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點(diǎn)頭：“生產(chǎn)前得吃些好的，才有力氣?！?/br>
    不待里頭吩咐，錢良功已使人去做?？上Т蠜]有鮮豬rou，風(fēng)干的總歸不甚好。這便是在船上生育的壞處了，路菜好吃下飯，但沒什么營養(yǎng)。幸而有雞蛋，勉強(qiáng)夠用。

    不多時，廚房端了飯來。敲門，穩(wěn)婆從里頭打開，一股涼風(fēng)撲進(jìn)船艙內(nèi)，庭芳忙喊：“別關(guān)門！悶的很。”

    只得開著門，錢良功與大夫避的更遠(yuǎn)點(diǎn)兒，錯開房門，依舊拿耳朵聽著里頭的動靜。庭芳慢條斯理的吃著飯，還招呼徐景昌：“一起吃點(diǎn)兒，你還得陪我呢?！?/br>
    穩(wěn)婆干咳一聲：“郡主，血房不吉，儀賓該避諱了。那幾個丫頭……我看翠榮姑娘穩(wěn)的住，且喚她來照應(yīng)?！?/br>
    庭芳道：“小時候我娘生產(chǎn)，家里都不讓我們小姑娘靠近，怕驚著了將來難產(chǎn)。你若是忙不過來，便叫奶娘過來幫手，且叫翠榮給看下孩子?！?/br>
    大夫聽見，心里生出些許感動，低聲對錢良功道：“你們家的郡主是個善心人?！?/br>
    錢良功笑道：“她最重人命，又極護(hù)短。跟過她的丫頭凡是自己立的起來的，都有前程。您若不嫌棄，便跟著咱們。現(xiàn)如今江西急缺大夫，你救多幾個人，郡主必有大禮相謝。”庭芳足夠淡定，其余的人都跟著輕松下來。只徐景昌心里繃著弦，勉強(qiáng)吃著飯，味同嚼蠟。

    飯畢，庭芳放下碗筷，對徐景昌道：“你也出去吧。”

    徐景昌搖頭：“你比尋常女子高些，有什么事穩(wěn)婆和奶娘都挪不動你?！?/br>
    “不忌諱？”

    徐景昌笑：“有什么好忌諱的？偏生出那么多雞零狗碎的規(guī)矩，也不知道為什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呀?！?/br>
    徐景昌忙問：“何解？”

    庭芳道：“有些男人太慫，生育鮮血淋漓的，他們看著尿褲子，就編什么血房不吉的話來唬人。誰不是打血房里出來的？還被血裹著出來呢。真要血房不吉，個個都要霉運(yùn)罩頂一世啦！”

    穩(wěn)婆噗嗤一聲笑了，這損的！但還是勸道：“有些忌諱總有道理的，儀賓還是避諱點(diǎn)兒吧?！狈€(wěn)婆接生的人，自是不信那吉利不吉利的話。只怕徐景昌看了生產(chǎn)，覺得惡心，再不肯碰庭芳。這點(diǎn)旁人不知，做穩(wěn)婆的卻經(jīng)見的多了。她與庭芳處的不錯，不欲叫年輕的庭芳吃悶虧，才出言相勸。

    徐景昌堅(jiān)持搖頭：“我不放心?！?/br>
    穩(wěn)婆勸不動，想想眼前這位主兒是郡主，懶的多事，只做好本分暗自觀察著庭芳的反應(yīng)。

    后世陪老婆生產(chǎn)的多了，庭芳不以為意。站起來拉著徐景昌的手，繼續(xù)在屋里繞圈。到酉時，陣痛開始明顯。身體的不適讓庭芳沒了下午的從容，忍痛畢竟需要體力。徐景昌見庭芳緊皺的眉頭，心疼的不行。扶了她在床上坐下，不住的輕拍后背安撫。

    庭芳忽然伸出手，拂過徐景昌的左肩：“這里有好幾個疤，當(dāng)時痛么？”

    徐景昌道：“痛?！?/br>
    庭芳抱怨道：“都不告訴我?！?/br>
    徐景昌道：“那會兒我在大同，待信寄到京城，傷口都好了。旁的還好，就是箭刺的深，痛的好半個月沒睡好?！碧弁词呛茈y熬的事，說話分神比干熬著強(qiáng)。徐景昌有意逗著庭芳說話，便把當(dāng)年的事細(xì)細(xì)說與她聽。

