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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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杏華只覺得一口氣似乎嘩地就xiele出去,心從喉嚨口咕咚一聲落回原位,站起身的時候腿都有點(diǎn)軟:“多謝祖母疼愛,孫女不耽擱祖母用飯,先告退了?!庇谑系脑捠遣荒墚?dāng)真的,既然今天來請安了,以后就得日日都來。不過于氏沒有順著蔣丹華的意思責(zé)備她,就已經(jīng)是一大勝利了。 既然開了個頭,桃華一行人當(dāng)然跟著告退。柏哥兒雖然還記得于氏給他的點(diǎn)心,但因?yàn)闆]睡醒,小腦袋里還有點(diǎn)迷糊,也就不曾跟于氏親近,扒著桃華的腿讓她抱著出去了。 人都走光,蔣丹華才噘起了嘴:“祖母——” 于氏嘆了口氣:“我記得衣裳料子都是你先挑的,既然是剩下的,她穿穿也無妨?!?/br> “那是因?yàn)榇骿iejie那次就賞了四匹料子,母親說總得給她兩匹!”蔣丹華不悅地鼓著嘴,“我本來讓母親換一匹的,母親不肯!” “你母親做得對,這是規(guī)矩?!庇谑蠎z愛地摸了摸孫女的頭發(fā),“你要知道,你母親身為正妻,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四丫頭再怎么也是你父親的骨血,那就是你母親的女兒,若是做得過了,不但外頭要說她不賢,還會連累你的名聲。你大jiejie在宮里,無風(fēng)還要有人生浪,若是再落下什么話柄,就更要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了?!?/br> 蔣丹華抿著嘴不說話了。這個道理她還是知道的。雖然蔣家對外應(yīng)酬不多,但畢竟也是有的。與她來往的那些小官家的姑娘們里,也有嫡母對庶女十分苛待的,外人當(dāng)面雖不說什么,背后卻會說那嫡母善妒,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女,想來女兒也不會寬容云云。 “所以啊,你母親都是為了你們兄妹?!庇谑陷p輕嘆氣,“你是我從小抱過來養(yǎng)的,平日里跟你母親就有些疏遠(yuǎn),其實(shí)你母親疼你的心,跟疼你哥哥們是一樣的?!?/br> 蔣丹華低了頭,扯著手里的帕子,半晌小聲嘀咕道:“我看爹爹就不是……”蔣鈞的心思都放在兩個兒子身上,對女兒幾乎是視而不見的。蔣丹華雖跟蔣榆華是龍鳳胎,在父親面前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 “這男人家和女兒家是不一樣的?!庇谑夏托牡亟o孫女講著道理,“男兒家將來頂門立戶,要考功名,要做官,要有出息才行。不說別的,將來等你出了嫁,在婆家也還要靠哥哥們撐腰呢。若是娘家哥哥們有出息,婆家也不敢輕視你。你父親當(dāng)然要多多督促他們了。” 蔣丹華抿著嘴唇,手指在帕子里絞來絞去,低聲道:“那女兒家就沒出息了嗎?大jiejie進(jìn)了宮,她升了位份有了龍?zhí)?,父親不也臉上有光嗎?” 這話真是說得于氏無可反駁。蔣鈞是有才華的,可是有才華的人多了去了,在京城簡直是一抓一大把。