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商人從行囊里拿出一壇酒,還取了一只晶瑩透明的夜光杯,打開酒壇,馥郁的酒香傾瀉而出,隔壁桌的少年循味而去,看了商人一眼。 商人高高舉起酒壇倒酒,深紫色的葡萄酒落入夜光杯,沒有一絲雜質(zhì),頃刻間,整個(gè)酒樓都飄著酒香。 少年好奇的坐在商人的對面,“好香的酒,好漂亮的顏色,大叔,你在那里買到的?” 商人晃了晃夜光杯,深紫的酒液在杯中旋轉(zhuǎn),香氣更濃了,他將杯子遞給少年,“好香,好看,更好喝,你要不要嘗一口?” “二少爺,不可以!”隨從趕緊給少年使眼色,正值叛逆期的少年卻置若罔聞,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酒入咽喉,在胃里熏開,少年干凈利落的劍眉就像毛毛蟲似的舒坦的蠕動(dòng)起來,“好酒!我二舅快要過生日了,我正愁沒有好禮物送他呢,這酒正合適,大叔,這是哪里買的?” 中年商人指著自己說道:“我是個(gè)酒商,從波斯國販來的葡萄酒,跨過沙漠、戈壁、草原、穿越中原大地,聽說北平城繁華,想運(yùn)到這里買個(gè)好價(jià)錢?!?/br> 少年說道:“也就是說京城獨(dú)此一家了?好吧,我全要下來,價(jià)格好商量?!?/br> 中年商人說道:“公子好爽快,我的貨物就在城外的驛站里,您可以去看貨?!?/br> 少年看了看天色,“我們快走吧,一定要在城門關(guān)閉前回來?!?/br> 少年和隨從跟著中年商人出城了…… 燕王府。 燕王世子朱高熾的書房里,徐增壽喝了五道茶水,恭桶都去過一次了,依然等不到大外甥回來。 徐增壽不耐煩的拍了拍桌子,“喂,世子怎么還不回來?天都快黑了!” 馬三保說道:“徐二爺,世子正在聽道衍禪師講課呢,或許一時(shí)講到興頭上,忘記了時(shí)間,您再等等?!?/br> 徐增壽哼了一聲,摸著下巴的一撇胡子,說道:“聽道衍那個(gè)老禿驢講經(jīng)有啥意思?世子說好了今天陪我出去聽?wèi)虺燥埖?,北平城新來一家唱著水磨腔新調(diào)的戲班?!?/br> 誰都不敢得罪這位舅公,馬三保在一旁陪著小心,說道:“如今燕王奉旨在東北和開國公常茂一起攻打北元納哈出和高麗叛軍,世子代替父職,鎮(zhèn)守燕地,幸虧有道衍禪師在一旁輔佐教導(dǎo),公務(wù)繁忙,實(shí)在不是有意怠慢徐二爺。二爺,不如奴婢陪您去聽?wèi)颍俊?/br> 看見馬三保諂媚的臉,徐增壽立刻搖頭說道:“既然世子太忙,那我就找別人去吧,沒得讓人覺得我一個(gè)長輩都不如晚輩懂事?!?/br> 馬三保心中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徐二爺找誰?” 徐增壽說道:“當(dāng)然是找我大外甥女永安郡主??!” 馬三保忙說道:“永安郡主是大姑娘,快要招郡馬了,要留在王府學(xué)繡花呢?!?/br> 徐增壽問道:“誰說的?” 燕王朱棣不在家,馬三保只得胡謅,說道:“王妃娘娘吩咐的?!?/br> 徐增壽哈哈大笑,“你問問徐妙儀,她自己可曾拿過針線,做過女紅?自己都做不到,別難為孩子呀。老朱家和我們徐家生的女兒,是最珍貴的明珠,一輩子什么都不用做,像我這樣張嘴等著吃飯就成啦!” 徐增壽自詡高明,向來都覺得自己過的最舒服,最自在,最頭疼別人勸他上進(jìn)、勸他建功立業(yè),躺在親爹徐達(dá)的功勛上就能舒舒服服一輩子,何必自討苦吃! 都是一群看不穿名利的凡人?。⌒煸鰤蹜械眠B娶妻生子都不屑做,怕老婆管著他,更怕他管著別人,打算將來從大哥魏國公徐輝祖那里過繼一個(gè)兒子到名下,有人供奉香火就成了。 徐增壽是世襲罔替的錦衣衛(wèi)千戶,成了他的嗣子,將來可以繼承他的官位和俸祿,是撿了便宜呢。 