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你的意思是?”馮安遲疑道。 “對,我們?yōu)樗麙咂降缆?,城主只需要做到一點(diǎn)。”蔣峰接著道,“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堅持心中的正義。” 馮安看向其他人,閆肅聳聳肩,“我只聽命行事?!?/br> 而另一頭,基地公告區(qū)。 這里雖說是一個小廣場,可光禿禿的空地上什么都沒有,此時卻又工人扛著架子進(jìn)進(jìn)出出,繞著廣場一排一排安裝室外閱覽櫥窗,固定在地面上,清洗玻璃,搭設(shè)遮陽遮雨的窗檐。旁邊聚集的圍觀的人群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 “這是什么意思……都有二三十米了吧?怎么還在往這邊搬,這是要把早上新編的法律都全部貼進(jìn)櫥窗里么?” “這一列列的,我還以為是在擺迷宮。” 后面的人還在固定新的閱覽櫥窗,前面來了一隊衛(wèi)兵,兩兩搬著箱子,盧寶走在最前面,抱著一摞寫好的紙牌。 眾人就見幾人在第一個閱覽櫥窗停下,衛(wèi)兵放下箱子拆開,盧寶用鑰匙打開玻璃窗,接過遞來的一份報紙放進(jìn)去,在手里的牌子中找到一個寫著“今日新聞”字樣的,掛到櫥窗上端。 一個小孩激動地跳起來,“爸爸,那是報紙么?寫著‘今日’什么?我在蘇老師那學(xué)過,是今天的意思……今天怎么了?您能給我講講么?” 被叫做爸爸的男人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報紙,里面寫了全國各地的新聞,爸爸長這么大還沒親眼看過報紙里的內(nèi)容呢!” 盧寶在前面放著報紙,工人在后面搭著櫥窗欄。 《動物百科》《植物百科》《華夏地理》《風(fēng)俗異聞》《生活常識》等……一份份報刊被擺入其中,圍觀人群很快擠滿各個櫥窗前。 等一百份報紙全部安置完畢,盧寶把新的內(nèi)容貼到基地正式公告上。 【鑒于本基地沒有學(xué)堂,知識普及率不高,城主特地貢獻(xiàn)所有報刊讀物,免費(fèi)供居民閱讀……閱讀時請勿互相推擠,損壞公物……新聞每日更換,知識版面一周一換?!陨?,盧寶代筆?!?/br> 此時,因?yàn)榉窒碜x物被居民內(nèi)心感激的幕西山正在書房畫畫。 “第一伴讀”的名頭,是他的榮譽(yù),也是實(shí)力。 不過半分鐘,一個逼真的圖畫就在幕西山手下成型,日出東方,廢墟之上,一塊碎裂的道觀牌匾……與他預(yù)見中一模一樣的畫面,被描繪出來。 蔣峰敲門進(jìn)來,對幕西山說,“剛剛得到消息,那個老人家的古籍全部被盜走。” “知道了?!蹦晃魃讲簧踉谝獾卣f,掏出昨夜寫好的偏旁索引,放到圖上,一起交給蔣峰。 “交給你兩個任務(wù)?!蹦晃魃街赶蛩饕胺彩呛羞@個字形的古籍,都收集回來。”然后指向圖,“你出發(fā),尋找和這個圖一模一樣的地方,挖出底下的所有古籍!” 蔣峰領(lǐng)命退下。剛離開主院,就看見孫菲菲從內(nèi)院獨(dú)身走來,看見他立刻小跑過來,撒嬌地挽著他的胳膊,“蔣峰哥哥你還在生我氣么?寧愿搬到城主府也不愿意搬到我那!” 蔣峰掙開孫菲菲的手,不假辭色地說,“孫小姐請自重?!?/br> “夜襲那次我是想救你來著,結(jié)果那個該死的席善直接把我綁到車上,要不是那個丑八怪——” 孫菲菲看到蔣峰突然變得犀利的目光,口中的話噎住,吞吞吐吐地嘟囔一聲,撇嘴道,“好嘛~不說他了。要不是后城門及時關(guān)閉,我就見不到你了。” “你想多了。”蔣峰搖搖頭,認(rèn)真地補(bǔ)充一句,“還有,城主不丑。” 孫菲菲不屑地撇嘴,蔣峰臉色一冷,深深看眼孫菲菲那張備受追捧的臉,“……丑的是你?!