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栗承剛是膏梁子弟,是花花公子,更是個渾人,頭腦一熱多混的水都敢趟。誰若惹上他,那可有熱鬧可瞧了。 前邊沒那么堵了,車子緩緩駛動。 云傾看了眼如玉閣前那饞涎欲滴、一臉丑態(tài)的癡肥賤人,想像了一下他被打得頭破血流痛哭哀嚎的狼狽模樣,胸中一陣快意。 云三爺和韓厚樸同乘一輛車,雖然也看到云湍了,但是想想有韓厚樸在,多有不便,便沒有和云湍打招呼。 離開如玉閣后,云三爺先送韓厚樸回了石橋大街,然后才回了錦繡里。 臨分別之時,云三爺和韓厚樸約定五日之后再帶云傾過來。 才回到錦繡里云府,留在三房看家的大丫頭晴柔便陪笑來回,“外書房的麥光方才來了,傳老爺?shù)脑?,說三爺若回來了,帶仰哥兒過去一趟?!痹迫隣斘⑿?,“休沐日,極應(yīng)該去看看老人家的。”命云仰先梳洗了,換件衣裳,這便跟他過去見云尚書。 云傾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和云尚書見面的機會都少,對云尚書所知不多。 云尚書重男輕女,對他的親生女兒、親孫女都不甚在意,云傾這侄孫女就更別提了。他若命人來叫云三爺,回回都是這么說的,“帶仰哥兒過去一趟”,從來沒提起過云傾。 云傾忽然想見見云尚書。 “爹,我也要去?!彼隣繝吭迫隣?shù)囊陆蟆?/br> 云三爺驚訝,“阿稚也想去見你叔祖父么?” 云傾點點頭。 云三爺略一思忖,笑道:“一起去也好。阿稚,見了叔祖父你可要乖巧聽話,不許淘氣胡鬧,知不知道?” “不,我想裝個小傻子?!痹苾A很有主意,“我就呆呆的跟在爹爹身邊,不說話,也不動?!?/br> “這是為什么?”云三爺、何氏異口同聲的問她。 云傾嘻的一笑,“我不說話,也不動,我就不會出錯,也就不會被叔祖父教訓(xùn)了啊?!?/br> “這孩子。”何氏嗔怪。 云三爺卻笑道:“阿稚小小年紀(jì),便知道話少行動少出錯便少的道理了,難得難得?!焙苁强洫劻嗽苾A幾句??洫勥^后,答應(yīng)帶她一起去,讓她也換衣裳去了。 云傾由舒綠服侍著梳洗了,換了件顏色嬌嫩的淡黃衫子,和云三爺、云仰一起出了門。 走了沒幾步,云三爺就把云傾抱起來了,“阿稚累不累?今天玩的高興了,走了許多路?!痹苾A還真有點累了,舒舒服服被父親抱著,去了云尚書的書房。 云尚書的書房地方幽靜,外面是一片桃林,院子里種植的全是名花異卉,景色很美。 書童在前邊帶路,云傾隨父親、哥哥走到了一叢山茶花前。 一位布袍的老者彎腰修剪著花枝,神態(tài)認(rèn)真,技藝嫻熟,乍一看上去像是位花匠。但若走近了細(xì)看,卻發(fā)覺他相貌清癯秀雅,文質(zhì)彬彬,顯然是位飽學(xué)之士。 “叔叔。”“叔祖父。”云三爺放下云傾,和云仰上前見禮。 云尚書欣賞過修剪好的花枝,將剪刀交給書童,微笑道:“今日休沐,你們……”開口后才看到來的不只云三爺和云仰爺兒倆,還跟著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不由的怔了怔,不過很快便恢復(fù)正常了,“……你們?nèi)チ耸瘶虼蠼郑敲??石橋大街那兩株石榴樹好不好?我記著那兩株石榴樹結(jié)的果子味道甚好,酸酸甜甜,晶瑩如玉?!?/br> “好著呢,等秋天摘了果子,請叔叔品嘗?!痹迫隣斝Φ?。 云仰在云尚書面前還是有些拘束的,垂手站立,神情恭謹(jǐn),云三爺就自在多了,談笑自如。 和云尚書說了幾句家常,云三爺笑著抱起云傾,“這是小女阿稚,她現(xiàn)在很粘人,不拘我到哪里,定要跟著。我便把她一起帶來了,叔叔莫怪?!痹粕袝昙o(jì)雖老,一雙鳳眼依舊有神,含笑看了看云傾,“哪里話,叔叔也正想見見這孩子呢。