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柳昔卿冷靜地回想了下,似乎與魔君有關(guān)的字眼,總是脫離不了“手段血腥”之類的字眼,而他出手時,那些魔修口中喊的卻是“太和劍修”。明明他出身自天下最正統(tǒng)的宗門太和派,身為當(dāng)世屈指可數(shù)的大乘期元君之一,卻成為了魔君。 她低聲說道:“這個人,想必有很多苦衷吧?!?/br> 昂真人道:“你無法想象他在成為魔君之前有多風(fēng)光,曾經(jīng)的青弭峰峰主,太和四大劍使之一,有‘殺神’之稱的晏修,一直都是太和眾多傳奇中最特別的存在。” 眾所周知,太和十八峰青弭峰的道統(tǒng),乃是以“劍”最原始的殺戮本能為根基,修的是殺人技,其下弟子,皆是出手便要見血的狠辣角色,若不是修的是太和正統(tǒng),遵行畢生三斬鐵律,青弭峰將成為修真界最可怕的一支力量。 “太和峰主?都是很強大的劍修才能勝任的吧?”柳昔卿問道。 “歷任青弭峰峰主,都是戰(zhàn)力最高、心智最強者,且作為太和執(zhí)掌劍廬的劍使之一,是宗門核心機密的掌控者?!卑赫嫒巳鐢?shù)家珍,“他資質(zhì)萬年一遇,乃是天生的單一風(fēng)靈根……呵,你說強不強大?” 年紀輕輕便已在天下第一宗門身居高位,晏修的前途不可估量,是繼季羽道尊之后,最被看好的大乘元君。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墮魔? 柳昔卿皺眉道:“魔修無法飛升,終生止步于大乘,太和竟眼睜睜看他入魔嗎?” “所有人都不知他因何墮魔,只知道進入天元紀年后,他從虛空洪荒戰(zhàn)場歸來,帶著一身血氣回到太和,閉關(guān)十二載后,出關(guān)即墮魔,將大好前程斷送個干凈。” 短短幾句話,柳昔卿聽得心驚rou跳,這其中又多少血戰(zhàn)而不得知。 昂真人繼續(xù)道:“這之后,修真界最詳實的《天元史記·魔卷》中記載,墮魔后的晏修手提得天地賜名的露嵐劍,殺遍人間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不分朔月弦月,將內(nèi)戰(zhàn)中的魔修殺得個片甲不留,最后魔修損失慘重,統(tǒng)領(lǐng)兩脈魔修的兩大護法——豐澈和蕭快雨不得不把手言和,同時尊奉晏修,承認他為魔尊之下、百萬人之上的魔君大人。” “可太和不是正道第一宗門嗎?不是有渡劫期的老祖嗎?他們?yōu)槭裁床话殃绦拮セ厝デ謇黹T戶,而是放任他成為魔君?” “魔君雖已不容于正道,但因其修為戰(zhàn)力都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大乘修士的一舉一動都上關(guān)天意,若是強行誅殺,恐怕引起人間大劫,所以太和對這個反出宗門的弟子,也僅僅是由司刑罰的玄武樓放出通緝令,只要晏修不在人間濫殺無辜,太和也不愿輕易出手,避免魚死網(wǎng)破?!?/br> 柳昔卿記起在與元吉真君一戰(zhàn)時,當(dāng)村莊禁制破除后,晏修似乎出手阻擋了幾道神識試探,想來這些站在修真界頂端的人,他們之間的博弈已非單純的戰(zhàn)斗,而是相互制衡的震懾之道。 “既然是魔君,他為什么常年不見蹤影……看起來,無論是守夜人首領(lǐng)還是兩位護法,似乎都很久沒有看到他了?!?/br> “因為這位魔君大人,修的乃是殺戮之道,他成為魔君后,雖然已經(jīng)脫離了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鐵律,但大乘修士出手,乃是需要天道監(jiān)督,并且太和那位道尊和無名峰的幾位元君,也無形中牽制著他,”說道這里,昂真人語氣竟帶了點同情之意,“所以魔君大人正道殺不得,魔修也輕易殺不得,只能去虛空洪荒戰(zhàn)場廝殺,按照他之前曾離開太和幾千年的頻率……唔,這次才去了數(shù)百年罷了?!?