蔣鈞多年來都困在從五品的閑職上,這次能去戶部,也是因?yàn)槭Y梅華小產(chǎn),皇帝這是給蔣家的補(bǔ)償呢。從這方面來說,這還真是蔣梅華的“出息”。 可是這話萬不能說出來。于氏也不由得慶幸,這個孫女心思沒有那么深,并沒想到蔣鈞的升官究竟是為的什么。 “這個自然也是有的。所以女兒家就是勤修四德,將來嫁個好人家,自然就給父母長了臉面。” “既然都能給家里長臉面,為什么父親對兒子女兒又不一樣呢?”蔣丹華抬起頭來鍥而不舍地追問。 這下連于氏都有些辭窮了,半晌才道:“因?yàn)榕畠杭乙獙W(xué)的,都是做母親的來教,男兒家學(xué)的卻只有做父親的來教,所以你父親就要多放心思在你哥哥們身上。若是他也來教你,那能教什么呢?教你如何讀書做文章,你將來難道用得著嗎?你看看你母親,是不是也不大過問你哥哥們的學(xué)業(yè)呢?因?yàn)樗滩涣税??!?/br> 這一番話總算是把蔣丹華說服了,低下頭應(yīng)了一聲。于氏松口氣,摸摸她的臉:“好了,快些用早飯吧。祖母知道,這些日子你母親顧著你大jiejie,不免疏忽了你。再過幾天你二叔一家就回來了,等三月三,祖母帶你們出去踏青?!?/br> 若是于氏祖孫這番對話被桃華聽見,她大概會狠狠啐上一口。原來即使在這個時代,女孩兒也是對重男輕女的習(xí)俗有過質(zhì)疑的,只是長輩的教導(dǎo),讓她們自己把這疑問在心里扼殺,然后慢慢地也就習(xí)以為常了。 老實(shí)說,除了蔣錫之外,桃華來到這個世界,還真沒碰到過第二個不重男輕女的男人。就算蘇老郎中那樣對她還有幾分倚重的,也不過是因?yàn)樗鞘Y家二房的嫡長女,而柏哥兒年紀(jì)太小,很長一段時間里蔣家都需要她來打理支撐罷了。 當(dāng)然,這與桃華自己的態(tài)度也有關(guān),當(dāng)你自己都表示出你很重要的時候,別人也就會受到影響,覺得你確實(shí)是有點(diǎn)重要的。而如果你自己都覺得自己無足輕重,那么別人也順理成章會看輕你。所謂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桃華覺得也可以這樣解釋吧。 總之這會兒桃華并沒有聽見這番話,因此她還是能高高興興地在百草齋里整理蔣老太爺?shù)氖指?,一邊擺著蔣錫的《草藥綱》,時刻準(zhǔn)備對照著添補(bǔ)一些信息。 蔣老太爺?shù)氖指逶卺t(yī)案部分十分零碎,基本都是獨(dú)立的東西,且有些地方還有空白,標(biāo)注著“待定”。桃華看了幾例就猜到了,這應(yīng)該都是宮里貴人們的醫(yī)案。 宮里的東西是不能帶出宮外的,蔣老太爺應(yīng)該是根據(jù)記憶整理的,因此其中難免有些模糊疏漏之處。還有些大概是他從同僚的話里得到的信息,空白之處就更多。不過從這些里頭,也能找出些挺有趣的東西。 桃華先瀏覽一遍,把寫得最清楚的那一部分挑出來整理,已經(jīng)抄了兩卷。這些大都是蔣老太爺進(jìn)太醫(yī)院之前的案例,其中對于病人除了詳細(xì)的病情描述之外,還記錄了姓氏和大略的居住地點(diǎn),頗像后世的病歷。 抄完幾張病案,桃華放下筆,一邊活動手指,一邊看下面那一例病案。別的病案都只寫了一兩張紙,這一例卻有十多張紙,寫得密密麻麻,全是藥方,桃華看了看,前頭的就是一般補(bǔ)氣血的方子,后面的卻是安胎保胎的藥方,顯然是給一位孕婦用的。 這些方子看起來也沒什么特殊。桃華翻了翻,雖然用藥貴重,但份量都下得很小心,并沒有脫出一般的用量范疇,可見這位孕婦無論是懷孕之前還是懷孕之后,都挺平安健康的。 