    穩(wěn)婆和奶娘都是不多話的人，看著兩口子親親密密的閑談，皆在一旁閉嘴不言。庭芳換了個姿勢，全身放松的靠近徐景昌懷里：“師兄，萬一我有事……”

    徐景昌截?cái)嗟溃骸安粫惺隆！?/br>
    庭芳輕笑：“聽我說完?！?/br>
    “別說，求你?！?/br>
    庭芳在徐景昌的胸前蹭了蹭：“師兄……”

    徐景昌的手臂緊了緊，嗓子感覺有些發(fā)腫：“四meimei，師兄只有你了，別嚇我?！?/br>
    庭芳想了想，萬一她掛了，要交代的事無非那幾樁。江西的事有錢良功輔助，陳氏他自會照應(yīng)，便是真的有事不大可能做不好。索性閉嘴不言，省的真把徐景昌給驚著了。不怪徐景昌膽小，面對至親闖火線，幾個人能不著急？抬頭親了親徐景昌的側(cè)臉：“待會兒我痛的狠了，你就把臉離我近點(diǎn)兒。”

    徐景昌笑不出來，低低的應(yīng)了聲好。先前因庭芳的沉穩(wěn)消散的緊張，在庭芳不停的皺眉時抑制不住的回籠。把人圈進(jìn)懷里，溫暖而鮮活。心里不住的祈求：一定要平安！老天保佑！

    陣痛越來越密集，終于超出了庭芳的承受范圍，迫使她呻吟出聲。

    徐景昌腦子嗡的一下，真的要生了么？

    第336章 汪汪汪

    半夜時分，陣痛密集如海浪般不停的拍打著庭芳的神經(jīng)。中秋時節(jié)，入夜后陣陣涼意。錢良功與大夫都挪到隔壁的船艙，隔著壁板，聽得見庭芳隱忍的痛呼。錢良功心中焦急，如今天下這副模樣，他終身榮辱皆系于庭芳身上。倘或庭芳有個三長兩短，徐景昌固然還要用他，但他的地位就遠(yuǎn)遠(yuǎn)不如最開始跟著徐景昌的任邵英。他是徹頭徹尾的夫人黨，自然關(guān)心金主的安危?？陕犔煊擅氖?，他擔(dān)憂也無用，長長嘆口氣，坐回椅子上繼續(xù)等。

    徐景昌不停的擰熱毛巾替庭芳擦汗，企圖替她緩解不適。陪伴所愛之人生育，決計(jì)是對精神承受力的挑戰(zhàn)。見庭芳已痛的蜷縮起來，徐景昌徹底冷靜。因?yàn)榇丝痰耐シ夹枰思?xì)致的照顧，他必須擔(dān)當(dāng)。

    再次抽掉一條汗?jié)竦拿?，替換成新的。徐景昌揉揉庭芳的頭發(fā)，溫言道：“再堅(jiān)持一會兒，師兄陪著你?！?/br>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手，溫暖的觸感稍微能緩解一點(diǎn)疼痛。徐景昌把庭芳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對不起，師兄幫不上忙?！?/br>
    庭芳痛的炸毛：“我管生你管帶！”說完又悶哼一聲，到底開幾指了，這么痛！比她在演武場被虐痛多了！哇擦！避孕套到底發(fā)明了沒有？尼瑪要讓她不停的生，簡直不想活！

    徐景昌低聲問穩(wěn)婆：“到底還要多久？”

    穩(wěn)婆對著個男人，卡了半天才道：“郡主宮頸很軟，應(yīng)該快了?！?/br>
    徐景昌完全不懂：“軟是什么意思？”

    穩(wěn)婆尷尬的道：“越硬越不好生?！?/br>
    庭芳喘著氣解釋：“自主肌彈性與力量的問題。我常鍛煉，沒事的?！?/br>
    穩(wěn)婆忙道：“郡主是我接生過的貴女中，條件最好的。”

    廢話，誰家千金跟她似的運(yùn)動量，又不是彪悍的唐朝。繼續(xù)深呼吸，庭芳隱約記得有個什么止痛的法門，然而她上輩子又沒生過，死活想不起來。如今只得憑借毅力苦熬。

