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佛門之地懸于浮屠飛檐之上掛的水音鈴, 鈴聲之獨(dú)特，讓人聽之難忘。而上一次他們聽到這樣獨(dú)特的鈴鐺聲，是在綺月的身上。

    留兒畢竟還是個(gè)小丫頭，見狀便嚇了一跳，淚汪汪地瞅著小枝道，“娘親兇我……這個(gè)不是留兒撿的，是一個(gè)大jiejie送我的。”

    “大jiejie？”景兒眉梢微挑, 手下動(dòng)作微滯。

    眾人眼中掠過一絲希冀的光芒，倒是空寂上前一步蹲下身來，看著那小丫頭道，“你記得那大jiejie長的是什么模樣嗎？”

    留兒抬起頭看向娘親，見其頷首，方才咬著唇瓣道，“那大jiejie……長得很漂亮，對(duì)了，還有個(gè)叔叔，生得也好看極了，留兒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兩個(gè)人?！?/br>
    “叔叔？”空寂追問道，“是個(gè)和尚嗎？”

    卻見留兒搖了搖頭道，“不是和尚呀，那個(gè)叔叔有頭發(fā)的?！?/br>
    眾人目露難色，卻是景兒聞言淺笑，端起手邊的茶盞輕抿一口，“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若是沒有頭發(fā)，才是奇怪呢。”

    “那個(gè)jiejie還說……”留兒眨巴著圓圓烏黑的大眼睛看著父母與一干人等，補(bǔ)充道，“江湖再見?！?/br>
    *

    一個(gè)月后，磐石村中。

    此時(shí)盛夏稍歇，正是秋風(fēng)襲來涼爽輕快的好時(shí)節(jié)。磐石村坐落于崇山峻嶺之間，繞過荒蕪的郊野，方可見點(diǎn)點(diǎn)燈火，如繁星般點(diǎn)亮山野。

    待到走近了些，一眼便見著了門前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再細(xì)細(xì)一看，村中皆是張燈結(jié)彩熱熱鬧鬧的，村民們更是忙活的不可開支，人群的中央站著一名妙齡女子，生了一雙碧色的眼眸，尤其惹眼。

    那女子細(xì)致地吩咐過村中居民們，末了又朝眾人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大家了?！?/br>
    “哎呀絳曲丫頭，你跟我們客氣什么，就包在我們身上啦！”大嗓門的婦人喜笑顏開地招呼道，連忙將她扶起來。

    眾村民連連稱是，說罷便各自散去忙活去了。

    這廂絳曲轉(zhuǎn)過身來，便見兩名戴著帷帽的白袍人站在不遠(yuǎn)處，縱然有輕紗遮擋，卻也足以讓人覺察到這二人面上的笑意。

    “我們這倒是趕巧了，看村子里這架勢(shì)，今天可是什么好日子？”那矮個(gè)子的身材纖細(xì)窈窕，雖孱弱了不少，精神氣倒是極好。

    “佛子大人，綺月姐，你們?cè)趺磥砹?！”絳曲驚喜道，上前相迎。

    只見那兩名白袍人摘下帽兜，赫然便是綺月與玄素二人。

    綺月如今容貌更盛，已不用細(xì)說。獨(dú)玄素倒是惹人眼的很，五年過去，如今他已是墨發(fā)如瀑，盤扎而起，以玉簪為縛，更襯得眉目如畫，俊秀絕倫。

    “又不是沒與你先打過招呼，怎么如此驚奇。”綺月見她反應(yīng)，不由得怪道。

    絳曲笑了兩聲，將雙手在腰上粗布沓干凈了，這才上來相迎，“哪想到你們真的能來。今日村長休息了，你們便直接來我家休息吧，屋子是原封原樣搬過來的，外頭變了里子卻是和以前一樣的?！?/br>
    “難不成我還騙你不成?！本_月挑眉道，卻任由她挽住自己，兩個(gè)女子撇下玄素，走在前頭。

    “說起來村子里的孩子們都想你們了，時(shí)而便念叨著你們?！苯{曲笑著道，“好在去年請(qǐng)了位教書的先生，倒是勉強(qiáng)給他們辦了個(gè)學(xué)堂，加上之前的底子，蓉兒她們幾個(gè)倒是學(xué)得快。”

    “他們還能想我，是想的玄素才是吧?！本_月抿唇道，面上卻是笑意盎然的。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走過來，倒是將玄素晾在了一邊。