闭f完,蔣峰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徒留孫菲菲氣紅臉站在原地叫嚷,也不再搭理。 蔣峰先去基地郵局,用軍區(qū)編碼,給盤龍基地的兄長寄信,信中是幕西山寫下的那張偏旁索引的復(fù)制頁。然后召集部下開會,推測出圖上的地點(diǎn)應(yīng)該是在三百公里外的一個城市廢墟,擁有著北方唯一一家道場。 確認(rèn)地點(diǎn)后,一隊人穿上防輻射服,開著山地車出去。 一來一回從天亮到天黑,郵寄的保密信也抵達(dá)盤龍基地,二哥蔣容立刻打來電話,“你信上什么意思?” “書面意思?!笔Y峰對待兄長的語氣依然冷淡。 “天哪,我怎么有你這個不可愛的弟弟!”蔣容抓狂地?fù)蠐项^發(fā),“你們新城主是魔鬼么?怎么他才剛上任,你們基地就干出這么瘋狂的事,分會長闖進(jìn)大哥的辦公室質(zhì)問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品學(xué)兼優(yōu)從不讓人cao心的弟弟居然干了這么一件沒腦子的事?” 蔣峰皺起眉,“你沒別的話我就掛了。” 蔣容甩甩手上的信封,火冒三丈地說,“這就是你求人的態(tài)度?” “我沒求你?!笔Y峰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說,“讓你尋找的東西有重大意義,你愿意幫忙,我們基地會記得你曾經(jīng)施以援手,回報盤龍基地。你要是不愿意,我自己找也是一樣?!?/br> “‘你’‘們’基地?!”蔣容低咒一聲,“見鬼的!那個新城主到底給你下了什么藥,僅僅一天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看他夜襲時,還覺得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才,誰知道你們今天就徹徹底底讓我見識到什么叫不自量力!什么叫愚不可及?。 ?/br> “堅持本心,并不愚蠢!” “我管你什么本心不本心,我等會就派人去盤龍基地接手你的任務(wù),你立刻給我滾回來!” 蔣峰給予的答復(fù)是,直接掛斷電話,然后撥出長兄辦公室的號碼。 電話一接通,那邊似乎就知道了他的來意,蔣麒道:“你一直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大哥對你放心,既然你堅持站在幕城主身后,分會這邊的事我會處理?!?/br> 蔣峰動了動嘴唇,反復(fù)輕抿后,才終于說出一個不擅長表達(dá)的詞匯,“謝謝哥?!?/br> 那邊傳來蔣麒的低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還忙,先掛了?!?/br> 蔣峰聽著耳邊的忙音,一瞬間又想起小時候的事…… 蔣父和蔣母皆是異能者,在一次出獵中喪生,由長兄蔣麒撫養(yǎng)兩位弟弟長大。蔣父是城主,繼任者要從三個兒子中選出,可兩個哥哥毫無異能,唯有年幼的他覺醒。當(dāng)時城內(nèi)的敵對勢力一直煽動眾人由他繼任,好分裂兄弟三人,再從他手中奪取權(quán)力。年幼的他害怕被兄長妒恨,疏遠(yuǎn)。蔣麒卻撫摸著他的頭,看穿他的擔(dān)憂,“別哭喪臉,小家伙。這可是好事!哥哥不能做的,你幫哥哥們完成了,你是我們的小英雄。這樣以后哥哥們被人欺負(fù)了,不是還有你出頭么?”為了這番話,蔣峰毅然遠(yuǎn)走求學(xué),為大哥繼任城主騰出道路。 蔣峰放下電話,走出通訊站,夜幕降臨。 當(dāng)夜。接二連三的木箱被連夜搬進(jìn)城主府,蔣峰和幕西山兩人開始了漫長而繁瑣地整理書籍,編錄文字的工作。 升任城主的第三日,晚睡的幕西山在迷迷糊糊中醒來。 門外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是盧寶想要進(jìn)來,卻被護(hù)衛(wèi)以“城主未醒”的理由阻止——自從席善夜闖后,潘毅就加強(qiáng)了看守力度。 