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差事，不似以往的任何一個差事。

    這個差事，唯有一個選擇！

    辦好了，便真正成為皇太孫的嫡系人馬。他只要熬過這幾年，將來富貴前程就等著他。

    而辦不好，莫說皇爺饒不了他，眼前這位皇太孫也會質(zhì)疑他的辦差能力。弄不好，性命堪憂！

    但他無從選擇！深深一揖，破釜沉舟的應(yīng)聲道：“諾！”

    第八十二章 暗動

    朱正宣最終還是忿忿然的回了宮。

    當(dāng)李元慎得到消息之后，并沒有喜上眉梢。相反，卻是眉頭緊鎖。

    他是曉得朱正宣的別扭性子，自十四歲之后，除了宮里的幾個大主子不忤逆，其余人是否心情舒暢，那都不會是他要思慮的，更莫要說顧及其安危。

    而胡家的姑娘……能讓朱正宣咽下那口氣……李元慎更是不敢小看輕視他的心思。

    他低聲問向程昭道：“……方家的……可有回應(yīng)？此事定要妥妥當(dāng)當(dāng)，不能生變！”

    “世子放寬心。方家姑娘……情根深種……”程昭道：“……方家族里也是上上下下極愿意的，皇后之位，皇親國戚，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抗拒的了的?！?/br>
    李元慎這邊的防備再密實，也架不住皇太孫朱正宣手里的權(quán)勢與人脈。如今呈膠著狀態(tài)，著實不易。

    其實若不是李元慎心思縝密與對胡香珊的一心一意，他也是不會輕易選擇與朱正宣對抗。

    但有時要成事，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朱正宣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其中有兩個女子起了關(guān)鍵性的作用。

    其一便是方嫣惠，朱正宣萬萬沒有料到，曾經(jīng)他隱瞞身份至里長家借宿，那短短的幾日激起了一個姑娘的癡情與破釜沉舟。因著她的堅持，讓里長夫婦終于擰不過，報了族時，更是獲得了上上下下的一致支持。于是便隨著李元慎備下的進(jìn)宮‘捷徑’，一路‘過關(guān)’，自縣里脫穎而出，成為進(jìn)宮待選中的一員。

    其二，便是皇宮里，與他自幼青梅竹馬的孫玉蘭……

    “皇后之位，得之則進(jìn)一步，不得則退一步。進(jìn)一步是榮華富貴、福澤綿延，退一步是萬丈深淵，身陷死境。”孫玉蘭一雙玉質(zhì)纖纖的手，如蘭花般白凈玉潤，只是此時她手里緊緊捏著錦帕，哪怕是半掩袖子，也能隱隱看到因用力過大而鼓起的青筋。

    “阿蘭！”孫玉蘭之母，母憑女貴。這十來年，早已從鄉(xiāng)村村婦蛻變成富家太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時日越長，越是不能忍受退回原來的清貧普通生活。尤其是孫家到現(xiàn)在，也沒出個能支應(yīng)門庭之人，全家還是要靠孫玉蘭在宮里的地位恩澤過日子。于是她十分緊張道：“阿蘭……我歸家問過你阿爹了，他要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嫁于皇太孫，哪怕不是皇后，妃子也成！只要抓住皇太孫的心，你什么都有了！”

    “無知！”孫玉蘭轉(zhuǎn)過臉來，眼神變得犀利無比，對著其母孫太太道：“你莫要聽信他所言。他只曉得用女子拼活路，哪還記得為人夫、為人父的本份？”

    若說孫玉蘭對自家有何感情，還真是不至于，尤其是其父，得了個錦衣衛(wèi)的差事之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教育自家子弟、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關(guān)心她這個閨女在宮里過的如何，更不是對發(fā)妻有多關(guān)懷！

    而是去賭錢！要不是太子妃娘家彭城夫人對孫家多有關(guān)照，又有她這個將來會成為皇太孫后宮里的女子，估摸著他爹能直接被當(dāng)街苔杖，然后被關(guān)進(jìn)大牢待審。