    穩(wěn)婆再次檢查狀況，欣喜的道：“郡主，開八指了。這會兒是最痛的時候，熬過這個時辰，便開了十指，順利生產(chǎn)并不痛的?！?/br>
    庭芳哪里還說的出話來，穩(wěn)婆不讓她用力，以免震傷產(chǎn)道。她既要忍痛，還得全身放松，不能似平常一般咬牙緊繃。徐景昌不停的拍著：“很難忍便哭出來，或能好些?！?/br>
    庭芳是真的痛的受不了，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娘的，生產(chǎn)不是人干的活！

    徐景昌自己出的主意，卻在庭芳眼淚落下的一瞬間，差點(diǎn)跟著哭出來。在大同那樣往死里訓(xùn)她，都沒見她掉過一滴淚，現(xiàn)在卻是哭個不住。必定是他沒有辦法想象的疼，必然比他當(dāng)時中箭還要疼的多的多。庭芳嗚咽的哭著，總比硬忍來的輕松。自鳴鐘上的秒針在緩慢的爬著，庭芳覺得簡直度秒如年。八指到十指間，到底有多長的距離？太難熬了！

    疼痛的浪潮一波高過一波，庭芳忍不住咬住徐景昌的袖子，漂亮的臉扭成一團(tuán)。徐景昌趕緊掰開她的下顎，塞了塊帕子進(jìn)去：“別咬壞了牙齒?！?/br>
    庭芳不敢拿牙齒開玩笑，乖乖的咬著。倒回徐景昌的懷里。熟悉的氣息，數(shù)次遇險(xiǎn)后依賴的懷抱。庭芳更是委屈的淚如雨下。徐景昌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親了親庭芳的頭發(fā)：“乖，咱們再有一會兒就好了?！?/br>
    庭芳嘴里堵著帕子，不好說話。抓著徐景昌胳膊的手指有些泛白，猛的發(fā)覺自己用力太過，怕弄傷徐景昌，立刻放手，改抓著堅(jiān)硬的床沿。徐景昌苦笑：“四meimei，你抓著我還好受些。”

    庭芳搖頭，閉眼沒再說話。雖然很痛，但不至于失去理智。不管什么原因，徐景昌都是她不愿意傷害的人。感覺到陣痛漸漸減緩，庭芳睜開眼，吐出帕子問道：“開十指了么？”

    穩(wěn)婆點(diǎn)頭：“很快了，不那么痛了吧？”

    “是！”庭芳緩了口氣，痛感自然有，但比起方才好太多，“你先前說一鼓作氣生下來，中途萬不可換氣。待我能用力時，你記得指揮，何時憋氣，何時呼吸?！?/br>
    穩(wěn)婆道：“是?！?/br>
    終于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庭芳看了看時間，從見紅到開十指，十一個小時。之前聽穩(wěn)婆的科普，一般婦人需要一整天，她只花了一半，可見速度很快，少遭了好幾個小時的罪。側(cè)抬頭看了眼徐景昌，笑道：“師兄累了么？”焦慮可是非常磨人的。

    徐景昌扯了扯嘴角：“好些了？”

    庭芳點(diǎn)頭：“預(yù)備生了?！?/br>
    徐景昌愕然：“不痛了？”

    穩(wěn)婆道：“生的時候不大痛的?！闭f著就對庭芳道，“我摸到頭了，郡主準(zhǔn)備使力?！?/br>
    庭芳調(diào)整了下呼吸，氣息綿長而有力。穩(wěn)婆瞅準(zhǔn)時間，喊道：“憋氣！用力！”

    庭芳深吸一口氣，沒有過分用力，現(xiàn)在可沒有縫針技術(shù)，她還不想感染致死。持續(xù)的控制力度，一口氣未完，只覺得腹內(nèi)一空，緊接著就聽見嘹亮的啼哭響徹了船艙。穩(wěn)婆利落的拿起剪刀剪掉臍帶，叫奶娘點(diǎn)起酒精燈，按照庭芳日常所授，把臍帶斷口處用火封住，再打了個結(jié)。收拾完畢，交與了奶娘，掉頭回來看庭芳的出血狀況。

    徐景昌急忙問：“痛么？”

    庭芳搖頭：“沒事了，一個時辰內(nèi)不大出血，便是母子平安?！?/br>
    穩(wěn)婆笑道：“瞧著不像要出血的模樣兒，恭喜郡主，是個哥兒。”

    庭芳笑出聲來，她不重男輕女，可是在古代男孩子終究好混些。徐景昌看庭芳渾身汗水浸透，忙問：“要擦澡么？你討厭出汗?！?/br>
    穩(wěn)婆忙道：“可使不得，產(chǎn)婦可不能見水。”

