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我和古枚笛走進里屋,還在臥室外面就聽見里面?zhèn)鱽韯×业目人月暋?/br> “小孤,是你回來了嗎?咳……咳……”爺爺喘息的聲音從臥室里面?zhèn)鱽怼?/br> 我心中一緊,迅速推開臥室門。 臥室里沒有開燈,光線有些暗淡,夕陽的余暉斜照進來,落在雕花的窗棱上面。窗棱外面掛著綠意盎然的爬山虎,微風(fēng)吹拂,爬山虎輕輕搖晃著,發(fā)出嘩嘩的聲音。 爺爺臥倒在床上,面容槁枯,形神憔悴,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爺爺!”我伸手打開電燈,幾乎是撲著來到爺爺?shù)拇策叀?/br> “小孤,你們……你們回來啦?爺爺憋著最后一口氣,就是為了等你們回來!”爺爺氣若游絲,連說話都顯得很吃力,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金色,眼窩深陷下去,雙眼黯然無神,就像生了一場大病。 我握著爺爺?shù)氖?,就像抓著干枯的樹藤,心中頓時涌起nongnong的酸楚。 “爺爺,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你……你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嗎?”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從小我跟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就是我的整片天,現(xiàn)在看見爺爺這副模樣,我感覺天都快要塌陷了。 在我的印象中,爺爺?shù)纳眢w一向非常矯健,這么多年來幾乎沒有生過什么病。就算是再寒冷的冬天,爺爺也只是一件單衣加一件毛絨外衣,身子骨硬朗的很,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間病成這樣。 “爺爺,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病成這樣?去看醫(yī)生了嗎?走!我背你去醫(yī)院!”我一邊焦急地說著,一邊伸手去攙扶爺爺。 爺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醫(yī)生來看過了,但看不出是什么病,留了幾副藥,吃了也不見好轉(zhuǎn)!” “怎么會這樣?”我咬咬牙:“肯定是醫(yī)生的醫(yī)術(shù)不高明,爺爺,我去找輛車,連夜送你去市里醫(yī)院看看!” “拓跋孤,先去給爺爺?shù)贡桑 惫琶兜颜f。 我點點頭,起身走出臥室倒水,古枚笛隨后跟了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什么事兒這樣神秘?”我察覺到古枚笛的臉色不太好。 “爺爺不是生病了!”古枚笛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我皺了皺眉頭:“什么?不是生病了,那他……” “你發(fā)現(xiàn)爺爺?shù)哪樕想[隱帶著一層詭異的金色嗎?”古枚笛問我。 她這么一問,我倒是想了起來,不過剛才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夕陽余暉落在爺爺臉上造成的光影,現(xiàn)在古枚笛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不太對勁。 “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爺爺不是生病了,而是中了蠱!而且是最可怕的金蠶蠱!”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手腕猛地一抖,水杯都差點掉在了地上。 “爺爺中了金蠶蠱?”我愣愣地看著古枚笛:“金蠶蠱是什么東西?有解嗎?” 古枚笛搖搖頭:“金蠶蠱號稱蠱毒之王,毒性復(fù)雜,就連下蠱的人都不一定能解!” 我的心瘋狂地顫抖起來,什么人會對爺爺下蠱?而且還這么歹毒,下了幾乎無解的金蠶蠱? “難道是阿貝?”我突然想起了那個泰國降頭師,他一直跟在葉盛的身邊,他們曾經(jīng)來河子村找過爺爺,那十有八九都是阿貝下的蠱。 “我覺著不是阿貝做的!”古枚笛分析說道:“首先,金蠶蠱的煉制非常復(fù)雜,而且成功率極低,阿貝雖然是個降頭師,不過我認(rèn)為以他的道行,還沒煉制金蠶蠱的實力。