    不過，總歸沒有去風(fēng)月場所尋女人！

    故爾，孫太太十分不滿自家閨女說其父，不禁規(guī)勸加埋怨道：“你阿爹當(dāng)年若不是有好吃的、好穿的都緊著你，你又哪會長的那般白白嫩嫩被彭城夫人相中?。咳缃?，你這還沒成鳳，就嫌棄起娘家來了？何況，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你若是不孝，皇太孫又會如何看待于你！？”

    孫玉蘭心中漸生煩臊！

    但她在宮中生活，克制慣了，且她自八歲就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很快就會傳出去。

    而但凡有任何不良的傳言，都會影響她一直要在人前保持的賢淑貞惠的名聲與形象。

    她深吸了口氣，維持著表面平靜，但若細(xì)細(xì)聆聽，會發(fā)現(xiàn)她的聲線緊繃，語氣僵硬道：“阿娘此次進(jìn)宮可有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阿娘每次來，總大大小小的有事要求！

    “還不是為了你阿弟！”孫太太此次遞牌子進(jìn)宮，確實有事，被孫玉蘭這么一問，立馬脫口而出，但終究也覺的那事有些難以啟齒，便有些遲疑與磕磕絆絆道：“前陣子里，有人上門遞話，說是豐縣黃石鎮(zhèn)子上有個柳家，家財豐厚，只可惜那柳老爺迄今只得一長女一尚未走路的幼弟……柳老爺年歲不小，近日也頗感身子乏力，恐他百年之后，兒子尚小無法支撐家中之財，故拖著媒人，原用半副家當(dāng)作陪嫁，要為其長女尋一戶人家……”

    孫玉蘭靜靜聽完，抓住重點之后，言語中帶著幾不可察的譏諷，道：“阿娘之意，是意欲讓阿弟迎娶此女??？”

    “正是此意！正是此意。”孫太太一聽，連忙點頭如搗蒜道：“你阿爹使人去查過，那半副家當(dāng)，夠我們家上上下下躺著吃三代都無妨！”

    正常吃喝確實沒問題！可若是賭呢??？

    孫玉蘭冷下臉道：“阿爹是否欠了賭債？”不然不會有人‘投其所好’，更不可能從京城跑到要三兩天路程的豐縣去打聽。

    提及這個，孫太太更是尷尬，但她想著自己怎么也是為娘的，女兒定然是有轍的。嫁到了顯赫夫家的女子幫襯娘家人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份的。何況閨女是嫁進(jìn)了皇家。這么許多年來，皇家也對孫家頗有看顧，更別說，那些旁人，但凡湊上來巴結(jié)的，也多是因為她有個即將做皇太孫后妃的女兒。

    孫太太坐端正了，看向?qū)O玉蘭的目光，更是堅定是威嚴(yán)，蹙眉道：“你阿爹苦了半輩子，也就那么點喜好。何況，他也是心眼子純善，才會被人所設(shè)局?！?/br>
    孫玉蘭越聽越是心中大怒！

    她也蹙眉回道：“皇爺三令五申禁賭，你們……你們屢教不改，如今大言不慚，可有想過我的處境？”

    “我也實話告訴你，那柳家的姑娘要迎娶的人家諸多?！睂O太太見女兒忤逆，不由也是怒意上涌，她站了起來，板著臉惱道：“你也最好快些尋人，替你阿弟把這事給板上釘釘了，不然你阿爹的賭債還不了，差事保不住，沒臉的可不止是我們！哼！”說完，就抬腳轉(zhuǎn)身利落的走了。