寫這么一份醫(yī)案有什么用?桃華不免有些疑惑。蔣老太爺對診治過的病人都建立了這么一份醫(yī)案,但是那些普通病例他都另外存放,要用來編纂此醫(yī)書的這些手稿,要么就是病人情況特殊,要么就是用了稀罕少見的藥物,總之是要有點(diǎn)特殊的價值才會被他挑出來。而這份醫(yī)案簡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根本沒有錄入醫(yī)書的價值啊。 桃華懷疑自己看漏了什么,于是逐字逐行地往后看,然而直翻到最后一頁,她才發(fā)現(xiàn)幾行比前頭更大的字:嬰兒出生,雙目有恙,究竟是何藥所致? 這“何藥所致”四個字寫得比前頭的字又大了一號,可見蔣老太爺心中的疑問之強(qiáng)烈。后頭又有一行小字寫道:疑為不可見紅色。 不可見紅色,這是什么毛???桃華竭力思索了一下,想不出這是什么病。不可見紅這種描述太模糊了,是說看見紅色就眼睛疼?紅色的確是容易讓眼睛疲勞的顏色,但是也不至于連看都不能看吧?或者是說,嬰兒的眼睛對紅色光非常敏感?但是有這種病嗎? 難怪這么普通的醫(yī)案會被挑出來——孕婦健康,用藥也沒有任何錯誤或超標(biāo)之處,可出生的嬰兒卻得了這么奇怪的病。 寫著醫(yī)案的紙已經(jīng)很舊,可見這案例是多年之前了,可是到現(xiàn)在蔣老太爺大概也還沒有想明白,所以才會寫下何藥所致四個字。只是不知道,這嬰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如果能見到本人,說不定能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桃華正琢磨著,只聽外頭有人說話,抬頭從窗戶一瞧,是薄荷在院子里跟甘松說話:“什么事?”她來抄寫醫(yī)案是不帶薄荷的,這會兒忽然跑來肯定有事。 果然薄荷抬頭看見她,連忙道:“姑娘,二老爺一家到了,如今都在正院呢?!?/br> ☆、第44章 謀官 蔣二老爺蔣鑄一家上下只有四個主子,然而來的馬車行李和下人,卻至少是蔣錫一家的三倍。桃華從百草齋往正院走的時候,就見安排給他們的西偏院里全是人,許多箱籠川流不息地往里頭搬,似乎要把整個院子都塞滿。 “二老爺一家排場可大了?!北『蓮那邦^過來,已經(jīng)見識過了,“二太太和二姑娘身邊,各有四個大丫鬟,全都穿著綾羅綢緞,頭上戴的都是鍍金簪子?!笔Y鑄一家只是從商,家中下人戴鍍金首飾已經(jīng)是極限了。 “聽說二伯母當(dāng)年嫁妝就極其豐厚,這些年二伯父又在外頭經(jīng)商,自然豪闊。”做生意這種事,既要有本事,又要有人脈,蔣鑄有本事,又有蔣二太太景氏的娘家?guī)鸵r,生意自然做得好,可不是蔣錫一家能比得了的。 薄荷連忙聲明:“奴婢可沒有羨慕的意思,就是覺得眼花繚亂的。瞧著二太太的排場,一下子就把大太太都比下去了……” 桃華不禁搖了搖頭。庶子媳婦比嫡長子媳婦還要貴氣逼人,恐怕又要起些風(fēng)浪。幸好大家不是長期聚住在一處,否則哪有太平日子過。 于氏院子里又聚了一群人,桃華才進(jìn)院門,就發(fā)現(xiàn)薄荷一點(diǎn)也沒有夸大。門前臺階上一字排開六個陌生丫鬟,個個穿綾著緞,雖然限于身份,都是素面無紋,但看顏色質(zhì)地卻也都是上好的。每人頭上至少一件鍍金首飾。