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遠(yuǎn)，攔截荊伯的地點是衛(wèi)希夷選定的，離新冶有五日路程。

    姜先又加了一句：“你們將兵馬帶走了，有沒有人守城，有什么區(qū)別？贏了，城還是你的。輸了，還有什么守不守的？”

    女瑩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有點不高興地想：以往都是我們這么不在乎不講道理的，現(xiàn)在我顧慮得多了起來，怎么這個雞崽便灑脫了？

    姜先見駁倒了女瑩，撥轉(zhuǎn)了馬頭，湊向了衛(wèi)希夷。真是要命，已經(jīng)學(xué)好了的蠻人土語，都沒機會講！那就必須多貼近一點，以慰百爪撓心之急。又可近水樓臺，窺著女瑩離開的機會，講一講蠻語！

    他對衛(wèi)希夷抱有一種盲目的信心，總以為無論多么困難的情況，衛(wèi)希夷總能有辦法安然度過。既然如此，荊伯有甚好怕的？況且，還有他在后面壓陣呢。沖鋒陷陣，他是不行的，然而若論他卻不會妄自匪薄。

    擔(dān)心？當(dāng)然也有那么一點，他對荊伯的評價，與女瑩有類似的地方，也是認(rèn)為荊伯并非愚人，要做好荊伯?dāng)《粷⒌臏?zhǔn)備。

    湊上前去，姜先以此為題，表示自己是個正經(jīng)人：“希夷?！?/br>
    “嗯？”天上下著雨，濕冷濕冷的，衛(wèi)希夷撥了撥額前的碎發(fā)，望了過來。

    姜先湊得更近了些：“我想到一件事，你看如何?！?/br>
    神神秘秘的，衛(wèi)希夷湊了過去：“什么？”

    “若荊伯?dāng)《粷?，該?dāng)如何？”

    衛(wèi)希夷笑道：“這個阿瑩也問過我的，我已經(jīng)想好啦。”

    姜先：……又被搶先了！

    不過，他還有旁的準(zhǔn)備！姜先一指身后：“我還有些東西要給你看?！?/br>
    “什么？”

    姜先得意地道：“你看它像不像鹿角？我叫它拒馬，用來攔路是最好的了，荊伯想繞道都不行。”在他身后，一些民伕抬著些圓木扎成的三角架子，每個長約兩、三丈，看起來十分沉重，而且三角尖上伸出角來。

    衛(wèi)希夷喜歡這些新奇的東西，策馬過去一看，便說：“這個用來防守是不錯的，開闊地對陣，用處倒是不大。攔路倒也有用?！?/br>
    姜先道：“扎營的時候也用得著呢，我還在想，要是有什么方便攻城的器具就好了。”

    兩人便就軍械聊開了，一氣聊了好幾天。姜先總也找不到機會講什么蠻話。

    行到預(yù)定的地方，與衛(wèi)希夷預(yù)想的差不多，是一處并不開闊的地方，用以攔截荊伯。南方多山，又遇大水，于廣原之外再尋開闊地，也是不多的。地上有些泥濘，衛(wèi)希夷下令士卒換上了新草鞋以防滑。姜先新制的拒馬也不曾浪費，齊抬了出來，攔住了荊伯的去路。

    荊伯兵敗，回到新冶是上上之選。守在此處，不愁荊伯不來。

    果然，才扎好營，休息了兩日，荊伯的大隊便到了。

    荊伯這番輸?shù)媚涿睿?/br>
    先是，他聚將，偶爾有幾支失期的隊伍，這是常有的，他已經(jīng)算出了余量來，不過幾百人，他還缺得起。接著，行軍還算順利，卻在離廣原決戰(zhàn)地尚有三日路程的時候，糧草沒有送到！

    荊伯知機得早，應(yīng)變得快，下令封鎖了消息。對于缺糧，他也是有準(zhǔn)備的。下著雨，路不好走，路上容易耽誤。他的軍中，總存有五日糧。五日糧，簡省一些，足夠撐到打完南君了。打贏了，剩勝追擊，少不了戰(zhàn)獲，自然不會再乏食。輸了，也別想糧草了，逃命就不錯了。再者，敗了，死了人，也減少了糧草的負(fù)擔(dān)。