徐增壽滿王府找永安郡主,卻不知徐妙儀也正在秘密尋找大女兒的蹤跡,線索在大女兒出城時(shí)斷了,中年商人所在的貨棧倉庫里擺著幾壇波斯葡萄酒,酒壇上放著一封信,徐妙儀打開信件,字跡十分熟悉:“妙儀:永安郡主太可愛了,我請她去北元做客,或許留著常住也不一定,你若想她回來,就親自來接吧。記住,你要一個(gè)人來,否則……我養(yǎng)的狼好幾天沒喂食了,它們應(yīng)該很想吃rou,你覺得呢?小八?!?/br> “王八蛋!”徐妙儀將信件揉成團(tuán),隨手一扔,幾腳踢翻了酒壇子,倉庫酒香四溢,深紫的葡萄酒在火把的照耀下,是血色般的紅。 徐妙儀回到燕王府,從容交代長子朱高熾,“……內(nèi)事問馬三保,外事問道衍禪師,我要出去一趟,過幾天就回來?!?/br> 見母親神情淡定,朱高熾還以為是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說道:“是,母親。對了,我聽馬三保說,大meimei偷偷向他借了海船,出海玩耍去了,二舅舅生氣了,說這么好玩的事情都不帶著他,又鬧著要回京城呢。” 這是徐妙儀和馬三保一起編織的謊言,說失蹤的永安郡主出海了。 洪武帝十四年開始,徐增壽就一直留在北平城陪著外甥們,看著他們一個(gè)個(gè)長大,但是他自己永遠(yuǎn)都是個(gè)孩子,時(shí)不時(shí)的耍賴鬧脾氣,口頭禪就是“你們不理我,我就收拾收拾回京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樣是腦殘,鄧銘那么招人討厭,但是壽壽卻一直很討喜。 可見善良這個(gè)品質(zhì)多么重要啊。 ☆、第262章 青出于藍(lán) 徐增壽氣吼吼的回房翻箱倒柜收拾行禮回京城,每扔出一件,朱高熾就塞回去一件,舅甥兩個(gè)一扔一塞,都折騰累了,朱高熾給二舅端茶,“父王在外打仗、母親有事出門了,連大meimei都出海玩耍,燕王府就剩我一個(gè)人撐著,求舅舅先別走,留下來幫我?guī)滋??!?/br> 外甥像舅,朱高熾長大了,沒心沒肺整天樂呵呵的徐增壽依稀還是當(dāng)年模樣,兩人站在一起不像舅甥,更像兄弟。 徐增壽也鬧騰累了,將茶水一飲而盡,“好吧,我再住幾天,等你父王母親回來,我就立馬回京城?!?/br> 十幾年前徐增壽就是這么說的,結(jié)果一住仿佛就是天荒地老…… 入夜,草原。 北元營地。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北元的天元帝買的里八刺舉杯吟詩,念了一首曹cao的《短歌行》,可惜他親自邀請的客人卻不肯領(lǐng)情,諷刺道:“哼!曹cao的詩,李煜的命!” 李煜是南唐后主,被宋□□趙匡胤滅國,淪為俘虜,抑郁而終。客人是諷刺小八是亡國的皇帝。 立刻有侍衛(wèi)拔刀,“大膽!再敢胡說就割了你的舌頭!” 可是小八不禁不生氣,反而意味深長的笑了,“都退下?!?/br> 宮女和侍衛(wèi)施了一禮,齊齊退下,篝火晚宴只有主賓兩人。 小八笑道:“朕曾經(jīng)對一個(gè)人也念過這首《短歌行》,小姑娘,你猜她是怎么說的?” 客人指著自己說道:“你瞎了眼啊,我明明是個(gè)男的?!?/br> 小八拿起盤中一顆榛子,彈向客人的咽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母親以前女扮男裝時(shí),好歹知道穿一件豎領(lǐng)的衣服遮掩喉嚨,永安郡主,你不如你母親?!?/br> 永安郡主躲閃不及,咽喉吃痛,榛果順著衣領(lǐng)滾到草地里,被識(shí)破身份,她目光一冷,抓起桌上切割羊rou的匕首,往心口處捅去! 坐在對桌的小八猛地站起來,將桌子往永安郡主方向一推,永安郡主連人帶椅摔倒在地,就地一滾,正要撿起落地的匕首再次自盡,被趕來的小八一腳踢飛了。 