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他在客棧門口稍等?！辩婋x嫵說完，去臥室看了看還在抱著頭酣睡的雙福，輕柔地碰了碰它的耳朵。

    雙福的耳朵動了動，沒搭理她。

    她笑了笑，轉(zhuǎn)手拿上披風(fēng)、拎上行囊出門。

    亦是一身玄色勁裝的簡讓看到她，只說她腳上之前的傷：“確定能去？半路又瘸了我可不管你?！?/br>
    “誰要你管?！辩婋x嫵飛身上馬，“烏鴉嘴！不準(zhǔn)咒我?！?/br>
    簡讓一笑，“跟著我走。”語聲未落，已拍馬向前。

    那座高山離歸云客棧很遠(yuǎn)，快馬加鞭也要兩個時辰到山腳下。山無名。這島嶼都叫無人島，山水更沒人取名了。

    到了山腳下，鐘離嫵望著矗立于面前的高山，發(fā)現(xiàn)自己低估了它：“怎么這么高??？那今晚能趕回去么？”

    簡讓嘴角一抽，心說幸虧跟著來了，這要是讓她獨(dú)自前來，不定是個怎樣的結(jié)果?！耙痪突厝?？”他建議道，“就說臨時有急事?！?/br>
    “不?！辩婋x嫵心意堅(jiān)定，“早晚都要來，而且我?guī)У母杉Z很多，只要你不敞開吃，三兩天都能過。就是雙福……”提到最心愛的雙福，她頗有點(diǎn)兒不忍，“要委屈它了，今晚不能跟我一起睡，但愿能好好兒吃飯，我給它炸了小魚小蝦，怎么也不會一口不吃吧？……”

    “回去算了?！焙喿屝睦镉悬c(diǎn)兒感動，還有點(diǎn)兒想笑。多說明晚就能回去，至于么？

    鐘離嫵瞪了他一眼，“走！”

    “走什么走？先找個人家，把馬匹寄放起來?！焙喿尰氐闪怂谎?。

    鐘離嫵一撇嘴，“用得著你說？”

    “你這是公主的身子商女的命？”到半山腰的時候，他揶揄她，“動不動就對人發(fā)號施令。”這樣對他吆來喝去的女子，她是第一個。這叫什么命？——他不由在心里嘆氣。

    鐘離嫵聞言開心地笑出聲來。這話可算是說對了，只可惜，不能承認(rèn)?！斑€挺押韻?！彼荒芨_玩笑。

    “你這小丫頭……”簡讓想著，她這脾氣，不是好，不是壞，是怪。高興的時候，由著人揶揄；不高興的時候，便會由著性子挖苦回去。頓了頓，他壞壞地笑起來，“鬧不好，你我今晚就要在峭壁上喝風(fēng)，或者在谷底熬一|夜，就不怕跟我出點(diǎn)兒什么事？”

    ☆、第18章 欺負(fù)

    “欺負(fù)我？”鐘離嫵揚(yáng)眉一笑，“有那個本事才行?！?/br>
    “走著瞧?！?/br>
    兩個人策馬在附近游轉(zhuǎn)一圈，找到了一戶以打獵為生的人家，給了主人家一塊碎銀子，把兩匹駿馬寄放在那里。隨即背上行囊，從速上山。

    山路難行，但有一路繁花綠樹清溪相伴，空氣清新，景致怡人。

    到了半山腰，簡讓停下來，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繼而取出一張圖，視線再次在周圍梭巡片刻，舉步站到一條羊腸小道上，“從這兒走，能省些時間?！?/br>
    鐘離嫵跟上去，“看起來，你對這兒的了解比我還多啊?！?/br>
    “嗯?！焙喿寷]瞞她，“你應(yīng)該也清楚，你跟我所說的勞什子的寶物，山里壓根兒沒有。如果有，只是一位前輩留下的兵書、布陣圖?！?/br>
    鐘離嫵承認(rèn)，“對?！甭犜捖犚魞?，她做不到對著明人說暗話。

    “是為這緣故，來這里尋寶的人并不多，而且人們是來一次找不到的話就會放棄，不會再來?！眮磉@里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已拋棄了家國天下，兵書布陣圖在他們眼里，不過一張廢紙。簡讓側(cè)頭凝了她一眼，“你呢？”

    “我？”鐘離嫵如實(shí)告訴他，“只要得空，我就會來尋寶，直到找到為止?！?/br>
    “這倒是跟我想到了一處去?！焙喿屩皇遣幻靼滓稽c(diǎn)，“可你要兵書布陣圖做什么？”

    “送人?！?/br>
    “嗯，這也跟我想法相同。我要送給一位摯友，你呢？”

    她笑了笑，“那你就不用管了。”

    簡讓也沒深究她到底要送誰，只是考慮現(xiàn)實(shí)的問題：“那么，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難題：若真有運(yùn)氣拿到手，且是我們同時發(fā)現(xiàn)，要怎么分？”