她小名叫阿稚,是么?是個好孩子?!?/br> 云傾偎依在父親懷里,既不說話,也不亂動,很乖巧的樣子。 既提到云傾,便少不了提到云傾和她的jiejie們一起玩鬧時摔的那一跤,云尚書神色不悅,“家里這幾個女孩子也真該管管了,jiejie欺負(fù)meimei,像什么樣子?!痹迫隣?shù)溃骸暗共灰姷檬瞧圬?fù)。小孩子打打鬧鬧,一時不慎出了意外,也是有的。”云尚書長長一聲嘆息。 云尚書叫過云仰問了問功課,命書童取了幾樣新鮮果子,讓云仰去花樹下的搖椅上吃果子、看花、喂魚,自在玩耍,卻把云三爺叫到了書房里。 云三爺一直抱著云傾,不過云傾跟個小傻子似的,云尚書也便沒有在意。 “潛兒,叔叔老了,喜歡熱鬧,喜歡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有商有量,和和睦睦?!痹粕袝鴾芈暩嬖V云三爺。 云傾靜靜看著他,真想沖他扮個鬼臉。 我們不就是到石橋大街看了看么?你就防著我們要搬家啊。 云三爺又有些感動,又有些慚愧,“叔叔,我就是過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br> “如此?!痹粕袝h首微笑。 書房里本來有個書童在旁斟茶遞水,云尚書命他出去了,書房里只剩下云尚書、云三爺和云傾三個人。 當(dāng)然了,因為云傾年紀(jì)小,也因為她現(xiàn)在傻傻的,云尚書應(yīng)該沒把她算做一個人,是要和云三爺單獨談些什么。 要說什么秘密的事么?云傾心中雀躍,有幾分期待。 云尚書向云三爺招招手,云三爺會意,抱著云傾坐到了身邊。云尚書看了眼云傾,微微皺眉,似是嫌她礙勢,但云三爺自然而然,一幅毫不在意的樣子,他也是無奈,只好附耳小聲說了幾聲話。云傾側(cè)耳細(xì)聽,他們應(yīng)試是在說“海運”“福建”“入股”,看樣子是云尚書有門路入股海運,這是很賺錢的事,要讓云三爺也分一杯羹。 “好,我聽叔叔的,稍后便把銀票送來?!痹迫隣斚攵紱]想,答應(yīng)得很爽快。 “你四弟是通過定國公府認(rèn)識了福建總督,要不然,咱們也沒有這樣的門路?!痹粕袝淮?,“你拿出十萬兩銀子來,到明年翻一倍也不止?!?/br> 十萬兩銀子!云傾驚呆了,心中有狂風(fēng)呼嘯。 十萬兩銀子!天呢,她從不知道她的父親是這么這么的闊氣,這么這么的有錢! 想當(dāng)年她可是每個月只能領(lǐng)二兩銀子的月錢,所有的開銷都要從這二兩銀子里面出啊。 十萬兩,二兩……不行,她簡直呼吸不過來了…… 云傾腦子昏昏,兩眼癡呆,恍惚中依稀聽到父親的聲音,“……四弟是如何和福建總督攀上關(guān)系的?”云尚書笑的云淡風(fēng)輕,“他在定國公府和胡總督的公子一見如故,這幾天都陪著胡公子在城中游玩?!?/br> 云三爺有些吃驚,“胡總督的公子,是不是有些……有些發(fā)福?”猶豫了下,到底沒好意思說出“肥胖”兩個字,覺得太沒禮貌,太傷人了。 云尚書拈須微笑,“胡公子確是有些富態(tài)的,和常人大不相同。” 云傾耳邊模模糊糊是這樣的聲音,不知怎地,想縱聲大笑。 好啊好啊,這下子熱鬧了,今晚的柳葉胡同,必將有大戲上演! ☆、第19章 美夢 栗承剛偷偷養(yǎng)在金家的那對年方十歲的孩子就是他的心頭rou,而福建總督的這個癡肥兒子根本就是沖著這對孩子去的,見不到輕憐和蜜愛,包不到輕憐和蜜愛,哪肯善罷干休?一個是栗侯獨子、栗妃寵弟,一個是福建總督愛子;一個是京城膏梁,一個是外地紈绔;他倆若是對上了,定是誰也不肯讓步,誰也不肯示弱,到時候栗承剛這個渾人和胡癡肥這色中惡鬼激烈交鋒,火花四濺,殺機重重,不死不體,想想就好玩啊。 云傾此時此刻的心情猶如大海一般,波濤洶涌,白浪滔天,激流澎湃,奔騰不息。 “潛兒,陪叔叔喝幾杯?!痹粕袝勍暾拢簧磔p松,含笑說道。 云三爺興致也很高,“叔叔,今天休沐,大哥、四弟、五弟應(yīng)該也在家,不如都叫了來,我們兄弟幾個陪你一起吧?!?/br> 云尚書慢條斯理拈著他的胡須,“你大哥去同僚家中喝喜酒去了,你四弟今晚大概不會回來,他陪胡公子在城中逛逛。” 合著老大云浛和老四云湍都有事不在家,至于老五云湞,云尚書卻是提也沒提。 大概云湞這個庶出又沒有功名的小兒子在他眼中實在是很沒用,無關(guān)緊要吧。 “好,我陪叔叔。”云三爺笑道:“叔叔,我先把阿稚送回去,然后再回來陪你,好么?阿稚這孩子不愛聞酒味兒,平時她纏著我不放,若我要喝酒,她便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钡皖^看看懷里的云傾,滿臉憐愛之色。 云尚書眼中閃過絲興味,“潛兒待你這小女兒倒很有幾分溺愛呢?!?/br> 云傾忽然有些不安,伸出兩只小胳膊摟住了父親的脖子。云三爺安撫的拍了她幾下,笑道:“叔叔,我只有一子一女,兒子和女兒都是心肝寶貝啊。阿仰阿稚這兩個孩子我都是溺愛的,不過阿仰是男子,雖心中疼他,也要求的嚴(yán)些。阿稚是女孩兒家,天性愛嬌,做父母的難免有些嬌慣縱容?!?/br> “花朵般的孩子,嬌慣些也是應(yīng)該的。”云尚書若有所思,含笑的目光落在云傾柔嫩卻毫無表情的小臉蛋上,“潛兒,你帶兩個孩子回去吧。難得休沐在家,帶兩個孩子好好玩玩,改天咱們叔侄二人再聚。” 云三爺客氣推讓了幾句,見云尚書執(zhí)意不許,便順?biāo)浦鄣牡溃骸耙埠?,我?guī)蓚€孩子好好玩玩。阿仰在學(xué)里功課很緊,阿稚又病著,我心里也實在放不下他們。改天我陪叔叔好好喝幾杯?!?/br> 云三爺陪云尚書說了會兒話,便告辭出來了。 云傾一直摟著父親的脖子不放,云三爺抱著她,身邊跟著云仰,父子三人漸漸走遠(yuǎn)。 “阿稚,阿稚?!痹粕袝@父子三人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 墻角一株六角大紅開的正好,品種為純正的松陽紅,樹形優(yōu)美,枝條豐滿挺拔,葉片濃綠,花色鮮艷異常,風(fēng)姿楚楚,國色天香。 “美人胚子,云家竟有這樣的美人胚子?!辈恢^了多久,云尚書悵然轉(zhuǎn)身,一聲嘆息。 云傾一直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直到回了三房,也不肯放松。云三爺未免奇怪,“阿稚今天跟爹爹這么親,摟著不放啊。”云傾小臉繃得緊緊的,“爹爹,我不是摟著你,我是摟著很多很多銀子,白花花的銀子。銀子這么好,我當(dāng)然不放啊?!痹迫隣敳唤尤?。 何氏和云仰當(dāng)然聽不懂,都有些詫異。 云三爺笑,摒退丫頭婆子,把今天和云尚書說的話告訴妻子、兒子,卻沒提具體要拿出多少銀子,“……阿稚這小機靈裝了個小傻子,把什么都聽去啦。不成了,我這個富翁的真面目讓阿稚看到了,這還得了。看樣子往后阿稚要買什么,做爹爹的都只能答應(yīng)她啦?!焙问虾驮蒲鲞@才明白云傾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母子二人都笑,“可不是么?爹爹有錢,做女兒的要拿來花用花用,人之常情?!?/br> “爹爹,伯伯叔叔也有錢么?咱們云家這么有錢么?”云傾漆黑靈動的大眼睛盯著云三爺,認(rèn)認(rèn)真真的問道。 “哪會?”云三爺微笑,“咱們云家當(dāng)然不是人人都這么有錢的。阿仰,阿稚,爹爹有錢,是你們的祖父留下來的啊。” 云仰和云傾都露出迷惘的神色。 他們的祖父不就是云尚書的兄長么?