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故此,葉府只是略顯消沉,并無頹勢難返的敗象。然辰時剛過,眼見宮里快散朝了,卻有幾列侍衛(wèi)拿著劍戟將葉府團團圍住,廷尉大人親自帶隊闖入大門,二話不說先把名單上的罪人全給綁了拉到院外,一字一句念著檄文。 趙陸離護著兩個孩子跪在葉家眾人身后,仔細一聽不免駭然,也終于弄明白關素衣昨日那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什么意思。關老爺子非但沒給葉家求情,反而狀告岳父三十二條罪狀,條條都是死罪,條條都能誅滅九族,隨即又彈劾皇上縱容外戚為禍朝堂,不修內(nèi)闈。 而今連皇上亦在檄文中坦承罪狀,又豈會輕饒葉府,寬宥葉蓁?葉家最后一條生路都被關老爺子的二次彈劾給斷絕了,這復仇的手段何其毒也!趙陸離心如刀絞,悔之莫及,反觀兩個孩子,竟已被嚇得癡傻。 檄文尚未念完,葉家上下已沒口子地喊起冤枉,卻沒法打動官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拆了亭臺樓閣,砸了桌椅擺設,將藏于地窖和庫房的錢財一箱接一箱地抬走,而后哐當一聲戳下葉府的鑲金匾額,踩得粉碎。 第52章 休妻 方才還略顯頹勢的葉府,轉(zhuǎn)眼就大廈將傾,危在旦夕,這變故來得太快了些,叫人猝不及防。路過的百姓看見來往的官兵,聽見嘈雜的哭喊,紛紛指指點點圍攏過來。 “葉家怎么連匾額都被人戳下來了?這可不像是小打小鬧??!” “嗐,你不知道哇?葉家仗著葉婕妤得寵,行事太過猖狂,已捅了馬蜂窩,叫帝師大人給彈劾了!足足三十二條罪狀,檄文都貼在廷尉府門前的告示上了,你自個兒去看吧,那里有幾個儒生免費給人唱念?!?/br> “廷尉府太遠,我懶得跑,你給我說說唄?!?/br> “是啊是啊,你給大伙兒說說唄?!焙檬抡哌B忙附和。 那消息靈通的人便洋洋得意地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末了總結道,“說起來都是那紅珊瑚惹得禍。你說你心疼兩個外孫,怕他們被后母欺負,塞一個庶女做妾也就罷了,你這么張揚干嘛?不是明擺著跟帝師府過不去嗎?這下好了,帝師府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給你摁死!” “嘖嘖嘖,文人的手段才是真可怕!竟公報私仇至此!”一名儒生搖頭嘆息。 不知誰在背后啐了一口,高聲罵道,“你他娘的懂個屁!帝師大人不但彈劾了葉全勇,還彈劾了皇上,說他放縱外戚為禍百姓,皇上這才發(fā)下旨意嚴查葉家,否則也不知葉家會猖狂到何時。你當葉全勇是個好人嗎?老子告訴你,葉家就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西郊葛家莊過去那一大片土地都是被葉家聯(lián)合官府強占去的,皇上分明發(fā)下政令,免了大魏百姓三年賦稅,十里八鄉(xiāng)的百姓都得了實惠,偏在葉家的地頭,他們該收的租子照樣收,該征的徭役照樣征,又加之去夏洪澇、去冬酷寒,糧食顆粒無收,竟致葛家莊村民餓死凍死者無數(shù),往那處略走一走,放眼全是赤地與白骨,當真是十室九空!有鄉(xiāng)民熬不住了,準備去京城告御狀,卻被葉家派出的爪牙活活打死在途中,末了扔進山里喂狼,連個全尸都找不見。你當葉府是什么好東西?他娘的就是一屋子畜生!若沒有帝師大人,他們仗著皇上和葉婕妤的勢,還不知要橫行多久,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帝師大人這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那人說著說著竟痛哭起來,可見心中亦有很多冤屈。 旁邊有人低聲道,“是矣,是矣,燕京里的乞丐,十之八九來自于葛家莊那塊兒,遠遠看見葉家的匾額就繞開走,怕得很呢!” “何止啊!柳樹巷里原本有一家生意極旺的布莊,染出的布匹五彩斑斕,久不褪色,十分受達官貴人青睞,那家的老板娘繡技神乎其神,能在一塊薄而又薄的絲綢兩面繡出完全不一樣的圖案,叫人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也找不出破綻。