    荊伯還有一個不曾對人講的想法：若是見勢不妙，偽作攻勢，卻攜精干士卒撤退，留一座空營給南君。大不了退守新冶！

    他是什么預(yù)案都做到了，萬沒想到后路來了女瑩與衛(wèi)希夷，又添了個裹亂的姜先。

    與南君對峙幾日，互有勝負(fù)，荊伯估算贏面己四彼六。便在此時，軍中卻興起謠言，道是軍中乏食！荊伯強壓下了這股謠言，督軍與南君決戰(zhàn)。走，也要打一仗再走，還要打得兇狠，這樣才能讓南君追擊的時候有所顧慮，從而爭取到撤退的時間。南君之母所部，被荊伯放在沖鋒最前面，撤退的時候就是殿后的隊伍。荊伯深知南君之心，敵人不是最可恨的，有時候甚至有些可敬，叛徒才是想千刀萬剮的！有他們吸引南君的注意力，荊伯撤退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這些，荊伯都想到了。

    雖然敗得有些慘，他還是收攏了六千余人，沿著自己曾經(jīng)規(guī)劃好的路線，往新冶撤去！

    一路乏食，卻也減員，路過幾處不大的屯糧所，勉強填飽了肚子，荊伯又懸賞，許諾到得新冶，雖是敗績，也要論功行賞。

    軍心還沒有散。

    人人都想著，回到新冶就好了。哪怕議和，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再者，這地方原就不是荊國的地盤，搶來的母雞，吃了六年的雙黃蛋了，被人再搶走，雖然可惜，可也賺了。

    正高興著，前隊斥侯卻發(fā)現(xiàn)了異常，回來稟道：“前面道路被人攔住了！”

    荊伯終于忍不住了：“什么？是何人攔路？”后面南君雖然沒有追得很急，然而不趁勝做點什么，那就不是南君了。若被夾擊……雖然幾乎沒有這樣的例子，可是大家都是不要臉的人，誰不知道誰呀？萬一南君耍賤呢？不對！南君他有這么多的兵馬嗎？這不可能！

    斥侯道：“是不認(rèn)識的旗號，當(dāng)先是三面大旗，皆是不曾見過的。都帶著翅膀！”

    荊伯大怒：“究竟是什么東西？他們想上天嗎？！再探！”

    斥侯無奈地道：“不如直接問話來得快些?！?/br>
    “那就去！”

    斥侯去了不久，回來一臉異色地道：“居然是……南君之女，伙同唐公，另一個姑娘好像也有些來頭，是風(fēng)昊弟子。他們不知道怎么湊到一起的?！?/br>
    “南君之女？哪個女兒？他的兒女還沒有死光嗎？北方來的，龍首城里那個罪婦的女兒嗎？”

    “是?！?/br>
    “哈哈哈哈，”荊伯仰天大笑，“有趣有趣?！彼辛艘粋€新主意。

    ☆、第94章 沒想到

    相傳，戰(zhàn)前罵陣的起源有兩個，在北方，據(jù)言是嵬君首開先河，在南方，則由荊伯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明了這種借以摧毀敵方氣勢的方法。從形式上來看，北方罵陣顯得文雅大氣很多，講的全是己方之正義，而對方之非法。南方罵陣就要小家子氣一些，將人祖宗八代的陰私翻出來潑臟水，有失兩軍交戰(zhàn)的氣度。

    追根溯源，事實與給人的印象恰恰相反。嵬君罵陣，更多的源于泄憤，而荊伯罵陣，則是為了從心理上打垮對方主帥。其表現(xiàn)內(nèi)容，卻恰恰相反。不得不說，是現(xiàn)實跟人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荊伯雖不朝龍首，對龍首情況還是有些了解的。細(xì)節(jié)或許沒有悉數(shù)掌握，而近期的消息或許還沒有傳到他的案頭，然而像老鄰居和老對手南君被老婆出賣這樣令他快意的事情，是必須了解的。記得當(dāng)時他還感慨過，以為南君一個蠻子雖然難纏，可蠻子畢竟是蠻子，娶妻的目光真是糟糕。且以南君為反例，教育過自家兒子，娶妻一定要長眼。

    確定來陰他的居然是許后的女兒之后，荊伯的心思活絡(luò)了起來。他早便知道許請罪之事，卻禁止將消息向外泄漏，連投靠于他的蠻人也不知此事。非特如此，荊人里知道此事的人也很少。

    一件事情，一旦公之于眾，便失去了它的許多利用價值。所以，荊伯有意不讓這個消息走漏。則南君母子之間，和解的障礙會增加。這樣對荊伯才有利。

    現(xiàn)在，陣前揭露出來，也對荊伯更有利些。

    千里還鄉(xiāng)，還能帶這許多人馬，荊伯不會小瞧女瑩。但是，畢竟是個年輕姑娘，經(jīng)的見的少，以身世相挾，直指她的母親背叛她的父親，對她一定會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更進(jìn)一步的，荊伯料定，若女瑩還有一點腦子，入得原蠻人地界，便會以南君之女的身份，召集許多蠻人。現(xiàn)在，她身后的隊伍里，說不定大半都是這樣的蠻人。