/br> 柳昔卿心里涼颼颼的,這到底是多嗜殺的人,完全看不出來?。?/br> 柳昔卿一開始只以為晏修不過是個普通的高階修士,后來她覺得此人不簡單,要知道在同修為同境界的修士中也分高低——資質(zhì)不同、對大道的領(lǐng)悟不同、斗法的方式不同,都會影響修士的戰(zhàn)力,她只是隱隱覺得晏修戰(zhàn)力一定很高,卻還是沒想到,看上去那樣安靜的人,修的竟然是殺戮之道。 她剛才還在他的須彌境里跟他大呼小叫……想來她也是很有勇氣的人呢。 昂真人看到柳昔卿的臉色變了幾變,就知道這傻丫頭之前一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這番八卦是說對了。 他慢悠悠總結(jié)道:“修士所修的功法和法門很少有直接擺在臉上的,你看不出實屬正常,以后還是多加小心才是?!?/br> 等等,大師兄,好像有什么不對的東西混進去了,難道你唉聲嘆氣的樣子不是跟你的本命功法“悲魂調(diào)”一個樣嗎? 柳昔卿乖巧地點頭道:“我以后一定注意。” 旁邊的灰熊插嘴道:“不過我覺得魔君大人也并不可怕,都說大乘修士出手受天道制約,不能輕易殺人,要是遇到糟心事兒,處理起來還不如我等痛快,他心里一定很憋屈吧?” 昂真人瞄了灰熊一眼:“以大乘修士的境界,身上的氣度涵養(yǎng)又豈是我們能比的?” “所以說還是不用怕嘛,小師妹,你四師兄是過來人,俺跟你說啊,這男女相處,姑娘家可不能露怯,一定得降服他,要知道,不怕老婆的不是真男人!” 看著他一臉“我怕老婆我驕傲”的樣子,柳昔卿和昂真人默默轉(zhuǎn)過頭,仍舊云淡風(fēng)輕地聊著天。 “說起來,師兄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問道。 昂真人輕咳一聲,才一臉苦澀地道:“其實是因為你離隊之前,師兄在你身上下了一道附魂印,它對你沒有任何害處,只有當(dāng)你催動魔氣的時候,才會讓我知道你的方位,幾天前附魂印的反應(yīng)很強烈,雖然氣息很快消失,但足夠我推算出你所在的方位是重華宗地界,所以我才會往這邊趕,希望可以在正道修士找到你之前保護你……直到附魂印再次感應(yīng)到你的魔氣,雖然很淡,我這才真正確定了你的位置,前來救援?!?/br> 修真界的法寶真是千奇百怪,柳昔卿垂下眼眸道:“師兄無須介懷,若沒有師兄,恐怕我早就死了?!?/br> 昂真人正色道:“你經(jīng)歷尚淺,要知道修士行走在外,身上護身的法門法寶必須一應(yīng)俱全,否則被這些術(shù)法盯上,豈不是完全被人牽著走?為兄之所以一定要帶你回去,也是因為你的想法太天真,這個世道,散修生存何其艱難,若無人指點,恐怕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這話有些嚴厲,但卻是拳拳關(guān)愛之心。 如果沒有師兄提點,沒有長輩護持,她這樣莽莽撞撞地進入修真界,如羊入狼群,而師兄們的大度,也越發(fā)顯得她當(dāng)初有多么不知好歹。 他們沒有怪罪她,可柳昔卿自己明白,她真的是錯了。 …… 昂真人和灰熊的飛行法寶都不弱,而柳昔卿也用上了她的悅風(fēng)舟,一路不計靈石地驅(qū)使,自是速度飛快。 沒過多久,眼前便已經(jīng)看到宏景山那峰巒疊嶂的秀麗風(fēng)景。 她的神識放了出去。 昂真人已經(jīng)提前將傳音符發(fā)回素爻洞,此時峰頂?shù)耐ピ和?,就像她第一次隨著五師兄文以庭正式拜見宋媚雙時一樣。 懶洋洋的東拓端坐在石頭上瞇著眼,段小蠻俏生生地立在樹枝上看著他們,久朝一抹邪笑,似乎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而文以庭依舊帶著面具,也向山外望來。 