因為染色和繡技這兩樣絕活,內(nèi)務司有人看中,想擇他們?yōu)榛噬?,專貢織造,哪料消息被葉府截了去,竟用腌臜手段把人家布莊老板一家九口全都逼死,強占了人家的家產(chǎn)和秘法,真是喪盡天良?。 ?/br> “還有還有……” 往日里因葉婕妤得寵,大伙兒不敢非議“葉國丈”,現(xiàn)在連皇上都領了“縱容外戚為禍”之罪,且還寫了檄文反躬自省,可見葉家是罪責難逃,于是一樁樁一件件血案就被翻了出來,傳得眾人皆知。 這樣一看,葉家抄家滅族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帝師大人太過大公無私,眼里唯有國法與民意,卻忘了自家啊!他彈劾了葉府,害得葉全勇家破人亡,就沒想想他孫女兒在鎮(zhèn)北侯府怎么過?要知道,鎮(zhèn)北侯的亡妻便是葉婕妤的雙胎meimei,她誕下的嫡子、嫡女身上還流著葉家一半血脈呢。新婚未滿半月,夫妻之間,母子之間便結下如此血海深仇,關氏往后的日子可不好過?!?/br> “是?。〉蹘煷笕藶槿×x,卻是舍了自個兒孫女的終生幸福,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后悔?!?/br> “關氏可憐,著實可憐……”剛才還義憤填膺的民眾,這會兒已經(jīng)為鎮(zhèn)北侯夫人惋嘆起來。 岳父和幾位大舅子被綁走之后,趙陸離這才扶著劉氏走出大門,身后跟著一群哭哭啼啼的女眷。葉府如今已被查封,官差拿著封條正準備往門上貼,他們?nèi)羰钦也坏降胤桨差D,少不得露宿街頭。 至如今,劉氏總算體會到前女婿的好處,拉著他一個勁兒地喊冤,再三求他定要把葉老爺撈出來。趙陸離連連應諾,心中惶然。他哪里會有辦法,只能先將女眷帶回府里安置,日后再慢慢謀劃救助岳父。 劉氏也不敢把希望全寄托在女婿身上,撫了撫衣擺,理了理鬢發(fā),這便去宮門口跪求,看看能不能得見女兒一面,剛走出去幾步,忽聽見路人“關氏、關氏”地議論,這才新仇舊恨齊齊涌上,掐著女婿胳膊怒道,“是了!我葉府落到這個境地,都是關家一手造成!塵光,你定要休了那個狠毒的女人!” 趙純熙連一丁點與關氏斗法的念頭都沒了,只希望離她越遠越好,不由煽風點火道,“爹爹,關氏先前不是威脅咱們,說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這話竟應在此劫,可見關家彈劾外祖父必是受她指使。家里雞毛蒜皮的小事關起門來商量商量,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也就罷了,各自退讓一步便能海闊天空、闔家歡樂,她竟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爹爹,她也太心胸狹窄了,這樣的人做我和望舒的母親,我們?nèi)蘸竽母胰撬??倘若無意中刺了她的心,還不死在她手里?” “爹爹我怕!”趙望舒已被葉家的傾覆與官兵的兇狠嚇破了膽,這會兒一聽全是繼母搗得鬼,不禁駭?shù)冒l(fā)抖。 趙陸離看看凄風苦雨的葉家人,又看看宛如驚弓之鳥的兒女,一時間怒發(fā)沖冠,丟下一句“我去找她算賬”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劉氏咬牙切齒地咒罵片刻,這才森冷一笑:我葉家的確倒霉,你關素衣就能得了好?身為女人,居于后宅,夫君就是你的天,兒女就是你的地,沒了夫君寵愛,又與兒女離心,我看你下半輩子既靠不著天又落不了地,可該怎么過!關齊光那老東西害了自個兒孫女還不知道呢,當真讀書讀傻了!我呸! 狠狠啐了一口,劉氏發(fā)話道,“都去宮門口跪著,不得婕妤娘娘傳召絕不起來!” 趙純熙和趙望舒雖滿心不愿,卻也不敢反對,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關素衣今日得閑,正在新開的書肆里轉(zhuǎn)悠,忽聽樓上有人喚道,“夫人,鎮(zhèn)北侯夫人?” “忽納爾,你怎么來了?”