幕西山披上斗篷推門出去,“吵什么?” 盧寶火急火燎地跑到幕西山面前,說: “城主不好了,基地廣場的所有閱覽櫥窗的玻璃都被砸了,報刊讀物一個不剩,全被那幫孫子盜走,連紙牌都偷了?!闭f著,盧寶怒不可遏地捶墻,看樣子氣得不清,“那群白眼狼!您好心幫助他們,他們不僅不知恩圖報,還恩將仇報,簡直不可饒恕,我看您還管他們干嘛?讓他們自生自滅算了!” “確定是居民作案,不是異能者惡意報復(fù)?” “昨夜,凌晨四點(diǎn)半左右,有住在廣場的居民聽到聲音,看見一群拿著石塊的人鬼鬼祟祟地跑進(jìn)小廣場,作案手法很笨拙,持續(xù)了半個小時,居民一開始出于膽小沒敢聲張,叫醒了家里人商討,等克服恐懼大聲喊叫引來夜巡的衛(wèi)兵,櫥窗已經(jīng)被全部砸開,作案人員盡數(shù)跑光?!?/br> 幕西山垂下眼,心中五味雜陳。 當(dāng)他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居民的支持讓他產(chǎn)生了歸屬感,但當(dāng)他開始想為居民做點(diǎn)什么,現(xiàn)實(shí)又狠狠給他一巴掌,讓他看到人的劣根性,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 盧寶歪歪頭,看出幕西山溢于言表的失望,反而不好再生氣,“嗯,那個……”盧寶斟酌著語氣,話鋒一轉(zhuǎn),勸解道,“你也別怨他們,都是窮瘋了,被逼出來的,報案的居民沒有看清他們的臉,可看到了他們的衣服,上面都是破洞補(bǔ)丁,臟兮兮的幾個月都沒洗的樣子,勒在腰上的系帶只有巴掌寬,餓得只剩骨頭了。” 幕西山搖搖頭,“不論找多少理由和苦衷,都無法改變既定事實(shí)。偷竊公物就是偷竊公物,沒有富人犯案就要狠懲,窮人犯案就要法外開恩的道理,人人平等,不該為任何人傾斜。通知下去,把昨天的案犯——一個不少的給我抓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yù)告(具體參照實(shí)物): 章節(jié)名:教化刁民。 內(nèi)容提要:開放道德戶籍。 ☆、七賢者 幕西山回屋洗漱,平晾一夜的面巾只有些微濕度,忍著皺眉的欲望,他用微黃的生活用水漱了口,涼爽的液體充滿口腔,讓他的情緒稍微平靜。 床頭柜上還放著手寫的資料,這些是他昨夜讓蔣峰離開后,又帶回臥室加班寫的,一筆一劃,寫到眼皮不堪重負(fù)地想要合上,寫到指側(cè)都被磨紅。 他到底是為了什么這么努力? 為手中握有的權(quán)力?權(quán)力所衍生的責(zé)任?責(zé)任所背負(fù)的……每到這時,幕西山就不由想到他的前主人,西蒙。 他曾經(jīng)跟西蒙出征,發(fā)動軍演時西蒙慷慨陳詞,底下的兵熱血沸騰,在戰(zhàn)場上拋頭顱灑熱血,其中有一位戰(zhàn)爭勇士,為了救戰(zhàn)友被砍傷了胳膊,而在不久后的夜里,這個勇士和戰(zhàn)友在酒吧慶祝勝利,一時頭腦發(fā)熱強(qiáng)·暴了一位辱罵他的婦女,被送上法庭。那時西蒙的表情是沉默的,無言的,帶著失望與惋惜。 之后西蒙頂著輿論的壓力救下了那名士兵,卻也狠狠cao練了一番,然后那人就成了未來聞名帝國的獨(dú)臂將軍。 西蒙那時是怎么說的? “人的行為,很多時候取決與環(huán)境,信念,希望。軍演萬眾一心的環(huán)境讓士兵沸騰,我的出現(xiàn)就是他們的信念,為帝國而戰(zhàn)的信念。勝利就是他們的希望,帝國需要他們,勝利需要他們,所以他們那時就是無所不能的英雄。在酒吧里,環(huán)境是放縱的,信念被跑到腦后,斷臂讓他失去了希望,一個兵人從為國爭光的勇士變成殘疾人——于是來自異性的辱罵,讓人一念行惡?!?/br> 他問西蒙,那你為什么要救下他? 