    “嗯……”鐘離嫵認(rèn)真地思忖片刻，“拿回去謄錄、臨摹一份不就好了？”之后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他，“你不會想獨(dú)吞吧？”

    簡讓哈哈地笑起來，“怎么會。那樣的寶物，只有深諳精髓的人拿在手里才會有用，一百個人看了，會有一百種心得，相反，不懂門道的人拿到手里，不過是暴殄天物。”

    這些話都說到了點(diǎn)子上。鐘離嫵頷首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崩^而忽閃著眼睛猜測，“你要送給誰呢？大周最精通用兵、布陣的人，除了皇帝，便是蕭侯爺、崔國公……不對，崔國公布陣的道行不如蕭侯爺。這樣說來，你的摯友是蕭侯爺——你這種人，才不肯把寶物送給皇帝呢，怕被人說諂媚討好，并且，送給蕭侯爺，就等于是送給了皇帝。”

    “崔國公的出身與蕭侯爺不同，作戰(zhàn)驍悍，但是沒機(jī)會也沒工夫研究布陣，有時間都幫家里那幫惹禍的混賬善后了。蕭侯爺對布陣有天賦，又有時間耐心精益求精?！闭f起身在故國的最熟悉最欣賞的同輩人，簡讓的語氣特別柔和。

    鐘離嫵聽了，便知自己猜對了。據(jù)她所知，談及的兩個人一度是死對頭，后來因著崔國公遠(yuǎn)赴西域鎮(zhèn)守邊關(guān)、蕭侯爺留在朝堂才將恩怨擱置。蕭侯爺是他摯友，但他言辭之間并無絲毫貶低崔國公的意思，并且設(shè)身處地為對方考慮、解釋，讓她對他平添一份欣賞。

    “蕭侯爺名諱單字一個錯，因何而起？”她問他。

    這并不是摯友的秘辛，只是她不是大周人，便不知情，他也樂得解釋給她聽：“那是他被父輩里算八字的人坑了，好像是說他命中帶煞，活不過命里第一輪。若真如此，那么遲早會自己傷人并叫人傷心，一場生涯便是錯。由此，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算命的終究是比不了真正精通奇門遁甲的人——對了，蕭侯爺不就是精通奇門遁甲的人么？”

    “是。奇門遁甲才是真正的學(xué)問，不過也挺邪門兒，琢磨一輩子，也不敢說深諳其道，沒個盡頭?！?/br>
    “的確是。越是算得精通的人，越是不敢說自己精通。”

    就這樣，話題在兩人不經(jīng)意間延伸開來，她問起許多關(guān)于他摯友的軼事，他都一一告訴她事情的原委。

    不知不覺，到了目的地，抵達(dá)懸崖邊緣。懸崖是東西向，若是黃昏時前來，可看到山中落日；臨淵處散落著幾棵參天古樹。

    簡讓看看天色，已是午后，“先吃飯？”

    “嗯?！背燥埵谴笫?，接下來要做的可是賣力氣的事兒。鐘離嫵站在懸崖邊看了看下面，才轉(zhuǎn)身席地而坐，打開沉甸甸的行囊，取出干糧，“你帶了飯菜沒有？”這樣問著，已經(jīng)把兩個rou末燒餅和一個油紙包遞給他。

    “帶了，但最好是吃你做的?！焙喿屝χ拥绞掷铮蜷_油紙包，見里面是肥瘦均勻切成薄片的熟rou。

    “沒帶雙福，帶的東西就沒什么講究?！辩婋x嫵道，“等回到客棧，我做飯給你吃?！?/br>
    “說定了？”

    “當(dāng)然?！?/br>
    吃完飯，鐘離嫵取出隨身攜帶的小酒壺，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地喝酒。

    “……？”簡讓以眼神表達(dá)心頭的不解。

    “做這種事，不能不清醒，也不能太清醒?！彼f。

    “你必須保證，不會摔下去?！焙喿屇抗馍畛恋乜粗叭裟闼懒?，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尸體，鞭尸、點(diǎn)天燈?！?/br>
    鐘離嫵輕輕地笑起來，“放心，我一向惜命?！彼f的話，難聽得很，卻讓她心里暖暖的。若是不在意一個人的安危，他才沒閑情出言威脅。她明白。

    “酒量還可以？”

    “還可以。只是想喝酒的時候特別少。”

    簡讓這才放心。

    酒足飯飽之后，鐘離嫵解下披風(fēng)，塞進(jìn)行囊，到了懸崖邊觀察眼界所及的情形。

    簡讓則又拿出圖來，照著圖上的標(biāo)記，站到幾棵參天古樹中位置居中的一棵下面，“從這兒下去?！?/br>
    “嗯。聽你的。”鐘離嫵取出系著撓鉤的繩索，但并沒當(dāng)下就用的意思，只是拴在行囊外面。

