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達(dá)哪里會讓她靠近平兒，一掌就推開了。

    眾人方看見平兒梳著婦人的發(fā)髻，想是已經(jīng)嫁了人。估摸著就是邊上這位壯士。她打了人只管走，留下巫家可要倒霉了。眾人都有些幸災(zāi)樂禍，當(dāng)年為了奪人家產(chǎn)，硬生生把個小姐兒賣給了人牙子，如今她回來尋仇，都不用干別的，借刀殺人即可。果真是報應(yīng)不爽。

    巫二嬸一直哭鬧，劉達(dá)和平兒簡直懶的理她。

    聽到老婆的尖叫，巫二叔沖了出來，正撞上平兒的眼睛，張嘴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周圍的人指指點點，細(xì)碎的說著八卦。

    劉達(dá)卻是笑問六婆：“你會煮飯么？”

    六婆干澀的道：“女人家，哪有不會做飯的？姑爺要吃什么？”莫不是要她做斷頭飯么？

    劉達(dá)笑指平兒：“她不會。”

    當(dāng)著眾人，平兒漲紅了臉，狠狠踩了劉達(dá)一腳。劉達(dá)笑著避開第二腳：“你那飯，真的難吃?！?/br>
    平兒臉更紅了，她是不會做，在大同現(xiàn)學(xué)的，一股腦兒往鍋里丟。硬是好幾回把徐景昌逼的親自下廚。平兒恨恨的想，還是我家姑娘好，給什么吃什么，姑爺就不好，盡挑嘴！

    劉達(dá)又笑問六婆：“你去我家，幫忙做飯成不？月錢不多，活兒也不多。一月一吊錢，可好？”

    周圍的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一月一吊錢??！望向六婆的眼神里，全是羨慕嫉妒恨。就有人蹭上來道：“爺，您家還要人么？我力氣大，能劈柴挑水喂豬種地，什么都能干。不用一吊錢，五百，不，三百我就干。”

    還有人道：“我不要錢，管飽飯就行！”

    劉達(dá)果斷拒絕了：“我只要個會做飯的?！绷殴录夜讶?，等他走了，必然會被尋麻煩，不如帶走。橫豎家里還沒來得及請人。他哪里就舍得讓平兒下廚做粗活了，至多做點子針線算完，不愛做，針線也別做。看書寫字多好，文化人就要干文化活，粗活旁人干就好了。至于巫家，呵呵，巴不得被尋仇。

    六婆當(dāng)然忙不迭點頭：“好，好，我去。我收拾一下家伙就去?！?/br>
    有街坊道：“你收拾個屁，京里大戶人家不要外頭的東西進(jìn)門。你那破銅爛鐵的舍了吧，他們管裁衣裳打鋪蓋?！庇峙ゎ^問劉達(dá)，“是也不是？”

    劉達(dá)點頭：“四季都有衣裳。只府里規(guī)矩嚴(yán)，不許亂竄?！眲⑦_(dá)雖說是住在王府，卻不是府內(nèi)，而是王府后頭一片圈起來的地，專供屬官居住。因人多，難免有走街竄巷之人，或是賣吃食，或是洗衣裳，還有梳頭娘子與醫(yī)婆等等，很是熱鬧。六婆去了，只別試圖進(jìn)府，別的與京中居民無二。無非是跟大門外守門人打聲招呼，混個臉熟罷了。但對鄉(xiāng)下人而言，就覺得很嚴(yán)苛。他初入京時，也是各種不習(xí)慣，現(xiàn)在才好些。

    又有一個婦人問平兒：“你們家多大宅子？”

    平兒冷著臉道：“沒宅子，住主子家。”

    婦人訕訕的，人群里又悉悉索索閑話：“原來還是當(dāng)丫頭?！?/br>
    聽到此話，巫二叔又雄起：“你快給我滾！滾！啊，不對，把藥錢留下，你打了王少爺，豈能不賠錢？”

