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取暖

    霍錚的劍氣一道接著一道，從水面掠來，與魏眠曦擦肩而過。湖泊的平靜被打散，碧玉似的湖面似被劈出數(shù)道銀白裂紋，水霧飛濺滿天，落了俞眉遠(yuǎn)一頭。

    魏眠曦往后退出幾步，發(fā)縫間透出的目光陰鷙?；翦P的劍氣凌厲，似重巒襲來，而他在刑洞被鎖了七天，早已耗盡精力，根本不是霍錚的對手。

    “可惡……”他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唇角淺淺勾起，只盯著俞眉遠(yuǎn)的背影。

    明明觸手可及了，卻被生生分開。

    真是可恨至及。

    “阿遠(yuǎn)?！被翦P從劍氣之間飛來，轉(zhuǎn)眼落到俞眉遠(yuǎn)身前。

    俞眉遠(yuǎn)似水里長出的一株藤蘿，一動不動地站著。

    她臉頰發(fā)紅，氣息微促，頭發(fā)沾濕后服帖地粘在額上，晶亮的眼眸與他對望。

    有些驚喜和羞澀，卻沒有逃避。

    “快解開我的xue道?！彼_口。

    霍錚手在她腰間一拂，一股暖和的氣勁撞向她腰間xue道，俞眉遠(yuǎn)僵麻的身體一松，恢復(fù)了自由。他按在她腰上的手卻沒收回，反而用力握緊她的腰肢將她往自己身側(cè)一帶，半擁在懷中，右手長劍從胸前劃過。

    兩人身前的湖面上一道水幕震天而起，魏眠曦被擋在了這道水幕之外。

    “魏將軍，阿遠(yuǎn)說得很清楚了，她已心有所屬，你別再糾纏她！”霍錚揚聲，聲音穿透水幕，似無數(shù)冰錐，四面八方響起。

    “……”俞眉遠(yuǎn)臉大燙。這人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轉(zhuǎn)眼又將她一軍。

    水幕漸落，如同一陣急雨，又似天塹，橫在他與俞眉遠(yuǎn)之間。

    魏眠曦看著水幕后兩人身影又漸漸清晰，俞眉遠(yuǎn)倚在霍錚身邊，又甜又俏，和對著他時的冷漠截然不同。

    好一句“我愛霍錚”，好一句“心有所屬”。

    胸膛冷得像塞滿冰渣，心上被割開的傷口覆滿霜雪，連血和憤怒都一塊凍結(jié)。

    魏眠曦看看自己的臂彎，想了想剛才抱著俞眉遠(yuǎn)時的滿足，又回憶起少年時她說的話。

    阿遠(yuǎn)所求，赤膽忠心。

    多少的求不得，都從那里開始。

    他不再說話，緩緩朝岸邊走去。

    “魏將軍，本王多謝你替我救了她，待他日回京，本王必當(dāng)重謝將軍之恩?！被翦P攬著她，言語雖和緩下來，字里行間卻是不同以往的強勢。

    魏眠曦正淌著水走過他們身邊，聞言不禁側(cè)頭望去，笑了：“替你？”

    聲音很低，問完也不待他們回答，便又轉(zhuǎn)頭繼續(xù)走去。

    “魏眠曦?！庇崦歼h(yuǎn)忽開口喚他。

    他停步。

    “別再碰那東西?！彼?。像他這樣的人，哪怕是死了，也好過被毒癮折磨得像個廢人。

    “好?！彼艿鼗亓艘痪?，頭也不回地上岸。

    俞眉遠(yuǎn)暗自一嘆，拔腳也往岸上走，腳才剛抬起，身體卻忽然騰空。

    腰上那手沒有收回，另一只手便勾在了她的腿彎間，水“嘩”地一響，她被霍錚輕巧抱起，橫倚在了他的胸口。

    “霍錚！”俞眉遠(yuǎn)驚怒一聲，臉飛快地紅了。

    湖邊已經(jīng)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眾目睽睽之下，霍錚抱著她就往岸上走，俞眉遠(yuǎn)的臉燙到幾乎要燒起。