小八抓著永安郡主的領(lǐng)口,扶起椅子,將她重新按回座位,“你真不如你母親,如果她處在和你同樣的困境,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拿起匕首刺向?qū)κ?,做最后一搏,而不是心生恐怖和畏懼,一心只想尋死,自我了斷?!?/br> 永安郡主先是漲紅了臉,而后平靜下來,說道:“我二舅說過,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都跑不掉就自盡,一了百了,免得拖累自己人。我打不過你,四周都是你的侍衛(wèi),我也跑不掉,所以干脆自盡,免得受到侮辱,還連累父母兄弟?!?/br> “我確實(shí)不如我母親,不過這沒什么丟臉的,我母親是一般人能及的嗎?你北元那么多的女子,有誰比得上我母親半個(gè)手指頭?” 也不知為何,小八覺得很遺憾,訓(xùn)道:“既然你也覺得你母親樣樣都好,為何不學(xué)學(xué)你母親,非要跟著那個(gè)廢物徐增壽不學(xué)無術(shù)?” 永安郡主氣鼓了眼,“不準(zhǔn)罵我二舅!我二舅是外拙內(nèi)秀之人,才不是廢物呢!你們這些沉迷權(quán)術(shù)的凡人,怎么可能懂我二舅的處世之道!” 小八站在永安郡主身后,雙手緊緊按著她的肩膀,彎腰探身過去,直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頓說道:“廢物,廢物,廢物。你奈我何?” 小八原本想欣賞小姑娘的委屈和憤怒,但永安郡主卻展顏笑了,直面他審視的目光,說道:“我知道你為什么總是打不過我父王了,因?yàn)槟惚容^擅長斗嘴皮子功夫,耍一些綁架要挾的鬼祟伎倆,不擅長打仗,所以一敗再敗,末代君主的悲哀啊,你們黃金家族才是一代不如一代呢?!?/br> 被觸不及防的反將一軍,小八的雙手一寸寸向她咽喉處挪過去,正當(dāng)永安郡主以為這位北元帝王要?dú)獾靡雷约旱臅r(shí)候,小八放手,鼓掌大笑道:“這對了嘛,有點(diǎn)你母親的影子了?!?/br> 小八坐回主人的座位,說道:“我當(dāng)年也對著你母親吟了這首《短歌行》,她說我是曹cao的詩,劉禪的命。” 永安郡主說道:“你當(dāng)年在大明為人質(zhì),可不就是就樂不思蜀的劉禪嘛,我母親說的一點(diǎn)沒錯(cuò)。我說大叔,當(dāng)年大明以郡王之禮厚待你,給你自由,最后還客客氣氣的把你送回北元,幫你登基稱帝,真是仁至義盡?。】墒悄慊乇痹腔?,時(shí)不時(shí)派兵滋擾邊關(guān),攪合大明不得安寧,恩將仇報(bào)……” 永安郡主一席話,說得小八回憶起在大明為人質(zhì)的時(shí)光,繁華的街道、如玉帶般環(huán)繞全城的秦淮河、溫柔多情的歌姬、徐增壽的傻、徐妙儀的狡黠,還有朱守謙的癡,回憶涌進(jìn)腦海,一浪高過一浪,縱使有過委屈、有過悲傷,可二十幾年后回想起來,居然大部分都是自由快活的。 因?yàn)樗氐奖痹舆B面對奪嫡、爭位、永無休止的平息叛亂、發(fā)動(dòng)戰(zhàn)爭,迎接著他的永遠(yuǎn)是血腥和殺戮,沒有任何喘息之機(jī),在大明為質(zhì)的那幾年,居然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shí)光。 末代帝王的悲哀,是看著大勢已去,所謂的力挽狂瀾只是夢想,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是民心渙散,部落各懷鬼胎,窺覬著他的皇位,只要稍微頹勢,就一哄而上,將他撕得粉身碎骨。 在異國他鄉(xiāng),他能活出自己。回到家鄉(xiāng),他必須把自己當(dāng)一頭狼。 永安郡主罵累了,靠在椅背上拿起一塊酥油泡螺吃著,她和母親一樣,最喜歡這道點(diǎn)心,百吃不膩,很快就吃光了眼前的盤子。 