    話音未落，前方又來了人。竟是莊頭王老爺坐著轎子親至，巫二叔差點嚇散了魂，跌坐在地上，抖糠一般。莫不是真的有報應(yīng)？

    王老爺下了轎，笑問：“何放壯士，報上名來！”

    劉達(dá)反問：“莊頭？”

    王老爺點頭笑：“正是。”

    劉達(dá)又問：“皇莊的地界兒，沒那么寬吧？”

    王老爺大笑：“看你有些見識。告訴你知道，圣上親下的旨意，叫莊子里出產(chǎn)翻倍。哪家莊子能隨意就翻倍了。既是圣上要，少不得租借租借左近人家。待圣上松了口，再還與他們。”

    遠(yuǎn)方隱約聽見有齊整的腳步傳來，想是周遭的駐軍。劉達(dá)皺眉，此時確實不宜起沖突，他也不是監(jiān)察御史，無權(quán)管皇莊。先回京再說！

    王老爺再問：“壯士，報上名來吧。”

    劉達(dá)爽快的道：“在下福王府親衛(wèi)營長劉達(dá)，有何指教？”

    王老爺呆了一下：“果真？”看了看裝扮，十分樸素，又覺得不像。

    劉達(dá)冷笑：“跟我走一趟？”

    親衛(wèi)營長正五品，皇莊頭叫的好聽，不過是個奴才，哪里敢跟朝廷命官硬杠。尤其是福王極其得寵，惹惱了那位爺，怎么死都不知道。王老爺稍作猶豫，再看了一回，卻是看到了劉達(dá)的刀。瞳孔一縮，那是皇家近衛(wèi)常用的款式！立刻轉(zhuǎn)了顏色，一拍大腿道：“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方才犬子無狀，還請大人見諒！不知大人遠(yuǎn)道而來，未曾相迎，罪過罪過！”

    劉達(dá)道：“不知者不做罪?！?/br>
    王老爺殷勤的道：“不知大人可否賞臉，去寒舍喝杯水酒？不敢與京中比，只竭盡全力，奉迎大人?！?/br>
    劉達(dá)擺手道：“我明兒當(dāng)差，現(xiàn)就要回了?！庇种钢诺?，“我要帶走，不知你們村有無車馬行？”

    王老爺?shù)溃骸耙踯囻R行，車馬小人家就有。只簡陋了些許，請夫人擔(dān)待一二?！?/br>
    前倨后恭，變化太明顯，街坊們都傻眼了，一波三折，比戲折子還精彩。巫二嬸立刻跳出來道：“是我們家姑娘，回娘家省親的，先回家吃飯！”

    王老爺看向巫二嬸，他認(rèn)識，村里生藥鋪子的，還往家里送過禮。遲疑的問：“原來夫人是鄉(xiāng)親？”

    皇莊在平兒的印象里，是十分遙遠(yuǎn)的事。小時候見人指著遠(yuǎn)遠(yuǎn)的地頭道：“那是皇帝老爺?shù)牡?。”今日莊頭卻在眼前。平兒不想沾惹是非，便道：“我不是認(rèn)識，我只路過?！?/br>
    巫二嬸瞠目結(jié)舌：“姐兒，你連嬸嬸都不認(rèn)得了？”

    劉達(dá)淡淡的道：“賣出去的女兒，自是別人家的養(yǎng)女，與你有什么相干？”

    王老爺?shù)菚r順桿往上爬，忙問：“不知是哪家小姐？”

    劉達(dá)笑了笑，沒說話。

    王老爺不敢再問，一疊聲的吩咐趕車來。王老爺原是住在莊里，后來皇莊把村子都圈了進(jìn)去，他就順勢住在了村里。說話間，王少爺帶著駐軍趕到，指著劉達(dá)道：“爹，就是他！我們打死他！”

    王老爺一腳踹在兒子的膝蓋上，王少爺?shù)菚r跪下，王老爺喝道：“還不快拜見劉大人！”