    等到了綺月家的院落中，小蓉早已候在院子里了，如今她約莫已有十余歲，身子高挑，生得與jiejie一般好看。

    她見兩人，先是眉頭一撇，繼而噘嘴道，“jiejie，我這屋子可是辛辛苦苦收拾了兩間的?！蹦恰皟砷g”二字，仿佛是生怕人聽不清，加重又加重說的。

    小蓉這脾氣，倒是長大了也不見改的。絳曲抿唇直笑，綺月俏臉微紅，對(duì)二人道，“我自然是要自己住一間的，誰要和他一起住了?！?/br>
    “哦~”小蓉笑瞇瞇地看了看綺月，又瞧了瞧玄素，“原來還沒住一起呀?！?/br>
    “你這丫頭！”絳曲哭笑不得，便輕拍她的背部，小蓉也就笑著躲到一邊去了。

    綺月?lián)u了搖頭，玄素上來輕聲道，“今日趕路你也累了，便早些休息也好。”

    “這幾天也沒趕什么路，半個(gè)月的路程被我們走了一個(gè)月呢?！本_月笑著道，倒是語意溫柔，“不過我今天確實(shí)是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好了，你也早些休息吧?！?/br>
    玄素低低應(yīng)了一聲，眸中帶著笑意，目送著綺月回到了屋子里，合上了屋門。

    這一夜，綺月睡得異常香甜，甚至于第二日早晨，是被外頭吵鬧的動(dòng)靜吵醒的。

    “綺月姐你醒了嗎？”

    綺月睡眼朦朧的，便聽到外頭傳來絳曲的聲音，仔細(xì)一聽，這外頭的人聽起來還不少。

    她迷迷糊糊地打開門，只見院中仿佛一夜之間掛滿了紅霓，檐上更是掛著火紅的燈籠，看起來喜慶極了，不知道還以為是要辦什么婚事呢……

    不對(duì)啊，好像就是要辦婚事。綺月這才清醒過來。

    “絳曲……這是你要成親嗎……”綺月懵懵懂懂地張望來張望去，迷茫地問絳曲。

    絳曲忍俊不禁地道，“是你要成親啦，綺月jiejie?！?/br>
    “我？”綺月尚未反應(yīng)過來，便見幾個(gè)村中眼熟的婦人進(jìn)來，手中竟捧著一只紅木方盤，里頭好生生地?cái)[著幾件火紅的嫁衣。

    金線繡鳳，祥云為媒，百般華貴。

    我要成親了？

    綺月還沒回過神來，便被絳曲牽進(jìn)屋子里，換上了那身嫁衣。竟是合身得恰到好處，就像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一時(shí)間怔住。

    待到梳妝完畢，鳳冠霞帔加身之時(shí)，所見之人皆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綺月姑娘，你簡直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就像是天仙下凡一樣。”說話的是翠翠的娘，“姑娘，那時(shí)候是我們對(duì)不起你……若不是有你護(hù)著，只怕我們?cè)缫鸦畈坏浇袢樟?。?/br>
    “是啊是啊?！痹谧膵D人，都是村中孩子的娘親，昔年所作所為，她們自己亦是汗顏。

    “當(dāng)初之事我早已忘了，更何況護(hù)你們周全，也是護(hù)那些孩子的周全?！本_月緩聲道。

    外頭已然鑼鼓喧天，鞭炮響徹云霄，歡騰一片，有人在喊“新娘子，新娘子！”。

    綺月聽了聲，竟是自己走了出去。

    “哎新娘子是要蓋紅蓋頭的，不能這么出去！”有婦人提醒道，可綺月卻依舊伸出手，推開了屋門。

    十里紅毯鋪就，如赤色長河，延展而去，不知去往何方。

    院中只有一人，一襲赤色錦衣，站在臺(tái)階之下。

    “怪不得昨日直接把我領(lǐng)進(jìn)來，連村長都不讓我見?！迸拥恼Z氣懟怨，卻分明又是歡喜的。

    “綺月，你是彌城之主，又是西涼公主，我不過是一個(gè)被仍在亂墳崗上的孤兒，又是一個(gè)僧人?！毙啬嗤路鹕胶觾A頹，也只她一人，“前世今生，我辜負(fù)你實(shí)在太多，無以為報(bào)。”