被臭罵一頓,小八的目光反而有些暖意,他將自己沒動(dòng)過的酥油泡螺和永安郡主面前的空盤調(diào)換過。 永安郡主覺得這個(gè)大叔腦子有病,越是反抗、越是罵他、他越是開始開心…… 正思忖著,小八再次出人意料的拿著匕首走過來,刀尖直指她的眉心,永安郡主一頓,鼓著腮幫子說道:“喂,大叔,讓我吃下嘴里的這一口再動(dòng)手吧。” 小八展眉一笑,匕首從眉心滑到了左腮,刀刃刮干凈了抹在腮邊的純白奶油,“堂堂大明郡主,吃相太粗魯了?!?/br> 永安郡主說道:“你又不是我爹娘,管得著嘛你,瞎cao心!得空好好治理你的國家,別不務(wù)正業(yè)到處擄女孩子要挾人家爹娘,是男人就戰(zhàn)場上見,打不過我父王就打女兒的主意,呸呸呸!膽小鬼!” 小八掏出帕子擦干凈匕首上的奶油,“你長得有些像你母親,可惜脾氣和腦子活像徐增壽,想想也是,徐增壽在燕王府一住就是十幾年,近墨者黑,你資質(zhì)再好也會(huì)被他拐帶壞了?!?/br> 永安郡主瞪了他一眼,“喂,不要張口閉口都是我娘好不好?莫非你當(dāng)年思慕我母親不成?” 小八坦然承認(rèn),“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永安郡主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無恥!混蛋!這么多年了,你還不死心嗎?我娘眼里只有我父王一個(gè)!你別做夢了!” 小八重新將永安郡主按回椅子上,“不然我為何一直空懸后位?就是等著她坐在那個(gè)位置?!?/br> 永安郡主難以置信,“你應(yīng)該知道,我母親和父王已經(jīng)生了六個(gè)孩子吧?” 徐妙儀生了六個(gè)孩子,四個(gè)郡主,兩個(gè)郡王,是大明最能生育的王妃。 小八淡淡道:“知道啊,哪又怎樣?我們草原又不在乎這些。只要她愿意,我就能封她為皇后,沒都不敢反對?!?/br> 永安郡主大叫:“我母親才不會(huì)嫁你呢!別癡心妄想了!” 小八手中的匕首重新抵在了她的眉心,“她會(huì)來的——為了你,一定會(huì)來?!?/br> 刀鋒的寒氣逼人,永安郡主不敢動(dòng)彈,問道:“我母親要是不來呢?” 小八隨口說道:“父債子還,母債女還。徐妙儀不來,你就替她嫁了吧。” 永安郡主愣住了。 小八見女孩被嚇住了,心下好笑,永安郡主長的神似徐妙儀,是燕王府最得寵的郡主,但是她的眉毛和父親朱棣一模一樣,是濃密,帶著鋒芒的劍眉。這種眉毛給她平添了些許英氣,可是小八最討厭朱棣。 小八的匕首在她眉毛緩緩挪動(dòng),細(xì)碎的眉頭一點(diǎn)點(diǎn)的被剃下來。 永安郡主諷刺道:“喂,大叔,你有病嗎?喜歡給女孩子刮眉毛?” 小八置若罔聞,將永安郡主的劍眉修成了徐妙儀的柳葉眉。 呼!小八俯身輕輕吹干凈少女臉頰上散落的細(xì)碎眉頭,一張記憶中他又愛又恨、惦記了大半生的臉浮現(xiàn)出來。 處事淡定、遇事不驚、青春逼人,還有眉宇間的奚落嘲笑、以及眼神里時(shí)不時(shí)閃爍的狡黠算計(jì),活脫脫就是當(dāng)年的徐妙儀。 ——可是,這也只是一瞬間的感覺而已。永安郡主扯開了自己的衣領(lǐng),露出半截鎖骨,還朝著小八拋了媚眼,主動(dòng)靠過去,“大叔,別打我母親主意了,你還是娶了我吧?!?/br> 小八一噎,連連后退,“你你你——堂堂大明郡主,要矜持優(yōu)雅,少學(xué)你二舅這番厚顏無恥不要臉。” 永安郡主笑道:“厚顏無恥不要臉,這七個(gè)字大叔早就占全了,那輪得到我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母女都是小八克星2333 我要給兒子剃頭發(fā),今晚二更在十點(diǎn)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