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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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說法?”白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有一顆明珠,它璀璨奪目、價值連城,本該被人珍而重之,好生收藏,卻為某一毫無眼力的人得了去,然后當(dāng)成頑石或魚目,隨意扔在角落,致使它日日擱置,蒙上塵灰。這是個什么說法?” “魚目混珠?明珠蒙塵?明珠暗投?”白福試探道。 “對,明珠暗投。”圣元帝恍然,本就晦暗的眸色不免又深邃幾分。 白福等了許久也不見下文,抬頭飛快瞥一眼,發(fā)現(xiàn)皇上正慢慢轉(zhuǎn)著拇指上的血玉扳指,表情陰郁,心思莫測,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退至角落,使勁兒琢磨這句“明珠暗投”指代何事,亦或者,何人? 后宮亂成那樣,圣元帝也是頭疼不已,既然葉蓁有能力,亦有手腕,讓她繼續(xù)管著倒無妨,至于再進(jìn)一步,有窺探帝蹤之罪在前,一個婕妤之位便頂天了,旁的盡成奢望。 這些內(nèi)情葉蓁一概不知,卻著實慌亂起來,只因各宮人事變動不小,有的人一夜之間消失無蹤,有的人卻忽然冒出了頭,未央宮中更是如此。而她貴為婕妤,執(zhí)掌六宮,竟一點風(fēng)聲也未聽見,再要聯(lián)系手底下的眼線才發(fā)覺,他們竟也莫名消失了。 “娘娘,繼掌事姑姑調(diào)走之后,司琴和司畫也走了,奴婢方才去問,她們不肯說,也不知將來會去伺候哪位主子。娘娘,咱們該怎么辦?”葉蓁的大宮女詠荷憂心忡忡地問。 掌事姑姑司明乃前朝老人,在這座禁宮里待了幾十年,先后服侍過兩位皇后,一位昭儀,堪稱手眼通天。有她作為助力,葉蓁一路走得順風(fēng)順?biāo)?,而司琴、司畫是她的嫡傳弟子,一個善醫(yī)術(shù),一個善謀略,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不明底細(xì),葉蓁并不敢重用幾人,只等抓住她們軟肋再行要挾,但即便只是偶爾垂詢,也是獲益匪淺。如今她不由暗暗后悔,若是早些把這幾人收攏,她們便不會說走就走。倘若她們成了別人的心腹,定會調(diào)轉(zhuǎn)矛頭來對付自己,那就不妙了。 心里轉(zhuǎn)著無數(shù)陰毒的念頭,葉蓁面上卻絲毫不露,大大方方把人送走,還給了豐厚的賞賜,算是全了主仆情誼,背地里卻打算查清幾人動向再做處置。 第32章 做臉 宮中變動,葉蓁著實慌亂了好些天,及至太后下懿旨,言明皇上初登大寶需行善積德,現(xiàn)將大齡宮女、內(nèi)侍,放回原籍予以家人團聚,方恢復(fù)鎮(zhèn)定。而司明、司琴、司畫,和那些平白消失的眼線,均在這批宮人之中。 “嚇?biāo)琅玖?,原來是太后娘娘欲行善事才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詠荷一面給主子捶腿一面感嘆。 “行什么善事?老虔婆這是存心與本宮作對呢。”葉蓁狠聲道,“她定是查到些什么才清理六宮,不過無礙,有錢能使鬼推磨,本宮別的沒有,銀子卻多的是,再收買幾個眼線也就罷了?!?/br> 話剛說完,有內(nèi)侍跪地通稟,說太史令夫人遞了牌子前來覲見,如今正在宮門外等候聽傳。 “不見?!毕肫鸹噬系姆愿?,葉蓁毫不猶豫地擺手,須臾又改了主意,“罷,將她帶進(jìn)來?!?/br> 劉氏縮肩塌背地走入大殿,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宮廷禮節(jié),上不得臺面的模樣叫葉蓁胸悶不已。未等劉氏開口,她冷道,“日后無事切莫入宮,沒得給本宮丟臉。” 劉氏瑟縮一下,訴苦道,“若無事,我也不敢時時來叨擾娘娘。