一身石榴色的宋媚雙正緩緩走出庭院,她幾步風(fēng)流,腰肢軟若無骨,斜靠在門前,懷里抱著一柄劍,神色如常地向著柳昔卿一行。 “小丫頭,歡迎回家?!?/br> 柳昔卿心防瞬間被瓦解,一時間不知涌上多少心思,她如倦鳥歸巢般,一路行來的委屈都融化在這一句中,。 “師父,我回來了?!?/br> 第28章 “小昂和小熊做得很好,此番歷練所有開銷,都由為師承擔(dān),”宋媚雙揚手就是兩個儲物袋,直接飛到兩人手中,“小蠻、久朝,還有以庭,現(xiàn)在看到你們的小師妹原封不動回來,也該放心了吧?統(tǒng)統(tǒng)回去好好修煉,魔君歸位,東勝州必有震動,我們要做好準備才是?!?/br> 自魔君氣息現(xiàn)世以來,只過了一日而已,可見素爻洞消息之靈通。 昂真人和灰熊是真的疲憊,他們立刻行禮回去整備,其他三人也紛紛行禮告退。 段小蠻從樹枝上輕身翻下,雀鳥一般活潑,俏皮地對柳昔卿眨眨眼,便飛身而去。 久朝就沒那么客氣,他搖搖晃晃走過柳昔卿身邊,邪佞一笑道:“越是年少無知,就越是想讓人毀掉,以后你可要……” 柳昔卿任他促狹,現(xiàn)在方才知道,相對于外面的世界,同門中幾乎如同溫室一般。 久朝見她木訥,以為她嚇傻了,也就笑笑飛走了。 只有文以庭悶頭祭起紙鶴,一道傳音在柳昔卿耳邊響起:“請柳師妹回去一敘?!?/br> 柳昔卿應(yīng)下了。 再一看東拓也已經(jīng)從石頭上跳下來,圍著她身邊走了幾圈,對宋媚雙道:“這丫頭真夠命大的,筑基期跑下山,不僅囫圇個回來,還長了一個小境界,嘖嘖,真是讓人嫉妒?!?/br> 宋媚雙看著柳昔卿,神色越來越鄭重,直到她說:“跪下?!?/br> 柳昔卿自知有錯,直直跪下。 宋媚雙肅容道:“你既然心甘情愿回來,重新歸于素爻洞座下,那么須知從今往后,素爻洞便是你今后行走修真界的依仗,而你也要以素爻洞的安危為重,安心修煉,服從師令,光耀門楣?!?/br> “是,弟子已知輕重,絕不背叛師門?!?/br> 宋媚雙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道:“我為人師,并不喜歡干涉弟子的隱私,你與魔君大人的糾葛,我權(quán)當(dāng)不知,希望你謹慎自處,須知入魔已是修士唯一一次墮落的機會,修羅之道無路可退,我等魔修比起正道修士更是步步驚心,所以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 “師父放心,我與魔君大人云泥之別,不敢奢望。” 聽她這么說,宋媚雙反而露出一抹似苦非苦的笑容來,她捏了捏柳昔卿的臉道:“傻丫頭,男人與女人之間,哪分什么云泥之別……” 柳昔卿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宋媚雙道:“多謝師父指點?!?/br> 宋媚雙一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柳昔卿根本還沒意識到感情事,見她又覺得清純得可愛,抿口一笑,將她扯了起來。 嚴厲過后,宋媚雙的臉色重展明媚,笑道:“既然我收了你做徒弟,剛好最近也清閑,明日開始,你就每日卯時來峰頂在我身邊修習(xí)吧。年輕輕的小孩子啊,總是要下山歷練后,才知道這修真界的門道可多著呢,身上沒幾個防人的法訣法寶,手上沒幾個禁制結(jié)界,儲物袋里沒幾個偷天換日的陣盤,怎么好意思下山跟人打招呼……” 東拓插嘴道:“而且下山前還得惡補《修真界宗門大全》《修士俗務(wù)大全》《五大山門詳實》《魔修行走寶典》《論如何應(yīng)對太和劍修》《逃亡的藝術(shù)》……” 宋媚雙補充道:“只學(xué)會法術(shù)還不行,斗法技巧還要磨練,實戰(zhàn)經(jīng)驗可不能少……” “聽說你還要學(xué)煉器?” …… 柳昔卿聽得腦子嗡嗡響,她現(xiàn)在才知道修士下山原來也有這么多學(xué)問,原主的記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恐怕也是因為任宵那個師父根本就沒打算放她下山。 