    簡讓則將一根繩索拴在樹杈上。

    “我要是你的仇家，會趁你往下走的時候割斷繩索?！?/br>
    簡讓笑開來，“那我認(rèn)命?！?/br>
    “你認(rèn)你的，我得用笨法子?！辩婋x嫵說著，彎腰以手撐住懸崖邊緣，繼而身形下落。

    “萬一我如你所說喪命，會記得我么？”

    “當(dāng)然，記得清長相的人，死了我都記得?！?/br>
    簡讓忍俊不禁，“那你還要記得，我生前喜歡你?！蓖Ａ送?，語氣變得溫緩，“只喜歡你。”

    鐘離嫵心跳一滯，隨后不滿地瞪著他，“害得我摔下去，我會化成惡鬼找你索命。”

    “我看中的人，不可能輕易喪命。”簡讓愉悅的笑著，試了試?yán)K索是否拴牢，繼而握著繩索，身法輕盈矯健地下落，腳尖間或點(diǎn)一點(diǎn)峭壁。

    這樣一來，他順著峭壁往下的速度要比鐘離嫵快很多。

    向上望向她的時候，他看到了她別在腰后的幾把匕首，亦看到她雙手、雙腳迅速地尋找著力點(diǎn)，穩(wěn)扎穩(wěn)打地向下移動。偶爾找不到著力點(diǎn)，她攜帶的匕首就能派上用場。

    “真沒你的仇家跟過來吧？”鐘離嫵忙里偷閑地問他。難得遇到一個自己不煩并能結(jié)伴出游的人，是真不希望他出岔子。雖然相信自己的耳力，確定附近沒有人埋伏、跟蹤，但是關(guān)乎他安危的事情，不得不找他求證。

    簡讓道：“就算有人跟過來，繩索用盡之前，他們也到不了懸崖?！?/br>
    “不早說?！辩婋x嫵又忙里偷閑地瞪了他一眼——早知道這樣，她也跟他一樣順著繩索下落一段了，何苦白費(fèi)力氣？

    “這不是擔(dān)心萬中有一么？”

    “……”也是，換了她，也不敢讓他擔(dān)負(fù)風(fēng)險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澳悄憧禳c(diǎn)兒吧，別真烏鴉嘴說中了，我可是沒有給人收尸安葬的好心。你得活著跟我回去?！?/br>
    簡讓心頭一暖，之后身形急速下落，到繩索用盡之前，尋到了峭壁中伸出的一塊巨石，足夠他落腳歇息。隨后他招呼她，“來這兒。”

    “好。”鐘離嫵循著他的方向?qū)み^去，雙腳落在巨石上面，往下看了看，又向上望，“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為什么選擇這個位置？”

    她是那種先遵從別人的好意再發(fā)問的人，是他喜歡的行事方式?！拔?guī)啄昵熬痛蛩銇磉@里安度余生，少不得派心腹前來探路、打點(diǎn)一些事情。心腹已來過這里幾次，自東向西，這個位置往東能抵達(dá)的山洞，他都去過，一無所獲。”

    “哦。多謝?！辩婋x嫵予以他真摯的笑容。沒有他，她少不得還要走很多彎路。

    簡讓凝視著她的笑靨，“客氣了，值得。很值得?！?/br>
    鐘離嫵看了他一眼，隨后忙自己的事——取出削鐵如泥的匕首，在巨石一旁挖出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自上向下傾斜的洞口，繼而取出一個鐵管，兩相比量，挖出最合適的高度寬度，末了把鐵管嵌入洞口，再將攜帶的細(xì)而極為結(jié)實(shí)的繩索拴在鐵管上。

    “我先下去，你隨后跟上?！彼龑λ@樣說著的時候，身形已隨著繩索下落，宛若翩然的飛蝶，不同之處是尤為迅捷。

    簡讓擰眉，“誰準(zhǔn)你自作主張了？”

    她逸出清脆悅耳的笑聲，“還人情?！?/br>
    “這毛病得治?！焙喿尩驼Z一句。哪有這樣的女孩子？問都不問，就替他拿了主意。

    “別舍近求遠(yuǎn)，快點(diǎn)兒！”鐘離嫵沒聽清他的嘀咕，好心提醒他。

    “等著！”他一語雙關(guān)。

    鐘離嫵一面向下而去，一面打量著附近有沒有山洞?？上У氖?，并沒有。

    簡讓解釋道：“從下往上看，你會看得更清楚，往上走的時候我們再奔著山洞去。”

    鐘離嫵除了接受，也沒別的選擇。后來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很要命的問題：自己這一路，是不是都太信任他了？

    而這，意味的是什么？

    她不接受最壞的結(jié)果，更不會奢望最好的答案。

    霞光滿天時，終究是趨近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