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回避她。

    雖然不知道是誰的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絕對是在回避他。

    就和剛才在化妝間的時候一樣。

    她想，她終于搞清楚這種縈繞在他倆間的詭異氣氛是什么了。

    就是他的不自在，他的煩厭，他的規(guī)避。

    他想要遠離的情緒異常強烈，以至于她能馬上察覺到。

    “傅先生。”姜窕收手，叫他名字。

    “嗯？”傅廷川的雙眼隨著這個字的尾音一道揚起來。

    他是桃花眼，狹長，深邃，平視某個方向的時候，總是漆黑冷靜，看不出情緒；但這會望向高處，對著光，瞳孔里登時水瀲瀲的，瞄誰一眼都能讓對方心砰砰直跳。

    姜窕鎮(zhèn)壓著那些蠢蠢欲動的顏控因子，說：“您是不是不太適應(yīng)我的化妝方式？”

    她問得極盡婉轉(zhuǎn)，聲調(diào)也柔和無波。

    旁邊的助理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像在憋笑。

    傅廷川有些無所適從，但這種狀態(tài)僅僅維持了一兩秒，他很快否認：“沒有。”

    他把水交回助理手中，從兜里拿出手機：“你繼續(xù)?！?/br>
    “好，”姜窕應(yīng)著，手上的工作沒有停下，她壓出蜜粉補妝，一邊平靜陳述：“其實我也就負責(zé)你們今天的定妝照而已，過兩天我?guī)煾笗貋?，他才是真正給你們主演化妝的，他技術(shù)要比我好很多?！?/br>
    傅廷川沒理她，一言不發(fā)看手機上的新聞。

    姜窕鼻子有點發(fā)酸。

    第一次給自己最崇拜的男星化妝，沒犯一點錯，表現(xiàn)良好，莫名其妙就被反感了。

    講真，她有點受不了。

    可以說，她大學(xué)選擇了影視化裝這個專業(yè)，除去愛好，有七八成的緣由也是因為傅廷川。

    她不是瘋狂追星粉，也沒那個工夫和花銷各種接機、送禮，藝人上通告前就成群結(jié)隊在場地門口拉起橫幅、豎粉絲牌。

    她只能安安靜靜地，用她的方式，離他近一點。

    指不定有朝一日能在劇組碰見他，能和他要個簽名，說上幾句話，她就心滿意足。

    亂七八糟的情緒翻涌著，說到底還是女孩子，很容易玻璃心。

    一邊的助理似乎嗅到了這姑娘身上那點委屈倔強勁兒，忙說：

    “妹子啊，別在意啊，他就是平常不怎么化妝，一化妝就不適應(yīng)?！?/br>
    “沒，”姜窕深吸一口氣，試圖沖散那些灼熱的思慮：“我只是擔心傅先生不舒服。”

    傅廷川把手機揣回褲兜里，抬眼：“想那么多干什么？”

    一場無聲醞釀的小沖突過后，姜窕沒想過傅廷川還愿意和她講話。

    她吃驚地看向他。

    “你的工作已經(jīng)做到位了，別人的情緒對你來說很重要么。”傅廷川問。

    他的嚴肅步步緊逼，姜窕只能被迫啟齒：“我的工作……也要考慮別人的審美和感受。”

    “那也只是你的工作需要，不是工作態(tài)度?！?/br>
    “什么？”姜窕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我今天是哈哈大笑，還是眉頭緊鎖，甚至是暴躁，你按計劃完成你的工作就可以了。只要我沒明說什么，你就不要想太多，把這種情緒的來源歸咎到自己身上，”傅廷川靠向椅背：“剛剛在化妝室我就和你說過，不關(guān)你的事?！?/br>
    “我這個人，不喜歡隱藏太多東西，有意見會直接提，但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人產(chǎn)生偏見，如果你非要一個對你工作的肯定的話，”傅廷川從助理手上抽回那瓶他剛剛喝過的水，隔空遞給姜窕：“獎勵你一瓶水，今天真是辛苦了，”

    “這樣你會高興點？”

    姜窕愣在原地。

    而男人的手臂就那么抬在那，細長的五指穩(wěn)穩(wěn)架住瓶身，像在耐心等著她的回應(yīng)。

    姜窕面色一凝，好吧，她是該接過去呢，還是不接？

    ☆、第四章

    接，還是不接？

    這是個問題。

    傅廷川抬著礦泉水瓶已經(jīng)有接近一分鐘的時間，姜窕站在那，沒動。

    粉撲被她緊緊攥在手心。

    接，不就代表自己需要這種形式主義獎賞來找回那些工作上的平衡心嗎？

    不接，好像又有點拂男神面子。

    那么，傅廷川是希望她接，還是希望她拒絕呢？

    拖太久了，不容許她再做思考，姜窕圈住瓶口，將礦泉水捏回自己手里。

    她笑笑，客氣地回：“謝謝，傅先生，謝謝你對我工作的肯定。”