有兩個年紀(jì)略大一點(diǎn)的,還有一對鍍金耳墜子,看來等級比另外四個年紀(jì)小的還略高一點(diǎn)兒。 桃華一想就明白了。平日家里人進(jìn)于氏的屋子,身邊都只帶一個丫鬟,蔣二太太和二姑娘蔣蓮華并不打算違了這規(guī)矩,因此把多余的幾個都擱在屋外了。只是倘若真的要守規(guī)矩,不必帶來就是了,這樣巴巴地帶著過來,這里頭的用意……桃華懶得去想。 屋子里,于氏依舊坐在上頭,卻有兩男兩女正在向她行禮。 桃華在旁邊觀察了一下。蔣鑄生得像極了朱姨娘,眉眼都淡淡的沒什么太鮮明的輪廓,但長身玉立,頗有點(diǎn)儒商風(fēng)范。蔣二太太景氏卻生得十分美貌,瓜子臉丹鳳眼,身材小巧,典型的南邊人長相。 后頭的蔣楠華蔣蓮華兄妹兩個,生得卻是都肖似景氏。蔣楠華已經(jīng)十七歲,身材倒是繼承了蔣家人的高大,或許是在外頭走動得多,膚色微黑,肩膀?qū)捄?,已?jīng)有些青年人的樣子了。蔣蓮華倒是跟景氏一樣嬌小,加上景氏保養(yǎng)極好,乍一看上去不像母女,倒像兩姐妹似的。 這幾人磕了頭起來,于氏照例命丫鬟給了蔣楠華兄妹見面禮,臉上的神色卻仍是淡淡的,只道:“回來了就好,老太爺一直惦記著呢。一會兒,記得去百草齋見見你姨娘,多年不見,她也惦記你?!?/br> 小于氏在旁邊站著,聞言便笑道:“母親說的是。過些日子二弟又要離京,兒媳想著也該多跟朱姨娘說句話,所以就把二弟一家安置在西偏院了,那邊離百草齋也近些,朱姨娘過去也方便?!?/br> 景氏輕輕笑了一下,柔聲細(xì)氣地道:“多謝大嫂考慮得這樣周全?!闭撈饋碛谑喜潘闶鞘Y鑄的母親,小于氏卻直說讓蔣鑄跟朱姨娘多親近親近,這是要提醒他們一家子是庶出的身份嗎? “不過,這次回京,老爺大約是要多住些日子了?!本笆险f話還帶一點(diǎn)南方口音,一句話聽起來柔軟婉轉(zhuǎn),似乎每個字都帶個小尾巴似的,“蒙大將軍提攜,大約要為老爺謀個官職。這事兒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辦下來的,只怕少說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有點(diǎn)眉目?!?/br> “謀個官職?”小于氏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一點(diǎn)兒,“二弟不是要捐官吧?如今這事,可不比前朝那時候……”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滿朝的官員都只想著撈錢,只要肯出銀子,五品以下的官兒隨便挑??扇缃癫灰粯?,開國皇帝最恨貪官,不知?dú)⒘硕嗌?,現(xiàn)在雖然沒那時那般嚴(yán)厲,八九品的小官也有人私下里cao作,但若是在京城里這般做,卻是不行的。更何況蔣鈞自己就是官,特別被人盯得緊,若是有人揭發(fā)他兄弟捐官,蔣鈞也要一起受牽連,也就難怪小于氏反應(yīng)這么大了。 景氏卻拿著帕子掩了嘴,笑了一聲。她雖是商家女,但大商人富貴到一定程度,也會請人教導(dǎo)子女讀書,想著擺脫身上的銅臭味。景家數(shù)代都是大茶商,論起子女讀書來,并不比一般小官人家差,只不過大半不為出仕,所以不學(xué)應(yīng)試寫文章罷了。 景氏本人據(jù)說是琴棋書畫都通曉的,所以舉手投足之間,根本看不出一點(diǎn)商戶女的局促,衣著打扮更是雅致,頭上的首飾不多,顏色也多素淡,只有一枝赤金回鸞釵金光燦然,在烏云般的鬢發(fā)里格外醒目。