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江西?!绷怯趾傲艘宦暋?/br> 阮江西輕聲應(yīng)著:“嗯。” “這樣和你說話,好像我們認(rèn)識了很久很久?!?/br> 柳是七歲來阮家,至今十八年,很久很久了,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八年呢。 她但笑不語,不親不疏,卻恰到好處的相處,不會負(fù)擔(dān),也不顯僵持。 “親戚的小孩很喜歡你,我可不可以替她要一張簽名照?”他看著她的眼,專注中帶了尋求。 分明沒有親戚家的小孩,他不知道是在試探還是在確認(rèn),阮江西點(diǎn)頭,說:“好?!?/br> 十五年,可以讓一個人面目全非,何況是字跡與習(xí)慣。他很倔,一如十八年前那個初來阮家不肯低下頭服軟的小男孩。 之后,一路無語,阮江西接了個電話。 “宋辭?!?/br> 語氣很溫柔,軟軟的,始終帶著歡愉的笑意。 “是我?!?/br> “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馬上就回家?!?/br> “不要來找我,我很快就回去?!?/br> “好,我會很快很快,不會讓你等太久。”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么,阮江西耐心哄了許久,嘴角,始終牽著淺淺梨渦,溫爾婉約,容顏好看。 宋辭…… 這是柳是第一次從阮江西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與她喊任何的名字都不一樣,是寵溺,她似乎對宋辭寵溺著,他想,阮江西如此淡薄的人一定也這么極致地愛著別人。 掛了電話,阮江西說:“開快一點(diǎn)?!?/br> 張曉將車速調(diào)到最快,搖下車窗,將呼嘯的風(fēng)隔絕在外,車廂里徹底陷入沉寂。 車開到市區(qū),柳是下車時,外面已經(jīng)飄起了小雨,他推著他的自行車,站在路邊,斑駁的街燈照著他的臉:“這里可以打到車,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路上小心。” “好?!表汈?,阮江西又說了一句,“再見?!?/br> 車門關(guān)上,柳是推著車,將車架的雨傘取下,從車窗里遞過去:“外面在下雨,初冬的天很冷,不要感冒了?!奔?xì)語朦朦,很冷,他的肩頭已經(jīng)有些打濕了,眼中也籠了寒氣。 阮江西沒有接過。 他笑了笑:“我沒有關(guān)系,傘你留著,雨應(yīng)該不會那么快停?!?/br> 將傘留下,柳是推著車,走進(jìn)了人行橫道,灰蒙蒙的雨霧很快便模糊了他的身影,阮江西伸出手,手心落的雨,很涼,帶著冬天刺骨的泠洌。 電話聲響,柳是看了一眼,是林燦,因?yàn)橄铝嗣苊苈槁榈募?xì)雨,不大一會兒手機(jī)屏幕便落了一層水霧。林燦的聲音像是從遠(yuǎn)處傳來的,有些不真切的空洞。 “你去找她了?” “是擔(dān)心我舅舅會對她怎么樣嗎?” “柳是,你認(rèn)定了她是葉江西?” “你不是著魔了,就是無藥可救了?!?/br> 柳是一言不發(fā),將電話掛了,推著車,他停在雨霧里,回頭看去。 阮江西關(guān)上車窗:“走吧,宋辭還在等我?!?/br> 車開不進(jìn)阮江西家的院子,張曉把車停在了小巷外面,她慶幸那位柳先生將傘留給了阮江西,不然等在阮江西家里的宋辭見她淋了雨受了寒,必然又是一番脾氣。 宋辭等在阮江西家里已經(jīng)快兩個小時了,本就沒什么耐心的大少爺這會兒已經(jīng)焦急地在門口來回徘徊了很久,頻頻向屋子外張望,所有迫切慌亂全部寫在臉上。 八點(diǎn)一過,沒有記憶的宋辭,惴惴不安極了。 宋辭看了看時間,問秦江:“怎么還沒回來?” 這已經(jīng)是半個鐘頭里第n次問這個問題了,由期待到迫切到不耐,宋辭的情緒一直在變,喜怒于色毫不掩飾,秦江第n次回答:“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宋辭追問:“還要多久?” 這個時候的宋辭,只要沒有見到阮江西,什么理智,什么清醒,什么人為意識與常識,統(tǒng)統(tǒng)丟一邊,宋辭滿腦子記掛著他的阮江西,根本不去對外界做出別的感知,要是以前,別說兩個小時,就是兩分鐘,宋辭便能找回常態(tài),哪像現(xiàn)在這般,兩個小時,嘴里念的全是阮江西阮江西,連自己姓甚名誰都沒有一點(diǎn)興趣了解。 