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不委屈
散后,阮凌秋揉揉脖子,做一場手術(shù)耗費心力,也有些疲憊,廊下一個老頭靜靜地站著,身邊還有個太醫(yī)院服裝的小男孩,像在等人。 “虞大人,你怎么還不走,是有什么事嗎?” 虞浦和聞聲回頭,提起衣衫雙膝跪地,阮凌秋愣住,連忙把他年邁的身子骨攙扶起來。 “虞大人,你給我跪豈不是折我壽嗎?快快起來,我不興這套?!?/br> 虞浦和道:“若是沒有太子和太子妃相助,今日太醫(yī)院恐將遭受一場滅頂之災(zāi),太子妃救了我們的性命,老夫無以為報?!?/br> 慕眀翰道:“虞大人,我們不圖回報,只念你是為忠臣,不忍你無辜受死,這是本宮的為人之道,你起來吧?!?/br> 虞浦和被隨侍攙扶起來,因為年紀大,隨便跪一下就起不來。 “還有一件事老夫不解,希望太子妃指點一二?!?/br> 阮凌秋道:“你問吧?!?/br> “李妃的病癥究竟怎么回事,病因在哪,太子妃又是怎樣醫(yī)治好的?”他說完怕阮凌秋誤會連忙擺擺手,“老夫無心探查太子妃的醫(yī)術(shù),就是我們太醫(yī)院束手無措太長時間未能治愈,實在好奇啊?!?/br> “準確說來是腸癰不假,但是因為治療條件有限,再加上李妃好吃川蜀菜,對腸胃的保護不夠,導(dǎo)致腸癰嚴重,很難調(diào)理好。” 虞浦和更費解了,“那你是?” 阮凌秋研究措辭中,她總不能說反正闌尾也是個沒用的器官,發(fā)炎很厲害直接割除就好了,她要是這么給虞浦和說的話恐怕他一口老氣都上不來直接背過去。 “這叫……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其中深意虞大人你就自己悟吧!” 留下一句社會主義的真理后,阮凌秋如釋重負,留虞浦和一人在風(fēng)中凌亂。 啥意思? 阮凌秋竊喜,她真是個小機靈鬼! 慕眀翰直覺阮凌秋在逗弄虞浦和,暗暗戳她手背,一本正經(jīng)道:“虞大人,本宮也有件事求問于你?!?/br> “太子請說,但凡我知道的,老夫一定如實相告!” 太子給他們這么大的恩情,虞浦和表現(xiàn)的很積極,后宮人來人往并不隱蔽,慕眀翰道:“咱們換個地方說吧。” “好?!?/br> 這種場合還是留給慕眀翰為好,阮凌秋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得給他一點空間,而且她也不太敢面對,萬一真有證據(jù)表明是阮家害死皇后娘娘,那她在當(dāng)場多尷尬…… 阮凌秋道:“我不去了,忽然想起來有點事?!?/br> 慕眀翰:“怎么了?” 從上次他犯病以后和阮凌秋說開了事情的原委,對這件事他還是愿意相信阮凌秋的,或者說也算另一種考驗。 阮凌秋隨口編個理由道:“上次我不是嫌家里的衣裳土氣嗎,我約好劉記衣鋪的掌柜為我定制幾件,今天量身。早上的事,這會才想起來,都沒來得及跟你說呢,你看我這記性。” 看出她不想一同前去,慕眀翰不強求。 “好,讓沉香同你一起,早些回來。” 他摸摸她的頭,阮凌秋乖順地一笑。 “當(dāng)然乖啦。” 他走后,虞浦和羨煞地嘆口氣,感慨道:“當(dāng)年老夫與夫人也同太子與太子妃一樣,青梅竹馬年紀相識,如今追憶那段時光甚為懷念吶。” “是嗎,虞大人倒是羨煞了本宮,并非人人都能與心愛的人白首與共?!?/br> 虞浦和啞然,自己的隨口一言,戳了太子的心。 “小姐,咱們什么時候約的裁縫???我想了半天都不記得有這回事……” 沉香掰手指頭想,阮凌秋白她一眼,“你也太單純了,我就是不想跟慕眀翰一起去,隨便編的借口。” 沉香更不能理解,“為什么呀小姐,你不是和太子感情很好的嗎,除了上次因為邕王吵過一架……” 沉香話音戛然而止,從頭到腳僵住一樣注視一個方向,阮凌秋正覺得奇怪,就看到遠處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不是邕王又是誰? “真說曹cao曹cao到……”阮凌秋扶額,拽著沉香溜之大吉。 “小,小姐……”沉香差點摔在地上,“邕王看見你了……” “我知道!只要我溜的夠快他就等于沒看見!” “可,可是……” 阮凌秋不耐煩道:“哎呀別可是了,咱們快走,我可不想和他扯上關(guān)系,不然讓慕眀翰那個偏執(zhí)狂知道了絕對又要犯病,我實驗室還沒準備好呢他再犯病過去,我冤不冤啊?!?/br> 沉香哭喪著說:“可是咱們跑反了啊,今天朱雀門不開,最近的就是這條路,玄武門離咱們好遠呢……” “?” 阮凌秋頓足,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大門,啊多么痛的領(lǐng)悟…… 邕王不動,她想走近道必經(jīng)過他,可是遠的,又太遠…… 思慮一番后,阮凌秋還是硬著頭皮往邕王方向走,對邕王,她就當(dāng)沒看見。 邕王像座山一樣壓迫感極強,不愧是沙場上活下來的人,殺氣十足。 “太子妃走反了?!?/br> 本以為能安然無事地通過,一口氣還沒松出口,就聽到邕王渾厚的聲音。 “邕,邕王……”沉香垂首,特別嬌羞。 阮凌秋道:“沒走反啊,不是從這出宮嗎?” 慕如風(fēng)瞥了眼沉香,“剛才你可不是這么走的?!?/br> 她匆匆忙忙逃離的小動作都被慕如風(fēng)看在眼里,一絲不差,阮凌秋哼了一聲,心想你是在對我發(fā)難嗎?我愿意往哪走就往哪走! “我鍛煉身體!” 慕如風(fēng)上下打量她,“就你這小身板,還是好好養(yǎng)在家吧?!?/br> “你瞧不起人呀慕如風(fēng)?!比盍枨锾鹦∪^,但是跟他比起來實在白嫩又小巧,捶他身上別說讓他吃痛了,估計就跟撓癢癢一樣。 沉香卻嚇了一跳,“小姐咱們別沖動,上次還是邕王把你送回來的呢,不道謝就算了千萬別動手。” “謝他干嘛,要不是他,我也不會和慕眀翰吵成那樣?!比盍枨餂]好氣,殊不知這話卻傷了慕如風(fēng)的心,“那天是本王唐突,本王給你道歉。” “用不著,我要出去,你讓讓。” 他眼底閃過一絲傷痛,沉默地讓開位置,阮凌秋和拉著沉香走了一段路,沉香一直很安靜,阮凌秋察覺到她不對勁,停下腳步,“你怎么了?” “小姐,我覺得你不該那么對邕王……他那天是好心,真的沒有做什么,我一直在旁看著呢,就算咱們不感激他,也不能這么對他呀,你明知道他對你……小姐,我,我就是覺得你這樣對他有點殘忍……” 沉香忍不住說了出來,她真的覺得邕王很可憐,明明小姐原來和他感情那么好,差點就嫁給了他,但是卻因為一場戰(zhàn)事被迫分開,回來,小姐就成了太子妃,他不僅要承受眼看著心愛之人成了別人妃子的痛苦,還要被小姐冷落,嫌棄,厭惡…… “你不會看上邕王了吧?” “???沒有沒有!” 沉香愣了一下,阮凌秋一臉不信,不是沒有,就有,看她滿臉懷春的樣子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喜歡就要大方承認,沉香,這都沒有什么的。” “不是啊小姐,你是怎么從剛才那番話里想到我那個……別開玩笑了,我怎么可能配得上邕王……” 阮凌秋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位偉人曾經(jīng)說過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倆人真心相愛這都不叫事?!?/br> 沉香呆呆的,“小姐我怎么沒聽說過啊,是哪位大人?” “你不認識!走,咱們回去!” “???回去干嘛?” 阮凌秋:“找慕如風(fēng)去。” 正愁怎么解決慕如風(fēng)這個麻煩呢,他確實不是壞人,阮凌秋也不愿意天天對他擺臉色,像她欺負人一樣,正好沉香喜歡他啊,要是她能把倆人撮合到一起,不光解決了她的麻煩,還能促成一段姻緣,兩全其美! 豐沛茶樓雅間。 虞浦和:“太子可有什么難言之隱?” 慕眀翰端坐他對面,長眸微冷,單刀直入,“關(guān)乎我母后?!?/br> 虞浦和全身一僵,這個隱秘的話題多少年無人提起,早就被忘卻,就算在當(dāng)年這也是一個禁忌,半晌他道:“太子是疑慮皇后娘娘的死因吧?” “不錯。”