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在他的懷里，溫暖熟悉的感覺，讓她在這戰(zhàn)亂的可怕氣氛唯一能夠真切感知到的暖意，她想要多賴一會，賴一會是一會……

    靜靜的，等著硝煙從她的生命里離開，不想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不想讓心里再充滿不安焦慮，就像他說的，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

    洗完腳，身體里早就叫囂著疲倦，精神自然不見好，困頓襲來，容華換身衣物就躺了下去，沒一會兒功夫竟就睡著了。沈鑒是看著她睡著的，待她睡了后，本想著看一會戰(zhàn)報也歇下，誰想帳篷外有人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他分辨出是殷延禾的聲音，低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便重新穿好長靴，從帳篷里走了出去。

    一打開簾幕，果然瞧見穿戴整齊的殷延禾正站在外頭，神態(tài)卻是一連肅然，一副有事發(fā)生的樣子。

    “請沈兄同我過來?！?/br>
    他一句話沒說，默然點頭跟著殷延禾走，兩個人走到一處僻靜地方，殷延禾猛地轉(zhuǎn)過身來，表情里有一種冷冽之意：“大皇子比我想象的還要棘手，人質(zhì)雖然被我們救了出去，但是他的人馬比我預(yù)期中的要多好幾倍，我們布在里頭的人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如果要硬攻的話，很難攻進去，畢竟里面還有許多無辜的老百姓。事態(tài)不太妙了，我們必須要考慮到住在里面的百姓。”

    這一打仗苦的率先就是百姓，沈鑒最清楚這點，他當(dāng)初領(lǐng)兵起義時，也是先花了不少心思將普通百姓都安頓好，才能安安心心的進行下一步，然而饒是如此，無辜犧牲的流民百姓依舊數(shù)不勝數(shù)，一場戰(zhàn)爭不可能毫無犧牲，百姓也好，士兵也好，總有人要為這權(quán)謀之爭做出犧牲。

    領(lǐng)會到這一點，沈鑒的表情也冷了下來，他低聲問道：“到底里面還有多少人？”

    “我們先前已經(jīng)偷渡了一些人……現(xiàn)在還剩下……上萬……”殷延禾停頓了一下，表情里顯然有幾分猶豫，這就說明人數(shù)恐怕還是保守估計，那些算計不了的加在一起……也是大數(shù)目了。

    這些人……沈鑒想了想，突然目光定定地落在殷延禾面上：“若是長此已久的拖下去，我們這邊情況也不好，流散的難民越來越多，士兵也需要糧食，大家的精神都是有限的。要么就舉兵攻破城門，能救多少出來是多少。要么你就等著大皇子將那些百姓當(dāng)做人質(zhì)逼迫你，早晚你都要做出決策。繼續(xù)猶豫下去……只能更壞。”

    殷延禾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心里一直猶豫不決該不該攻進去的原因，也在于此，而請沈鑒過來特地商討也是為了想要謀求一個徹底解決的方案，戰(zhàn)爭是不能拖延的，拖延下去傷亡只會越來越大，再者他這邊的情況確實也不大好，即便有沈鑒的援手，兵力不過是與大皇子相當(dāng)，若是貿(mào)貿(mào)然進攻的話……這城中上萬未能逃脫的百姓又該怎么辦？難道就真的讓他們成了這場戰(zhàn)爭的犧牲品嗎？

    都是一些無辜的生命啊……

    “如果你實在是不了決心的話，那么就再看個三天，若是三日內(nèi)依舊沒有新的解決方案，或者說無法將城里頭被困的那些上萬百姓救出來，那么也就不要再想下去了……目前的糧食算上這些源源不斷的難民，撐死也就足夠支撐七日，若屆時仍無法攻破，該想想怎么辦的……怕不是大皇子而是我們了?！鄙蜩b似乎有著比殷延禾更為嚴酷的決斷力，殷延禾自是不曉得，沈鑒早在上一輩子就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因為大皇子的謀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沈鑒前世是預(yù)謀而為，饒是如此都要踩在眾多無辜者的性命上，這種突發(fā)狀況需要犧牲的人，自然是只多不少。