關素衣抬頭望去,卻是那九黎族大漢,幾近九尺的身高委委屈屈地縮在逼仄轉(zhuǎn)角,一雙看似純黑,實則偶爾泛出藍光的眼眸正灼灼盯著自己。 “這書肆是侯爺開的,屬下陪他來看看?!笔ピ勖銖姲崔嘧M心喜悅,朝樓上指了指。 站在關素衣身后名喚金子的丫鬟飛快瞥了帝王一眼,而后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要把聰明絕頂?shù)姆蛉艘齺泶颂?,又不能讓她看出破綻,當真耗費了她全部心神。 關素衣抬頭望去,果見秦凌云正趴在欄桿上,表情似笑非笑。 “你還有心思逛街?”他取出一粒佛珠,語氣十分幸災樂禍。 “發(fā)生何事?”關素衣心里一動,揣度道,“我祖父今日新官上任,莫非在金鑾殿上彈劾了葉全勇?” “不止?!笔ピ劬従徸呦聛?,紅著耳根搭話。 關素衣略一思忖,又道,“還彈劾了皇上?” 秦凌云訝然詢問,“你怎知道?”若非皇上派了探子時時刻刻跟著鎮(zhèn)北侯夫人,確定她出了府門便乘車來到書肆,途中并未遇見熟人,也沒多做停留,秦凌云真要懷疑她有千里眼與順風耳。 “很簡單,彈劾葉家便能順帶彈劾皇上,如此,督察院的第一把火才算是真正點著了。”關素衣取出一本游記,邊翻閱邊輕笑搖頭。 圣元帝心緒微微浮動,了悟道,“所以說帝師大人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葉家,而是皇上?” “欲迅速樹立督察院之威信,還有比皇上更合適的目標嗎?”關素衣放下書,沖皇城的方向三作揖,喟嘆道,“所幸皇上是真正的明君,以身作者、克己奉公,我祖父才能求仁得仁。依我看,不出三五年,我大魏必然中興,十年之內(nèi)當一統(tǒng)河山?!?/br> 當著皇帝鷹犬的面兒,她順手拍個馬屁。然,大魏國的吏治,的確比上一世清明得多。上輩子開國初期,朝堂很是混亂,一是徐廣志以文亂法,二是九黎貴族壓迫漢人,三是外戚、世家與宗親明爭暗斗。及至后來爆發(fā)民亂,大魏國差點四分五裂,圣元帝才痛定思痛,下狠手整頓吏治,卻也花了三五年時間才漸漸穩(wěn)住局面。 反觀此世,卻風平浪靜,順順利利。莫非這就是自己救下祖父的結果?一個微小的改變,卻能左右國家的命運,天意果然難測。 當關素衣唏噓感嘆時,圣元帝卻被她夸贊得熱血澎湃。左肩扛著江山社稷,右肩扛著黎民百姓,他一直在努力探索前行,唯恐踏錯一步便令乾坤顛倒,百姓流離。然旁人只看得見他的位高權重與不可一世,又豈能體會到他的誠惶誠恐、如履薄冰?他們唱頌他一萬遍明君圣主,也比不上夫人平實而又篤定的一句預言。 “借夫人吉言,定讓夫人盡早看見我大魏海晏河清那一天?!笔ピ凵ひ赭鰡?,還欲說些什么,就見趙陸離氣急敗壞地跑進來,看也不看旁人便把她拽出去,怒道,“葉家遭此大難,你竟還在閑逛?你今日若是不讓帝師撤了彈劾奏折,入宮替葉家求情,我便休了你!” 第53章 眼瞎 眼見夫人被趙陸離拉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圣元帝戾氣上涌,手已握在刀柄上準備解圍,卻見夫人回過頭沖自己不著痕跡地搖頭。 “夫人。”他無奈而又黯啞地喊了一聲,立即緊跟上去。 趙陸離跑回侯府,發(fā)現(xiàn)關素衣不在,問了管家才知她今兒去逛書肆,于是把燕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店鋪都翻了一遍,這才找到鎮(zhèn)西侯這里。他一路疾行,怒發(fā)沖冠,通紅的眼珠與猙獰的面龐將往日的翩翩風度毀了個一干二凈,叫路人躲閃的同時又萬分好奇,便也跟過來看熱鬧,發(fā)現(xiàn)他盲目尋找的人是鎮(zhèn)北侯夫人,莫不恍然大悟。 “我就說嘛,這夫妻二人果然干上了!”有好事者竊竊私語。 “侯夫人怕是要倒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帝師大人行事之前壓根沒想過自家孫女兒該怎么過。葉府畢竟是侯府外家,那一雙嫡子、嫡女長大了,還不替母族報仇?” “是啊,當繼母本就艱難,更何況中間還夾雜著血海深仇。倘若葉老爺被斬首,這死結算是解不開了,關氏倒不如趕緊回家勸勸自個兒祖父,讓他去宮里緩和幾句,好歹留葉老爺一命?!?