慕眀翰道:“虞大人可知情?” 虞浦和承了太子那么厚重的一個大恩,就算說出來會把他推向很危險的位置,他的良心也無法縱容他對太子有所隱瞞。 他嘆口氣道:“皇后娘娘確是難產(chǎn)而亡不假?!?/br> 聽到這個答案,慕眀翰微微皺眉,“除此以外就沒有了?母后雖然身體不好,但我看宗卷上說太醫(yī)院一直有調(diào)養(yǎng)她的身體,在她懷孕的時候更是精心百倍,太醫(yī)說只要不出大的紕漏一定可以順利生產(chǎn),或許還會因此改變母后體弱的體質(zhì),沒想到卻在生產(chǎn)當(dāng)天大出血而死,虞大人就不覺得奇怪嗎?” “太子莫急,老夫還沒說完。”虞浦和道:“皇后娘娘的身體不是經(jīng)由老夫一手調(diào)養(yǎng),而是老夫當(dāng)年的師父。由于娘娘身份特殊我們看不到具體的調(diào)養(yǎng)詳細,我只在娘娘難產(chǎn)那天,窺得一絲端倪。” 二十多年前虞浦和還沒有登上太醫(yī)院之首的位置,他是上一任首席御醫(yī)的親傳弟子?;屎竽锬镫y產(chǎn)那天師父在外詢問看望,送了許多珍貴的藥材進去,可是都沒有任何作用。其中一味藥沒有了,需要虞浦和這樣身份人開庫房拿,他送到皇后娘娘那,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當(dāng)時他就覺得奇怪,當(dāng)時他也四十有余了,為不少懷孕的女人接生過孩子,就算遇到難產(chǎn)的女人他也從來沒有聽過這么撕心裂肺的叫聲。 他便詢問師父,師父卻說這都是正?,F(xiàn)象。 從產(chǎn)房端出來的血水一盆接著一盆,根本就不是正常難產(chǎn)的量。 過一會產(chǎn)婆又匆匆忙忙從里面出來說孩子快保不住了,問皇上保大保小。 皇上說:“全都保,保不住就拿你們陪葬!” 虞浦和的師父經(jīng)驗更老道,連他看一眼都知道保一個都很難,正常情況下師父一定會發(fā)出提醒,可是沒有,他一直保持沉默。 又過了一段時間,產(chǎn)婆說保不住孩子了,跪下賠罪,皇上大發(fā)雷霆,當(dāng)場就要發(fā)落幾人,突然從產(chǎn)房傳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嚎叫,就像人在臨死前的最后一次掙扎戛然而止,產(chǎn)房陷入死寂。隨后,微弱的哭聲從里面?zhèn)髁顺鰜恚a(chǎn)婆抱著血水斑駁的瘦弱嬰兒,淚流滿面道:“皇后娘娘,沒了……!” 聽到這段往事,慕眀翰仿佛能看到她的母后在生命結(jié)束的最后一段時間承受的痛苦,從此,他的生辰變成了母親的誕辰。 “你師父在哪?” 虞浦和說:“太子殿下,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離世了?!彼埔獾靥嵝训溃骸岸嗄甑氖绿y查了,就算有一些蛛絲馬跡,也很難查到真正可用的證據(jù),而且就連我都可以感受到暗中有人在藏起這段往事,我知道太子殿下孝心仁厚,一心為母親討回公道,可是到底怎么回事誰都不知道,因為皇后娘娘難產(chǎn)而亡,產(chǎn)婆和當(dāng)年服侍左右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部被處死,無一例外,就連我?guī)煾付茧U些不能脫身,知情人已經(jīng)沒了。太子殿下既然已經(jīng)擁有了健康的身體,為什么不試著向前看呢?” “向前看,虞大人說的簡單。母親死的不明不白當(dāng)兒子的怎可能冷眼旁觀,只顧眼前利益?為儲君者都不能為母親討回公道,如何治理好一個國家?” 慕眀翰發(fā)出質(zhì)問,將虞浦和問的啞口無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他沒辦法勸人對痛苦的往事寬容,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的心結(jié),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解開,虞浦和懂得這個道理便也不再勸了。 