說起來,還是鎮(zhèn)北侯府那頭出了問題。娘娘不是吩咐我把葉繁塞進(jìn)去嗎?趙陸離答應(yīng)是答應(yīng)了,萬沒料到關(guān)氏竟起了幺蛾子,把她的貼身丫鬟除了奴籍,也硬塞給他,還選在同一天過門。目下,燕京都傳遍了,贊她賢良淑德,雍容大度,不愧為帝師之后,斥咱們?nèi)~家商賈出身,不懂禮數(shù)。咱們沒給她添半點堵,反倒惹了一身腥,待葉繁與那賤婢過門之日,怕是會被滿城勛貴臊死。哎喲,我這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br> 為了應(yīng)景兒,劉氏抬起左手擋臉,表情十分惱恨。 葉蓁沉吟片刻,冷笑起來,“本宮還當(dāng)發(fā)生了什么,原是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關(guān)氏過門沒多久,想必對趙陸離感情不深,這才舍得把自個兒的丫頭給他。女人多是以夫為天,日子長了難免深陷情網(wǎng),卻是作繭自縛的時候到了。葉繁不是省油的燈,叫她好好拉攏那丫頭,二人合擊一個,又有熙兒在府中幫襯,早晚叫關(guān)氏自食其果?!?/br>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咱們?nèi)~府二房嫡女竟與一個賤婢同日過門,且還都是貴妾,這臉可丟大了。”劉氏咬牙切齒地道,“早知如此,當(dāng)初便不該把關(guān)氏弄進(jìn)侯府,隨便找個浪蕩子將人擄走,毀了清白再送回去,叫她懸梁自縊才好。屆時關(guān)家也名聲掃地,看他們怎么在燕京立足!” 葉蓁語帶譏諷,“你也就是嘴皮子利索,有本事便去做,看看能不能避開皇上的追查。” 劉氏沒本事,只能悻悻閉嘴。 葉蓁嘆道,“罷了,畢竟是葉家女兒,哪能讓外人欺到頭上。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本宮便派人去給葉繁做臉。本宮倒要看看,關(guān)氏手腕再硬,還能硬的過本宮不成?” “她一個小小的侯夫人,焉能與娘娘相提并論?葉家的臉面也是娘娘的臉面,娘娘務(wù)必把臉做大些,好叫旁人知道葉家的榮寵富貴?!眲⑹限D(zhuǎn)怒為喜,語帶諂媚。 葉蓁淡然應(yīng)諾,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最近太后清理宮闈,掃滅本宮許多眼線。你也知道,栽培一個得用的人不容易,其中花費甚巨,還需家里多幫襯些。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葉家如今全靠本宮支應(yīng),本宮好了你們才能好,本宮若是倒臺,后果自不用說?!?/br> “呸呸呸,娘娘別說這些喪氣話,有救命之恩在,倒誰也倒不了你?!闭f完這話,劉氏莫名有些心虛,忙把懷里的銀票翻出來交給大宮女詠荷。 “日后有事,本宮自會遣人送信,你別總往宮里鉆,免得陛下反感?!比~蓁慎重囑咐一句,末了命人送客。 與此同時,圣元帝正在未央宮中接見鎮(zhèn)西侯秦凌云,二人也不說話,一個遞折子,一個翻閱,行止間默契十足。 看完折子,圣元帝冷笑道,“復(fù)辟大周,薛明瑞倒是膽大妄為。待魏國初興,朕早晚要奪回被他占去的蜀州等地?!?/br> 秦凌云并不開腔,把擴張軍隊、囤積糧草、打造武器、購置戰(zhàn)馬等折子遞過去,里面條條款款羅列整齊,可見已籌謀良久。 那薛明瑞原是前朝大將,戰(zhàn)敗后率領(lǐng)十幾萬兵馬遁入?yún)采骄X、道路險阻的蜀州,聯(lián)合當(dāng)?shù)胤丝艹闪⒘诵萝?,一再擴張后竟把周邊等地占去,自立為王,欲與魏國二分天下。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圣元帝霸道慣了,早已有心反攻,卻因魏國初建,民心不穩(wěn),不得不暫時擱置。 二人料理完軍國大事,這才說起十日舌戰(zhàn)。