其次,他們?nèi)粽娴南胍獨⑺罓敔敚伪剡@么麻煩,直接開槍不就行了,何必要浪費辛辛苦苦煉制出來的金蠶蠱呢?所以我認(rèn)為,下蠱的另有其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爺爺?shù)倪z訓(xùn) 古枚笛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是誰要置爺爺于死地?爺爺這輩子為人坦蕩正直,平時也愛熱心幫助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村民們都覺得爺爺是個好人,平日里也挺尊敬他的,沒見著有人跟爺爺有仇啊?再說了,這里住的都是普通村民,誰會煉制這種技藝復(fù)雜的金蠶蠱呢? 我使勁撓了撓腦袋,如果這事兒不是村子里的人做的,那就是外面的人做的,我更加想不出來什么人會對爺爺下毒手! “你說金蠶蠱真的沒有解藥嗎?”我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這一刻,我感覺我自己都蒼老了十歲不止。 古枚笛抿著嘴唇,搖了搖頭,流露出無奈和痛苦的表情。 想著爺爺躺在床上那副佝僂的身子,我的心就疼得厲害。 小的時候,我覺得爺爺很高大,有時候出船回來的時候我都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爺爺寬厚的背上,那是我兒時最溫暖的港灣。然而現(xiàn)在,這如大山般寬厚的脊背卻要垮掉了,我無法用語言來表述此刻的心情,只是任憑淚水滿臉橫流。 “小孤,你……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爺爺在臥室里叫我。 “哦,我這就來!”我迅速擦干臉上的淚痕,倒上一杯涼白開,走進臥室。 “爺,喝水!”我扶起爺爺,爺爺勉強喝了兩口,嘴唇已經(jīng)干裂了。 “孫媳婦,我……我想單獨跟小孤說點事情!”爺爺望著古枚笛,古枚笛點點頭,退出臥室,并順手帶上房門。 “爺,你最近有沒有接觸過什么人?或者是得罪過什么人?”我問。 爺爺搖搖頭,凄然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得的不是病,對吧?我是被人害了!” “爺……我一定會治好你的……”我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心里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不用寬慰我了!我知道時日無多了,有些事情想給你交代交代!”爺爺嘆了口氣,瞳孔里滿是渾濁。 我咬著嘴唇,沒有做聲。 “小孤,爺爺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爺爺艱難地抬起手臂,摸了摸我的臉頰,他的手很粗糙,摩擦著我的臉,但我卻覺得很溫暖。 我看見爺爺?shù)挠沂?,少了一根小手指,斷指處已?jīng)結(jié)痂,變成一個rou疙瘩。 “爺……”我緊緊握著爺爺?shù)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想到那么多年過去了,他們終究還是來了!”爺爺靜靜地說,暗淡的瞳孔里流露出異樣的光澤。 “什么意思?”我眉頭一挑:“他們?他們是誰?爺爺,你是不是知道誰對你下的毒手?” 爺爺望著我,安靜地說:“其實我們撈尸人原本跟黃河河工是一家人,我們都屬于同一個家族,我們有著共同的使命,那就是——鎮(zhèn)守黃河!老河工沒有后代,我有一個兒子,但是兒子死后,我不想讓悲劇在我的孫子身上重演,所以我沒讓你繼承撈尸人的衣缽,沒讓你接我的班繼續(xù)鎮(zhèn)守黃河,因為這件事情,老河工說我不遵守祖訓(xùn),所以跟我鬧翻了!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對還是錯,我真的不想讓老祖宗的恩怨在子子孫孫的身上重演,我不想讓你留在黃河上,哪怕是違背老祖宗的祖訓(xùn),我也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鎮(zhèn)守黃河?! 我驚訝地看著爺爺,原來我們世代在黃河上面漂泊,不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而是為了鎮(zhèn)河?!我們?yōu)槭裁匆?zhèn)河?難道黃河古道下面有什么東西? “可惜啊可惜啊!”爺爺嘆了口氣:“可惜那些人還是找上門來了,小孤,爺爺沒有能力保護你,今后的路怎么選擇全都靠你自己了,這個世界太復(fù)雜,記住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這枚銅錢你帶著!” 