    劉達(dá)厭惡的看著眼前的父子，早知道要自報家門，就不帶走六婆了?，F(xiàn)在卻是不好推，等馬車到了，劉達(dá)摸出銀子交與王老爺：“租一日?！?/br>
    王老爺哪里敢收，恨不得送幾百銀子給劉達(dá)，免得他去福王跟前下黑話。莊頭外人不敢惹，可皇家人要換了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現(xiàn)后面排著幾位想擠走他呢！

    劉達(dá)卻不容拒絕，把六婆趕上車，自己帶著平兒，騎馬走了。

    留下巫二嬸捶胸跺足，巫二叔則是追著馬一直喊：“大姐兒！大姐兒！你別走??！你的屋子還給留著呢！你啥時候回來啊？噯你吃了飯再走??！”

    平兒卻是在馬背上冷笑，誰是你家大姐兒，那個父母嬌寵的巫峽月早就死透了好么！

    第257章 喵喵喵

    王老爺并不全然相信劉達(dá)的話，所以車夫一直在觀察著馬上的二人。衣著真是太樸素了，不像京中權(quán)貴。而且為何權(quán)貴家眷會騎馬？馬倒是還不錯，但女眷騎馬也太離譜了些。如果他們是騙子，必要揪出其住所，打個臭死，才能替少爺報仇。車夫暗暗的想了一路，入了京城，立刻笑嘻嘻的道：“大人，小的最熟京城，不知大人住哪條街？”

    劉達(dá)道：“先去葉閣老府?！?/br>
    車夫一凜。

    平兒問：“不回家么？”

    劉達(dá)道：“我要去找閣老，你累了么？累了我先送你回家?！?/br>
    平兒搖頭：“不用了?！彼怯悬c累，但在葉家亦可休息。

    車夫豎著耳朵聽著，不敢再吱聲。一直開到葉府，劉達(dá)道：“走側(cè)門?！?/br>
    車夫心中驚奇，側(cè)門……一般不是不得臉的，便是親眷。乖乖的跟到側(cè)門，里頭就有人調(diào)侃：“嘖嘖，好姑爺，您這月第幾回了？要不您索性住咱家得了。”

    姑爺??？車夫與平兒同鄉(xiāng)，當(dāng)年平兒被賣，乃坊間一大新聞。都說叔嬸沒了良心，卻是無人能管閑事。一個村統(tǒng)共也沒多少人，便是不熟，也見過的。趕車到街上之前，就有人悄悄同他說了經(jīng)過。然巫家姐兒的夫婿，怎地在葉閣老家被叫姑爺？莫不是巫家姐兒被葉閣老家收做了養(yǎng)女？車夫一身冷汗，他家主人，只怕要壞事！心中一動，竟是想另攀高枝了。

    劉達(dá)沒好氣的說：“我找老太爺，在家么？”

    門房搖頭：“不在，老太爺好容易病好，去了衙門，日日忙到天黑才到家。”

    劉達(dá)下馬道：“四姑娘呢？”

    門房立刻轉(zhuǎn)了顏色：“姑爺有正事兒？”

    劉達(dá)點頭。

    門房道：“四姑娘在家里，只我們守門的，不知道姑娘在何處，姑爺您上二門問去?！?/br>
    平兒跟著下馬，把六婆喚出來，對車夫道：“趁著天沒黑，你趕緊回吧。”又抓了把賞錢與他。車夫不敢收，連退了好幾步。

    六婆望著巍峨的葉府，嚇的一直在抖：“姐兒……”

    門房奇道：“姑娘買的人？”

    平兒道：“雇的?！?/br>
    車夫不敢走，怔怔的看著里頭出來幾個人，牽了劉達(dá)夫妻的馬，又擁簇著三人進(jìn)去。不由咋舌，巫家姐兒，真的攀上了閣老府么？巫家豈不是要起來了？他家的田必能要回來，真是好八字！

    車夫如何想無人關(guān)心，劉達(dá)直沖東院。庭芳在書房里寫書，身邊三個孩子，分別是陳恭庭蕪與小胖子。六婆頭一回見如此金碧輝煌的住所，更是不敢隨意動彈。悄悄抬眼看，只見一個比白娘子還標(biāo)致的小姐帶著幾個孩子站起來，朝劉達(dá)見禮：“姐夫好?！?/br>
    劉達(dá)道：“我有事同你說?！?/br>
    庭芳了然，把三個孩子攆去陳氏屋里，又問平兒：“這是誰？”