圣元帝對誰輸誰贏絲毫不感興趣,張口就問,“鎮(zhèn)北侯夫人可去旁聽?” “自從趙陸離納妾的消息傳開,她便再沒去過?!鼻亓柙迫〕鲆活w佛珠扔進(jìn)茶杯。若不是對皇上的態(tài)度感興趣,他萬萬不會把話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納妾便納妾,她是朕親封的一品誥命,難道還怕地位不夠穩(wěn)固?”圣元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追加一句,“為趙陸離那樣的人勞心勞力,傷心傷情,著實不值。” “既知道趙陸離是個什么貨色,皇上當(dāng)初為何要賜婚?這不是親手將她往火坑里推嗎?” 圣元帝被鎮(zhèn)西侯問住了,好半天未曾開腔。他若是早知道真正的關(guān)素衣是那樣,又豈會,又豈會……掐滅埋藏在心底深處隱隱約約的念頭,他沉吟道,“是朕失察,害苦了她,看在帝師和太常的份上,朕自會彌補?!?/br> “怎么個彌補法?”秦凌云含笑追問。 “保她一生無憂便是?!闭f完這話,圣元帝心中陡然松快很多,沖鎮(zhèn)西侯擺手,示意他退下。 秦凌云告辭離開,走到大殿門口,忽然說道,“明日便是舌戰(zhàn)的最后一日,她或許會去?!?/br> 圣元帝似乎充耳不聞,又似乎若有所思。 翌日,人滿為患的文萃樓內(nèi),秦凌云與嫂子依然坐在隱蔽的角落旁觀。二人對面,原本政務(wù)繁忙的圣元帝竟也大馬金刀地就座,一雙狹長鷹目盯著樓下,不知是在看春風(fēng)得意的徐廣志,還是在看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大門。 眼見舌戰(zhàn)一觸即發(fā),門外終于駛來一輛烏蓬馬車,一位頭戴冪籬,身穿素衣的女子伴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入內(nèi)。她們有意避開關(guān)家父子,朝視野狹窄的過道走,卻總是被人群圍住,未曾寸進(jìn)。 “把鎮(zhèn)北侯夫人接上來。”圣元帝略略抬手,便有兩名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素衣來了?”李氏探頭往下看,臉上滿是歡喜的神色,“我還以為她會傷心許久,哪料才幾日就恢復(fù)常態(tài)。這才好,這才好,否則日后豈不被傷得千瘡百孔?” 圣元帝心內(nèi)隱隱刺了一下,不由暗怪自己當(dāng)初太過草率,見人平安上了樓梯,這才站到鎮(zhèn)西侯身邊假裝侍衛(wèi)。 “多日不見,諸位別來無恙?!标P(guān)素衣雙手抱拳,語含笑意。分明是游俠兒的粗俗禮節(jié),被她做來卻平添一股儒雅灑脫之氣。 秦凌云略一點頭,并不搭腔,李氏連連說好,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落座。 “府里的事擺平了?你就那么認(rèn)了?”李氏是個急性子,張口就問。 “不認(rèn)還能怎樣?”關(guān)素衣颯然一笑,“天下間哪有不納妾的男子,我只當(dāng)好主母,盡到本分,旁的便順其自然吧。” “哎,做女人不容易??!”李氏有感而發(fā),“要我說,與其嫁入勛貴世家,不如嫁給販夫走卒,好歹后院清凈?!?/br> “哪里會有清凈的后院?《韓非子內(nèi)儲》里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一對兒衛(wèi)國夫妻在神佛面前祈禱,妻子求佛祖讓自己發(fā)財,得五百匹布,丈夫聽了很奇怪,問她為何只求如此菲薄的東西。妻子說:‘若是超過這個數(shù),你生活富裕了便會換一個小妾回來,我就該吃苦頭了?!阅憧?,只要是男人,只要有了余財,哪有不想納妾的道理,除非你一輩子跟著他受苦受窮,然,受苦受窮就該是女人最好的歸宿不成?要我說,嫁給誰其實并無差別,只要自己想的開便好。當(dāng)然,這世上也有重情重義如我外租、祖父、父親者,卻也萬中無一,與其心心念念去撞那個大運,不若順應(yīng)天命罷?!?