/br> “正是,先彈劾了人家,占了忠義,后出面保下,占了恩義。這恩威并施,雙管齊下,葉府與侯府哪怕對關家恨之入骨也說不出什么,關氏亦能占著大恩大義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這多好,多兩全其美?” “兄臺高見!”不少人豎起拇指表示贊同。 圣元帝心里卻百味雜陳,又苦又澀。若非自己失察,夫人斷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她那樣驕傲,卻得用這般委曲求全的方法才能存活,處處看趙家臉色,更要受葉家轄制,連帝師和太常也護不住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殘忍,一個女人倘若沒能找到好的歸宿,便似那地上的污水,只能放任自流,聽憑擺布。夫家愛重便能過得好一點,夫家厭憎也就命如草芥,全不由己。 這樣的待遇,或許別的女人能夠忍受,繼而在麻木中滿滿適應,但夫人鐵骨錚錚、沉潛剛克,要讓她低頭妥協(xié),與殺了她有何區(qū)別?如果當初我把她納入宮中,護在羽下,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這個想法甫一生成,便似一根利刺狠狠往圣元帝心里扎,又是好一番摧心剖肝地折磨。 關素衣匆忙之中也聽了一耳朵,內(nèi)里不免好笑。她手腕先是松了松,察覺趙陸離的勁道也跟著放松,這才飛快掙脫,一面揉著發(fā)紅的皮膚,一面徐徐開口,“趙陸離,你若想解了葉家危困,便隨我去一個地方?!?/br> “去哪兒?”趙陸離猶帶怒容,卻也逐漸冷靜下來。 “你且跟著?!标P素衣廣袖一震,大步前行,金子和明蘭連忙亦步亦趨跟上。趙陸離再要去抓她已經(jīng)不能,萬一扭打起來場面也就越發(fā)不堪,不但平白讓路人看了笑話,還丟了侯府臉面,于是只能默默尾隨。 “走走走,咱們跟上去看看?!比巳阂查_始流動,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圣元帝打了個手勢,便有無數(shù)死士隱在周圍,暗中監(jiān)護鎮(zhèn)北侯夫人。 關素衣走到宣德門前,指著一面已經(jīng)生銹的銅制大鼓,不緊不慢地道,“此乃路鼓,現(xiàn)稱登聞鼓,大周覆滅之后已乏人問津,在此擺了一千多年。然皇上欲重鑄法典,肅清政治與民風,該鼓于近日前已重新啟用,乃民眾直訴冤屈的途徑之一。倘若有重大冤屈,不經(jīng)地方官府審核,不經(jīng)起草訴狀,不經(jīng)層層上報,只要走到這面鼓前敲上一敲,不出一刻便會有侍衛(wèi)上來查問,末了直接帶去面圣。然,為防民眾濫用此鼓,每有敲擊必得捱上一百重棍,熬過去了,朝廷上下皆會為你張目,不得青天明鏡絕不罷休?!?/br> “有這事兒?”路人小聲詢問。 “有有有,皇上每修一條律令就發(fā)檄文通告全境,登聞鼓這條便是三日之前發(fā)布的,我還記得?!币幻迳l頻點頭。 “原來重鑄法典還有這等好處!有了這登聞鼓,還怕平頭百姓無處伸冤嗎?” “你也不打聽清楚,敲一下捱一百棍,沒死才能面圣呢!” “所以說沒遇見大破天的難事,萬萬不能敲這面鼓。皇上可不是那樣好見的?!币晃焕衔锑皣@道。 “總比以前連死都沒處說理要強得多,皇上是個好皇上啊!”某人剛一說完便引來無數(shù)贊同與附和。 圣元帝心緒浮動,用既感佩又莫名酸楚的目光朝登聞鼓前的夫人看去。及至此時,她也不忘教導民眾,更不忘宣傳修法的好處,一顆心真是玲瓏剔透,無污無垢。 趙陸離漸漸聽出話音,怒目而視。 關素衣半點不怵,從臺架上取下沉重的鼓槌,徐徐道,“我祖父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他俯仰無愧、剛正不阿,既參了葉全勇三十二條罪狀,那便沒有一條是虛言,且只有少的,沒有多的。我今日把話撂這兒,若皇上查實過后表明我祖父有半個字是污蔑葉家,我立刻自寫休書,束冠求去!我祖父敢于直言進諫,舍生取義,我亦敢用一世賢名、終身毀譽替他作保。” 將鼓槌塞進趙陸離手中,她蔑笑道,“而你趙陸離可敢用性命為葉家擔保?