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生怕驚擾了仙人, 一溜煙兒竄到前面，一邊抽打犯人的胳膊一邊罵道：“糟心的東西！吃什么吃！趕緊消停了！沒看見神仙要過去嗎！”

    又抽空出來向冉苒四人賠笑道：“實在不好意思，您見諒，您見諒！”

    好不容易走到了監(jiān)獄門口，正好遇到了來送吃食的小吏。

    剛要邁出監(jiān)獄大門的四人齊齊頓住了腳步。

    只見那小吏推來一輛平板車，上面放著十幾個碗碟。其中除了一個還比較正常熱乎的，其他無外乎不是殘羹剩飯，清湯寡水。

    這些東西幾乎不能稱得上“食物”，除了隱隱約約的餿味，還籠罩著一層似有若無的黑氣。

    那黑氣陰暗壓抑，看著有一種煩悶窒息的感覺，讓冉苒本能地覺得很不舒服。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這是什么了。

    因為那道久違的甜膩聲音又在腦海中響起：“警報警報！檢測到這些食物中含有魔氣，請親親注意呀~”

    與此同時，她也聽到了段玉清的傳音。

    “居然有魔氣？看來這地方果然有蹊蹺！”

    “等等！”冉苒出聲攔下了送飯的小吏。

    眼見四位神仙就要從監(jiān)察司中出去，然而卻停在了大門口，還盯著送來的殘羹剩飯紛紛皺眉。老陳心里頗為忐忑。

    幾位神仙不會是覺得這飯菜不好，要說他們虐待犯人吧？

    老陳趕緊問道：“道長，怎么了？”

    “這些飯菜，是給牢獄中關(guān)押的犯人們吃的嗎？”冉苒指著平板車問。

    “是呀?！崩详愑檬质疽饬艘幌挛ㄒ灰环荼容^完整的，也是唯一一份沒有魔氣的食物，說道：“除了這一份是給當值的獄卒的，也就是給我的，其他都是犯人們吃的?！?/br>
    “這……條件是差了點兒，可是……這牢獄之中，真不是我們惡意克扣啊……”

    不等冉苒繼續(xù)問，老陳便急著解釋。

    看樣子獄卒是真不知道其中的蹊蹺，還以為是他們圣母心大發(fā)，想給罪犯提高伙食質(zhì)量呢。

    冉苒什么都沒說，轉(zhuǎn)頭問送飯的小吏：“這些東西是哪送來的？”

    小吏也被幾人弄得摸不著頭腦，但見到獄卒對幾人恭恭敬敬，便也回答道：“這都是王家差人送來的?！?/br>
    “王家？”段玉清插話。

    “對啊，”老陳一臉誠懇地回答，“王家每日都會在飯點送來吃食?！?/br>
    “此前因為監(jiān)察司官吏犯人太多，開支龐大，而城主府又不很富庶。所以安平城的富商王老爺主動請纓擔下了負責監(jiān)察司眾人的伙食的事?！?/br>
    “如今我們每日的吃食都是王家做的，到了飯點便派人送來。幾位道長，這監(jiān)牢里每日的份例就這么點兒……真不關(guān)我們的事啊。”

    “是啊是啊，一直都是這樣的?！彼惋埖男±粢哺胶偷?。

    監(jiān)察司的食物居然不是由城主府負責，而是正好有人主動請求承擔此責任。

    并且這食物還正正好好的出現(xiàn)了問題。獄卒自己有獨一份的正常食物，絕對不會去拿犯人的冷飯殘羹，也肯定不會愿意把自己的吃食分給他們。

    如此一來，魔氣完美避開了可能會帶來額外的麻煩的獄卒。

    要說這不是在針對獄中關(guān)押的犯人，冉苒絕對不相信。

    這王家必然有問題。

    江離抬手在平板車上一揮，將籠罩在飯菜上的魔氣盡數(shù)收去。

    末了他對兩位監(jiān)察司的卒吏說道：“沒什么事了，多謝兩位相助。二位去給他們分食物吧?！?/br>
    *

    昨日從監(jiān)察司出來后，四人在一處合計了一下，都一致認為這王老爺主動分擔城主府開銷、負責監(jiān)察司飯食的事情十分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家有必要去調(diào)查一下。