/br> 李氏深以為然,越發(fā)絕了改嫁的心思,惹得秦凌云差點跳腳。 圣元帝聽著也不舒坦,莫名對趙陸離添了幾分厭憎。說話間,外面有許多小黃門走過,抬著巨大的結(jié)著彩綢的箱籠,一路敲敲打打十分熱鬧,把文萃樓里的茶客都引走好些。 片刻后,有人探聽到確切消息,跑回來與旁人津津有味地議論,“你道怎樣?卻是宮里最得寵的葉婕妤給自家堂妹做臉來了,賜下許多貢品,其中有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通體透亮,色彩明艷,堪稱價值連城。這樣的寶物商人用不起,勛貴買不到,唯皇室才配擁有?!?/br> “婕妤娘娘這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她葉家子弟背后靠著皇上,旁人不能欺辱半分,便是鎮(zhèn)北侯夫人,堂堂帝師后人,也得俯首屈就。”有人唏噓不已。 “葉家太不地道。成婚三年無子方能納妾,這是俗流,偏他家等不及半月就往女婿房里塞人,若我是鎮(zhèn)北侯夫人,非得氣暈過去!” “是啊,這女婿還不是正經(jīng)女婿,更不該了,真是仗勢欺人。”附和者甚眾,但礙于葉婕妤得寵,不敢說得太過,很快就轉(zhuǎn)移了話題。 關(guān)家父子氣得臉色鐵青,站起身向各位同好告辭,隨即匆忙離開。而當(dāng)事人——原該被氣暈過去的關(guān)素衣,此刻正趴在欄桿上,低低笑開了。 聽見她不知是悲是怒,是神傷還是麻木的笑聲,圣元帝耳根似被烈火灼過,guntang得厲害。 第33章 契合 李氏是個爆炭脾氣,聽了流言,當(dāng)即就啐道,“呸!好一個狗仗人勢!” 秦凌云咳了咳,又沖嫂子使了個眼色,提醒她皇上就在此處,便是打狗也得看主人。當(dāng)然,若皇上不在,她想怎么罵都成。說到底,他對葉婕妤的感觀也很糟糕,走路三搖兩晃,仿佛隨時會暈倒,說話顧左右而言他,絲毫不見爽利,與關(guān)素衣比起來,那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然皇上喜歡,旁人便也沒有置喙的余地。 關(guān)素衣輕輕拍了拍李氏手背,語氣溫和舒緩,“jiejie莫氣,不過被狗咬一口而已,咱們無需咬回去。”因為后頭自然有棍棒對付她。 秦凌云一口熱茶“噗”地一聲噴了出去,萬沒料到關(guān)素衣說話比李氏還毒,不由去看皇上。 圣元帝同樣錯愕,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葉婕妤再怎樣放縱家人,名義上畢竟是他的嬪妃,目下卻被比作狗,哪怕鎮(zhèn)北侯夫人背景顯赫,也得擔(dān)一個污蔑皇室的罪名。然而他卻氣不起來,想了又想,便也低聲笑了。 李氏本也想笑,礙于真神在這兒,只得忍耐,如今見真神亦忍俊不禁,這才拊掌笑贊,“是矣,是矣,萬沒有與畜生較勁的理兒?!?/br> 人家暗示葉婕妤是狗,到你這兒直接變成了畜生,你可真夠能耐?。∏亓柙票簧┳拥拇种Υ笕~、心直口快氣樂了,生怕皇上著惱,連連去掃視他表情,卻見他盯著鎮(zhèn)北侯夫人隨風(fēng)飄蕩的冪籬,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幸樓下鑼鼓齊鳴,舌戰(zhàn)在即,這才打斷眾人議論。徐廣志與對手齊齊走上鋪著紅毯的高臺,提起毛筆,各書一詞——法治、仁治。 “鏖戰(zhàn)九日,終于說到儒與法之根本。想必這一題的答案,上至國主下至庶民,心中都有計較,卻也迷茫?!标P(guān)素衣舉起雙手,輕輕拍掌。 “你猜誰會贏?”秦凌云掏出一粒佛珠,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擺出“寬和”的作態(tài),“忽納爾,在外行走不必拘泥,且坐著吧?!?/br> “謝主子。”圣元帝像模像樣地抱拳,而后緊挨著鎮(zhèn)北侯夫人落座,問道,“這道題什么意思?” “治,便是治國。