阮江西這種病癥,在宋辭這里越來越嚴(yán)重了。 秦江耐著性子,再一次安撫急躁得不行的宋辭:“很快?!彼无o臉色明顯冷了,秦江立刻拍胸脯保證,“宋少,我保證不出十分鐘阮小姐就回來了?!?/br> 不用這么迫不及待吧,煮熟的鴨子又跑不掉。 “十分鐘……”宋辭看著手表,擰著眉計算,隨后嘴角一沉,“那我去找她?!?/br> 外套都不拿,宋辭直接往門外走。 連十分鐘都不能等?就這么一刻都離不得?秦江長舒一口氣,趕緊追上去,非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宋少,外面在下雨,天又黑又冷,要是冷著凍著了,阮小姐還不心疼死,不如咱就在家等?!?/br> 秦江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體貼了,然宋辭哪里領(lǐng)情,回了個不耐又帶點(diǎn)嫌棄的眼神:“我又不認(rèn)識你,為什么要聽你的?” 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 秦江咬牙,笑得很僵硬:“宋少,容我再提醒你一句,我是你的特助,已經(jīng)為你工作了七年又九個月?!碧匾鈴?qiáng)調(diào)了七年又九個月,秦江真想罵粗,關(guān)于這個自我介紹,在剛才的兩個小時里,他說了不下五遍。宋老板還是這幅‘閉嘴我跟你不熟’的傲嬌樣,秦江忍住火氣,再一次申明,“不用懷疑,我真的是為你工作了七年的特助。”任勞任怨了七年!做牛做馬了七年!為你殺人放火作jian犯科了七年! 墨瞳斂了幾分,宋辭置若罔聞:“那是你的事情,我沒有興趣知道。” “……”你就對你女人有興趣! 秦江閉嘴,決定再也不要自討沒趣了,反正除了阮江西。宋辭什么也聽不進(jìn)什么也看不見。哪止秦江,就算整個世界與阮江西相比,宋辭依舊厚此薄彼,讓她獨(dú)大。 宋辭沉著臉,警告:“不準(zhǔn)攔著我,我要去找阮江西。” 秦江一句話都不想說,宋老板要為了老板娘風(fēng)里來雨里去,他一個不招待見的小特助還是閉嘴好了。 不拿外套,也不用傘,甚至沒有換下拖鞋,宋辭開門要走,他要去找阮江西,找他心心念念的人。 咔噠—— 門開,一雙染了些許水霧卻依舊清凌干凈的眸子,猝不及防撞進(jìn)了宋辭的眼里,瞬間,沐了寒霜的眸,暖了所有顏色。 “江西,我等了你好久。” 宋辭看著門口的人兒,抿著嘴抱怨,可是眼角卻上揚(yáng)了幾分,掩飾不住他的愉悅,他遞出手,要阮江西牽著。 阮江西關(guān)了門,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才牽住宋辭遞過來的手:“嗯,我知道,下次我跟導(dǎo)演說,晚上不排戲。” “如果那個家伙不同意,我去跟他說。”宋辭一邊說,一邊拿出櫥柜里的拖鞋,給阮江西換上,動作自然又熟練,又告訴她,“我故意到你家來等你,我等了兩個小時?!庇悬c(diǎn)不滿的意味,卻不忘給阮江西脫下沾了水的外套。 動作熟稔,這一看,宋辭平日里應(yīng)該沒少伺候阮江西。 阮江西順著他:“好,都聽你的?!?/br> 宋辭這才不計較了,拉著她的手才進(jìn)了客廳:“你的手怎么這么冷,去接你的人怎么不給你多穿點(diǎn)?”宋辭動怒了一會兒,又開始心疼,捂著阮江西的手放在臉上蹭了蹭,再抓著她的手放進(jìn)懷里暖著,宋辭說,“下次我去接你。”說著冷冷橫了秦江一眼,“誰敢攔我,我絕對不讓他好過?!?/br> 秦江發(fā)誓,他下次要再多管閑事,他就是蠢!他大度,他才不和某個沒記憶沒理智沒安全感的偏執(zhí)鬼計較,轉(zhuǎn)頭對阮江西說:“阮小姐,你終于回來了。”臉上表情很滄桑,秦江將所有在宋辭那受的委屈全擺在臉上。 阮江西有些歉意:“辛苦你了。” 還是老板娘體貼下屬,會照顧員工情緒,秦江消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怨氣:“是我分內(nèi)的事?!?/br> 宋辭將阮江西拉到自己懷里,有點(diǎn)不悅:“不要理他,他很煩,一直跟著我在你家晃,我一點(diǎn)都不想看見他,” 還沒有恢復(fù)常態(tài)的宋辭,將所有阻隔他將阮江西視為主宰的絆腳石都巴不得踩死!秦江剛消下去的一點(diǎn)火氣,瞬間有增無減,噴到了胸腔,咬咬牙,他背過身去,不然他會忍不住對著宋辭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吐口水。 