    只留下孫玉蘭黑著一張臉，胸脯急速起伏。

    良久，她著實沒忍住，扒在被褥上死命著壓抑著聲音，但淚是怎么也控制不住，撲簌簌往外流。

    錦繡站在外間。她是知曉自家姑娘的脾性。這般狼狽模樣，是不愿意有人瞧見的。

    故爾，她候了許久，直到屋子里沒有響聲了，這才不聲不響的，打了盤熱水進(jìn)得內(nèi)室。

    孫玉蘭已經(jīng)自己略為收拾過了，若不是眼眶發(fā)紅略略顯腫，絲毫看不出她有何不妥。

    錦繡不敢多瞧，她瞄了一眼后，就默默擰干了帕子給孫玉蘭。

    又過了良久，屋外日頭落下，已近漸黑。

    沉默了許久的孫玉蘭突然輕聲呢喃道：“若不為后，那至少要有子嗣……若這兩樣皆無，那便只能祈求太孫長壽了……”

    錦繡渾身一僵。

    她自小被選進(jìn)宮里，如今年方十六，這十來年里，宮里幾次人命清洗都是經(jīng)歷過的。

    尤其是當(dāng)年皇祖爺駕崩……哭聲震天……但凡無子的妃嬪……進(jìn)了那個泰和殿偏殿，就再也沒出來過……

    后來聽聞宮人說，那些女子都不是哭皇祖爺，而是哭自己……

    殉葬……

    這兩個字，也是那個時候才讓人切身體會到徹骨的恐懼！

    “我還是要靠我自個兒……”感覺到錦繡的顫抖，恢復(fù)了平靜的孫玉蘭深深一嘆，帶著些苦澀道：“都靠不住！……既然靠不住，便不能讓他們成為我的拖累……”

    這是終究要插手了。

    錦繡垂目，咬了咬唇，道：“姑娘也莫要傷懷了！這宮里自定下民間良家女進(jìn)宮，就是想著娘家勢微無見識……太太家里……只要不謀逆……皇爺曉得了、皇太孫曉得……只會越發(fā)心疼姑娘的！”

    孫玉蘭默了默，像是在細(xì)思。

    又過了一會，她微微一笑，望向錦繡道：“你說的對！果然旁觀著清！那我娘家之事，不但要去理會……還得讓太子妃娘娘首肯我去理會……”

    孫玉蘭挑了一天日子。至太子妃張氏處，將孫家的事半真半假的說了一通。

    “說起來，也是我們孫家祖墳上冒了青煙……要不然怎生就那樣的巧遇到了彭城夫人……這才有了天大的福氣，自小就能進(jìn)宮伴在阿娘身旁……”孫玉蘭一邊給張氏仔細(xì)的敲著腿、捶著背，一邊半掩著眼斂，乖巧的柔聲說道：“人都要惜福！……我們孫家論起來，其實也沒那樣的讀書種子，阿爹他們就指著孫子輩中出幾個有出息的……世家勛貴與富貴人家，咱們也高攀不起……如今好不容易相中一個鎮(zhèn)上的員外之女，都有好幾家一起說謀的……這樣下去，我那阿弟也真是愁人……”

    張氏打小就瞧著孫玉蘭長大，自是多了一份子女緣份。何況，礙于那個福星降世之說，那十幾年前就定下的太孫妃之位，眼瞧著就已經(jīng)‘飛’走了。張氏心里里是存了一絲的愧疚之情。

    故爾，當(dāng)聽聞無非就是給個恩典讓孫家娶到相中的媳婦，她想了想便覺得也是極為正常，不但允了，還給了賞賜，以期讓孫家在下聘禮時更加有臉面。

    “好好的cao辦！”張氏半閉著眼，道：“你是我身邊養(yǎng)大的，先不說別的，就是這似母女的情份，就是誰都改不了的。”

    孫玉蘭達(dá)到目地，又聽張氏如此，自是感激的跪下來謝恩。

    之后，報了迅給孫家太太，孫家太太喜的合不攏嘴，當(dāng)下便使人往柳家去。

    只是，過了幾天。

    當(dāng)孫家太太遣了人來回話之后。孫玉蘭可受驚不小。

    “什么？可查仔細(xì)了？”孫玉蘭簡直是要從榻上跳將起來，道：“那柳家與張家之間還有這等事？若是結(jié)了親，我有這樣的弟媳……豈不是笑柄！？”