    他是在幫殷延禾下一個決心，自然……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

    想要盡快的將這件事解決了，然后好好的，陪著她……安逸的度過余生。

    這是他此刻唯一最想要做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沈鑒都這樣講了，殷延禾也知道他是要給自己一個心理準(zhǔn)備的緩沖時間，畢竟人命關(guān)天，草率不得，但是繼續(xù)拖延也并非是好事，思索片刻后，殷延禾對沈鑒說道：“也好，就依照你的辦法吧，這三日內(nèi)若依舊沒有萬全之策，那就……沒辦法了?！?/br>
    戰(zhàn)場上總有犧牲，而他作為將領(lǐng)就必須要擔(dān)負起這個責(zé)任，就算是這一抉擇是踩在累累白骨之上，他也要狠下心去做。

    同沈鑒商量罷，一貫嬉皮笑臉的殷延禾此刻也滿面沉重，再也沒有一絲輕松，他看了一眼沈鑒，卻見他非常冷靜，甚至有幾分異常的冷酷，心底里略微一驚，突然問道：“沈兄看起來不像是參過戰(zhàn)的人，何以這樣鎮(zhèn)定？看來沈兄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在他提出來的時候，沈鑒的表情就非常冷靜，就像是早就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沈鑒聽到殷延禾的話，目光里有些許光點幽幽浮動，無意識般地牽唇，似苦笑又似是嘲諷：“并未參過，卻也不是沒想過這種事的發(fā)生。四殿下不用太擔(dān)心，總會安然度過的，只要大家一起團結(jié)一心，這一切困苦自然都不成問題?！?/br>
    殷延禾聽罷，突然垂頭笑了一聲，好像釋然了一般。

    “沈兄說得對，沒有過不去的災(zāi)禍，再困難還不是一樣繼續(xù)過下去。這次事完了，沈兄接下來準(zhǔn)備和夫人打算怎么辦？”

    沈鑒聽殷延禾這么問，他也并不想隱瞞，便如實答道：“我已經(jīng)同容容提過了，此事一完，便攜她一同到塞外隱居去。屆時，也會勸服姜老將軍和姜夫人一起去?！?/br>
    殷延禾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沈鑒居然是這個打算。

    戰(zhàn)役禍害了太多的人，這鄞州也包括在內(nèi)，如今老皇帝已經(jīng)被大皇子給謀害了，屆時改朝換代，怕又要經(jīng)歷一些難以預(yù)料的禍難。

    殷延禾知道，按照沈鑒的個性，應(yīng)該會將姜家上下的人都轉(zhuǎn)移到安全地帶，不再攙和到這些事端中來。但是姜家之中畢竟還有一些人是朝廷里的重臣，姜容華說到底也是姜家大小姐，難道真的會跟著沈鑒隱世么？

    他表情先是愣了一下，轉(zhuǎn)眼就回過神來，皺著眉問道：“你如今還未曾問過姜老將軍的意愿嗎？我想，姜老將軍那般守舊的人，怕是不會同你們一起去塞外定居吧，雖說這次戰(zhàn)亂鄞州毀的厲害，但是重建的也費不了多少時日，你們何必跑那么大老遠的地方去住，這不以后都再見不著了？”

    沈鑒突地怪異地笑了聲，他眸光望著殷延禾，輕聲道：“再見不著……豈不是最好？”

    殷延禾一怔，還不等他說什么，沈鑒忽地就轉(zhuǎn)過身去。

    “三日后，你下了決定就命人來告知于我。若是三日未到你便想好了……那更好?！彼箢^突如其來的加了一句，讓殷延禾感到錯愕，隨后說完他要說的話，背影便快速地消失在殷延禾的視線中。