    讓他們知道了這件秘辛，嘿嘿，那可有好戲瞧嘍！

    不但現(xiàn)在軍心要散，讓荊伯可以反敗為勝，縱使令這個女人逃脫，她到了南君那里，又要如何交待呢？

    荊伯打定主意，扶著車前橫木，舉目一望。細(xì)雨初歇，沒了雨絲的干擾，荊伯看清楚了對面三個年輕人的臉，然后便迷惑了——究竟哪個才是南君的女兒？！那個年輕男子，他肯定不會當(dāng)成是南君的女兒，年輕男子的旗幟，他也認(rèn)得——唐國的。

    很好，又一個仇人，荊伯有一絲后悔，當(dāng)初沒有多加派點人手，將此人誅殺。另外兩個姑娘，就不太好區(qū)分了。旁邊的那個，以荊伯?dāng)?shù)十年的眼光來看，也是極美麗的少女，換一個場面，荊伯不介意發(fā)生一點其他的事情，兩軍對陣，荊伯卻從她殺氣騰騰的臉上，感到了一絲寒意。那種旺盛的氣運，令荊伯心生膽怯。

    正中間那一個，看起來氣勢稍弱一點，還透著一點陰沉。這種陰沉，如果不與旁邊的那一個對比，是很難發(fā)覺的。

    從面相上看，倒是旁邊那個看起來更像是正主?？墒恰?/br>
    荊伯停頓了一下，很快還是決定，中間那個才是正主！經(jīng)歷過這么多的波折之后，又忍辱負(fù)重數(shù)年，還能積聚這些人馬回來，若說她心中沒有陰霾，打死荊伯，他都不會相信。

    而且，手下比君主氣運更旺好呀，離犯上作亂不遠(yuǎn)了！這次雖然輸了，但是！只要令他不死，荊伯就能保證，自己會等到蠻地再亂的一天，到那時，他絕不會給這群蠻子翻盤的機會！

    荊伯驅(qū)車向前，唇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揚聲道：“乃便是罪婦之女么？”

    女瑩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開什么玩笑？】

    衛(wèi)希夷不干了，縱馬上前，一揚鞭：“誰要與強盜廢話來？”

    荊伯不知道衛(wèi)希夷是什么人，便說：“我不與無名小卒講話！”

    衛(wèi)希夷揚聲道：“巧了！我也不想與強盜多費口舌！擂鼓，吹號，砍他！”她才不會爭這么點名頭呢。無名就無名，小卒就小卒，你死了、我活著，就行。

    我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呢！荊伯也是萬萬沒想到，這位是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

    荊伯忙說：“你們這是心虛嗎？怕我揭你們老底……”

    姜先不耐煩地道：“此間勇士，皆除公主自北而來，你那些造謠誣蔑的**，都收了罷！敢不敢打，一句話！”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你不敢，我們也是要打的。”

    比起衛(wèi)希夷這等簡單粗暴的行徑，倒是姜先這樣忍住還要回兩句嘴的套路更讓荊伯有安全感。荊伯嘲弄地道：“這不是當(dāng)初像喪家犬一樣四處奔逃的公子先嗎？！當(dāng)年你南逃蠻地，才與罪婦之女有的交情嗎？如今如蠅逐臭，是為了美色，連自己的國家都不要了嗎？”

    姜先正氣凜然地道：“吾受王命伐汝而來！”臉上卻止不住的冒熱氣。

    這不要臉的水平，比荊伯差了個十萬八千里啊！衛(wèi)希夷與他，在女瑩身后兩個馬身的距離，一左一右，見狀沖他真呲牙：“你別開口！我來！”

    姜先：……

    荊伯卻不會等他們商量出個結(jié)果來再繼續(xù)，而是大聲宣揚著許后的“豐功偉績”，告訴蠻人，他們歌頌了二十年的北方來的、給他們帶來的王后，承認(rèn)了自己是個罪婦，承認(rèn)了南君不該稱王。告訴蠻人，他們的太子，寧愿做申王的車正，也不肯南下。告訴蠻人，南君的長女，已充入了申王的后宮。當(dāng)然，他也沒有忘宣揚女媤正值妙齡而申王行將就木。

    這一回，卻是女瑩搶了先。

    不能凡事都讓朋友出頭，女瑩堅定地想，張口便是：“你自己是什么樣的人，便要怎么樣想別人！你南下七年！納妾無數(shù)！搶掠我國女子！分賜子臣！奴役諸族，為汝筑城開礦！居然自稱起正義來了！可笑！”

    衛(wèi)希夷一聽，撥劍指天往前重重一揮：“道理是講給人聽的！給聽不懂人話的東西講什么道理？砍他！”