虞浦和道:“那殿下如今有眉目了嗎?” “阮家?!彼徽f兩個字試探,虞浦和并不知情,他點點頭,“我可以給殿下一點提示?!?/br> “虞大人請講?!?/br> “當(dāng)年太子殿下被從產(chǎn)房抱出來的時候我注意到太子手腕上有淤青,是被人握出來的,走向向內(nèi),如果是產(chǎn)婆,應(yīng)該向外。我推測,太子是被皇后娘娘……用盡最后一絲拽出來的?!?/br> 慕眀翰不可謂不震撼。 虞浦和嘆口氣,女人本弱,為母則剛。 是什么意念能讓皇后娘娘一個手不能拿的女子,生出那般堅強的力量,奇跡般地將生命帶到這個世上。 “太子如果陷入僵局,不如去皇后娘娘故居查查吧,娘娘當(dāng)時或許是意識到了什么,才拼盡最后一絲力氣……” 將他從腹中拽了出來。 慕眀翰沉痛地合眸,喉嚨微動。 母親…… 慕如風(fēng)看到去而復(fù)返的阮凌秋主仆很驚訝。 阮凌秋大方地說:“好吧,我承認剛才是我心情不好遷怒了你,我給你道歉?!?/br> 慕如風(fēng)猝不及防,“你怎么了?” 沒事給他道歉?不是她性格。 雖然他從戰(zhàn)場回來以后也徹底不了解阮凌秋了。 “就給你道歉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嗎?我媽……我娘說做人要坦誠,錯了就要道歉,你還生我的氣嗎?” 他怎么可能真的生阮凌秋的氣。 他搖搖頭,阮凌秋把沉香推到他跟前,“那好,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誒小姐……!”沉香一臉蒙,回頭看自家小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你說,只要在我職務(wù)之內(nèi),義不容辭?!?/br> 阮凌秋勾唇一笑,“那你幫我訓(xùn)練訓(xùn)練我家沉香。” 沉香和慕如風(fēng)同時一愣,阮凌秋道:“你也知道我把梁山月那兩個老狗賊弄死了,得罪不少人,現(xiàn)在朝廷里很多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像要把我吃了一樣,我沒有安全感。你教教沉香武功,讓她學(xué)本事,這樣她就能保護我了?!?/br> 慕如風(fēng)不解道:“你為什么不直接向慕眀翰要人,他手下有很多精英?!?/br> 他說的比較隱晦,估計以為她不知道梅花衛(wèi)的事。 阮凌秋擺擺手,“不要,我就覺得沉香行。” 沉香急道:“小姐我真的不行,你別鬧了……” 阮凌秋把她拉住不讓她往回跑,對慕如風(fēng)說,“怎么樣?你愿不愿意幫我這個忙?你要是答應(yīng)我,咱們兩個就冰釋前嫌,我以后也不欺負你了,我發(fā)誓?!?/br> 慕如風(fēng)沉默,沉香還在那掙扎,“小姐我要伺候你的,你這樣平時你的生活起居怎么辦呀!” “沒事,你就該伺候就伺候,沒事的時候就去邕王府,讓他教你。”阮凌秋說的特別輕松,沉香快急哭了。 “小姐……”你快消停點吧…… 她真是欲哭無淚。 “好,本王答應(yīng)你,一言為定。” 沉香:“……” 誰來救救她? “爽快,那就這樣,沉香你先跟邕王熟悉熟悉王府環(huán)境,我先走了!” 她被阮凌秋推到慕如風(fēng)身上,慕如風(fēng)扶住她,說了句,“你主子想把你許給我?” 沉香還沒享受片刻屬于王爺?shù)臍庀?,就被嚇得渾身一激靈,連忙擺手解釋道:“不,不是那樣的,小姐她是……” “隨她吧,只要她開心?!?/br> 慕如風(fēng)望著阮凌秋遠去的背影,“就是要你委身在王府待上一段時日,苦了你?!?/br> 沉香一頓。 喜悅還沒來得及涌上心頭,就被深深的愁思壓了下去。 “嗯……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