    殷延禾還望著沈鑒消失的方向，神情呆呆怔怔的，過了好些會兒功夫才收回了目光，不遠處是嘈雜喧鬧的哀呼聲，流離失所的難民幾乎都到了這里來，他雖然一直以來都暗自準(zhǔn)備兵馬，卻未曾想過真有戰(zhàn)爭爆發(fā)的一日，如今戰(zhàn)亂四起，他作為主帥，竟還不及沈鑒一個江湖中人更意志堅定，想一想就覺得十分好笑。

    因而不由地低聲笑了，笑著笑著腦子里又回響起沈鑒適才說的那話，再見不著……豈不是最好？

    再見不著……

    哈，這個男人啊，真是個善妒，又機警的令人覺得可怕的人。

    怪不得……殷延禾想著，笑聲忽然止住，面龐上的表情沉重里還揉了少許連他自己恐怕都無法察覺的失落與寂寞。

    這場戰(zhàn)役過后，他又何去何從呢？

    沈鑒離開后徑自回到帳篷里，一進入帳篷里就看到已經(jīng)起身的容華，她此刻坐在被褥上，神情怔怔的，像是發(fā)呆想著什么事情，頭也不轉(zhuǎn)，連沈鑒入內(nèi)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容容?！敝钡缴蜩b輕輕一聲喚，容華才驚醒了一般，猛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他。

    眼神里竟帶著一絲恐懼。

    沈鑒當(dāng)即覺得不妙，他幾個跨步連忙來到容華身邊，扶住了她的肩膀，飛快地道：“容容，你這是怎么了？”

    容華一聽到沈鑒的聲音，立馬眼神就恢復(fù)了原樣，但是她的臉色依舊非常蒼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創(chuàng)一般，她慢慢的倒在沈鑒的懷里，手攀附在沈鑒的肩頭上，目光顫抖著，連聲音都是顫抖的：“一定要這么做么……一定要犧牲那些人嗎？”

    沈鑒心里疙瘩一下響起，當(dāng)即就知道剛才和殷延禾說的話都被容華給聽到了，他曉得她之前就經(jīng)受過那樣的折磨，如今又要再來一次，必定是難以承受。

    因此這件事本來沈鑒是不打算告知容華，誰想到……連他自己都沒注意，竟被她偷聽到了。

    沈鑒此刻也不想問她是怎么聽到的，當(dāng)務(wù)之急先是讓她穩(wěn)定平靜下來，因而他雙手摟住她顫抖的身子，聲音溫柔地安慰道：“不是的……還沒確定下來，或許這幾日就能想出辦法來解決，你不要太擔(dān)心了……也不要給自己太多的壓力，一切都會——”這句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腰間抓著的手突然猛地一緊。

    他低下頭來，就看到容華埋著頭，全身仿佛變成了一塊僵硬的石頭，紋絲不動，他覺著不對勁，連忙捧起她的臉來，才發(fā)覺她此刻早就是滿面淚痕，好似心力交瘁一般眼中聚滿了淚花，他感到心口也驟然一抽，忙不迭將人再度摟入懷內(nèi)。

    沈鑒原本沒打算讓她知曉這件事，就是怕這種情況發(fā)生，他懂她的反應(yīng)，但是這在戰(zhàn)場上來說，都是無可避免的。

    他此刻給不了任何承諾，只能用寬厚的臂膀緊緊擁著懷里的人，希望能帶給她溫暖，讓她變得有信心起來，然而沈鑒自己都被她這模樣嚇得心亂跳，他不想看到她這樣子，不想看到她傷心難過，他的心也是那么疼，犧牲誰……他又何嘗不難受呢？

    無論怎么開導(dǎo)，如果她自己心中的結(jié)無法解開的話，那么他說再多話恐怕在她心里頭也不過是狡辯罷了。畢竟這個建議是他提供給殷延禾的，而唯獨容華，知曉他曾經(jīng)發(fā)起過一次戰(zhàn)爭，他正因為懂得戰(zhàn)爭的殘酷，現(xiàn)在才能這樣冷靜的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