鸞口中垂下一串珍珠,顆顆滾圓,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在鬢邊晃動,末端那顆水滴形的翡翠墜子通透得真如綠葉上的一滴水珠一般。 相形之下,小于氏這個長嫂,正經(jīng)的官夫人,倒顯得寒酸了。 “大嫂不要著急,老爺怎么會累及大哥呢?這謀官職,也未必就是捐官一途。”景氏笑微微地,目光對自己一對兒女一轉(zhuǎn),“楠兒蓮兒,怎么不給你們大伯母行禮?” 小于氏還想再說,于氏已經(jīng)看了她一眼,將她的一肚子話都壓了下去。蔣楠華和蔣蓮華雙雙上前行禮,小于氏扯著笑臉各給了一個荷包,心里卻像貓抓一樣,恨不得馬上就問清楚這件事。 “什么捐官?”門外忽然傳來蔣老太爺?shù)穆曇?,蔣錫親手打起簾子,蔣老太爺背著手進(jìn)來,后頭還有曹氏帶著蔣燕華和蔣柏華,蔣杏華居然也在其中,看見桃華已經(jīng)到了,就對桃華笑笑,往她身邊走了走:“三jiejie已經(jīng)過來了?我方才還想著去找三jiejie呢?!?/br> 桃華也笑笑,低聲道:“我在伯祖父院子里抄書,平日若是無事,大概都會在那里?!?/br> 在百草齋抄書?蔣杏華微微怔了一下。她記得前生蔣老太爺對桃華也十分親近,但去百草齋抄書,究竟有沒有這事呢?蔣杏華真恨自己前生為什么那么閉目塞聽,整天就只知道在屋里做針線孝敬于氏和小于氏,以至于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蔣老太爺一進(jìn)來,眾人亂哄哄又是一通行禮,直到禮罷,蔣老太爺才又問道:“方才在門外聽見說捐官,是怎么回事?” 蔣鑄垂手立著,恭敬地道:“父親,并非是捐官,只是陸大將軍有意,愿為兒子謀個一官半職。” “陸大將軍?”蔣老太爺眉毛一揚(yáng),“是東??官恋哪俏魂懘髮④姡俊?/br> 陸大將軍的名字,桃華也知道。無錫雖然并不臨海,但離得也不遠(yuǎn),東海那些倭寇的事兒,無錫人都有耳聞。十幾年前,倭寇屢屢上岸劫掠,有一次甚至深入內(nèi)地打到了松江,還差百來里就到蘇州了。無錫緊臨蘇州,若是蘇州破了,無錫也逃不了。 就在那次劫掠之中,陸大將軍橫空出世,領(lǐng)著當(dāng)?shù)匦l(wèi)所的部分殘兵,以及本地的民眾,還有各寺廟里的僧兵,在深入內(nèi)地的道路上布下重重陷阱,一點(diǎn)點(diǎn)消耗倭寇的有生力量,最初反敗為勝,不但將倭寇趕回海中,還殺掉了一個大頭目。 之后陸大將軍鎮(zhèn)守上海,十余年間,倭寇再也沒能上岸五十里以外。他本人則從一個百戶升到副千戶、千戶、騎都尉、輕車都尉,直到如今授了從二品鎮(zhèn)國將軍,對沿海各衛(wèi)所均有調(diào)動指揮之權(quán)。只要一提陸大將軍,人人都知道說的就是陸靖。大家都說他的功勞比當(dāng)初的靖海侯還要大。 “就是鎮(zhèn)國大將軍。”蔣鑄恭敬地道,“前年夏天,倭寇在上海一帶屢屢受挫,就繞到福州去企圖偷襲。陸大將軍趕到福州調(diào)動兵馬抵御,卻不想那些倭寇歹毒之極,竟弄了些得病的老鼠來,在福州一帶傳播霍亂之癥!” 廳中眾人,除了景氏和蔣楠華蔣蓮華兄妹早就知情之外,都不由自主抽了口冷氣。霍亂那可是重癥,與瘧疾天花之類可以并稱,不但史書上曾有記載十室九空之慘狀,就是本朝也曾有地方爆發(fā)過,雖有朝廷極力救治,結(jié)果也仍舊頗為可怕。 “這些沒人性的畜生!”蔣錫忍不住就罵起來,隨即又道,“去年我往廣東去,途經(jīng)福州一帶,瞧著仿佛——”并沒有十室九空的樣子。而且如果霍亂流行起來,這種事不能不上報朝廷,否則死的人多了,福州知府要負(fù)責(zé)任的。 蔣鑄微微一笑:“原來三弟去年經(jīng)過福州的。不錯,那些倭寇弄的老鼠,被陸大將軍派兵全部及時殺滅了,只是福州軍中已經(jīng)有人得病,倭寇趁機(jī)大肆攻城……” 眾人都聽得十分緊張。雖然他們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見過倭寇,但倭寇上岸如何燒殺搶掠,卻是大家都聽說過的。 “福州軍既染疫,如何守得住城?”蔣錫本來藏不住話,且是在自己家里,心里想什么,嘴里就問了出來。 蔣鑄微微一笑,景氏卻細(xì)聲細(xì)氣道:“是老爺將手里的藥草全捐給了福州軍中,止住了不曾傳播開來?!被魜y這東西最怕還是大面積爆發(fā)開來,一旦病發(fā),病人嘔吐腹瀉直到脫水抽搐,別說守城打仗,根本連站都站不穩(wěn),整個福州衛(wèi)所數(shù)千人就等于全廢了。 蔣老太爺眉毛不由得又往上一揚(yáng):“你捐了藥草?甘草、干姜、白術(shù)、附子?” 治霍亂常用方便是理中湯或四逆湯。四逆湯主用炙甘草、生附子與干姜,理中湯則為人參、白術(shù)、甘草、干姜,并可根據(jù)情況另加輔藥,變化為附子理中湯或連理湯、黃耆湯之類,不過治霍亂大體就還是這四種藥。 “還是父親,一說就知道了?!笔Y鑄笑得很溫和,眉宇間卻不由自主帶出一絲自得來,“還有些山參,品質(zhì)倒還不錯?!?/br> 他自娶妻之后,并未跟著岳家販茶,而是借著岳家的人脈,開始做藥材生意。這幾年他時常跑西北到福州一線,對販南北兩方的藥材,漸漸與福州知府搭上了關(guān)系。 前年那一次,他販賣的大批甘草和干姜,其實(shí)是賤價自一個同行手中收來的。那同行本看好了這兩樣貨物的行情,誰知道竟走了眼,以致積壓在手中周轉(zhuǎn)不靈。 蔣鑄成親之后,景氏便將自己嫁妝拿出來,盡做為他的生意本錢。蔣鑄雖然不肯多拿,但有妻子的嫁妝做后盾,在錢財上是底氣十足。他知道做生意固然要精明,但也不可失了人情,因此若有同行困難之時,也會加以援手,十?dāng)?shù)年來,在藥行里倒博了個仗義疏財?shù)拿?,漸漸地建立起了自己的人脈,倒不必受限于岳家了。 因他有這個名聲,那同行萬般無奈之時就找上了他。蔣鑄頭腦十分靈活,又懂些藥理,他聽說江南一帶流行起一種花茶,就想到這甘草干姜亦可用來制做藥茶。甘草清熱解毒,干姜祛寒溫中,他有藥,岳父有茶,還不消用什么明前雨前的新茶,只要用陳年舊茶炮制,就可當(dāng)做新茶推出,因此慷慨地收購了這大批藥材,一并運(yùn)去了福州。 誰知藥材剛到,就聽說福州軍中起了霍亂之癥,而倭寇亦兵臨城下,要趁虛而入了。老話說亂世出英雄,亦是極有道理的,人只到亂時,才能更容易地分出高下。這等內(nèi)外交困之地,若換了別人,少不得哭天喊地,自悔不該這時來做生意。蔣鑄卻是當(dāng)機(jī)立斷,將所有用得上的藥材一并捐給軍中,并獻(xiàn)上四逆湯和理中湯的方子。 這方子乃是成方,軍中軍醫(yī)也有知道的,不足為奇。但既獻(xiàn)方又獻(xiàn)藥,可見是個明白人,陸大將軍立時就見了他。 也是蔣鑄時來運(yùn)轉(zhuǎn)。