法家主張嚴(yán)刑峻法,儒家主張仁愛通達(dá),一緊一松,一嚴(yán)一寬,而松緊寬嚴(yán)孰優(yōu)孰劣,誰又能帶領(lǐng)邦國走向昌盛,這便是法家與儒家爭鋒的焦點。亂世當(dāng)用重典,盛世當(dāng)行仁政,而魏國亂世剛過,盛世未鳴,在峻法與寬仁之間更需脈準(zhǔn)標(biāo)尺。然,法度的寬嚴(yán)輕重,只是當(dāng)政者需考慮的問題,普通人無權(quán)定奪,更難以企及。但黎民百姓受夠了戰(zhàn)亂之苦,自然更傾向于安定祥和的生活,于是對仁政的渴望和英明圣主的擁護便空前高漲。撇開口舌之利,單從現(xiàn)實角度與民心所向來看,應(yīng)當(dāng)是徐廣志大獲全勝?!?/br> “說得好!”忽納爾用別扭的雅言贊嘆。 “你聽懂了嗎?”關(guān)素衣很喜歡與忽納爾說話,只因他對中原文化一知半解,放在她面前,便與那懵懂稚兒一般。稚兒總是很惹人心軟的。 “聽懂七八分,最近都有用功讀書?!笔ピ蹞项^,表情憨厚。 秦凌云和李氏以手遮臉,不敢看陛下的蠢樣,生怕回去后被殺人滅口。 關(guān)素衣卻毫無所覺,輕笑道,“只要有求學(xué)之心,什么時候開始用功都不算晚。你平日里若有不懂之處,可修書問我?!?/br> “謝夫人!”圣元帝臉頰漲紅,目光閃亮,仿佛非常高興。然而事實上,他也的確很高興。關(guān)素衣隨便幾句話都比關(guān)老爺子念叨一整天要強,而且越是思量越覺有趣。 臺下,徐廣志果然一來就占據(jù)上風(fēng),旁聽者亦連連點頭表示認(rèn)同。關(guān)素衣盯著那人趾高氣昂的臉,譏諷道,“儒家治國便似小兒炊戲,看著像模像樣,卻終究難成氣候?!?/br> 秦凌云愕然看她,仿佛被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行為嚇住了。要知道,這位貴主兒可是帝師的孫女。帝師是誰?儒家學(xué)派的巨擘泰斗,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來的高徒卻說儒家治國猶如小兒炊戲,倘若叫旁人聽見,樂子可就大了。 二樓人很多,但正是因為人聲鼎沸,喧囂嘈雜,關(guān)素衣才敢暢所欲言。大家都在議論,叫好,拊掌,誰有空去聽旁人說些什么?況且秦凌云這堂堂鎮(zhèn)西侯坐在此處,又有許多侍衛(wèi)手握刀柄全勤戒備,誰有那個膽子湊近? 憋屈了一輩子,關(guān)素衣索性敞開胸懷,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說什么說什么,否則豈不浪費重活一世的機會,豈不愧對神佛垂憐?她颯然一笑,繼續(xù)道,“達(dá)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是儒家學(xué)者奉為圭臬的處世準(zhǔn)則。由此可見,他們并不反感做官,甚至于在積極謀求職位。然,孔圣周游列國數(shù)十年,一生致力于傳道授業(yè)解惑,意圖將自己的思想運用到治國中去。但他一生只當(dāng)過一次官,即魯定公九年至十三年,短短五年便免冠而去,這是為何?” “為何?” 外族大漢眼巴巴地看過來,惹得關(guān)素衣輕笑,“因為他的學(xué)說不合時宜,可修身齊家,卻難治國平天下。弟子請學(xué)稼,子曰焉用稼,于是久而久之,儒生多以讀書為榮,勞作為恥;遇見臨陣脫逃的士兵,聽說對方要回家盡孝,侍奉父母,他非但不追究刑責(zé),反倒大加贊賞,倘若宣揚出去,只會令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終致邊關(guān)無人抵御外悔。不勞作,焉有飯吃?不御敵,焉有命活?這樣的官員哪個皇帝敢用,也不怕三五年過去將邦國治成一片赤地,而滿街都是之乎者也的儒生,臨到對敵、勞作,呼啦啦一下全跑光,美其名曰回家盡孝,這叫上頭怎么說?” 圣元帝深以為然地點頭。 