西蒙說,“人,是要引導(dǎo)的,社會,導(dǎo)師,家人,一次錯誤,不能否定一個人的全部。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兵,為了帝國受傷,就變得一無是處。他如果放棄了自己,我就把他救回來,我代表帝國,帝國從不放棄任何一個為他付出鮮血的人民。” 幕西山嘆了口氣,收回思緒,這時時間已經(jīng)過了許久,門外想起盧寶的聲音,“人抓到了,報紙也找到了,人贓并獲,您現(xiàn)在要去看看么?” “去?!?/br> 幕西山從手稿上移開視線,推門出去。車子停在城主府外,蔣峰已經(jīng)坐在后面。幕西山在蔣峰旁邊落座,盧寶坐上副駕,偷偷用倒車鏡觀察幕西山的情緒。 “看我干嘛?”幕西山抬頭,通過鏡面和盧寶四目相對。 盧寶驚了一下,又乖乖收回視線。 車子路過小廣場,場上圍了不少居民,自發(fā)地拿掃帚清掃玻璃,邊掃邊罵偷報紙的賊。幕西山的視線不由自主就停駐在那里,看到另一隊居民搬來一片不知道從哪拆來的玻璃走進(jìn)人群,旁邊打掃的人立刻騰出位置。 “他們這是干什么?”幕西山的眉頭微微皺起。 盧寶在周圍看了一圈,指向靠近廣場的居民區(qū),幕西山順著視線看去,發(fā)現(xiàn)有些住宅的窗玻璃沒了。 小廣場上,擔(dān)任搬運(yùn)工的男人放下玻璃,周圍幾個人比手劃腳,商量著什么,然后又有一個人打開工具箱,掏出切割刀把玻璃分割成櫥窗大小,盧寶解釋道,“這……應(yīng)該是有居民把自己家的窗戶拆了?!?/br> 車子從小廣場正面駛過,部分居民眼尖地看見幕西山,立刻沖車子跑過來。 幕西山看到一位正安裝玻璃的人因?yàn)榉稚駝澠屏耸?,由于切口很長,瞬間血流如注,可那人卻不關(guān)心手上的血,反而先把玻璃沾到的血擦干凈,然后趕緊安裝上,就跟著人流跑向幕西山的車。 “要停車么?”司機(jī)看見幕西山臉上依舊面無表情,沒敢停車,卻因?yàn)樗叫姆啪徚诵熊囁俣取?/br> 居民邊追逐著車子邊隔著玻璃問:“城主,我們會把玻璃修好的,你不要難過!” 年幼的孩子由于沒有車窗高,心急地一蹦一跳,沖車?yán)锎蠛埃骸俺侵鏖w下,您還給我們看報紙么?您是不是生氣了就以后再也不給我們放報紙了?” 車子開得再慢,還是很快駛離廣場,幕西山始終沉默著沒有任何表態(tài),倒車鏡里能看到居民失望地站在原地,對著漸行漸遠(yuǎn)的車尾嘆氣。 家長拍拍孩子,“算了,回去吧……閣下生氣也是肯定的,都怪那幫窮瘋了的雜碎!” 孩子戀戀不舍地看著徹底消失的車尾,又看看空蕩蕩的透明櫥窗,失落地底下頭,“可是人家就是想看書嘛~” 車子又行駛了一分多鐘,從城中心進(jìn)入偏僻的貧民區(qū)。 路邊的高房變成矮房,白墻也變成混著草莖的灰色土墻,衣裝整潔的行人也換成衣不蔽體的行人,很多甚至光著腳,連鞋子都買不起,腳底被磨出厚厚的硬繭,身上瘦骨嶙峋,肚子凹陷下去,頭發(fā)稀疏枯黃,如果仔細(xì)看,那皮膚上能搓出一層泥,指甲里都藏污納垢,就因?yàn)闊o法支付昂貴的水費(fèi)清洗身體。 再往前,就是一堵人墻,圍著什么議論紛紛。 車子在路邊??浚媛曇鸨娙嘶仡^。 幕西山在眾目睽睽中下車,人群中立刻給他讓出道路,走進(jìn)去,就看到被人群包圍的空地,中間是被逮捕的嫌疑人,一家三口,和其同伙的鄰居,旁邊站著舉著棍棒的士兵。 “就是他們?”幕西山看著中間被綁起來的人,難以相信。 “是他們?!蹦贻p的士兵心懷憐憫,還是據(jù)實(shí)以告,“自從早上報刊被盜,很多居民為了及時找到犯人都大開門戶,主動讓士兵檢查,我們兵分幾路,挨家挨戶搜索,只有到了這里才遇到阻撓,最后強(qiáng)制搜索后人贓并獲,他們自己也已經(jīng)招罪?!?/br> 士兵說完,三口之家中的女人立刻掩面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