    綺月垂眸看他并不回答。發(fā)上步搖搖曳，有金色流蘇落在她的耳邊。

    “你可愿嫁我為妻？”玄素微微仰起頭，仰望著仿佛天光般耀眼的女子，緩緩伸出手去。

    綺月一步步走下臺(tái)階，待走到他的面前，便一搭手，竟是將手里一直攥著的紅蓋頭丟到了他的手里。

    玄素一時(shí)不明，詫異地看向她。

    卻見面前女子別過臉去，幾近透明的耳尖有淡淡的紅暈開。

    “你不是要娶我嗎，還不快給我蓋上蓋頭?！本_月嘟囔道。

    “好?！毙啬恐械娜崆?，仿佛能滴得出水來。他輕聲一應(yīng)，將那繡著并蒂蓮的蓋頭，蓋在了自己心儀了兩生的女子發(fā)上。

    視野被一片紅所覆蓋，目之所及，只有腳下的一小段路。

    身邊的人牽起她的手，掌心是柔軟的，指節(jié)修長，卻極有力度。

    “你不是一直想問我嗎，關(guān)于你我為什么會(huì)活著。”綺月的目光緊盯著自己的繡鞋，一字一句地道。

    身邊的人腳步微微一頓，蓋頭下的女子莞爾一笑，“舍身蠱為線，纏絲蠱為媒，你我體內(nèi)的兩種蠱蟲如今合二為一，將你我的命連在了一起，再也不能分開了?！?/br>
    那時(shí)候或許是綺月情緒極度哀慟，腹中孩子的生命亦逐漸流逝。

    種種一切讓綺月幾近絕望，卻無意中竟覺察到玄素體內(nèi)的纏絲蠱還活著，而舍命蠱竟能與之有所反應(yīng)。或許是他們?cè)?jīng)一起在她的體內(nèi)，經(jīng)歷過太長的時(shí)間。

    也正是這個(gè)緣故，讓綺月決定拼死一搏。

    身邊的人忽然握緊了她的手，綺月亦回握住了他的。

    “如今你我性命相連，我生你生，我死你亡，真的只能白頭偕老了。”綺月緩緩道。

    “那就再好不過了?！毙卮鸬?。

    出了院去，外頭是歡喜熱鬧的磐石村百姓們，孩子們圍繞上來，將自家的麥芽糖塞進(jìn)新人的手里，是寓意甜甜蜜蜜的祝福。

    玄素看向身邊的佳人，心中卻是有生以來，最寧靜安穩(wěn)的時(shí)刻。

    這一次，世間事再與我無關(guān)，心中所求，只綺月一人。

    他聽到綺月身上水音鈴的聲音，是他那時(shí)送她的那枚。

    玄素驀然想起那一夜燈火葳蕤，他在銀鈴之內(nèi)，小心翼翼地刻下心中執(zhí)念。

    贈(zèng)吾愛綺月

    第77章 番外   中原之事

    又是一年早春時(shí)節(jié), 春寒稍褪，云京城里已然是繁花似錦的好景致。

    天光漸起，如霓裳鋪就落在那山巒之間, 緋色昭昭, 便是那蒼翠欲滴的山林亦不得不為之隱去鋒芒。此處山巒地質(zhì)獨(dú)特，每每天光灑落，崇山輝映, 熠熠生輝。

    這山名喚流霞峰，地處云京的郊野，若是晚霞時(shí)分前來, 便能瞧見山體反射的赤色流光，美不勝收。

    流光之間, 隱約可見一間青瓦黃墻的廟宇, 便是這小靜禪寺了。

    這廟宇看起來質(zhì)樸簡單，卻處處透著精巧，便是檐上雕的那蛟龍，栩栩如生，格外地引人注目。

    “這廟瞧起來普通, 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同。”說話的是個(gè)年輕姑娘，好奇地望著面前這座巍然的廟宇。

    “普通？”她身邊的一同的女郎聞言鄙夷道, “這里可是中原大燁王朝的京城，流霞峰更是天子腳下，就算再普通，那也是皇族的家廟?！?/br>
    年輕姑娘看起來打扮比邊上那女郎稍遜一籌，聞言便抿了抿唇，腳步慢了些許，落在那女子后頭, 態(tài)度謙卑恭遜。

    “不過就是個(gè)普通廟宇，與別處也沒什么不同的?！眳s有人打斷道。

    先前擠兌女伴的那女郎聞言心生惱意，下意識(shí)便要開口去爭辯，卻在看到那說話的人時(shí)，微微一怔。

    只見那說話的竟是個(gè)小沙彌，眉目精致，好似那畫中人一般。而他身邊一身高更高些的男子則更為惹眼，雖只不過身著一襲灰白僧袍，卻生了一副清雋面孔，便是擱在這云京也是個(gè)罕見的俏郎君。

    這女郎一時(shí)間慌了神，只覺得面頰guntang，竟是瞧著兩個(gè)僧人紅了臉去。

    “不得無禮。”那年長些的僧人輕咳一聲道。

    那小沙彌卻回眸沖他翻了個(gè)白眼，繼而撇了撇嘴，卻是不語了。

    “想來二位也是為住持大師賀壽而來的吧?！蹦前着凵说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