    為了抓緊時間，也為了不顯得那么興師動眾大張旗鼓，從而打草驚蛇，讓始作俑者有所察覺，四人決定分頭行動。

    江離和冉苒去王家拜訪這位王老爺，蘇姻和段玉清則去街上打聽有關(guān)王家的消息。

    冉苒和江離來到王宅，表明身份說明來意，便被王老爺熱情地迎了進來。好茶相待，奉為上賓。

    “二位仙人遠道而來，真是讓我這寒舍蓬蓽生輝啊，蓬蓽生輝！”

    王老爺坐在主位上，滿臉堆笑，沖冉苒和江離說道。

    盡管知道“寒舍”是王老爺用來自謙的說辭，冉苒還是忍不住想在心里吐槽。

    這王宅從外面看起來平平無奇，與普通的大戶人家的宅邸別無二致。但進到王宅內(nèi)部，方才知道里面別有洞天。

    從大門到會客廳不過幾進，冉苒便能感覺到這宅邸的富麗堂皇。

    各處的木門用的是上好的降香黃檀，雕刻著繁復(fù)精美的紋飾。門簾是織錦綢緞，屏風是云母雕畫，用來做裝飾的瓷器擺件是名窯燒制。

    處處是各式各樣的富豪奢侈氣息，連太清宗一色的金光燦燦都比不上王宅的壕氣。

    說是“寒舍”，可真是為難他了。

    “來人！趕緊給二位道長上好茶！”王老爺沖仆侍們喝道。

    接著轉(zhuǎn)頭面向冉苒和江離，揚起諂媚討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問：“不知二位道長來我這宅邸，是有何貴干啊？”

    這王老爺生得一副標準的富態(tài)相。身材圓滾，曲眉豐頰，笑起來時滿是商人的精明和圓滑，一開口就能感覺到獨屬于商人的能屈能伸。

    非常符合冉苒對古代富商的想象。

    “不是什么要緊事。不過是我?guī)熜置枚司醚鐾趵蠣數(shù)拿?，想前來拜會，一睹安平城首富的風采罷了。還望您不嫌我二人唐突了?！?/br>
    王老爺被江離這一句“安平城首富”夸得直樂，然而嘴上還是裝模作樣的謙虛回復(fù)：“誒，哪里哪里，二位道長愿意蒞臨寒舍，才是王某的榮幸啊哈哈哈！”

    聽著江離和王老爺你來我往的幾番客套，冉苒一邊百無聊賴地打量著王宅會客廳內(nèi)的陳設(shè)，一邊走神胡思亂想。

    大師兄不愧是出身高門大族，想來從小對這種迂回虛偽的商業(yè)互吹耳濡目染不少。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既保持著仙門弟子的光風霽月，還與王老爺踢皮球一般來來回回地說盡那幾句車轱轆話。

    仙家氣質(zhì)和俗世社交平衡得如此之好，實乃吾輩楷模。

    正如此腹誹著，便聽腦海中系統(tǒng)的聲音“叮咚”一聲響起，冉苒徑自一個激靈。

    “不會吧？這距離上一次任務(wù)才過了幾天，你又要發(fā)布任務(wù)啦？”冉苒在心中無聲怒吼。

    兩天前在城主府內(nèi)對周燕小姐進行哲學教育的情景猶在眼前，這系統(tǒng)最近怎么如此活躍，又要跑出來整幺蛾子。

    “不是啦，親親?！比杰鄣男姆讲烹S著這句話放回肚子里，聽到系統(tǒng)的后一句話后又瞬間懸了起來。

    “親親~這邊檢測到王宅內(nèi)盤旋著一種若隱若現(xiàn)的魔氣，人家是想提醒您啦~”

    冉苒絲毫不為系統(tǒng)的人工撒嬌所打動，一心系在這句話中的關(guān)鍵詞上。

    “又是魔氣？具體在哪？”

    “那魔氣太微弱了，人家也不是很確定嘛~親親，如果檢測有誤系統(tǒng)也不退不換，概不負責哦！”

    冉苒：……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很想把這個殘次品系統(tǒng)退貨。

    但不論系統(tǒng)檢測是否有誤，總是不能放過蛛絲馬跡，要想辦法去探查一番的。

    只是那魔氣是否存在連系統(tǒng)都不能確定，想來是真的很不易察覺。冉苒悄悄看向江離，思考著如何合理地同師兄解釋這件事。

    而江離此時與王老爺幾番無關(guān)緊要的客套話后，終于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帶向了此行的重點。