    庭芳道：“秋日里不妨事。”古時坐月子很多禁忌都是不科學(xué)的，或者說在這個年代勉強(qiáng)算經(jīng)驗(yàn)之談吧。比如說月子里不能洗澡，那是考慮到古代的物質(zhì)條件。產(chǎn)婦本就虛弱，洗澡再感冒一回，必死無疑。洗浴的用品也不干凈，條件不好的人家都是木制的盆子，比較難消毒，產(chǎn)婦更是不能坐浴。要說在船上生比岸上生麻煩之處便在于陸地上淋浴顯然方便的多。

    穩(wěn)婆皺眉道：“郡主……”

    庭芳扯了個慌道：“太醫(yī)說的，我娘生弟弟的時候，我看過禁忌單子?！?/br>
    穩(wěn)婆驚訝道：“果真？”

    庭芳不想坑人，便道：“洗澡是可以，就是麻煩事兒多，百姓人家備不起?！蓖シ忌莩薜闹苯訙?zhǔn)備了倆純銀的盆好么……銀可殺菌，她還每天用滾水泡。這種級別的預(yù)備，老百姓想都別想。

    奶娘抱著小哥兒，忍不住笑道：“郡主真是好精神頭，尋常人生了孩子，可得瞇上好一會子呢。郡主就能說話了?！?/br>
    庭芳但笑不語，十幾年的鍛煉，不就為了今日么？對奶娘道：“哥兒抱來我瞧瞧?！?/br>
    奶娘抱近跟前，并不交到庭芳手中。蓋因傳說月子婆不能抱孩子，會胳膊疼。庭芳湊過去看了看，紅彤彤的，閉著眼，看不出什么模樣。徐景昌先笑了：“長的像你?！?/br>
    庭芳瞠目結(jié)舌：“怎么看的出來？”

    徐景昌道：“很明顯??！”

    庭芳：“……”理工科的差別再次顯現(xiàn)？嬰兒明明都長的一樣好么！真的像她么真的么？真的么？哀怨的看著徐景昌，明明他長的比自己好。娃兒你會不會長?。?/br>
    “徐清?！毙炀安Φ溃坝悬c(diǎn)像個姐兒的名字啊?！?/br>
    庭芳咧嘴笑：“放心，讀過書的一會兒就反應(yīng)過來了。徐清，字新成。誰再說像女孩兒，咱就鄙視他文盲。”

    徐景昌見庭芳慢慢恢復(fù)了顏色，心情甚好：“我去預(yù)備熱水替你洗澡？”

    庭芳點(diǎn)頭：“好。丫頭們可叫回來了，我可真不會帶孩子?！?/br>
    徐景昌奇道：“你沒帶過弟弟嗎？”

    庭芳干笑：“我就玩過弟弟，奶娘煩死我了。”

    徐景昌不厚道的笑：“你也有不能的時候?！?/br>
    庭芳惱了：“那你帶！”

    徐景昌放下庭芳：“我先帶你?！闭f畢往水桶里舀水，順便對穩(wěn)婆道，“你們暫時回避一下吧?！碑?dāng)著別的女人替老婆洗澡這種事，有點(diǎn)尷尬。

    穩(wěn)婆拿了塊包布，把孩子裹了。同奶娘一齊退到了隔壁房間。錢良功立刻趕上來瞧孩子：“嘿！不小！有多重？”

    穩(wěn)婆道：“還沒稱哩，抱在手上，估摸著六斤多點(diǎn)兒。方才哭的很大聲??！這會子倒睡了?！?/br>
    大夫又問：“郡主怎樣？”

    穩(wěn)婆道：“挺好的，不似尋常奶奶小姐，倒似咱們百姓人家的女眷。生完就能干活了。”

    錢良功放下心來：“早年郡主還說叫她家姐妹跟著練劍，極利生育，可見是真的?！?/br>
    大夫忙問：“那本醫(yī)書上瞧的？”

    錢良功無奈的道：“我們家郡主最是博學(xué)，誰知道她哪里知道的?！?/br>
    丫頭們懸著心，又帶著個奶娃娃，一夜沒睡。聽聞庭芳平安生產(chǎn)，都松了口氣。迅速乘船過來，庭芳正在洗澡，她們不得進(jìn)門，只好在外頭等。過了好一會兒，徐景昌才道：“進(jìn)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