爺爺哆嗦著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錢,上面還有暗綠色的銅花兒,銅錢中央有個方孔,方孔中央纏繞著一條已經(jīng)變色的紅繩,拿在手里冰冰涼的。 我認(rèn)得這枚銅錢,這是爺爺?shù)馁N身信物。 我緊緊握在掌心,就像握著全部的希望。 我想起了七歲那年的事情:“爺,當(dāng)年你在船下到底看見了什么?” 爺爺?shù)淖齑筋澏吨骸昂牵磥砟阋恢倍紱]有忘記這件事情,那是陰兵過河,船下面全是尸體,密密麻麻站在河底……” 密密麻麻的尸體?! 我打了個寒顫。 “小孤,還記得船冢嗎?你小時候爺爺曾經(jīng)帶你去過那里!你去找一艘龍頭古船,船艙里面有我留給你的東西……” 爺爺?shù)穆曇粼絹碓郊贝?,像是趕著把最后的話說完:“把……把我的骨灰撒在黃河里……這是撈尸人的宿命……” 爺爺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皮慢慢閉合,微張著嘴巴,再也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 爺爺走了! 爺爺真的走了! 夕陽的余暉落在爺爺布滿皺紋的臉上,他仿佛睡得很安靜。 我怔怔地看著爺爺?shù)氖w,眼淚無聲滑落。 半晌,我終于從喉頭深處爆發(fā)出撕心裂肺地哭喊:“爺!” 我撲倒在爺爺尚有余溫的尸體上面,放聲大哭,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離開了。 “爺爺!”聽見我的哭喊聲,古枚笛推門而入,然后她默然佇立在門口。 當(dāng)古枚笛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她也是淚流滿面,她跪在爺爺?shù)拇策吷?,哭得比我還要傷心。 沒有設(shè)靈堂,沒有通知街坊鄰居,我和古枚笛將爺爺?shù)氖w抬到黃河邊上。 天色擦黑,我們升起熊熊的火焰,看著爺爺?shù)氖w在火焰中漸漸變成飛灰,我的淚水就像奔騰的黃河水,一直流向天邊。 天快亮的時候,我用骨灰盒收斂好爺爺?shù)墓腔摇?/br> “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回考古隊吧!”我對古枚笛說,畢竟樊教授跟葉盛的事情需要回考古隊給個交代,說明一下情況。 “你一個人能搞定嗎?需要我陪著你去嗎?”古枚笛問。 我搖搖頭:“不用了,一點私事!” “好!”古枚笛點點頭:“那我先回考古隊,你注意安全!還有,人死不能復(fù)生,節(jié)哀順變!” “謝謝你!”我握了握古枚笛的手,然后戀戀不舍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微涼的河風(fēng)撲面而來,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看著奔流不息的黃河水,我仿佛覺得天上地下只剩我一個人,異常孤獨。 回去悶頭睡了一天一夜,天昏地暗,夢中全是童年時候跟爺爺?shù)狞c點滴滴,就像電影膠片一樣的播放,我感覺腦子里就像灌入了糨糊,翌日起來的時候昏昏沉沉的,枕頭上大一片水漬,看樣子我在夢里也流了不少眼淚。 我起來準(zhǔn)備了一些清水干糧,帶著桌子上的骨灰盒出了門。 今天天氣陰陰的,就像堆積在我心頭上的陰霾。 我駕著小船出了河,因為不是出船撈尸,所以我并沒有做那些拜祭黃河大王的儀式。 越往河心走,天色越是昏沉。 灰色的烏云在河面上投下灰暗的倒影,風(fēng)一吹,河水打著旋兒。 天也應(yīng)人景。 我將烏篷小船懸停在河中央,然后打開骨灰盒,將爺爺?shù)墓腔胰鲈邳S河里。 在河風(fēng)的吹送下,骨灰飄蕩去很遠的地方。 撈尸人死后,骨灰要沉入黃河,這也是老祖宗的遺訓(xùn)。 爺爺在黃河古道上奔波了一輩子,希望爺爺?shù)撵`魂能夠在黃河里得到安息。 “爺爺,一路走好!”我忍著淚水,將骨灰盒一塊兒沉入了黃河。 我的耳畔仿佛傳來爺爺那渾厚的唱腔:“敬愛的大王喲……你要保佑你的子孫喲嚯……你是不朽的神吶……你讓游蕩的魂靈都回去吧……讓一條平安的黃河古道給我們吧……咿呀喲……咿呀喲……” 我點燃一支煙坐了下來,一口接一口地吐著煙圈。 我本以為能從爺爺這里得到更多的線索,沒想到爺爺走了,卻留給我更多的疑問。 我們撈尸人和河工屬于同一家族,我們是什么家族? 還有,所謂世代鎮(zhèn)守黃河,我們到底要鎮(zhèn)守什么東西,黃河古道下面是否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