    錦繡初初聽聞，也是無法相信，但她只能硬著頭皮回稟道：“……那柳家的管事犯的死罪……牽連到了柳家姑娘……柳家不得已，就與同村的張家退了婚……”

    “那我阿爹阿娘如何說？”孫玉蘭急切的想知曉娘家的意思，便又問道。

    “老爺與太太……他們只問柳家的家財是否有夸大！”提到孫家老爺與孫家太太的意圖，錦繡更是覺得頭皮發(fā)緊，她復(fù)又低了低頭道：“若是家財不虛，他們意圖再要嫁妝添兩成！”

    孫玉蘭失望惱怒的跌回了榻上。

    她不是早就知曉自家就是個爛泥胡不上墻的嗎??？

    但親耳聽聞，依舊有些無法接受！

    錦繡連忙上前扶住了孫玉蘭道：“姑娘您可要顧著身子！”她勸慰了有一會兒，猶豫了許久，終是咬著唇道：“我還聽聞……”

    “還有何事？你也不必瞞著。”孫玉蘭閉了閉眼睛，事到如今，她覺得再壞的消息也能承受，她道：“我兩耳充作不聞就可當(dāng)什么也不曾發(fā)生過那樣水過無痕嗎?。俊?/br>
    錦繡突地跪在了地上，狠了狠心道：“還請姑娘寬恕錦繡擅作主張?！?/br>
    孫玉蘭被錦繡的動作嚇了一跳，擰眉叫她起來之后，正了正身子，道：“說吧！”

    “太太使了人去豐縣，還恍若瞧見了黃僉事?！卞\繡起身道：“那人機(jī)靈，瞧著疑惑，便又細(xì)打聽……說是那豐縣有一胡姓女子，明明并非生于官吏之家，但卻讓其登記在冊，說是其弟是錦衣衛(wèi)屬之人，自然也算是官吏之家……那人猜測著，應(yīng)是黃僉事指使如此做的?！?/br>
    皇爺下了詣意，于各地大選。

    而欽天監(jiān)測算出的一些指征，其中一條便是出身官吏之家。

    而通常大家所認(rèn)知提便是其父是官吏之身，至于兄弟是官吏之身而也要納進(jìn)冊子的，便有些牽強?？蔂繌姎w牽強，其結(jié)局不但進(jìn)了選冊，最令孫玉蘭渾身起汗的是，這女子若是黃僉事的吩咐，那黃僉事為人謹(jǐn)慎忠心，應(yīng)是不會陽奉陰違……故爾，答案呼之欲出……

    孫玉蘭眼見皇后之位無望，但她可以容忍不得寵的人占據(jù)皇后之位，至少自己可以爭個寵愛，但決不能讓一個皇太孫放在心上的女子占據(jù)皇后之位。那對她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那些……女子，都已經(jīng)在進(jìn)京的路上了？”孫玉蘭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問道。

    “想是應(yīng)該，估摸著再過些時日，也就要到京里候選了?！卞\繡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候了選就要由太監(jiān)嬤嬤們再篩選一遍，隨后便安排入宮，逐個兒再由王貴妃、太子妃們挑選。只要過了這一關(guān)，基本上就可以定為皇太孫的人了。差別無非就是份位而已。

    人往往到了絕境就會奮力一搏。

    事到如今，孫玉蘭久居宮諱，骨子里所受的熏陶與耳濡目染，讓她自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在那懸崖邊上，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時候了。

    她凝神許久，最后冷硬著一顆心道：“去！給孫家太太傳話，就道……我會讓他們?nèi)缭敢詢數(shù)娜⒌搅夜媚?，也會幫襯著他們得人家柳家多兩成的家財……但……他們要去幫我做些事情……不然，大家就等著同歸于盡吧！……”說著，她臉上表情漸漸猙獰起來。

    ―――

    朱正宣心情不錯。

    他自小與成靖侯世子李元慎熟識，人人皆知他身子弱，其實甚少人知曉他為人極其聰慧與睿智，若不是那樣降臣世家的名聲，與現(xiàn)下局勢的需要，李元慎是不會將自己善謀的特點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