這次販賣的藥材中,除了大量的甘草干姜之外,白術(shù)與附子也有許多,更有一批人參,乃是產(chǎn)自東北,都是生長了二十年以上的好貨。 甘草干姜并不值什么錢,白術(shù)附子也不是貴重藥材,但這批人參卻價值不菲。蔣鑄眼都不眨就全捐了出來,可見魄力。 有了這批藥材,軍醫(yī)全力救治,終于及時止住了霍亂蔓延,陸大將軍毫無后顧之憂,將倭寇又打了個落花流水。這批倭寇本來人數(shù)不多,只想著用老鼠散播開霍亂,自己就好趁火打劫,誰知老鼠軍團(tuán)未起作用,于是根本不敢直攖陸大將軍鋒芒,灰溜溜就逃回海上去了。 因來襲之?dāng)巢欢啵V莘矫姹阄创髲埰旃南虺蠼荨鋵?shí)要按福州知府的意思是想報來著,但被陸大將軍阻止了,言道等他后年入京述職,會親自向皇帝面稟。福州知府雖然有點(diǎn)舍不得這功勞,但因那施放老鼠的倭人入城,他也跑不了一個失察的罪名,倒不如陸大將軍面圣,還能替他開脫一二。 “陸大將軍此次入京述職,便是想著為你也表一表功勞?”蔣老太爺微微有些動容。若是在奏章里寫到一個商人捐藥草,朝廷最多給點(diǎn)賞金,再夸獎幾句,撐破天表彰個義商什么的,也就到頭了。然而蔣鑄方才所說的是謀官,也就是說,陸大將軍是想當(dāng)面代他向皇帝討個官職,這可不是小事! 蔣鑄笑得很謙虛:“陸大將軍素來仁義……” 小于氏閉緊了嘴唇,一言不發(fā)。本朝不像前朝那么苛刻,即使是商家子,也能參加科考,只是一旦自己親自經(jīng)商,那就不行了。蔣鑄不但自己經(jīng)商,連蔣楠華現(xiàn)在也在學(xué)著經(jīng)商,本是至少父子兩代都別想入仕途的??商热絷懘髮④娬娴奶嫠懥诉@個官職來,哪怕只是個閑官,這門楣就立刻變了。 連蔣老太爺都露出了一絲高興的模樣,不過隨即便道:“此事也不可強(qiáng)求,若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你捐藥是為救城,并不是為得官?!?/br> “父親說的是?!笔Y鑄低頭答應(yīng),神態(tài)仍舊恭敬。 “陸大將軍親自面圣請功,縱然不成也是極大的體面了?!笔Y錫有些興奮地道,“二哥一心為民,功在社稷,這是抹不掉的?!?/br> 蔣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三弟過獎了?!边@個堂弟不大會說討巧的話,否則也不會說什么“縱然不成”了,但后頭的夸贊卻是發(fā)自肺腑,教人聽了格外舒服些。其實(shí)當(dāng)初他捐藥時也不無私心,然而一心為民這樣的話,誰都會更喜歡聽的——有誰不愿意別人覺得自己是個高尚的人呢? 于氏和小于氏婆媳兩個沉默不語,廳中的氣氛就有些古怪。景氏微微一笑,看向桃華:“這個是桃姐兒嗎?十年不見,都出落成大姑娘了,生得這樣俊俏,真是看著就叫人喜歡。” 她這一開口,蔣錫才猛醒過來:“可不是十年沒見了。桃華,還不快給二叔二嬸見禮?!?/br> 如此一來,廳里一眾晚輩紛紛給蔣鑄和景氏行禮,蔣楠華和蔣蓮華又給蔣錫夫婦行禮,忙成一團(tuán)。 景氏一擺手,身后丫鬟立刻端上一個盤子,連著外頭的幾個丫鬟也走了進(jìn)來,每人手里都珠光寶氣,竟然是幾套頭面:“一晃眼不見,女孩兒們都出落得這樣好,一個個跟花朵兒似的,正該好好打扮。這幾套頭面,你們每人一套。趕明兒三月三,戴著出去踏青玩耍。” 這下連桃華都有點(diǎn)吃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