你敢說他葉全勇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你敢說他赤膽忠心,鞠躬盡瘁?你敢說他愛民如子,廉潔奉公?你若是敢說一個‘是’字兒,這鼓我?guī)湍闱?,這百杖重棍我?guī)湍戕?,便是拼著與祖父撕破臉,我也定然會幫你伸張正義!你敢嗎?你敢是不敢?” 她每說一個“敢”字,便緩慢逼近一步,灼灼目光亮如明鏡,映照出人心的懦弱與丑惡。 方才還怒發(fā)沖冠的趙陸離,此時已冷汗如瀑,狼狽不已。他極想舉起鼓槌敲擊,極想理直氣壯地說一個“是”字,然而張開嘴卻半晌無言。葉家某些陰私,他亦有插手,甚至幫著善后,若皇上一一查實,說不定連侯府都會受牽連,又何嘗有臉替葉家喊冤?他只是想讓關素衣請動帝師和太常,說幾句好話,博一個法外容情罷了,怎么到頭來反被她逼到這等境地? “他敢個屁!葉全勇做的孽,鎮(zhèn)北侯府沒少插手!年前葉家打死一個丫鬟,便是鎮(zhèn)北侯府的侍衛(wèi)幫著把尸體拉出去埋的,我表舅全看見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怕被發(fā)現(xiàn),連忙縮著腦袋急退。 圣元帝略一抬眼,便有死士暗暗將這人帶去審問。 關素衣盯著臉色煞白的趙陸離,一字一頓道,“我祖父吊民伐罪,除暴安良,此乃為國盡忠,為民請命;我今日與你對簿人前,此乃捍衛(wèi)家聲,盡孝守節(jié)。你若欲為國盡忠,為民請命,便該去廷尉府具自陳道;你若欲為長輩周全節(jié)義,便該擊鼓鳴冤,澄清事實;你若欲顧全妻兒,為母盡孝,便該安安生生待在家里,不隨意干涉刑律。” 她微抬廣袖,五指并攏,上下一比,輕慢道,“然你看看自己,既不愿盡忠,亦不敢守義,更不盡心盡孝。你這不忠、不孝、不義之徒,若非圣旨賜婚在前,安敢與我談什么出妻?你配嗎?” “好,說得太好了!”一名英氣勃勃的“男子”從人群里走出,手中握著一柄寶劍,身上穿著一套親王朝服,堪稱面如冠玉,富貴驕人。她撫掌道,“夫人公忠體國,孝義兩全,實乃女中堯舜,配這等齷齪之輩著實可惜!趙陸離,許久不見,你還記得遼東韓城那些慘死的將士嗎?你和葉蓁那個小賤人……” “長公主殿下,您奉召回京了?”為防這位女爺們兒叫破當年丑事,秦凌云不得不在皇上冷冽目光地瞪視下前去打斷。 瞥見隱在人群中的皇帝,長公主扯了扯唇角,不再說話。但她的出現(xiàn)卻似最后一根稻草,徹底把不堪重負的趙陸離壓垮。他陡然扔掉鼓槌,抱頭痛哭起來,既痛恨自己懦弱無能,又懊悔這些年助紂為孽,更有無數(shù)羞愧難以言表。 關素衣定定看他一眼,這才撿起鼓槌擺放在臺架上,末了沖長公主一拜,沖鎮(zhèn)西侯與九黎族大漢一拜,沖圍觀群眾一拜,平淡道,“讓諸位見笑了?!弊詈竺嫦蚧食欠较?,莊嚴肅穆地拜了三拜,這才步步挪移,緩緩離開。 人群自動為她劃分一條道路,但見她脊背挺直,廣袖翻飛,一會兒功夫便去到老遠,竟仿佛乘了風駕了霧,飄渺靈秀不似凡人,頓時炸開了鍋,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起來,“嚯,這便是鎮(zhèn)北侯夫人嗎?好個人才品貌!” “天下靈韻匯聚一身,浩然正氣灌溉而成,能娶到這樣的女子,鎮(zhèn)北侯還不知足,又是納妾又是欺辱,活該淪落到今日!” “都到了這個地步鎮(zhèn)北侯夫人還不愿妥協(xié)退讓,寧可與夫君撕破臉也要維護忠義孝悌,這性子也太過剛烈了!然她侃侃而談,揮斥八極,當真是光風霽月,令人拜服!” “這便是文豪之家教,鴻儒之風骨,爾等凡人哪能領略其萬一?若是我輩能娶到這樣襟懷灑落的女子,必舍不得她受絲毫折辱。你們且等著,將來鎮(zhèn)北侯定然悔之莫及!” “可他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呢,真是瞎了眼!”眾人指指戳戳,搖頭惋嘆。 長公主邊聽邊冷笑,指了指趙陸離,說道,“一個心盲,”又指了指圣元帝,“一個眼瞎,”末了頭也不回地離去,“你倆才最是相配,何必禍害人家好女子!” 第54章 妻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