阮江西拉著宋辭坐在沙發(fā)上:“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彼无o湊過去,自然地?fù)ё∷难?,眼里都是笑意,不像平時的矜貴冷傲,此時的他,抱著阮江西便覺得是抱住了整個世界,滿足得讓他心情非常好,“就是剛才見不到你有點(diǎn)慌,現(xiàn)在沒事?!?/br> 對著阮江西,宋辭毫無防備,坦誠溫順得不像平時的樣子。 “他呢?”阮江西指背過身站在角落里的秦江,“一點(diǎn)都不記得嗎?” 秦江很想堵住耳朵,一點(diǎn)都不想聽宋辭的答案。 宋辭一眼都不看秦江,只專注地盯著阮江西:“我只記得你,也記得你說的話,你說過我是宋辭,還有你給我畫過的人物關(guān)系圖,放在了書桌的抽屜里?!?/br> 與前幾次一模一樣,宋辭固執(zhí)地只記得所有相關(guān)阮江西的一切,即便連他自己是誰,也是經(jīng)由阮江西的記憶承載。 宋辭簡直將阮江西奉為了精神意識與性格主體,封閉了所有對外界的感知。秦江終于有點(diǎn)明白于醫(yī)生的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了,通俗地來講,宋辭清空記憶的那幾個小時里,除了阮江西,他對所有事物的認(rèn)知,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在消退。 在宋辭的深度解離癥里,這種叫做阮江西的病癥,好像越來越嚴(yán)重了。秦江突然有點(diǎn)擔(dān)憂了,正深思時,聽到宋辭對阮江西說了一句:“我知道他,他是我的助手,不過他攔著我去找你,我打算解雇他?!?/br> 算了,就算宋老板病情再怎么嚴(yán)重,意識再怎么消退,武力值也不會半分消減,他絲毫不懷疑,只要阮江西一不在,宋辭立馬能恢復(fù)平常那個狠辣果決的東宮太子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是分分鐘的事情。 秦江磨牙:“宋少,等你意識清醒了,我再來和你說辭職的事?!?/br> 宋辭都懶得看秦江,滿眼都是阮江西,有點(diǎn)不知饜足的貪戀。 阮江西有些無奈:“你不要欺負(fù)秦特助,他是你可以信任的人?!?/br> 秦江感動得想哭,老板娘真是太善良太走心了。 宋辭漠不關(guān)心地回了三個字:“他太笨?!?/br> 嫌棄!好純粹好果斷的嫌棄。歸根結(jié)底,還是怪秦江不該攔著宋老板去找老板娘, 秦江已經(jīng)懶得自我辯解了,總之一點(diǎn),千萬不要試圖將所有心思理智都栽在阮江西身上的宋少拉回正軌,因?yàn)椴粌H會徒勞無功,更會惹怒圣意。 這個話題被終止,再聊下去也是宋辭繞著阮江西而表達(dá)他對除她之外的所有不滿。 阮江西問宋辭:“吃飯了嗎?” 宋辭搖頭:“我記得你早上說會回來給我做飯?!?/br> 所以他一直在等,這么固執(zhí)又偏執(zhí),阮江西忽然覺得有些酸澀:“嗯,我給你熬湯?!睂η亟蜌舛Y貌地問,“秦特助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 宋辭丟了冰寒的余光過去,秦江立刻回:“不了,時間也不早了,我老婆還在家等我,我這就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就行?!?/br> “好的,謝謝?!?/br> 阮江西的禮儀非常好,反觀宋辭,一副‘你趕緊滾’的表情。秦江忍住火氣:“宋少,你的藥我放在了客房床頭柜的第三格里,記得吃藥!”說完走人,把門摔得很響。 多管閑事,脾氣很大,還攔著他去找他的女人,宋辭對這個特助非常不滿,十分想解雇他。 然后宋辭跟著阮江西去了廚房,幾乎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宋辭幫我拿幾顆紅棗,記得放在哪了嗎?” 阮江西家的廚房,宋辭不止一次跟著她進(jìn)來打轉(zhuǎn),他理所當(dāng)然:“當(dāng)然?!备┥?,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拿出紅棗遞給阮江西,“其他的我都不記得,不過你說過的話,我一句都沒有忘記?!?/br> 語氣,有些討好,有些得意,宋辭似乎很開心。 阮江西卻隱隱擔(dān)憂:“我說過很多話,會不會讓你記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