關(guān)素衣繼續(xù)道,“達(dá)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儒家學(xué)者的劣根性,早已暗藏在這句哲言中。天下通達(dá),圣主賢明,于是儒生就都跑出來當(dāng)官;世道黑暗、昏君禍國,于是儒生就都躲起來保全自己。這便是他們的處世之道,美其名曰‘明哲保身、進(jìn)退自如’。然,倘若人人都像他們那樣只顧保全自己,不顧天下蒼生,戰(zhàn)亂如何平息,邦國如何一統(tǒng),政治如何昌明,生活如何安定?正因為有那千千萬萬挺身而出的義士,灑熱血拋頭顱的兵將,辛苦耕作的農(nóng)夫,采桑種麻的村婦,甚至于屠戮滿城的梟雄,才有了諸侯覆滅,戰(zhàn)亂止息,魏國建立,才有了我們現(xiàn)在和平安定的生活?!?/br> “好,說的好!”秦凌云端起酒杯,暢快大笑,“就憑你這番話,咱們當(dāng)浮一大白!儒家小兒嘴上說得好聽,實則懦弱無能,沒有擔(dān)當(dāng),偏又酷愛爭權(quán)奪利,一個二個全他娘的是偽君子?!?/br> 圣元帝聽入了迷,正慢慢咀嚼這些話,卻又聞關(guān)素衣冷道,“侯爺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儒家學(xué)派雖說盛產(chǎn)偽君子,但也有真正憂國憂民的仁人義士,譬如我祖父和父親?!闭戳艘稽c茶水潤喉,她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論平等清明,儒家不如法家,論兼愛天下,儒家不如墨家,論保衛(wèi)邦國,儒家不如兵家……但儒家卻有一點,是諸子百家難以企及的,亦是皇上最為推崇的,單憑這點,便足以令他做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決定?!?/br> “哦,哪一點?”圣元帝呼吸微窒,人也湊近了些,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 “若說法家是帝王之術(shù),那么儒家便是御民之術(shù),或者說愚民之術(shù)更為貼切。儒家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以宗族禮法、仁義道德加以約束,以中庸、寬和、博愛加以馴化,主張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溫良恭謙。久而久之,子不敢犯父,妻不敢犯夫,庶不敢犯嫡,幼不敢犯長,下不敢犯上,臣不敢犯君,于是四海平定,家國安寧。反觀法家,主張以利誘之,以害驅(qū)之,以權(quán)壓之,君王不敢相信臣下、妻妾、兒女、兄弟,故時時加以戒備;諸人亦不敢相信君王,總也免不了猜忌。天長日久,君王以暴政相壓,臣下以反叛還之,偌大邦國頃刻間分崩離析。法家的軍國主義與君王集權(quán),的確利于壯大實力,但也很容易反噬。君王集權(quán)本為法家思想的核心,恰恰也是它不可恒久的弊病,若披上儒家‘君輕民貴’的仁愛外衣,便能盡攬民心,穩(wěn)固社稷。所以無論是法治還是仁治,都太過片面,二者融合,輔以外儒而內(nèi)法,方為治國之上上策?!?/br> 圣元帝心臟狂跳起來,銳利的目光恨不能把黑紗灼穿一個大洞,將女子此時此刻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竟三言兩語就戳破了他所思所想、所謀所圖、所作所為。外儒內(nèi)法,一字不差。這正是他苦苦思索了無數(shù)個日夜方總結(jié)出的治國之道,卻被她說得那樣透徹,生動,鮮明。 他反復(fù)思忖,反復(fù)回味,反復(fù)品評,于是越發(fā)沉迷。好,好一個關(guān)素衣,好一個帝師之后,果然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不,該說是朽木開出繁花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