    “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她不安分地掙扎。

    霍錚的手臂動了動，她以為他妥協(xié)，結(jié)果他只是一震手臂，將她抱高了些，讓她的頭正好能擱到他肩頭。

    “終于找到你了，阿遠(yuǎn)!你還活著，真好?！毕肫疬@一個月來的痛，霍錚抱得更緊，半分不讓。

    “我當(dāng)然要活著?！庇崦歼h(yuǎn)在他耳邊說著話，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到四周注視而來的眼神。

    他還是不肯讓步。這么逾矩的事，她的臉都丟光了。

    也罷。

    俞眉遠(yuǎn)將臉一垂，頭埋到了他脖彎間，不理睬外間之事。

    霍錚步伐穩(wěn)健，她縮在他懷里只察覺到些微有節(jié)奏的搖動，一上一下，搖籃似催得人眼皮發(fā)沉。他胸膛還是很涼，反倒襯得她的身體很燙。她有些躁，便乖順地把雙手圈上他的脖子，身體又貼近他胸膛一些，想要交換來他的清爽溫涼。

    他想起自己是曇歡時，也曾如此抱過她。

    懷中的姑娘蝦似的曲著，沒什么重量，卻沉過他一生所有的期待。

    “阿遠(yuǎn)，我很想你?！彼?。

    “哦?！彼緡亼?yīng)道。

    “你呢？有沒想我？”他問她。

    俞眉遠(yuǎn)不開口。

    “我聽到了?！彼值馈?/br>
    “聽到什么？”她不解。

    “你剛才說的話。”他低頭，露出笑，是她思念的模樣。

    “我剛才說了什么？我不記得了?！彼X得更躁了。才剛說的時候她很痛快，如今后遺癥來了，她燒得慌。

    “敢說不敢認(rèn)？”霍錚話才落，就覺得自己脖子一緊。她用力勾緊他的脖子，臉越埋越深，讓他覺得自己若再說下來，下一刻她有可能惱羞成怒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下去。

    “掉下山的時候磕到腦袋，我記性變差，想不起來了?！彼?。

    “傷到腦袋？”霍錚腳步一頓，“在哪里？我看看?！?/br>
    “我沒事，你別停這，快點走。快點！”她蹬蹬腳，催促他。

    他哪里不好停，偏偏停在人最多的地方。

    霍錚低低一笑，笑聲里帶著難喻的喜悅和蠱惑，將連日來的憂急絕望與憤恨一掃而空。

    ……

    “將軍，已經(jīng)按你的吩咐，把屋里所有的食物都送到四叔家去了?！编嚲S越過籬笆走到魏眠曦身邊復(fù)命。

    徐蘇琰修復(fù)了下懸崖的機關(guān)，他與霍錚一同下來尋人，因沒在山下尋到他們的尸體，便分頭去找。鄧維比霍錚晚了一步到達福家村。

    “嗯?！蔽好哧匾呀?jīng)換上掉下懸崖時穿的白袍。這白袍已被俞眉遠(yuǎn)漿洗過，散發(fā)著陽光的味道。他發(fā)也束好，再不是初進福家村時狼狽的模樣。

    “我們要回了嗎？”鄧維問道。

    魏眠曦站在小屋的院子里，沉默地放眼望去，福家村的村民都圍站在遠(yuǎn)處望來，無人上前。他目光一低，又瞧見前些日子自己捧回的小雞仔正散漫地院里走，絨毛小球似的身子已經(jīng)長開，有了些羽翼的雛形。他緩步過去，蹲下身。