    這一回，號角吹了起來。

    荊伯也是沒想到，居然將這群人的斗志給……罵得高漲了起來！但是！他也不怕，積年領(lǐng)兵的人，很快估算出了敵我雙方的人數(shù)，自己的人雖是新敗，卻是數(shù)倍與敵。而敵人長途奔襲，也是疲憊不堪的，打！一定能贏！靠人數(shù)也能淹死他們！

    荊伯布起陣來，卻發(fā)現(xiàn)對面并沒有一字排開！敗逃的過程中，還能保持軍容軍陣，荊伯也是能人。他傳令了左、中、右三軍，列陣好與對方對陣。然而對面卻在衛(wèi)希夷的指揮下，并沒有分散。而是集作一團(tuán)，衛(wèi)希夷親自打頭陣，直沖他的中軍。

    荊伯：=囗=！這是什么打法？

    打法已經(jīng)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荊伯的陣勢還沒有擺完呢！人多是優(yōu)勢，但也意思著命令執(zhí)行起來要比人少的要多費些時間。尤其當(dāng)對方的士卒同樣是訓(xùn)練有素的時候。

    并且，衛(wèi)希夷他們采用了由申**隊首先采用的騎兵做前鋒。馴好的戰(zhàn)馬難得，部伍仍以步卒為主，卻有兩成士卒是騎兵。衛(wèi)希夷在中山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其地近山，又有廣大的平原，騎射之術(shù)十分嫻熟。

    一馬當(dāng)先，直指荊伯座車。

    荊伯的軍陣在短暫的慌亂過后，也在督戰(zhàn)的約束下逐漸安靜了下來。兩翼開始向中間合攏，打算來個包圍。中軍駕起了巨大的盾牌，將長戈架在盾上，又阻攔騎兵的突進(jìn)。

    荊伯于車上捻須感嘆：“大好佳人啊……??！”

    佳人大好，箭術(shù)也是大好的。直撞南墻這樣的傻事，衛(wèi)希夷是不會做的，高速的運動之中，她還能從容將手中長劍別回去，彎弓搭箭，往荊伯的座車上射去。人要突破盾陣是比較困難，且要有不小的損失的，箭就簡單得多了。

    這一支箭，是最簡明的信號。隨著破空之聲，與折斷荊伯大旗旗桿的響聲，身后的騎士們也有樣學(xué)樣。衛(wèi)希夷的五百人馬，是從中山來的，同樣騎□□彩。他們的齊射，是箭尖斜指向天，箭在空中劃過一個拋物線，再越過盾陣，箭尖直直往下落下。這樣射程既遠(yuǎn)，又可打擊到盾陣后的目標(biāo)。

    部分箭支落在了盾上，另一部分卻帶著沒入血rou的聲音，收割著生命。

    衛(wèi)希夷卻在扼腕——她射偏了一箭，本想直接要了荊伯的狗命的，卻只是射落了他的大旗！失誤！

    旗與人，哪個重要，要視情況而定。通過方才的較量，衛(wèi)希夷敏銳地發(fā)現(xiàn)，荊伯比旗子更值得打死！

    可惡！

    眼見荊伯臨危不亂，招呼著盾手將他圍在了盾后，衛(wèi)希夷氣惱得要命。勒住馬，微微一頓，再用力一磕。馬性通靈，凌空躍起，飛過盾牌，落在了三層盾陣中間。此時，她與荊伯的駕車隔著一行盾手，與背后自己人隔著兩層盾手。

    盾手茫然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主兒！哪怕對陣南君，他們也只要面對正面而來的敵人。從上面下來的，怎么算？

    衛(wèi)希夷更不含糊，撥劍轉(zhuǎn)身，一陣揮砍。盾手們的身邊還配有持戈者，均是怔了片刻，而后呼啦啦自地發(fā)想將她給圍起來。戈長而劍短，直沖前時，整齊劃一，在一字陣中無人指揮訓(xùn)練過便想轉(zhuǎn)過長柄將衛(wèi)希夷圍住，實乃癡人說夢。不等將人圍住，自家長戈的木柄便先打起架來，又將盾牌敲得咚咚響，反將自家盾陣給攪亂了。

    衛(wèi)希夷不與他們客氣，趁亂在身后一字排開的大盾中硬是砍出了不小的豁口?？春竺骝T兵跟上砍殺，而步卒也一擁而上，衛(wèi)希夷掉頭繼續(xù)往荊伯那里沖去！

    奇異的，荊伯那里也忽然發(fā)出一聲吶喊，兩輛戰(zhàn)車也向她沖來！

    衛(wèi)希夷從馬上一躍而起，跳到副車上，抬腳便將御手先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