。

    那時(shí)候蘭月娥不過十二三歲吧，也在朱家養(yǎng)了兩年，據(jù)說朱家待她也是極好。

    那么樣一個(gè)女孩子，居然能有如此狠辣心腸，害了主人滿門，自然也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別人都說蘭月娥生性惡毒，行此惡事，難怪之后更加變本加厲，手段如此的殘忍。

    然而如今蘭月娥這般說來，安雪采卻也是知曉這背后隱情。

    然而他仍然冷了一張臉。眼前蘭月娥縱有千般風(fēng)情，卻也融化不了安雪采的鐵石心腸。

    誰也不知道安雪采的心里面怎么想的。

    蘭月娥臉頰之上猶自沾染了晶瑩的淚水，唇角卻不覺泛起了笑容，她輕輕說道：“那時(shí)候，我才十二歲，繼續(xù)服侍夫人。老爺看我眼神漸漸不同，輕聲輕語，說要教我寫字。夫人，她也不會管這些事的?！?/br>
    蘭月娥輕輕的說著這樣子的話兒：“安郎，我能怎么樣？我沒有選擇，我若不依附紅花衛(wèi)，那時(shí)候我還能去哪里？我入了紅花衛(wèi)，又怎能不心狠手辣。你有這樣心氣兒，便該懂我心思。似咱們這般出身下賤的人，想要往上爬，總是需要比旁人艱難。這世上有些人，含著金鑰匙長大，生來什么都有。安郎，咱們跟他們不一樣——”

    蘭月娥還是老話術(shù)，總是說咱們。那么這樣聽著多了，似乎便覺得當(dāng)真跟她是同一處。

    說到了這兒，蘭月娥伸出手，要去拉拉安雪采的衣服角。

    安雪采卻猛然退后一步，面色十分難看：“我與你，自然是不同。我怎會跟你一樣！”

    他想到了蘭月娥搜刮小孩子拿去賣掉，還有許多狠辣之事。如此種種，都令安雪采想要作嘔。

    蘭月娥面孔朝下，面色微微一僵。

    安郎嫌她骯臟，偏喜歡如蕭玉錦那般干凈的東西嗎？

    那種狠色，令人不寒而栗?？商m月娥沒抬頭，安雪采自然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蘭月娥的嗓音卻是極柔順：“安郎，無論你怎樣待我，奴都是心甘情愿?！?/br>
    “便是我死了，心里也絕不會對你有半點(diǎn)怨怪。只盼，你給咱們孩子尋一個(gè)好母親，不要讓別人知曉孩子有這么樣的一個(gè)娘?！?/br>
    她綿密的柔情，就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wǎng)，要將安雪采攏入這張網(wǎng)中。

    安雪采再也按捺不住，拂袖而去。

    蘭月娥言語激起的那點(diǎn)兒共鳴使得安雪采避如蛇蝎，他是絕不愿意承認(rèn)的。

    他之所求，是受人尊敬，讓人羨慕。

    這么一個(gè)泥地里蘊(yùn)滿了黑暗的女人，豈能將自己纏繞。

    和別的女人不同，一開始安雪采對蘭月娥是避如蛇蝎的。

    可不知怎的，自己跟蘭月娥卻攪到一處。

    這等黑暗污穢的存在，自然絕不會跟自己相配。

    與他相配的，乃是世間高貴耀眼的存在。

    他本來還有些生蕭玉錦的氣。

    可不知道怎的，安雪采一下子又不生氣了。他恨蕭玉錦如此決絕，毫不容情，不知道跟自己轉(zhuǎn)圜一番?？扇缃裣雭恚@般行徑方才配得上蕭玉錦。這富貴堆里養(yǎng)出的牡丹花，則必定如此高傲、任性。

    蘭月娥的種種，逼得安雪采都透不過氣來。

    此刻他前所未有渴望見到蘭月娥，他腦子里甚至還劃過了葉凝霜的身影。

    如果不是蘭月娥算計(jì)，將河州剝削太狠，又耍弄手段淡化葉凝霜的存在感，也許自己跟凝霜也不至于如此。

    甚至到了最后，也是蘭月娥的下屬跳出來，人前威脅葉凝霜。

    安雪采之前不愿意這么去想，是因?yàn)檫@些事情是安雪采默許的。

    安雪采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后悔了。

    失去了妻子，他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