    只見江離面帶標準的社交微笑，對王老爺說：“聽聞您還慷慨解囊，主動承擔了安平城監(jiān)察司的日常飯食。如此仁心，我?guī)熜置枚酥鴮嵕磁濉！?/br>
    雖然但是，冉苒還是忍不住驚嘆大師兄面不改色說假話的能力。

    然而即便江離說得再自然不做作，王老爺在聽到這句話后面色還是有一瞬的僵硬。

    這僵硬被江離和冉苒同時敏銳地捕捉到。

    能讓如此圓滑世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安平城大富商也掩飾不住臉色變化，那想必這件事必然是十分重要了。

    “哈哈，”王老爺干笑兩聲，企圖將這個話題含混過去，“小事情，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既然已經(jīng)將話題引到了此處，那邊不能隨意過去了。江離微笑著繼續(xù)追問：“對于王老爺是小事，但對于城主府，還有安平城千千萬萬的百姓，這可不能說是一件小事啊?！?/br>
    這明明只是江離用來客套恭維的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然而聽在心里有鬼之人的耳里，卻變了一番意味。

    王老爺表情的裂痕越來越大，面上精明的笑就要維持不住，聞言只想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盞，直對江離說道：“沒什么沒什么。道長喝茶，喝茶?！?/br>
    這么明顯而強烈的反應(yīng)，再想推脫說其中沒什么貓膩，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這些飯食都是每日在王宅中做好，再差人送去監(jiān)察司的么？”冉苒也端著天真無辜的表情問，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王老爺再避而不談就顯得太過心虛了。

    于是他只好放下茶盞，干巴巴地回答：“確實是宅中廚子做好，再由府中仆人給監(jiān)察司送去的?！?/br>
    “監(jiān)察司的官吏也不是很多，按照府中仆人日常飯食的規(guī)制做就好了?！?/br>
    “至于那些牢獄中關(guān)押的犯人們，按照慣例，只用把府中的殘羹剩飯拾掇拾掇就好。本也沒有多么復(fù)雜，都是小事，小事?！?/br>
    *

    從王宅中出來，冉苒一路皺著眉頭，邊走邊思索。

    方才江離和冉苒見想知道的信息已經(jīng)問得差不多，便也就起身告辭。萬一把對方逼得太緊，惹急了始作俑者，那就得不償失了。

    “安平城內(nèi)的管理機構(gòu)這么多，哪一個不需要龐大的官吏飯食開支？為何王家不偏不倚，正好就選中了監(jiān)察司？”冉苒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同江離說話。

    “而且如果要擔負監(jiān)察司的日常飯食，以王家的財力和勢力，派幾個廚子去監(jiān)察司內(nèi)做飯豈不更方便？為何非要浪費人力物力差人從王宅內(nèi)送飯？”

    “還有那送去的食物也很可疑。竟然只有送給犯人的食物含有魔氣。聽王老爺?shù)恼f辭，他也是知道監(jiān)察司內(nèi)各個級別的人飯食的不同規(guī)制的?！?/br>
    身邊的小姑娘自從出王宅后便一直絮絮叨叨，好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張平日里一直面帶明媚笑容的臉上此時愁眉不展，臉頰在思索時無意識地微微鼓起，眼中是揮之不去的困惑和憂思。

    即便知道冉苒其實是在因為安平城的事件而思考，但江離還是不想看到小姑娘臉上出現(xiàn)這般憂愁的神情。

    她應(yīng)該是永遠快樂雀躍的，生活在陽光下，不為世間的任何黑暗所侵蝕。

    哪怕那黑暗不曾發(fā)生在她的身上，他也希望這陰翳不會以任何形式成為她的困擾。

    江離走在冉苒身邊，為了不讓正在徑自思索的小師妹被人群沖散而輕輕拉著她的衣袖，側(cè)身為她擋住來來往往經(jīng)過的人群。

    得想個辦法讓小姑娘開心起來，江離心想。

    如此盤算著，江離邊走邊四處張望道路兩邊的商鋪。小姑娘慣常喜歡這些路邊的零嘴兒和小玩意兒，他想找一個稀奇些的，討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