    過去四年里，她不會在意任何人對她工作的評判，褒或貶，都沒關(guān)系。

    但今天，她迫切需要的，也只有來自偶像的認可罷了。

    她把這瓶水當作他的答謝好了，可能對方的本意是為了說教，希望她明白一些事。

    傅廷川似乎沒預(yù)見到她的反應(yīng)，他挑了挑眉，不置一詞。

    哈哈，哈哈，徐助不自在地干笑兩聲，湊近自家主子轉(zhuǎn)移話題：“老傅，下面那套拍官服，和太平有合影?！?/br>
    老傅？這個稱呼讓姜窕在心底莞爾。

    她回過頭，招呼組里一個姑娘：“小林，把那個幞頭帽子拿過來?！?/br>
    （幞頭：古代男子服飾之一，后世俗稱烏紗帽）

    “垂的嘛？”叫小林的女孩在旁邊小桌子上四處翻找著。

    “嗯，給皇帝戴的才是立式的?！苯豁樖纸舆^那頂紗帽，按在傅廷川頭頂，她小心翼翼地撥開他額頭的所有碎發(fā)，把它們壓在帽緣里，而后兩只手繞到男人后腦勺，規(guī)矩又利落地整理好后面的垂帶。

    男人還是和原先一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但不知為什么，她心情好了很多。

    她瞄了眼手邊那半瓶水，自在到想哼歌。

    **

    定妝照拍得很順利，一個下午搞定。

    五點半劇組散場，六點左右，姜窕就把化妝間收拾妥當了。

    她擦干凈梳妝臺，臀部微抬，順勢坐在了那上邊。

    屁股占去一半的地方，還有一半擺著那瓶礦泉水。

    所有的鏡燈都亮著，清水明澈的液質(zhì)在光線下閃爍熠熠。

    姜窕掏出手機，對著那瓶水拍照。

    接著她打開ins，調(diào)了個偏古樸的濾鏡，保存。

    上傳到instagram后，她順手分享到微博去了，內(nèi)容就一個鏈接，沒配任何字。

    姜窕是個美妝博主，隔三差五地會在微博上分享一些護膚彩妝產(chǎn)品的使用心得。

    一年多下來，也積攢了十二萬的粉絲。

    她沒申請黃v，微博內(nèi)容也非常簡單，沒有自拍，沒有生活，沒有工作，沒有視頻。

    只有產(chǎn)品圖片，以及品牌名稱、好壞點評，寥寥幾句，言簡意賅。

    產(chǎn)品照片也是由她抓著，白墻當背景，拍攝出來的。

    所以，除了通過她的手能猜出她是個女人外，粉絲們無法得知其他任何信息。

    不過有網(wǎng)友就吃這一套，比起那些恨不得把三次元全部搬到網(wǎng)絡(luò)上的博主，她們更愛這種看起來略顯高端專業(yè)的神秘人士。

    今天她破天荒地放了瓶水在上面，自然會激起一些好奇寶寶的留言：

    滿地香：女神把話說清楚啊，是想告訴我們這個牌子的礦泉水保濕鎮(zhèn)定效果很好嗎？

    買買買的fish：很明顯，她開始接依云的廣告了。

    珍妮瑪莎：依云本來就可以噴臉啊，我化妝的時候都會用依云噴，上一層噴一層，妝面超清透的。

    擼啊嚕大大回復(fù)珍妮瑪莎：真的嗎，我要讓我男友給我買！

    錢大發(fā)：有的人是不是傻，依云需要12萬粉的營銷博打廣告？

    ……

    姜窕笑容滿面地翻看著評論，其實她就是在得瑟，但她并不想有人知道她得瑟什么。

    照片里也就一瓶水，淺藍色瓶蓋，光滑的透明瓶身。除去它的價格在當今礦泉水界有些鶴立雞群外，其他都很普通。

    但姜窕很清楚，她那些莫名而來的虛榮心，她久違的少女弱智病毒，全都裝在里面。

    盛滿光，晃一晃，就要溢出來。

    喜歡到舍不得扔掉，舍不得喝一口。

    就跟那個已經(jīng)被她掰下來的手機殼一樣，她小心謹慎地在后面涂滿一層護甲油，永遠不會再用。

    **

    幾天后，《太平》電視劇的官博放出了幾位主要角色的定妝照。

    微博上再一次掀起軒然大波。

    傅廷川的薛紹被轉(zhuǎn)得最多，二十多萬的轉(zhuǎn)發(fā)量，完全出乎劇組的預(y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