    劉達(dá)道：“我們雇的燒飯婆子，叫六婆，能尋幾套衣裳與她么？我家里通沒有。”

    庭芳喊水仙帶六婆去洗澡，然后問：“何事？”

    劉達(dá)便把今日見聞?wù)f了一回，末了還道：“長此以往，只怕京中亦不得安寧。閣老正著手括隱之事，必然動不到皇莊。然皇莊亦占田土，沒了自耕農(nóng)……”余下的話不用說了，沒稅收且在一邊，流民……

    庭芳愕然：“京畿？”

    劉達(dá)點頭，指著平兒道：“你問她，原先是什么樣子?！?/br>
    平兒苦笑：“幾乎都以為走錯了地方?！彼毁u的時候已經(jīng)十歲了，該記得的都記得。何況統(tǒng)共就一條街。

    庭芳道：“此事要告之殿下，我晚間告訴老太爺。”京畿有邪教，有流民，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不管太子知道不知道，她們得了消息，就該上報。

    劉達(dá)點頭：“我立刻騎馬回去，平兒你后頭坐車來。風(fēng)塵仆仆的，先歇會兒?！闭f畢，又飛奔出門了。

    庭芳打發(fā)平兒去洗澡，自己坐在塌上想：圣上果真瘋了。太子真的能成事么？自古又瘋又老的皇帝……本朝太子，有朱高熾的八字么？還說什么百年后的屈辱，現(xiàn)在的統(tǒng)治就岌岌可危。莫非也要同清朝一樣，被起義軍殺進(jìn)皇宮？這片土地上，到底還有哪里沒有流民，沒有邪教？就算是太子成事，可能救大廈于將傾？太子，你能做光武帝么？

    平兒洗漱出來，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問：“很嚴(yán)重？”

    庭芳苦笑：“不嚴(yán)重么？”

    平兒垂眸：“我不懂。姑娘，他會不會嫌棄我？我今兒好像，沒明白怎么回事?！?/br>
    庭芳道：“平兒啊，女人不能老把目光放在內(nèi)宅。多聽，多看，多問。誰都不是天生懂的，你如今小，老夫少妻，劉姐夫樂的縱容你。等過幾年，再趕不上趟，福王妃就是前車之鑒?！?/br>
    平兒低聲道：“我問，他會說么？”

    “會，但你要長進(jìn)?！?/br>
    平兒嗯了一聲：“姑娘有空教教我?！?/br>
    庭芳恨恨的道：“跟在我身邊的時候，凡有正事兒，就不過心，知道吃虧了吧？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笨死的你們。你們這叫傻白甜知道嗎？都以為男人喜歡傻白甜，怎么死都不知道！”利益一致才可能產(chǎn)生感情，別說男人，一個女人一直被婆家虐待，她能對婆家有感情？就算有羅密歐與朱麗葉，她們倆也撲街了！

    平兒道：“知道了?！?/br>
    庭芳郁悶的道：“你收拾好了就回家吧。你那頭什么都沒有，我送你丫頭，你制不住，還不如從外頭買。雇也使得。”

    “統(tǒng)共一個四合院，哪里就要用那么多人了。”平兒道，“日常有洗衣服的人走動，不過掃掃地，他還搶著做?！?/br>
    庭芳補充一句：“你是妻子，不是仆婦，發(fā)揮長才，萬不可滿腦子想著怎么伺候好他。會伺候的人多的很，能跟他說話的人，卻少之又少。我就從沒想過做針線做飯，那些人人都會的事兒不值錢，明白？”

    “嗯。姑娘懂的真多?！?/br>
    庭芳笑了，知道求上進(jìn)就好，總算安穩(wěn)的嫁了個丫頭出門，要又是個振羽，劉達(dá)可就真埋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