峰頂?shù)牡胤讲⒉淮?,但宋媚雙手上術(shù)法卻很高妙,她抬手間,山體轟隆作響,便起了一座傍山的閣樓,立面密密麻麻都是制成玉簡的典籍,供柳昔卿今后參閱。 在金丹期下山前,柳昔卿將修習(xí)各種基礎(chǔ)法術(shù),防身的、攻擊的、日常的、逃命的……遠遠不是她曾經(jīng)想的那樣簡單。就像昂真人在她身上下的附魂印,只下印的手法就有好幾種,解除印記的手段更是花樣百出,這附魂印本就是魔修不得不防的護身法術(shù)之一。 她從宋媚雙的庭院出來后,就在東拓的帶領(lǐng)下,飛上書閣取了一大堆玉簡。 柳昔卿挑花了眼,許久才從書閣出來。 東拓一直在外面等候,見她捧了一堆,笑瞇瞇道:“知道修士的辛苦了吧?你們?nèi)诵薨。褪穷櫱邦櫤蟮亩?,心眼也多,所以才這么累。” 柳昔卿自己也有小紅豆要養(yǎng),于是她問道:“妖獸不需要修煉功法嗎?” “嘖,我們才看不上人修的功法呢,妖獸實力全憑天賦?!?/br>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上拿著的《妖獸圖鑒》、《契約靈獸飼養(yǎng)手冊》,心里翻譯了一下東拓的話——應(yīng)該就是妖獸修煉不了人修的功法吧。 不過東拓想了想又道:“若說門道最少,當(dāng)屬太和劍修,他們畢生修一劍,天下萬法,都以一劍破之?!?/br> 柳昔卿卻并不羨慕:“要修煉到那個地步,恐怕付出的代價會更多?!?/br> 此時她手上藏得最深的那枚玉簡,名《太和紀事》。 ※※※※※※※※※※※※ 柳昔卿回到曾經(jīng)的院落,便看到一直沒有回去的文以庭正在門口等她。 “文師兄?!?/br> “柳師妹?!蔽囊酝サ哪橂[藏在鐵面具下,他的語氣很平靜,所以柳昔卿猜不出他到底想說什么。 “文師兄有什么話想跟我說?” “當(dāng)時,我的脈反逆流發(fā)作嚇到了你吧?” “哎?沒有,我其實是被自己的身份嚇到了,師兄不用介懷?!?/br> “師父應(yīng)該跟你說過,我修習(xí)的功法要戒女色?!?/br> “嗯,不過師兄你不用解釋什么,我真的……” “我的臉就是被一個女人毀了的。” 柳昔卿愣了下,她不知道文以庭為什么突然跟她說這些。 “脈反逆流就是這樣,魔修執(zhí)念重,所以遇到曾經(jīng)受過刺激的事,就會控制不住自己。那日在西河市集,我路過符箓店看到一名金丹修士強迫一名女修,想起入魔往事,種種不堪涌上心頭,才會引發(fā)脈反逆流……我入魔前是一個小宗門的繼承人,也是在那樣一個小店門口,喜歡上一個女修,結(jié)果被她毀我面目,滅我滿門,最后我入了魔,最后將她碎尸萬段?!?/br> 柳昔卿震驚,旋即想到,魔修的過去都是非常敏感的隱私,文師兄這次說出來,是想讓自己對上次他發(fā)作之事釋懷,她默默垂首而立。 文以庭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本是修真世家出身,家族經(jīng)營了一個小宗門,掌門乃是家父。我自幼順風(fēng)順水,一路修煉到了筑基期。某日隨師兄下山采買,在一處坊市,遇到了一位正被惡人調(diào)戲的女修,我救下那女修,看她散修孤苦無依,不顧師兄阻攔,將她帶回山門。 “誰知這一切都是那女修的陰謀。她隸屬于一個嚴密的組織,這次是來密謀我家祖?zhèn)鞯し?,在與我口中套出了護山大陣的陣眼,借機破壞了陣法,招來同伴滅了我宗門大大小小數(shù)百口,不僅奪了丹方,還將我的臉毀容,眼看我必不能活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