如果他們的祖父有錢,那云尚書也應(yīng)該有錢,不應(yīng)該有差別啊。 云三爺笑,“今兒也是巧了,什么話都讓阿稚這小機靈聽到了。也好,爹爹就把從前的事全部講給你們聽聽?!弊约罕е苾A坐下了,讓何氏和云仰坐到他身邊,講起一段往事。 云三爺?shù)母赣H,也就是云尚書的兄長,名叫云守拙。 君子處世四守:守樸、守拙、守篤、守誠。云家祖父那一輩的堂兄弟共有四人,云守拙行二,云尚書行三,所以分別取名守拙、守篤。云尚書早年間便中了進(jìn)士,仕途順利,云守拙卻多年科舉不順利,相比較起弟弟,他在功名利祿的道路上可是差遠(yuǎn)了。 當(dāng)年分家的時候云守拙和云守篤分到的家業(yè)差不多,云守拙是忠厚君子,心腸很軟,每每見到有人遇到不幸或急難之事他總愛幫助一二,所以到了后來,云守拙就比弟弟窮的多了。 云守拙二十多歲的時候,偶爾路過河邊,看到有一長滿絡(luò)腮胡子的壯年男子要跳河,忙把這人攔下了。問了問才知道,原來這絡(luò)腮胡子是本縣人,因想著要發(fā)財,所以借錢買了貨物,跟著一幫??统隽撕?,想要賺筆大錢。海運的利本是豐厚的,無奈風(fēng)險也大,他帶貨的那船沉了,所有的錢都打了水漂,因此想不開,要圖個自盡。云守拙嘆息,“你家中有父母沒有?有妻兒沒有?為著他們也不能自盡啊。我助你些銀錢,回家好好過日子吧?!鼻∏缮磉呌袆偸諄淼奶镒?,自己留下了數(shù)十兩留待家人度日,其余的全給了那絡(luò)腮胡子。 “后來那絡(luò)腮胡子又到海上販貨了?發(fā)財了?”云仰和云傾聽得津津有味。 “沒那么容易?!痹迫隣斝χ鴵u頭,“你們的祖父救濟(jì)了他一回,他沒發(fā)財;后來他又尋了三回死,也是湊巧,全被你們祖父撞見了,每回都救了他,給他錢。咱們說起來容易,救了四回人,給了四回錢,實則他出海一趟便要一兩年、兩三年,救了他四回,十多年便過去了。” “天呢?!痹蒲龊驮苾A一齊驚呼。 兄妹二人心中同時起了自豪之感,“祖父真是好人啊。”“忠厚君子,仁愛之心?!?/br> 云三爺也很感慨,“是,你們的祖父屢次救濟(jì)這人時,并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后來這人在海上發(fā)了財,拿了十倍的銀財來還給你們的祖父。他老人家不肯要,說志在救人,不圖利,那絡(luò)腮胡子也是知恩圖報之人,便說這些銀子當(dāng)作本錢,他要再次出海,若賺了大錢,到時候再分給你祖父。你祖父不肯,那絡(luò)腮胡子說,海上風(fēng)浪大,若是有你祖父這厚德之人的貨物在,海神會保佑整條船都平安歸來的。你祖父當(dāng)時雖覺得他胡說,但見他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便沒有再推辭,答應(yīng)了他?!?/br> “后來很賺錢,是么?”云傾殷勤詢問。 “是,很賺錢。”云三爺微笑,“也不知那絡(luò)腮胡子是怎么一翻十十翻百的,總之最后他交到你祖父手里時是一大筆錢。你祖父性情淡泊,向來不把銀錢俗物看到眼里,可是看到那個數(shù)字,也是大吃一驚。” “多少錢???”云傾眼睛亮晶晶。 “多少錢???”云仰也很有興趣。 “不告訴你們。”云三爺偏偏賣起關(guān)子。 云傾喜滋滋的下了地,招手叫云仰,“哥哥,咱們也不管祖父給咱們留下了多少銀子,反正以后我要買一堆面具,要買糖人兒,要買各式各樣的小玩具,見著什么就要什么。” “我也要?!痹蒲鲆妋eimei滿臉都是笑,自然不會掃她的興,順著她的話意往下說,“我要最好的紙,最貴的墨,最有名氣的硯,文房四寶全要好的,一樣也不將就?!?/br> “我要新衣裳!”云傾越說越開心。 “我也要!”云仰笑咪咪。