    她見到他捧回的小雞仔時驚喜的目光尤在眼前，笑顏動人，叫他不由自主隨著回憶笑起。

    鄧維有些吃驚，他從沒見過魏眠曦笑得如此溫柔。

    魏眠曦伸手在小雞仔腦上輕輕撫著，目光又抬起。院里的雞舍是他剛搭沒多久的，還等著他抱回更多的小雞仔，籬笆已經(jīng)筑好大半，只差個小門?；h笆前的土已松好，俞眉遠(yuǎn)播了些菜籽下去，還沒出苗。

    一晃眼，院里都是俞眉遠(yuǎn)虛無的影子，重疊著舊日將軍府的記憶，一陣陣涌來。

    正想著，有道細(xì)瘦的小身影飛快地鉆過籬笆門，跑到他身邊。

    “小杰！”后頭有人驚慌地叫了句。

    “魏大哥，他們說你瘋了，我不相信。我喜歡你講的故事，你也答應(yīng)我要教我功夫……你這是要走了嗎？”八年的福家村小少年拽了他的袖管，眼眶有些紅。

    這是魏眠曦在福家村里認(rèn)識的第一個朋友，喜歡跟在他身后做他的小尾巴，滿眼都是崇拜。

    “是啊，我也不想走，可終究還是要走?！蔽好哧乩_他的手掌，將小雞仔抱起，輕輕放進他掌心，“你替我把它養(yǎng)大，也許等它大了，我會回來?！?/br>
    說著，他拍拍他的肩，起身朝屋里走去。

    屋里光線昏黃，桌上的菊花已經(jīng)半謝，灶上的梁下懸著兩段繩子，掛在上面的粟棒已經(jīng)拿走送人。屋里很空，榻上的枕被凌亂，是她被叫去找他那天起床時的模樣。魏眠曦走到床邊，抓起薄被輕輕一嗅，有些她的淡香。

    他將被展開，疊好，平整地放到床尾，忽又轉(zhuǎn)頭走到自己睡的干草堆前，拾起枕頭和薄被，抖去上面雜草，拿到床上。兩個枕頭并排而放，薄被都疊好放在床尾。

    最后，他又將自己換下的那身粗布衣裳疊好，放在了床榻正中。

    魏眠曦滿意了。

    仿佛這樣，便又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相依相偎。

    這個夢太美，只可惜醒得太快。

    回憶越溫柔甜暖，恨便越蝕骨。

    不曾嘗過那些幸福便罷，一旦嘗了，他方知這世上有些東西，會比歡喜膏更讓他上癮。

    從前是求不得，如今卻是不得不求。

    因為放不了。

    ……

    陪霍錚見完福家村村長，兩人一起道了謝，又與村長說明情況和打算，俞眉遠(yuǎn)才和他去了懸崖前的機關(guān)處。

    懸壁上的機關(guān)是個懸下的木制吊籃，由數(shù)根粗繩穩(wěn)穩(wěn)吊著，輪軸設(shè)在崖頂，由徐蘇琰控制著。

    俞眉遠(yuǎn)已將濕衣?lián)Q過，身上是套半舊的青布衣裙，長發(fā)濕著散落，她身上帶的漂亮首飾都送給村里的姑娘，手里只剩兩只粗簪，綰不起發(fā)?；翦P看她綰了半天，發(fā)髻仍是半散，便從胸前摸出樣?xùn)|西。

    “別動，我?guī)湍??！被翦P用手扶牢了她的發(fā)髻。

    俞眉遠(yuǎn)察覺到發(fā)間有一物穿過，將頭發(fā)固定在了腦后，她有些驚奇，伸手去摸。

    “青龍簪？”她一摸就摸出來。

    青龍繞鳳夫妻簪其中之一，她送“曇歡”的男簪青龍。

    “借你用用，上去了要還我的?！被翦P攏攏她鬢邊的發(fā)。

    “這分明是我的，不還?！庇崦歼h(yuǎn)理好發(fā)，走到吊籃邊，要往里邁進。

    “你既送給我，就是我的，要不回去?！被翦P說著拉住她的手臂，“等等?！?/br>
    她不解轉(zhu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